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om - 手机访问 m.bookben.com--- 书本网【sabbaty】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书名:陈家有女要娶妻 作者:柚子的麦克 文案 武当山行,执掌武林号称第一的泰山北斗轰然倒塌,百年武当毁于一旦。 原本暗潮涌动的江湖如今掀起千层水浪,为名为利,形形□□大帮小派尽皆粉墨登场,天下大势合久必分,一场血腥纷争在所难免。 陈小咩本只是平凡少女,心中从未有何远大志向,却为那人一路向北修武成仙。 白仙尘本不是魅惑天下的妖狐,虽心地慈悲却酿成大祸,便在武当山与陈小咩匆匆相遇离别的短短时刻,彻底改变了那位平凡少女的命运。 当白仙尘被“剑神”君亦然缚于北寒剑神阁,“花红柳绿”楼主柳红嫣为白仙尘化为吞天大蟒谋取天下,久久隐居的世外仙人“鬼医”司马兰华也为之蠢蠢欲动,她身为一介凡人的陈小咩在这些女子神仙面前又该如何坚持自己的初衷? ——好吧,略过上面那些用来凑字数的文案,本篇故事继前面事件,一句话概括,讲述的便是可爱小女子陈小咩北行迎娶女神的故事~ 内容标签:江湖恩怨 前世今生 相爱相杀 励志人生 搜索关键字:主角:陈小咩,白仙尘 ┃ 配角:君亦然,柳红嫣,司马兰华 ┃ 其它:任性萝莉逆推呆萌御姐?(众:泥垢 ================== ☆、序:   序:   极北地方有一座参天阁楼,高耸入天好比摘星天台,由下至上层层拔高,约有五十层。   这座阁楼被人唤作剑神阁,遗世独立挺拔在这常年飘雪的北寒苦地,由于楼身极高,故而哪怕北地最远处的村落都能瞧见这楼塔的身影,有门徒亦或敬仰者皆可朝楼塔方向跪地拜膜。   剑神阁里住着剑神,自第一任至今共有三十二,向来都是北地武林的执牛耳者,他们不理会凡尘俗世,一生皆在苦求剑道剑术的最高境地,这般家族好几代人累计下来的武学底蕴比起什么秘籍武功都要来的珍贵,故而剑神阁虽人丁稀少,却依旧是傲立武道巅峰的武林北斗。   曾有人言“除却北寒剑非剑”,说的便是除了北寒剑神阁外,其他地方的剑客皆不算得会用剑——听来虽有那么些将剑神阁过分神话了的味道,但不难显现武道中人对剑神阁的敬仰。   “剑神”是剑神阁的唯一主人,向来一脉单传,从不讲究血缘关系,而由老剑神亲自选择天赋卓绝的一些孩童从小磨砺,若能吃苦撑下来大多都能被传授武功,待得老剑神死后便聚在一起捉对厮杀,最终留下的那位方能成为下一世剑神。   这是个极为残酷的游戏,却也正是剑神阁之所以能在武道一途独占鳌头的原因所在,当今剑神君亦然自也是那么过来的。   君亦然是位传奇女子,算来今年才仅仅十九岁,乃是历代剑神中最为年轻的一位,更是早在十二岁时就已蹬上了大多江湖人梦寐以求的“出尘境界”,斩了魔教崇鬼堂十位魔头,进而名动江湖成为剑道魁首。   传闻君亦然生的极美,性子却也如这北寒一般冷得叫人直打哆嗦,曾有年轻男子剑士为求其温婉一笑,甘心被她一剑贯穿胸膛,临死前苦苦哀求,君亦然只是漠然甩去剑上鲜血转身离,无情绝情已到了极致。   北寒是个极为荒凉的地方,比不得南方的繁华商都,常年皆是白雪茫茫,满天满地都覆着一层没边际的冰寒,飘雪难得停歇,剑神阁楼底的雪地中,三名身穿黑衣的魁梧大汉在雪白景色中极是夺目。   那三人身形极为相似,头戴斗笠,自面纱到行衣再到靴子皆是漆黑,手中宝剑反握在背后,剑刃反着银光哪怕在这寒冷之地依旧泛着阴森寒气,叫人一看就知道定是双手沾过鲜血的武道高手。   这三人都姓姜,乃是容貌一般无二的同胞三兄弟,自幼被高人相中传授武艺,三人使剑出手动作皆可以相同,心有灵犀般配合的天衣无缝,人称“一剑有三剑,三剑是一剑”,便是称道这三人摆开剑阵的强悍威力。   他三人走遍大江南北,要以剑道证天下,如此年少轻狂还多亏了这三人武艺精深、运气也佳,至今未尝一败。   如今三人胸有成竹,自认三剑合一无人可敌,来到这北寒苦地无非是要与那剑道魁首君亦然比试,若是侥幸得胜便是扬名天下,但若败了其实也是虽败犹荣,不论怎得算他三人都不吃亏。   三兄弟打得一手好算盘,满心欢喜来到剑神阁外叫阵,却整整在雪地里等了半个时辰,才见人来。   此时,两名女子站在三兄弟对面,饶是那三人自负武功了得,在那两位女子面前依旧如临大敌。   那两位女子,站立于前者披着白裘衣裳,以一根缎带简单束起一头乌黑长发,极美脸容上一双眸子透着高傲气质,望着身前三人一言不发;后者比之前者身材却是还要高一些,一身碧绿衣衫,黑色长发束缚方式与前者一般无二,俊美脸庞相比白衣女子别有一番韵味,却都是天下少有的美人儿。   ——于是问题来了。   三兄弟面面相觑,本想摆出高手风范待对方先询问姓名字号,哪料那两女子从头至尾只是那么愣愣瞧着三人,不得已只得由三兄弟先开口发问,横剑一指齐声喝道:“你们谁是君亦然?!”   看面相,其实那英气逼人的碧衫女子更似武林中人,但那白衣女子从头至尾仰着脑袋,模样别提有牛气了,若未有实力可敢拿鼻孔看人?且这女子站立于前,在这“剑神”君亦然自称第二无人敢自称第一的北寒地头,可有人能趾高气昂的站在君亦然的前头?   三兄弟简单思考,心中便已有了答案——要不那白衣女子便是扮猪吃老虎的“剑神”君亦然,要不这两人就都不是。   那白衣女子冷哼一声,傲然答道:“就凭你们也陪直呼我的名字?”   说罢,白衣女子君亦然掀飞裘袄,跃起身来,威风八面,右手食指直指天顶,好似要引下滚滚天雷!   三兄弟倒吸一口气,想起听人说过“君亦然有御剑飞天的神通”,不觉手掌用力握紧手中宝剑,好叫自己不至于开场便被“剑神”御气夺走宝剑,同时由中间一人退后一步,三剑齐齐指在三人中心,宝剑合璧展开一道无形屏障,只待君亦然飞身而来展开厮杀!   一场惊天大战看似蓄势待发,然而出人意料的是,君亦然这一跳过后只是原地落下,一拍手掌模样像极了街头卖艺的江湖骗子,摆了个立足不稳、摇摆不定的金鸡独立,脸色极是勉强的朝三人招手道:“你们要一个一个上,还是一起来?”   这个问题三兄弟并不陌生,他三人向来都共进退,要么便一同出剑,要么就不出剑,虽被些许江湖人指责“太过依赖剑阵,拆开了单打独斗皆是不入流的剑客”,然而如此言说的人无不败在了三人剑下。   他三兄弟面对一人是三人,面对十人也是三人——蒋老二冷笑一声傲然答道:“我兄弟三人如是一人,自然是一起上了!”   那白衣女子贵为剑神,本不该问如此掉身价的问题,但更叫三兄弟难以置信的是,君亦然闻言竟是摆出了一副甩手不干的模样,松了打架姿势,双手叉腰如泼妇般瞪眼骂道:“滚你个蛋!你们要以多欺少,我便不打了!”   三人大怒、拔剑欲上,但又想到此地乃是君亦然的地盘,说不定前头便有埋伏,还是让君亦然先出招的好,小心驶得万年船,果见君亦然满脸有恃无恐,三兄弟更觉心中猜测无误。   君亦然道:“本剑神与人比武向来单打独斗,照你们这说法,老娘是不是可以把阁里头的人全给叫上?反正也‘如是一人’嘛!”   面对如此刁难,三兄弟也不慌乱,只是默默瞪着对面叫骂女子,等待着时机的到来。   白衣女子浑不在意三人阴沉眼神,双手置于背后,摆出一副高人模样,指点迷津道:“不如这样吧,你们三个先打一架,选出个最厉害的来跟我打。”   “我……我去你丫的!”姜老大再也扮不得武德高人,闻听白衣女子的无礼言语,终于忍不住骂娘道:“要打就打,你君亦然可是怕了!?”   君亦然冷的一笑,抛去一个鄙夷目光,伸手捋了捋下巴,作出一副仙人抚须的高人模样——如此一来,连带姜老三都怒不可遏的撩起了袖管,简直便要冲上前去。   君亦然哼了一声,傲然答道:“笑话!我会怕你们?我君亦然一剑斩了十魔头的时候,你们还没断奶呢!”   正当此时,姜家三兄弟背后传来一声高呼:“姜家三英雄!闻听你们要与剑神君亦然决斗,如此天下一等一的比武怎得不叫上我们!”   姜三兄弟脸上迅速掠过了一道欣喜神情,而见一名手持黄旗的臃肿大汉一马当先,马蹄奔腾踏起一地雪花飞舞,方形黄旗在急速奔走中如江河波涛“呼呼”翻动,上面绣着一个醒目红色大字——“姜”。   紧跟着掌旗大汉后头,百余骑人马呼啸而来,声势浩大直叫人心惊胆战,奔到近处,那百人齐声高呼:“姜三兄弟武功盖世,天下剑道唯我独尊!”   啧啧,这波人马口号异口同声,百人场面如此浩大,究竟是排练了多久?——君亦然忍不住偷笑,瞧着那满面正经的姜家三剑客只感有趣。   “兄弟们,你们怎么来了?”   “我们万里奔袭,就是来见证你三兄弟打败剑神君亦然!哈哈,咱们兄弟对你三人武功实在佩服,未来天下武道的执牛耳者非你三人莫属!”   “各位好朋友如此热情,三兄弟愧不敢当,我三人武艺平庸,若今日能侥幸打赢君亦然,也是托各位英雄的福!”   “吼!吼!!——姜三兄弟必胜!!”   一连串语势连贯的寒暄,姜家三兄弟挺直腰板转过身来,一时声势大振,望向白衣女子君亦然的目光更是傲人。   君亦然露出奸诈模样,磋磨手指作出了“钱”的手势,不留情面拆台道:“你们打架就打架嘛,找那么些‘托’得花多少银两呀,我都替你们心疼。”   姜老三年纪最幼、脸皮最薄,闻言红了耳根,其余二兄弟皆是充耳不闻,横剑指向君亦然蓄势待发。   如今有这么多帮手在场,三兄弟便不怕她君亦然耍花招,她“剑神”武道境界再如何高超,能与百余人为敌?倒时候若要弄得个不欢而散,三兄弟大可让这群邀请来的江湖匪人把剑神阁洗劫一空,杀人放火一本万利,名利双收何乐不为?   众人晓得姜三兄弟武艺高超,倒是真在屏息凝神,静待决斗一触即发,可当三兄弟刚要迈步前冲,却听那白衣女子忽而叫道:“慢着!慢着!”   三人这时刚跨出一步,便不得不强行停歇,本着一鼓作气的威势霎时打了折扣,齐声恼怒道:“又怎么了!?”   君亦然一本正经道:“打打杀杀太过血腥,江湖恩仇我早已看开了,今天我不杀你们,你们走吧。”   这打都没打,你君亦然口气怎得如此之大?——在场百人皆嘴角抽搐,表情极是扭曲古怪,那掌旗大汉哭笑不得,忍不住喝问道:“喂,小姑娘!你丫的真是君亦然?”   君亦然不理会众人质疑,将双掌放在背后,笔挺身板、背过身子,幽幽叹息,怅然若失般开口言道:“那只是个不值一提的名字,原来无敌也是一种寂寞——唉,你们若要需要本君亲手签名,就将身上衣衫脱下来罢,我替你们签在背上。”   一旁的绿衣女子好似君亦然的随身丫鬟,将地上的裘袄拾起来拍去雪渍,小心翼翼的扯了扯“君亦然”衣角,柔声道:“仙尘,北寒天冷,莫要冻坏了。”   被唤作“仙尘”的女子一时原形毕露,尽显小女子娇羞,跺脚叱道:“诶呀!你怎么拆我的台?!”   众人霎时恍然,他们早已怀疑那江湖骗子似的吹牛女子并非“剑神”君亦然,如今篓子一被捅破,一愣之后豪放汉子们尽皆大笑起来。   姜家三兄弟被那白衣女子戏耍已久,不觉恼羞成怒,但在众人面前也不好意思欺负一个手无寸铁的女流之辈,只得怒声喝道:“小畜生!快将君亦然叫出来!”   话音刚落,姜老大不知何故身子腾空飞起,“诶呀”一声大呼摔落在地,口吐鲜血躯体不住抽搐。   众人骇然,四下张望寻找出手之人,而见那江湖骗子的白衣女子身边,绿衫女人一双冷傲眸子好似居高临下的天上寒月,俯瞰着这帮不值一提的宵小蝼蚁,冰冷语气冲着那姜家剩余二人平静道了句:“再骂一句试试?”   甚至还未等姜家二兄弟反应过来,而见姜老二不知何故惨痛尖叫,胸口皮肉忽而鼓胀起来,进而一颗心脏猛然间自行破开了胸膛坠落在了冰冷雪地中!   这等诡异场面直叫人瞧得头皮发麻,剩下姜老三再也顾不得其他,撒下手中宝剑,转头就逃,一路惨呼连连,不一会儿便逃远了。   无人瞧见那绿衫女子是如何出招的,好似她仅仅一个眼神就能决定人的生死,这世上还有比这更匪夷所思的事儿么?   那白衣女子好似见惯了这血腥情状,非但没有如众人那般心胆俱裂,反而一巴掌拍在君亦然脑门儿,嗔怪道:“人家骂我一声有什么打紧,你何必要人家性命?”   君亦然满脸讨好、嘿嘿傻笑,白衣女子不吃这套,横眉怒目又是一掌拍在君亦然的额头,绿衣女子吃痛,撅着嘴儿眼神委屈、低头不语。   那白衣女子吃软不吃硬,最是见不得这般表情,脸容霎时就柔和了下来,摇了摇头便即折返回阁楼。   君亦然正对百骑,反倒是百骑人马觉得莫名发慎,而见这碧衫女子手指一点,在场众人腰间佩剑无不齐声共鸣,进而脱离剑鞘,不受控制直飞天际!   御百剑而飞天?!——一阵人仰马翻,在场众人尽皆跪拜在地,战战兢兢参拜这武艺通神的年轻女子。   君亦然一拂长袖转身离去,临走时声若天雷,气势凌人道:“我家仙尘要成亲,你们去江湖上说道说道,天下间若是谁能打赢我君亦然,便是要拿整座剑神阁做嫁妆也罢!”   如此平淡言语,却是在挑战整个天下,这年轻“剑神”莫不是疯子?   在场百人也顾不得这许多,纷纷磕头领命,恨不得即刻就跑出北寒,离那一瞥眼就能杀人的武道鬼神越远越好。   阁楼内有女子娇声斥道:“君亦然!谁要你拿剑神阁陪嫁?还真当我嫁不出去么!?”   君亦然一改傲视天下的凌然神色,灰溜溜的奔回阁楼,估摸着正在想方设法讨那白衣女子欢心。   百骑狂奔而来、狂奔而去,归途中瞧见道路上笔直竖着百柄宝剑正是他们的佩剑。   剑如坟冢,中间有一黑衣男子被刺的形同刺猬、死相可怖,俨然便是那早已奔逃的姜老三!   御剑飞天取人性命?这等能耐哪里还是凡人,分明就已是名符其实的神仙了!   北有剑狂傲视天下,天上地下可还有人能是那女子的敌手?——马背上的掌旗大汉转过头颅,目光敬畏望向背后高耸入天际的剑神阁,颤抖的双唇用自己都难以听清的声音轻轻呢喃。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算得是四女友后来的故事了,但其实不看前面也没问题(捂脸 毕竟咱文笔真心真心很烂 本来想多看看一些大人们的文章,多摘抄几段精彩段子做写文参考,但前段时候工作太也忙了,平日里压根没时间,每天加班有木有(说多了都是泪 当然咱承认咱也比较懒,本来想早些开坑的,结果拖到了现在(别……别打脸 总之大致争取两天一更,看官大人们要不嫌弃,咱便会加油的写,在写作上头,咱只算是一个实习生,还请看官大人们多多包涵,当然瞧见狗屁不通的段子情节文笔也请严厉批评……欸,不是不是,咱绝对不是M,咱怎么可能是M呢…… ☆、第一章   第一章:   南都苏城繁华无尽,东临东海以供海产,西靠岳山野物丰足,远近商人来往如织,锦缎商贾随处可见,由昼至夜皆是火光通明的无夜之城。   苏运河为苏城水路主道,直通往北方寒苦之地,精明商人南货北运、北货南运如此发家致富的不在少数,有人道这座大城囊括了天下四分之一的财富并非是虚言。   苏城是富绅的天堂,更是那些个整日游手好闲的富家公子哥的乐园,不夜城中寻乐子的地儿无数,而最为一掷千金叫人视作天上仙府的,便要数位于城东的“花红柳绿”了。   光听名字大约便也晓得这不是啥正经地儿,“花红柳绿”在苏城中有三处店楼,以城东苏洋湖畔旁的朱阁为主楼,与寻常那些个建于热闹商街招揽客人的窑楼不同,这座朱阁好似一户钱多到没边的大豪,一口气包下了整座苏洋湖,大有遗世独立天上府邸的矫矫不群,之所以被富裕公子们哥钟爱,估摸着也正是因此。   试想可以挟着心爱女子乘舟泛湖,或是搂着佳人娇躯于马车上观览湖景,哪怕醉翁之意不在酒,如此脱离了楼阁房间于野外嬉戏,情调自是不用多说,更是能叫那些个附庸风雅的公子哥兴奋不已,大把大把的真金白银自是心甘情愿的掏出口袋。   当然,要在寸土寸金的苏城能够包下如此一块风水宝地,不论出于什么机缘,“花红柳绿”楼主柳红嫣皆可算得上是位能人,楼中姑娘千挑万选、堪比大家闺秀不说,更是个性万千,吊足了来客胃口。   楼中娇媚娘子有之,擅乐歌女有之,知书达理闺秀有之,习武侠女有之,孪生并蒂莲有之,哪怕年幼女童亦有之,楼里的姑娘随意拿出一个摆在别处窑子里可都是当花魁的料,稍稍出彩些的姑娘更是爱慕者无数,更别提楼中独一无二的花魁了。   这包罗万象的“花红柳绿”怕是已清楚了天底下所有男子的口味,花下的心思简直到了可怕的地步,也无怪富豪公子们会抛下家中娇妻,三天两头便殷勤的拿银两来供奉楼中所爱,别处不去说,便说这苏洋湖主楼的生意,哪一夜不是千金万银滚滚流入钱囊?   东升西落又至黑夜,这是“花红柳绿”最为热闹的时段,一辆马车比之一辆马车更为奢华,自城中府邸院落疾奔至此,来客一人比之一人富贵,身上琳琅绸缎比起爱美女子都有过之而无不及。   壮硕家丁点头哈腰欢迎来客入门,鼓乐声声不知何时已然奏响,一片莺莺燕燕欢歌笑语,酒香浓郁在空气中犹若玫瑰骤放,处处皆是醉人幽香。   “雁儿姑娘,该接客人了。”   浓妆艳抹的肥胖老妈子轻轻叩击房门,咚咚咚响,朱红门户开启半扇,一袭雪白衣衫站立房前,那女子身材曼妙、肌肤胜雪,一张瓜子脸儿上带着股秀雅绝俗的轻灵气息,美目盼兮万种风情,嘴角弧度似笑非笑最是诱人,胸口可见若隐若现的两团雪白,黑发金步摇系着头单螺,手腕轻轻抬起扶住门框,衣袖丝缎子悄悄滑落,露出腕上一枚价格不菲的白玉镯子,瞧得那肥胖老妈子眼睛大亮,流露出难掩的贪婪。   老妈子啧啧道:“雁儿姑娘,你这镯子可是那位张公子送的?可真漂亮!”   老妈子说着就要伸手来摸,雁儿则将手放下悄悄躲闪开去,摇头道:“王妈妈猜的不对,不如再猜一回?”   老妈子呸道:“猜中了又怎样?镯子又不是我的,倘若老娘再年轻几岁,定也有识相公子给老妈子送镯子。”   雁儿咯咯娇笑,取下腕上镯子塞进老妈子手中:“雁儿若是男儿,定然就是那‘识相公子’了,王妈妈莫要客气,这镯子呀是雁儿敬献给您的一片孝心,还望王妈妈……给雁儿多多打点。”   老妈子满脸狂喜,生怕雁儿反悔似得将镯子收入囊中,笑得已然合不拢的口中不住念叨“一定一定”,接着躬身引领雁儿下得楼去。   雁儿名□□归雁,算得是“花红柳绿”中美貌拔尖的姑娘,追捧她的公子无数,苏城中要点其名为伴需得排上老长号码,她一夜仅接待一人,听说如今排号已然排到了明年秋季,可见春宵一刻值千金,千金却未必能买一春宵。   今次的客人与春归雁相约于黑白阁,前来手谈棋道经纬,大约该会是位名士风流的人物——念及此处,春归雁略略蹙眉,继而又迅速舒展,嘴角扯起一抹嗤笑,掰指算来已经多久没人能与她在棋道之上不分伯仲了?希望这回来的是一方圣手,一局棋能够撑过百子最好。   能如此思虑,并非是春归雁目中无人,委实是她堪称女子中的棋道魁首,棋力之强唯有棋圣江德勉强赢过她一回,真可算是世上罕有的奇女子。   “花红柳绿”的头牌姑娘大多都有自己所长,春归雁便擅长棋道经纬,早些年前,春归雁还并不如何闻名,在“花红柳绿”这座花团簇放争芳斗艳、算是最不缺美丽女子的院子里,她不过是一名不如何起眼的寻常女姬。   与棋圣江德一局三昼夜的手谈使得她一夜成名,结局虽是春归雁投子儿认输,却虽败犹荣,令她一举成了“花红柳绿”乃至整个苏城赤手可热的魁儿,谁说女子无才便是德?如春归雁这般才绝天下的女子能为男子征服,岂不更妙?   春归雁输给江德后立下誓言,男子若想碰她身子需得手谈胜得过她才可,而后这位女子果真再未输过一局,持黑子先手甚至堪称无敌手。   如此拔高门槛儿非但没有叫人望而生畏,反倒让那些自诩风流的公子少爷趋之若鹜,传闻还曾有人打赌谁能拿下春归雁、进得这骄傲小娘子的闺房,便能获黄金千两,可谓是名利双收,怎能不叫人对这女子棋圣心生向往?   记得有段时日,便是因为春归雁,整个苏城围棋盛行,不少游手好闲者皆研究起了下棋,场景当真是空前绝后,叫人哭笑不得。   “雁儿姑娘,你说这回不自量力的又是哪家公子哥?来此可是为了名还是为了利?”   下了楼阁,楼下瞧见春归雁的宾客不出意外起了一阵骚动,在数名恶仆拦阻护送下好不容易出得大门,由姓王老妈子掺扶上了马车,车夫一扬马鞭,马蹄踏踏奔向了黑白阁,途中老妈子殷勤的与春归雁攀谈。   春归雁笑道:“我哪里晓得,总不会是为了区区小女子来的。”   黑白阁并不遥远,坐不坐马车都只是形式问题,而这次行到半途马夫急停勒马似乎早了些。   老妈子咿呀怪叫,掀起车帘探出脑袋与车夫说了什么,回来时板着脸孔,与春归雁啧啧道:“雁儿姑娘,有两个乞丐拦住了去路,车子驶不过不去。”   春归雁对此并不上心,笑容冰冷平淡言道:“乞丐?装作没瞧见碾死便是,何必要停车?”   老妈子无奈道:“车夫本也不想停,谁知道那马匹吃错了什么药,鞭子打也打不动,真是件怪事!”   春归雁眼眸子闪过一道异彩,起身亲自钻出车厢,而见马车前果有两名破衣烂衫的乞丐,中年车夫正气急败坏的用鞭子抽打那两人,那两人却似金刚不坏,纹丝不动更是一声也不吭。   “别打了,别打!”春归雁顾得不女子端庄娴熟的形象,急急忙忙跃下马车,一把扯住中年车夫就要挥打下鞭子的胳膊,嗔怒道,“这两位可怜人已然如此落魄,你这人怎得这般残忍,恃强凌弱于心何忍?”   中年车夫一时蒙了,满面茫然似乎全不理解自家主子怎会忽然转性,挠了挠头皮不知如何辩解,支支吾吾只是满面羞红。   春归雁横了中年车夫一眼,自怀中锦袋抓出一把银两银票,连数目都未曾点数便一股脑儿塞进了一名乞丐手中。   瞧着眼下两人,春归雁满面慈悲,转头与车夫道:“别人瞧见了他们必也会欺负他们,你且让他们躲在你车子里,你去楼里拿些食物给他们吃完,送他们出府。”   “那小姐你……你呢?”车夫诧异道。   春归雁摆了摆手:“我有腿有脚,自会走去,你担心什么。”   王老妈子眼神古怪,跟在春归雁身旁,不得不一同徒步而走。   “归雁姐归雁姐!”   一串稚气呼声忽而响起,正低头沉思的春归雁猛然抬起脑袋,清澈眼眸泛起层层波澜,皱眉望向不远处,一蹦一跳走来的一位羊角辫女孩。   那女娃娃不过十三岁上下,生的娇小玲珑,圆鼓鼓的脸蛋上一双眼睛迷成了月牙,乐呵呵的讨喜模样极是亲近可爱。   那女孩身穿金丝绸缎锦袍,脚踏出自江南第一织纺苏韵纺的精美绣花鞋,双手腕上环着金玉镯子三十,光是这身行头便富贵奢华到没谱,而见她如孩童玩闹般轻轻一跃,最后一蹦跃至春归雁身前止步,仰头瞧着春归雁却不作声,一双月牙眸子中闪动着些许古怪光芒。   春归雁身后车夫从未见过这女娃娃,看打扮也不知是城中哪位富贵家族的千金小姐,怎得却到此不太干净的地儿来了?   王老妈子本是在懊恼春归雁不知抽了哪根神经,竟要连累自己弃车徒步而行,此时来了个顽劣不堪的小女娃娃,王老妈子当即便要将一肚子火气尽皆发泄在女娃娃头上,圆睁双眼瞪着双目,咬着牙齿自牙缝里挤出话来:“你这……”   仅道了两字,春归雁猛然捏紧王老妈子手掌,王老妈子一把年纪岂是白活,霎时间立刻领会其中奥妙,急忙咽下话语住口不言,眼角悄悄瞥向春归雁见机行事。   春归雁做了个福礼,嘴角翘起热情笑容,口中唤道:“什么风把‘银丝’大人给吹来了?”   名唤银丝的小女孩嘻嘻一笑,王老妈子心头却是“咯噔”一下,瞠目结舌瞧着那羊角辫女孩,额上不由渗出冷汗。   “花红柳绿”最是位高权重者当是楼主柳红嫣,而在柳红嫣之下作为副手的便是那“翡翠、珍珠、金缕、银丝”四大丫鬟。   这四人只听从柳红嫣号令,虽名义上只是丫头下人,可有头脑的人都晓得,这四人若看谁不痛快,只消在柳红嫣跟前讲句坏话便能要人性命。   自武当归来的柳红嫣抑郁寡欢,早已没了楼主该有的雄心壮志,整日里都在房中闭门不出,楼中事务也尽都交由四名丫鬟打理,如此情形下,这四人的地位便也越发了不得。   如此高高在上的人物王老妈子自是未曾见过,而今瞧见那羊角辫女孩便是四大丫鬟中的银丝,老妈子诧异之余连死的心都有了。   楼里下人都知道,管事的四大丫鬟里数银丝待人最为苛刻刻薄,传言那位银丝是头吃人不吐骨头的笑面虎,别看她见人都是笑呵呵的,可惩戒犯错下人手段毒辣在“花红柳绿”中可无人能出其右。   曾有一名美貌娘子与同伴闲聊时,偷偷道了几句银丝的坏话,不知怎得便飘到了银丝耳中。   这位大丫头银丝的表现极是耐人寻味,非但没有责怪为难那位娘子,还一改倨傲姿态,开始与她笑面相迎如好姐妹般亲密无间,事隔半年,那位娘子被一位隔壁镇子的富家公子赎出“花红柳绿”娶为妾侍,本该过上美满生活,哪料乘花轿途中遭遇强盗,脸上被刻刀痕十七,娇美容颜化作面目可憎。   这一变故真叫人措手不及,新郎官听说新娘子毁了容,连家门都不让进便打发那位娘子原封不动回了“花红柳绿”,回楼后的可怜女子受不住这般打击,终于自缢于房中。   这等事迹听起来似乎与银丝毫不相干,然而若知内情,便晓得撮合那桩亲事的人不是别人,正是与那女子姐妹相称的银丝。   通常强盗劫财遇到美貌女子,要么顺便劫个色,要么干脆掳去压寨或是卖了,怎得却会有人吃饱了撑着去划画那美貌女子的脸容?   楼主柳红嫣待楼中姑娘向来爱护,可传闻那毁容女子回楼后却是受了千般侮辱,能够障蔽柳红嫣双眼做下种种手脚逼死那可怜女子的人是谁?其中奥妙,怕是晓得内情的人都不难推断。   如此可怕人物,借王老妈子十个胆子她也不敢招惹,要怪只能怪那些传闻从未提及那个心肠恶毒的银丝是何模样,若无亲眼瞧见过,又有谁人敢信眼前这笑容人畜无害的羊角辫小娃娃竟是四大丫鬟之一的银丝?   如此想着,王老妈子额上不觉生出豆大冷汗,颤颤巍巍跪拜在地磕头请安,只盼银丝未曾瞧见自己先前的无理模样。   车夫见状连忙有样学样,唯独春归雁秀眉微蹙,冷眼瞧着身旁两人卑躬屈膝,挺拔身姿站立不动,迎着银丝视线毫不退让。 ☆、第二章   第二章:   羊角辫女孩咯咯发笑,抬手牵住春归雁手掌,锐利目光撇向马车似要望穿车帘,转眼与春归燕笑道:“归雁姐姐心肠真好,我真恨不得自己也是乞儿,好叫归雁姐姐对我也那般温柔。”   “这是什么话。”心知银丝话中有话,春归雁犹豫了一刹,接而扬起勉强笑脸,不动声色自怀中掏出剩余钱财,尽数塞入银丝手中。   银丝眯眼微笑,眼神中闪过一抹不耐。   春归雁顿了顿,心中暗骂这贪婪胜于豺狼的羊角辫小姑娘,脸上却也不敢太过放肆,只是默默摘下脸旁珠玉耳环、腰间白银配饰、脖颈黄金项链,捏在手心一股脑儿塞进银丝掌中。   银丝坦然接过财物后,模样依旧不冷不热,春归雁脾气再好见状也都大为恼火,且身上当真没了更多财物来满足这头贪婪饕餮,倘若她既拿了钱财又陷害于春归燕,春归燕自知会成为下一位破相惨死的可怜娘子。   这时,身旁王老妈子自手腕摘下先前春归雁所赠玉镯,小心翼翼摆入银丝已然捧满财物的双手,羊角辫女孩这时方才流露满足神色,春归燕一时恍然,面上虽是不卑不亢,心中却是大为宽慰。   有钱能不能使鬼推磨,春归雁未见过鬼是什么模样自是不知晓,然而破财消灾的道理她却还是懂的。   如银丝那般恶毒贪婪的人儿其实并非一无是处,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大约谁都不曾想到,银丝重信且最是能够守口如瓶,若是给足银两好处,一些事儿只要不过底线,她都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比之另一位扬言“无悔为楼主柳红嫣耗尽一生”的大丫头珍珠,自某种角度来讲却是更好对付。   故而哪怕是破费了颇多黄白之物,只要是能够填满银丝胃口叫这位小魔头闭口不言,却都是值得的。   银丝轻轻点头,离去时一脚踹远跪在地上的王老妈子,牵起春归雁手掌小声笑道:“归雁姐姐好生慷慨,攒了多少年的钱财可是都花在了今天?小丫头好心提醒姐姐,咱们楼主身边有珍珠那丫头在,你才雇来的两名‘乞儿’可够用么?若是不够用,闹出了什么岔子,可莫要怪我不讲情面。”   春归燕面色微变,银丝继而言道:“这事你知我知,珍珠那傻丫头大约是不知道的。”   说罢银丝咯咯发笑,蹦蹦跳跳便就走远了,王老妈子被踹远后忍耐疼痛依在不住磕头,至银丝离去尚且不知,口里兀自还在求饶。   春归燕轻轻扶起王老妈子,宽慰她两句后请车夫将她与两位乞儿一同送回楼里,而后自行踱步向了黑白阁。   待春归雁走后,车夫眼眸露出一丝凶光,驾起马车未沿大路朝主楼折返,反而选小路奔走,越行越是偏僻,终在“花红柳绿”某处无人角落停下马车。   王老妈子掀开车帘,煞白脸孔满是诧异,环顾四周后朝车夫怒声骂道:“狗奴才!看你驾的好车,连回阁楼的路都不认得了么?!”   见车夫脸色阴沉,王老妈子立时醒悟,一声怪叫慌忙缩进车厢大喊救命,但这偏僻无人的角落哪有人会经过?   中年车夫一手掀开车帘,一手自背后拔出匕首,笑容阴森望着车厢中三人,低声道:“识相的便赶紧将银钱给我,否则老子一刀一个,削了你们的脑袋!”   王老妈子这时方才了然,原来这平日里老实巴交的中年车夫方才见春归雁将大把银两赏赐给两名乞丐,心中贪念大起意图谋财害命。   王老妈子叫苦不迭,目光望向两名如痴子傻子般不懂得害怕为何物的乞儿,怒斥二人快将银钱给予车夫。   一名乞儿自袖中掏摸了半天,却仅仅取出一枚外圆铜钱,不知死活玩闹般透过内方小孔向车夫眨眼。   车夫大怒,在王老妈子的惊恐尖叫中猛然刺下刀子,一道银光闪过立时鲜血飞溅,王老妈子几乎晕厥过去,然而定睛细巧却见那持刀车夫胸口不住喷涌鲜血,在低声叫唤中翻身跌下马车倒地身亡。   瞧着那车夫的尸体还在微微抽搐,王老妈子只觉脑后受了一记重力,便也没了知觉……   #   春归雁步行至黑白阁并未花费多少时间,途中掩面而行一路上倒也未曾遇到什么无礼客人,在阁楼门口迎接的两位女婢瞧见春归雁徒步走来大为诧异,却又不敢开口多问,引着春归雁便上了阁楼。   与银丝一席谈话□□归雁心情大恶,一路上眉头紧蹙咬牙切齿,更让引路婢女眼观鼻鼻观心,小心翼翼不敢与这位楼中红人说话套近乎。   行至三楼便已是来到了顶楼,踏过最后一阶楼梯便见一扇朱红木门,两位婢女几乎同步推开房门,请春归雁进入棋房。   淡雅香气扑面而来一扫春归雁心头阴郁,既来之则安之,一子落入棋盘又岂有反悔的道理?如今再如何想破脑袋都不得有何对策,还不如行一步算一步罢了。   春归雁面露微笑进入棋房,听得身后朱门闭合,向房中那位一掷千金的冤大头微微屈身行了个福利,滴滴道:“小女子春归雁见过公子。”   “公子?噢是的!没错,我便是公子——唔,你说你见过我?啥时候见的?”   闻听房中尊客对答,春归雁嘴角不住抽搐,面无表情道了声“公子真会说笑”,便举步移向那位庸俗到无可理喻的客人,本期盼着这回的敌手能与自己棋力相当,这可好了,不必落子便大抵晓得来人必不可能是什么棋道圣手——这局也许会是春归雁一生最后一局棋,却也要以这般结局收场。   黑白阁三楼棋房算得是春归雁的专属地儿,每每接待棋客大抵都在此处,当年与棋圣江德一局三昼夜的手谈便是在这个房间。   房中陈设古朴,入门口一副深浮雕屏风遮挡,两旁设有红木高几摆放瓷瓶,瓷瓶弧线曲美,是出自安城名家手笔的观音瓶,瓶上插有柳枝而非艳丽花朵乃有禅意,于这风花雪月太过艳丽多彩的院子里头反倒难得。   绕过屏风,临窗设有一张卧榻,榻上置有一张摆桌一副棋盘,榻前一位眉目清秀的奉茶小丫鬟捂嘴轻笑,大约是被榻上公子的言语给逗乐了。   榻上盘腿坐着一人,身着青衫长袍,脑后盘起发髻,手中半生不熟的把玩着一柄聚头扇,脸孔白白净净,活脱脱便是一位小白书生,那书生瞧见春归雁到来连忙起身,拱手请春归雁入对座。   春归雁见过的衣冠禽兽比之正人君子可得多上十倍,瞧那公子对自己客客气气彬彬有礼心头却未起多少波澜,只是客套谢过,小步登上卧榻,端庄跪坐于棋盘之前,不解风情开口便道:“敢问公子持黑或白?”   那公子眨巴双目,端起桌上茶杯吮了一口,挑眉笑道:“要不咱俩先聊聊天?”   春归雁不耐答道:“公子见怪了,奴家算得是位棋痴,与人相谈从来都是手谈,要说起聊说闲话可不比楼里的其她些个姐姐妹妹,着实无趣的紧,若是公子不是来下棋的,奴家这便告辞了,稍后就为公子唤一名漂亮姐姐前来伺候。”   那青衫公子脸孔微红连连摆手:“不必不必,有姑娘你在便就可以,下棋……对,对,咱们下棋就下棋。”   那公子说罢夺过白子当先落在棋盘正中,春归雁嘴角抽搐更剧,也不点破那公子颇为无礼的落子手法,取黑子来自顾自的摆下。   侍茶女婢将沏好花茶置于春归雁案前,望向棋局终于忍不住再度发笑,那公子与春归雁落子哪里算得是在对弈,分明便是自顾自的在下自己的棋,春归雁是棋道行家,晓得那公子对下棋一窍不通也不去理会那位公子,在棋盘上自成一片地盘,那位公子倒好,气眼儿不气眼儿的毫不理会,怎么顺心便怎么来,好似描画一般摆出了一副幼稚的笑脸图。   那奉茶侍女再也按耐不住,掩面奔出房门传来一阵哈哈大笑,那位公子瞧瞧棋盘上笑脸,又瞧瞧面无表情的春归雁,言道:“姑娘若能够多笑笑,定当是位倾城美人儿。”   春归雁冷笑:“我若不笑摆着臭脸一张,自是讨不了公子的欢心。”   青衫公子满面尴尬,犹犹豫豫欲言又止。   春归雁不耐道:“公子想说什么尽管说便是。”   青衫公子眨眼嘀咕:“可是你刚才不愿与我聊天……”   “我要你说你便说!”春归雁重的落下一子,忽而吃掉了青衫公子所画“笑脸”的半个脑袋。   那公子“哇”的一声哀嚎,欲要阻止春归雁取走自己黑子却是不敢,再要犹豫,被春归雁瞪视一眼终究吐露出了心中所念:“归雁姑娘,我是头一回来‘花红柳绿’,听别人说你是这儿的头牌花魁,可是真的?”   春归雁一愣,随后冷哼道:“公子太也抬举春归雁了,奴家不过是楼里的寻常姑娘,要当花魁可差了十万八千里。”   青衫公子笑容犹如和煦阳光:“还凑合还凑合,切莫太妄自菲薄,姑娘美貌与白仙尘相比也就差了那么一丢丢。”   闻听“白仙尘”三字儿,春归雁心头不觉一寒,原本与那青衫公子说话仅是言语不善,这回干脆呵斥了出来:“你竟拿我与那‘狐妖’相提并论!?”   春归雁“砰”的一声拍案,吓得那胆小如鼠的青衫公子身子紧缩,瞧着神情虽是害怕,却出乎意料未曾退让,硬着头皮顶撞春归雁道:“白仙尘可不是‘狐妖’,你怎能这般污蔑她!”   春归雁向那青衫公子怒目而视,自她进入这“花红柳绿”以来还是头一回发那么大的火。   “白仙尘”不是别人,正是这座“花红柳绿”曾经的花魁头牌,在这美女如云、才女如林的“花红柳绿”中,想要登顶花魁宝座委实不是容易的事,“花红柳绿”百年前传承至今,前后不过出了三位花魁,俱是天下一等一的女子——不过白仙尘除外。   说起这位姓白的女子,任谁都会道她是这世间的一朵奇葩,她无绝世容貌,无出众才华,唯一叫人拍案叫绝百思不解的厉害手段,居然要数“好吃懒做却无论如何都不会肥胖的奇妙身体”,便是这么一位无用之人却令无数人追捧爱慕,在近年来稳居“花红柳绿”花魁之位无人能够动摇。   早些年谈及白仙尘,人们皆称她艺名“白小红”亦或亲切唤之“小红姐”,她的一张签名、一副画像都可卖不少银两,哪怕便是她用坏了的梳子、发饰,迷恋她的人们也皆会视为绝世珍宝,换以千金万银,可谓是风靡大江南北的绝代佳人,直到武当山一役,这位妖邪女子一笑倾城,屠杀了武当山山下无数生灵,叛出“花红柳绿”投靠北地剑魔君亦然,人们便再也不敢追捧这位太过邪气的女子了,久而久之似乎连她的名字都成了禁忌,一般人仅仅唤她为“狐妖”亦或是“白姓女子”。   传言这位白姓女子有磨镜之癖,乃是上古狐妖转世,一身媚术能叫天下大乱,虽无半点武功,但一颦一笑皆可勾魂夺魄、叫人化作傀儡生不如死,武当山一夜化作坟岗便是最好的例子,也无怪连楼里的说书先生都不愿谈及这位妖孽女子,生怕说了她的名字便会惹上晦气。   春归雁之所以发怒大抵也是因此,然而听闻这位青衫公子道那白姓女子的好话,春归雁猛然似是被人当头一棒打得头脑发晕,不由以手捂额无言叹道:“你真是个疯子,那位‘白姓女子’在武当山惹下的祸端全天下人都晓得,她不是‘狐妖’还能有谁是?”   青衫公子低头噘嘴,模样像极了受了委屈的孩子:“什么‘全天下人’,他们又没有见过白仙尘,怎就晓得她是坏人?这等讹传若被她听见了,她可不得伤透心肠、躲在角落偷偷哭上一场……”   春归雁冷哼道:“听你口气,便好似你见过那‘狐妖’一般。”   青衫公子偷偷将棋盘上的笑脸重新摆好,低着脑袋并不答话,沉默许久本欲开口说些什么,而听得门口沏茶丫鬟一声尖叫,吓得棋盘前二人慌忙抬头,只见紧闭大门被人一脚踢开,力道之大连带整扇木门尽都破碎,木块碎片再度砸击在屏风之上,借着余力连带红木屏风也一并掀翻在地。   青衫公子惊恐之下竟扑向了春归雁,张开双臂紧紧搂着春归雁身子。   春归雁一时只觉诧异、愤怒、气恼、惊惶、无措等心情杂烩在了一块儿,她并没有推开那位青衫公子,经由这一抱她方才察觉那“公子”胸口的两团柔软——那哪里是什么“公子”? ☆、第三章   第三章:   “师姐,咱们的目标是柳红嫣,这位老阿姨只是个啥都不晓得的下人,咱们打晕了她,便不必再杀她了罢。”   “你这傻丫头当真心慈手软,若是……罢了,你未曾吃过苦头,哪里晓得人心险恶,这回便由着你罢,快些换上衣裳,咱们需得快些。”   一辆金色马车不按规矩的在“花红柳绿”的鹅软石小路上前行,木车轮磕磕碰碰的撞击着路面小石子儿,发出颠簸声响。   途中贵客公子纷纷向这辆马车投去好奇目光,一位脾气不太好的少爷瞧见这霸道马车占了行道险些破口大骂,却在看清驾马车夫时猛然把话吞咽下肚,脸上流露一贯玩世不恭的嬉笑,与身边手持折扇、身穿襦衫的矮小男子大声道:“哟,公台兄,你说这位可是新来‘花红柳绿’的美娘子?改明儿哥几个便请这位娘子出阁,专门为咱们驾马车游湖一周,此番情调可比那些个掉门牙的老车夫强多了。”   身边矮小男子闻言一笑,毫不顾忌的向马车指指点点:“你就喜欢这种男人婆,却是大大不对我的胃口,女子端庄文雅的才好,像这种……”   话还未说完,那矮小男子忽而哇的一声叫出声来,略显肥胖的身躯向后倾倒,若非身旁友人扶持便要一屁股跌坐在地。   那矮小男子满面愤怒,一手捂住火辣脸颊,一手直指驾车女子,似乎是生怕再挨一鞭子,憋在嘴里的粗话始终未敢吐出。   那女子身穿一席马车车夫的粗布衣裳,身材与寻常女子无异并不如何高大魁梧,面目清秀也非划着一条刀疤叫人瞧着胆战心惊,可便是这位瞧着甚是寻常的女子,竟敢向马下贵客挥鞭抽打,要知道来此处逍遥的贵客家世可都非比寻常,稍有不慎得罪了一方权贵,只要不是那百年难得的“花红柳绿”的头牌花魁,楼主柳红嫣怕是也懒得理会庇护,如此一来下场十有□□会落得个凄惨无比,可见那女子要么背后靠山坚实,要么便是胆量实在过人。   那女子似乎才刚出浴,头发上、脸容上皆沾着些许湿润水珠,一头乌黑长发迎风乱舞,眉宇间流露出些许不同寻常女子的逼人英气,双手倚着一柄未出鞘的长剑直挺挺站立于马车前座,眉头微皱一本正经的模样反倒叫那差脾气的公子看得越发动心。   一根长鞭落在矮小男子脚边,想来定是那女子先前投掷过来的,矮小男子旁的公子哥一改骄纵性情,拾起地上长鞭来到马车车前,向那女子恭恭敬敬双手奉上,挑着双眉柔声赞道:“女侠身手非凡,敢问小姐芳名?”   那女子一把夺过长鞭,眼珠一转一改凶巴巴面容,俯下身子眉目含笑,伸出手掌轻如丝绢般拂过倜傥公子面庞,好一幕郎才女貌,一旁矮小男子瞧着心中大是无奈,要知道那癖好“侠女”的俊公子名为张桐,父亲乃是苏城一大豪商,金山银山家财万贯,叔父又是邻城武林门派元子门的大清客,家世显赫得过分。   矮小男子名为赵公台,家中世代经商,所持钱财比之张桐张家虽有不及,却也不至于高攀不起,然而如张家那般攀上了不俗的武林门派才是赵家真正不如的地方,故而哪怕脸颊生疼,只要那可恨女子被张桐瞧上了眼,识时务的赵公台可不得忍气吞声,笑着说上几句“不打不相识”的屁话。   眼见那女子对赵公台凶狠,对自己却是温情,张桐心下大是得意,嘴角翘起刚要吟诵几句风花雪月的诗词歌赋好博得佳人好感,哪料那女子手掌滑过张桐面庞,猛然拽住公子衣领,如提起猫猫狗狗似得将公子拽上马车。   未等张桐反应过来,女子已然宝剑出鞘架在公子脖颈,噬人寒气不禁叫张桐直打冷颤,嘴中却依在强作镇定,僵笑赞道:“小姐好俊的身手,敢问师出何门?鄙人姓张名桐,叔父乃是元子门清客张津寒,若不嫌弃在下可为小姐引荐,想必叔父他老人家也会喜……”   “哪来那么多废话。”女子语气甚是冷淡,声音不如何响亮却有着股不容人回绝的力量,目光轻轻瞥过张桐便再无停留的向四下一扫,继而高深喝道:“各位姐姐妹妹们何不现身出来?这位张公子想来也是你们‘花红柳绿’的贵客,若他死了我看还有谁敢来你们这窑子逍遥!”   赵公台发出一声惊恐大叫,似乎才刚刚反应过来眼下发生了什么,与此同时草丛湖中、天上地下竟在一瞬间蹦出十来位身穿丫鬟服侍的持剑女婢,面容再也平日里的温婉如水,冷峻目光一眨不眨的瞧着胆敢独自闯楼的女子,人众四散不动声色占据关键方位,断其后路将之包围。   “你是何人?到来‘花红柳绿’有何贵干?”女婢中发话的约莫是这帮人的领头。   那轻狂女子将那说话女婢上下打量,接着冷笑说道:“我是何人可不太重要,你们若是不知道自己的斤两却是不惜命的行径,去将金缕、银丝、翡翠、珍珠都叫出来吧,凭你们也配问本姑娘姓名?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你说什么!”一名丫鬟怒喝一声举剑便刺。   糊里糊涂成为人质的张桐破口大骂:“诶呀!你们想害死我么?”   轻狂女子一身娇笑,一手制住张桐缚其双臂,一手挥剑对敌,手持剑刃异常柔韧,在兵刃相接的电光火石弯转出一道半圈大弧度,剑尖自侧面刺入丫鬟脖颈,拔出时鲜血飞溅,那轻敌大意的丫鬟手捂脖颈立于马车边沿摇摇欲坠,被轻狂女子一脚揣在腹部,在惨呼声中飞向领头丫鬟。   几名姐妹赶忙伸手来接,迎面抱住那将死丫鬟方觉一股刚猛内劲传至,竟逼得她们不得不四散放开自家姐妹,领头丫头身手不俗,一掌迎在将死丫鬟头顶,生生将之按落在地。   轻狂女子啧啧道:“好狠心的女人,那人可是你朝夕相处的姐妹,你怎就忍心将她一掌拍死?”   领头丫鬟不理会女子搬弄是非,小声与身边一名姐妹嘀咕道:“去将珍珠大人请来,咱们遇上高手了。”   轻狂女子瞧嘴型已然读出了丫头言语,咯咯发笑中一挥手中宝剑,将刃上鲜血甩在了跪地发抖的赵公台脸上,引得那矮小人儿杀猪般嘶嚎。   人质张桐此时反倒异常镇定,虽不如平时跋扈嚣张却也挺着胸膛未失男子汉气概,思虑再三与轻狂女子小声言道:“这位小姐并非是要杀我张桐,作出如此大的动静无非是要将这‘花红柳绿’的高手尽数吸引过来,所图甚大鄙人不敢妄自揣摩。”   轻狂女子锐利目光转向张桐,首次真正的将张桐上下打量,目光炯炯多半是在思虑如何处置这有些聪明才智、又有些自作聪明的公子哥。   张桐不敢叫这轻狂女子心下生出杀机,继而强作笑容小声言道:“小姐武功当真了得,张桐在叔父元子门内吃过白食,年轻气盛一时冲动想要习武却半途而废,虽说如此,但比之那些个站着说话不腰疼,自称‘若是习武便能天下无敌’的无知少爷可是强了一些,至少是知道了习武的诸多心酸,武道境界自‘凡阶’到‘仙人’共有四层,中间夹着‘出尘’、‘宗师’两大境界说着容易,实则每进升一层都如要受天劫一般苦痛难熬,江湖中少有人达到‘出尘境’,‘宗师大境’更是凤毛麟角,至于传闻中的‘神仙境’不过是人们的胡思乱想压根就无人攀至那般高度——若张桐没有看错,姑娘年纪轻轻却已然有了‘出尘境’,实在是天纵奇才!”   轻狂女子冷笑道:“‘天纵奇才’?这江湖上多如野狗的无用境界在公子口中竟这般了得,可不是在拍小女子马屁?”   张桐忙道:“哪里哪里,‘出尘境界’怎会如此不堪?一些个练了一辈子武功的人,到老也才步入出尘境界,此等境界虽不如‘宗师境’那般难得,却也需煎熬去不少岁月,如我叔父的元子门,虽不算什么江湖大派却也是真有本事实力的门派,门下人众四百,能攀得‘出尘境’的也不过十几人,且都青春不在,我叔父天赋甚高年幼便被元子门门主收为门徒,却也是在二十五岁才入的‘出尘境界’,姑娘碧玉年华竟有此境界方是张桐最佩服的地方,待得老来修得‘宗师大境’定也不是虚妄!”   轻狂女子稍稍沉默,而后冷笑自语道:“到老才可入‘宗师’,那我如何杀得了‘那人’?”   张桐闻言大感不妙,自知是马屁拍在了马腿上,赶紧闭口不再言语。   这时远远传来顽童嘻嘻欢笑,曲折小路上一羊角辫女孩自不远处河边磐石探出半个脑袋,水灵大眼朝剑拔弩张的前方瞧了又瞧。   婢女们瞧见女孩先是脸色霎的一白,继而更显红润颤声叫道:“银丝大人!您来得正是时候,这女子擅闯我‘花红柳绿’、挟持了张桐张公子不说,还杀了我一位姐妹,咱们不是敌手,全仰仗您为姐妹们做主!”   便是轻狂女子都不禁愕然,瞧着那年纪不过十三的小娃娃眉头紧皱。   张桐目光忽明忽暗,羊角辫女孩应对众婢女恳求却露出满面为难,缩身在磐石后头连连摇头:“不行不行,你们这些姐姐年纪可都比我大得多,怎好意思叫我一个小娃娃去和这杀人不眨眼的女魔头为敌,你们羞也不羞?”   领头女子目光闪烁,仗剑拜道:“若是银丝大人肯出手帮忙,楼主大人定会有不少值钱物事赏赐,便是给姐妹们的那些也可一并献给银丝大人!”   闻听领头女子说完,众婢女方才想起银丝贪财如命,心中虽极不痛快,却不得不礼拜请求。   银丝在一瞬之间便思量出了结果,大大方方自磐石后头缓步走出,与轻狂女子笑道:“我听闻天下第一名门武当宗覆灭后有一伙幸存余孽化作山贼土匪到处作怪,瞧着姐姐剑法甚像武当宗‘太乙剑’的路子,敢问可是武当伏虎王远才的胞妹王丹霞姐姐?啧啧,怎得如此厚颜无耻,也做起了山上女大王抢男人的不要脸勾当?”   名为王丹霞的女子轻轻冷哼,张桐不知死活轻声笑道:“姑娘好俊的名字。”——却被王丹霞一把掐在椎骨疼的钻心。   银丝缓缓走近,眯眼瞧向地上婢女尸体,一时脸色大变失声叫道:“你竟然是‘出尘境’的高手?!”   王丹霞猛地松开张桐,飞身而出一剑刺下,快若奔雷闪电,意在一瞬间斩下那无知女娃娃的人头首级,剑刃却在刺到银丝眉心三寸前骤然止住。   周遭丫头这时方才开始呼喊:“保护银丝大人!”   然而那名唤银丝的羊角辫女孩哪里需要人保护?——王丹霞眉头紧紧拧在一起,目光与那先前故意示弱、此刻眼露残酷笑意的银丝四目相对,而见银丝右手仅如拈花一般夹住剑刃,便叫那锋锐宝剑动弹不得。   使剑已是行家的王丹霞意图转动剑刃斩下女孩双指,银丝再出左手拈住剑身,右手用力一拗便要折了王丹霞的兵刃。   王丹霞身形顺着银丝用力方向滑行,继而一脚踹向银丝脑门,逼得银丝不得不松开一手前来抵挡。   银丝手法奇快,右手如钩一把掐进王丹霞小腿肉里,身子跃向空中轻巧一翻便即一脚踏在王丹霞胸口,将飞身借势、居高临下的王丹霞踩下地面。   烟尘飞散中一口鲜血喷出,王丹霞撒开宝剑,双手拽住银丝右脚脚踝,用力一拗意图废了这狡猾女孩一条右腿,却在发力前被银丝左腿踢在小腹,于地面翻滚几周腾地一声撞在马车车轮呕血不止。   张桐所言非虚,自是道出了师出武当的王丹霞武道境界了得,却是这时才知晓与他早已照面多次的可爱羊角辫女孩武艺更在王丹霞之上!   一山更有一山高,张桐拍王丹霞马屁说得多是些实话,王丹霞碧玉少女已有“出尘境界”堪称天纵奇才,那么这位年纪不过十三的深藏不露的羊角辫女孩又该如何称道?   张桐当真是瞧得呆了,以至于被一跃而起的王丹霞再度扭住脖子方才反应过来错过了逃跑的时机。 作者有话要说:  = v =b+ ☆、第四章   第四章:   “柳红嫣手下的走狗当真了得……呵,想不到区区‘花红柳绿’竟也有此等高手,当真是我王丹霞大意了。”   “你是四大丫鬟中的银丝,那么其余三人呢?她们何不现身出来?”   “你银丝武艺是高,可要想保住这位张公子却是不能,今日你便是杀了我,我也要叫这张公子一同殉葬!”   闻听王丹霞言语狠辣,银丝面容风轻云淡、嘴角翘起诡异微笑,将双手置于背后于马车前来回踱步,像是在思考对策,又似在寻找王丹霞破绽力求一击必杀。   王丹霞身子已在微微颤抖,喉头强行咽下一口鲜血,而听得张桐将嘴凑在耳边悄然言道:“王姑娘意图将楼中四大丫鬟尽数引出,可是未曾料到这四人的武艺竟有如此之高?一位银丝尚且难以敌过,再来位金缕,怕是王姑娘想要以在下作为人质强行脱身,都是力不从心。”   王丹霞双目紧锁银丝不敢有丝毫松懈,闻听张桐兀自啰嗦,手掌稍稍用力掐痛张桐椎骨,人在屋檐下的张桐甚识时务,忍住疼痛乖乖闭嘴,不再继续言语。   银丝笑道:“你武艺稀松平常,却如此想让我三位姐姐现身,可是在求速死?啧啧,我瞧着其中必有诡诈。”   银丝假作思考长长的“唔”了一声,接着如是豁然开朗般一拍手掌,瞪着王丹霞狠狠骂道:“你这阴险女子,在楼里头掀起这般大的动静,不就是想调虎离山,叫我们四位姐妹保护不得楼主大人么!好恶毒的心肠!你定是还有同伙潜伏在楼里,只待时机刺杀咱们楼主!”   王丹霞眼神泛起波澜面色霎时阴沉下来,而听银丝兀自摇头又道:“啧啧,可惜你打错了算盘,咱们四姐妹在楼里各司一职,若非楼主调遣万万不会自作主张,我负责巡视阁楼,翡翠姐姐负责死士谍子,金缕姐姐负责天下密报,珍珠姐姐则负责楼主安全,断不可能因你这等肤浅诡计擅离职守,你那些个同伴寻不到时机多半早已按耐不住提前出手了吧?咱们四人中除了金缕武艺高强谁也没见过,也就数珍珠最是高明,除非是那武当山上战死的武当宗主陈仙师老神仙亲临,否则多半会被珍珠姐姐一通砍瓜切菜,你们这回的行刺太也无谋了。”   王丹霞眼神阴鸷,咬着嘴唇显是已在动摇了,而听得一声“师姐”,一柄长剑远远飞刺而来,瞧准了银丝踱步背过身的一刹那猛然刺向羊角辫女孩头颅。   众侍女来不及呼喊“小心”,羊角辫女孩却是头也不回,轻轻一偏脑袋,由着那柄飞剑自耳畔径直刺过,穿透一颗杨柳树身,钉进颤抖剑身整整半截。   王丹霞恼怒道:“你怎么回来了?!”   “师姐!那名为‘珍珠’的丫头时刻守在柳红嫣身边,武艺手法当真厉害之极,怕是我俩联手都敌不过她,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咱们还是赶紧逃吧!”   说话间,一名身着宽大锦袍的小女童如御风般飘落站立车前,除了飞出一剑,女孩手中尚且还持有一剑,飘落之时顺手一剑斩了那牵着马匹的缰绳,由着那匹已然腿脚发软、不敢动弹的红马一声长嘶狂奔而去。   马车前端失了马匹即将倾倒,锦袍女童抬起一只稚嫩手掌竟是力扛千斤般托起了马车,车上王丹霞怒骂一声“蠢材”,提着张桐不得不跳下马车,啐了一口喝问道:“你干什么!?”   锦袍女童缩了缩脖子,略显羞涩道:“王师姐明鉴,那马儿也是一条鲜活生命,刀剑无眼若是伤到了它可太也无辜了,琉儿自作主张将它放跑也算是行善积德。”   王丹霞翻个白眼,哭笑不得道:“你将它放跑了,咱们一会儿怎么逃?你只顾着一匹畜生的性命,可有想过如此一举是在葬送你我二人的性命?”   锦袍女童脸色一白,双目通红带着哭腔言道:“师姐,琉儿错了。”   银丝咯咯大笑,指着锦袍女童笑得肚子都疼了:“你们一个不自量力,一个傻里傻气,一对活宝怎得会想到来‘花红柳绿’胡闹?若非你们犯下的是刺杀楼主的滔天大罪,我真想给你们个痛快,好叫你们不至于被活捉后受尽人间苦难。”   说罢,银丝眉目含笑望向大不了自己几岁的锦袍女童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锦袍女童松开马车恭敬一抱拳头,极是有礼的向银丝答道:“我叫薛琉儿,是武当宗门下末辈弟子,身旁这位是王丹霞师姐,旧闻银丝大名如……如那个,如雷贯耳,冒昧擅闯宝地还望恕罪。”   不说王丹霞,便是周遭女婢也对这初出江湖的雏鸟彻底无言,怪异眼神望着自称薛琉儿的锦袍女孩如是在看一件稀奇物事。   银丝憋笑还礼:“不敢当不敢当,‘如那个什么’当真不敢当,武当宗不愧是天下第一大派,便连两个年轻小娃娃都有‘出尘境界’,可惜要恕罪却是由不得银丝做主了。”   薛琉儿脸颊微红,提剑摆好剑招把式,言道:“不敢叫银丝管事为难,接下来的殊死相搏管事大人大可不必留情……”   话到一半薛琉儿一声哎哟,却是被再也瞧不下去的王丹霞狠狠拍了一记脑袋,叱道:“你跟她这般客气做什么?磨磨唧唧的啰嗦个不休,你可是那满嘴‘子曰’的读书秀才?”   银丝捧腹大笑,手指指向薛琉儿笑出了泪水,上气不接下气摆手道:“你俩莫要谦让,一起上便是了,早些解决我也好早些去楼主那儿讨赏钱。”   薛琉儿不再废话,大步向前提剑刺来,正面一剑直刺银丝眉心,踏步途中一记后踢将地上王丹霞佩剑踢还。   王丹霞一手接剑,一手伸出一掌拍在张桐后脑,张公子身子一软便即昏厥。   银丝脚步后退,同时调整好立足方位,伸出左手拈住薛琉儿剑刃,薛琉儿右手持剑,左手食中双指猛然点在剑身,使得宝剑一阵颤鸣,剑气横生叫银丝再难握住剑刃。   银丝轻喝一声彩,右手加了几分力气,才刚稍稍松懈便即再度捏紧剑刃。   王丹霞趁势一剑刺到,剑刃看似指向薛琉儿背心,却借巧力弯转成弧,绕过薛琉儿娇小身躯,如暗中毒蛇猛然探头,刺向银丝双眸!   银丝右手拗得薛琉儿宝剑弯曲,借之抵住了王丹霞剑刃,继而一脚踹在薛琉儿小腹,叫薛琉儿吃痛翻身后飞出去,后背撞在王丹霞身上,连带王丹霞一同摔落在地。   “莫说珍珠姐姐,你俩连我也打不过,何来的勇气刺杀咱们楼主?”银丝言语间踏足飞奔,意图将张桐夺来。   薛琉儿忍住疼痛迅速起身抵挡,一剑横在银丝去路之上,王丹霞则翻身拽住张桐再度将之挟持,一颗心脏砰砰乱跳,自知此行难以脱身,怕是得要把性命交代在这“花红柳绿”了。   张桐感到动静悠悠醒转,目光在僵持不下的人众间打了一转,忽而失声惊呼起来:“你们走开!快走开!你们这群奴婢,没瞧见本公子有性命之危么?对两位女侠死死相逼,可是打算借这两位女侠的手害死本公子?!告诉你们,若是本公子死了,叔父与元子门断然不会善罢甘休!还不给我快些退下!?”   王丹霞目光瞧向张桐,心下对这纨绔公子大为改观,原因并不在此人这番举动能救她与薛琉儿性命,而在这纨绔子弟有一副玲珑心肠,善于察言观色理清当下情势,寻得最佳手段活命,且不说这个,便是他被王丹霞再三挟持却临危不乱,换成寻常人可能够有此等心性?   张桐凑近王丹霞耳边,再度尝试将之劝服:“王姑娘,实不相瞒,张桐平生最爱便是心性坚毅的江湖女子,若非你在此地犯下忌讳,我张桐说什么都要护你平安,可惜在这苏城我张家说话声音可不如‘花红柳绿’响亮,如今你得罪了楼主柳红嫣,是断不能于苏城活下去的了。”   趁着王丹霞没有捏疼自己脊骨,张桐继而又道:“为今之计,在下以为若是再僵持下去对你二位可没有半点好处,需得早早逃出这鬼地方、逃出苏城才行。”   “屁话。”王丹霞冷哼一声作出了简短的评论。   张桐顿了一顿,而见王丹霞虽依旧冷着脸孔,这回却未用力掐疼自己,立时便晓得这位走投无路的女子已然开始对自己所言所语有了兴趣,不觉心中大喜,继续在王丹霞耳边嘀咕道:“王姑娘所言极是,若张桐刚才的话没有后半截,如此虎头蛇尾当真是该骂,不过便在王姑娘与银丝纠缠间,鄙人已然粗略的有了一个想法,或可救了你二人性命,不知是否当讲?”   瞧见王丹霞脸露不耐,张桐不敢再卖关子,赶忙继续言道:“在这商都苏城凡事都相当于做生意,在下有自知自明,晓得按在下的价值,要出‘花红柳绿’或是不难,但若要得寸进尺再出苏城怕是‘花红柳绿’的薄情娘们儿便得要不顾我的死活将你二人围杀,为今之计你二人需得换一位更有价值的质子,譬如——”   张桐没有继续说下去,瞧着满面恍然的王丹霞,知道这聪慧女子一点就透,显是心中已有了人选。   “春归雁现在何处?”王丹霞问道。   张桐嘴角扯起诡笑,眼神满是幸灾乐祸:“看时辰大约该是在‘黑白阁’接待贵客,我晓得去‘黑白阁’的路,可以为你们带路。”   银丝手指轻轻抚着肩上辫子,眯起眼来冷眼旁观张桐与王丹霞狼狈为奸、窃窃私语,而见王丹霞猛然扭住张桐脖颈,张桐不住失声大叫:“你们这群臭娘们想害死本公子么!?快滚开!”   众婢女面面相觑,而后一致瞧向了为首的银丝,银丝面色阴沉,摆了摆手道:“由着她们走,我便不信这二人能够生翅膀飞天遁逃。”   众侍女让开一条道路,由王丹霞挟持张桐,薛琉儿小心掩护,三人小心翼翼退却,身形掩入湖旁草丛消失不见。   “银丝大人,我们是否要追?若是晚了恐怕……”领头婢女急切问道。   天空忽而响起一声鹰隼凄鸣,在“花红柳绿”浸泡着纸醉金迷的空气中如当头泼下一盆冰水,叫人发热头脑瞬时冷却,一时间竟是觉得浑身发寒。   “追?何必要追?”银丝一改阴沉面容,嘴角翘起嗜血轻笑,“有天上幼鹰盯着,她们哪里逃得出‘花红柳绿’?咱们只需前往她们想要去的地方守株待兔便是。”   众婢女不明所以,面面相觑间脸容皆布满了茫然,保持这抱拳躬身的姿态,等待银丝明示。   “春归雁姐姐,这糟心事儿银丝可是早就提醒过你了,你死后若化作冤魂厉鬼可也莫要寻银丝的晦气。”银丝面带愉快微笑,轻声自语间右手猛然捏紧,竟是隔空碾碎了一块湖边顽石。   中婢女背脊一寒,而见银丝如癫狂一般脚踏湖面,径直向“黑白阁”奔去。   领头婢女大喊“快些跟上”,却未尝有银丝那般的通天本领,不得不发足狂奔绕路而行。   湖面之上,羊角辫女孩在水面踏出一连串波痕,脑中浮现春归雁的美艳面孔,依稀记得那生来骄傲的女子从未如楼中寻常女孩那般用敬畏的眼神看过自己,那女子虽通得人情世故晓得供奉银两,却反倒叫银丝更想寻个机会好好的欺负欺负她——而如今不正被银丝寻到了么?   要如何折磨那漂亮女子?是剥皮抽筋,还是毁了容貌?——此时在银丝脑中所思所想,却已是如何处置这场刺杀事件的背后主谋春归雁。   那女子买通武当宗的余孽,给予王丹霞、薛琉儿二人前往楼主柳红嫣居所的路径,对这一切,掌管楼中所有大小事务的银丝又怎会不晓得?怕是春归雁临死都蒙在鼓里,若无银丝的庇护,她的计划早已被“其她三位丫头”知晓,怕是在还未进行便早已破产了。   对银丝来说,她的主人从来都不是那位高高在上的楼主柳红嫣,而是金灿灿、永远都讨人喜欢的钱财,柳红嫣与春归雁的博弈不论谁胜谁负,作壁上观的银丝永远都不会沦落为输家,可若是春归雁侥幸能够杀了柳红嫣,那么黄雀在后揪出叛徒春归雁的银丝是否便能记下一个大功,相比“其她三位丫鬟”更顺理成章的接任下一任楼主之位?哪怕春归雁输了也无关系,她银丝大可落井下石,取下春归雁头颅换取赏钱。   不论如何计算,银丝永远都不会吃亏,弱肉强食、成王败寇——便是这世上的唯一法则。 ☆、第五章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咱又改了一下名儿。。。 总觉得最近有些强迫症。。   第五章:   待得一众侍女赶到“黑白阁”前,只见张桐正与银丝相谈甚欢,那被王丹霞挟为质子的张桐脖颈显着血色抓痕,其本人却风轻云淡一派淡然模样。   “张公子大难不死,必将会有后福,此次是‘花红柳绿’保护不周,叫公子受惊了,银丝在这儿便给公子赔罪。”十三岁的羊角辫女孩用稚嫩语气说完,便要躬身行礼。   张桐连忙伸出双手扶住女孩臂膀,满脸堆笑连连摇头道:“不敢不敢,张桐也算得是楼里的常客了,如今才知道自己是有眼无珠,虽有幸见过银丝姑娘几回,却万没料到姑娘会是这样本领通天的神仙,赔罪都来不及,哪里还敢要姑娘致歉?有银丝姑娘在,那姓王的婆娘万不敢伤了张桐,张桐倒是有惊无险,可恨却让那姓王的女贼逃进了这座阁楼里,若是那贼娘们狗急跳墙伤了楼里的姐姐妹妹,可就是张桐的罪过了。”   银丝一笑,意味深长道:“张公子何罪之有。”   持剑女婢中有人闻言惊呼出声:“春归雁姐姐此时正在这黑白阁里!”   众人一阵哗然,纷纷想要冲进阁楼中救人,银丝伸掌压下众人躁乱不安,面无表情道:“你们此刻冲进去可还有用?没听见张公子刚才的话么?若是逼得那两位武当余孽狗急跳墙,春归雁姐姐可就没命了。”   张桐嘴角翘起淡淡微笑,眼神中敛着一抹化不开的繁复,悄无声息的狠狠盯着银丝面庞。   众女婢或脸如死灰、或满面愤懑,银丝却是面露讥讽,火上浇油道:“你们这群没用的奴才,好好看护好张公子便是了,我也不指望你们能有什么用。”   说罢,银丝大步向前独自一人走入黑白阁楼,身后女婢瞧着那女童身影,表情各异。   #   王丹霞与薛琉儿踹开顶楼房门,正瞧见一位青衫公子依偎在春归雁怀中。   薛琉儿脸孔一红,急忙低下脑袋盯着自己脚尖只当啥也没瞧见,王丹霞则勃然大怒,投掷一剑刺落在春归雁所坐卧榻边,剑刃穿透卧榻摇摆不定,与始作俑者的春归雁仅差三寸。   “你做什么!?”春归雁一惊过后怒声喝道。   “做什么?”王丹霞冷哼一声,右手拽住薛琉儿,拉着那锦袍女孩一同走向春归雁,瞪红双眼中流露满身杀气,每踏出一步都是咄咄逼人似是要人性命:“我和师妹豁出性命去刺杀柳红嫣,你倒好,在这儿悠哉悠哉与自家脔童好不快活,是不是以为行刺不成我俩死便死了,与你春归雁八竿子打不到边,断不会将你一同拉下水去?”   “混账!王丹霞!你说的是什么屁话!你们死了,柳红嫣岂会轻易善罢甘休?怕是不出三天就能将我揪出来凌迟,死法可不比你们好看!我们是一条线上的蚂蚱,此刻岂是内讧的时候?!”春归雁挺直身体与王丹霞怒目相视。   王丹霞难以辩驳,在卧榻前止步,目光疑望蜷缩在春归雁怀中的青衫公子。   春归雁一把将那“公子”推开,双颊泛起红晕,低头解释道:“这女人是楼里的客人,可不是你说的那样。”   “女人?”   青衫公子诶哟一声倒在榻上,起身之后还未来得及坐稳,便被王丹霞一把扯去了头上发冠,本来只以为会瞧见那青衫公子一头黑发飞扬飘散的景象,哪料这一扯却是将头冠连带着黑发一同扯了下来。   一头银白长发于空中翻飞,隐隐泛着华美光芒,犹如天上银月悬挂,诱人心魄叫在场三人一时尽都失了神。   王丹霞刹那间反应过来,丢掉手中假发一把掐住青衫“公子”纤细脖颈,沉声喝道:“你是何人?可是柳红嫣派来的细作!?”   那青衫公子本能的挣扎,意图掰开王丹霞手掌却是动不得那五指分毫,最终只得泄气,苦笑答道:“我若说我是被柳红嫣囚禁于苏城的囚徒,你们大约是不会相信的。”   春归雁未曾料到这位青衫公子背景颇为复杂,听着言语似乎还与“花红柳绿”楼主柳红嫣相识,那么她刚才询问狐妖白仙尘的事儿,莫非此人当真与那惑世妖孽有些香火之情?若要做更大胆的猜测,或许此人便是那白姓女子!?   思及此处,春归雁身体猛然后退,后背重的撞在墙壁之上,背脊布满了冷汗:“你莫非便是那位‘狐妖女子’?!”   “狐妖女子?”未等青衫公子答话,王丹霞早已报以冷笑,鄙夷道:“这小娃娃哪里有资格成为白仙尘那样的绝代芳华?”   春归雁瞪视王丹霞道:“王女侠凭什么道她不是?武当上一役众人皆道那白姓女子投靠了北寒剑神阁,可整整隔了一年,你可听闻剑神阁那儿有那白姓女子的消息?柳红嫣擅长鬼谋,此事真真假假有谁知道?或是柳红嫣散布的谣言也未可知。”   王丹霞冷笑道:“凭什么?就凭我见过白仙尘本尊!就凭我与你们口中的白姓妖孽相处许久时日!就凭我杀了柳红嫣后便要北上,为的不是别的,便是宰了那害我家破人亡的贱婢白仙尘!”   春归雁与那青衫公子无不咋舌,薛琉儿扯了扯王丹霞衣角,双眼含泪小声言道:“师姐莫要说了,咱们今日恐怕都得死在这儿,也谈不上什么报仇了。”   “那此人究竟是……”   “你们要北上!?是去见白仙尘么!?”未等春归雁说话,青衫“公子”忽而拽住王丹霞手臂,睁大光彩双眸,激动得声音都发了颤:“你们……你们能带我一起去么?”   三人表情诧异,王丹霞皱眉道:“你为何要去北寒?”   青衫“公子”嘻嘻一笑,虽是一脸俏皮,目光却极为坚毅:“王丹霞女侠,你怎么不认识我了?”   王丹霞心头一惊,忙道:“你认得我?”   青衫“公子”笑道:“你可记得武当山下有一座武村,村子角落地方开着一家不起眼的陈家小栈,小客栈太也偏僻,收成自然不是很好,里头一位抠门儿小老板未舍得花银两雇佣伙计,凡事都亲力亲为,当年白仙尘初来驾到武当山,住的便是那家客栈。”   一旁薛琉儿一拍手掌惊喜道:“诶呀!师姐!这位‘公子’便是那位姓陈的小掌柜,当年与白仙尘交好,白仙尘曾在山上多次提起这位有趣的小掌柜,她便是那位小老板娘陈小咩呀!”   女扮男装、名为陈小咩的青衫女孩向薛琉儿善意一笑,王丹霞似乎也记起了陈小咩这号人物,眼眸中闪烁过一时的恍然,目光依然锁在陈小咩那一头古怪的银白长发上,稍作思虑后再度问道:“你刚才可是说你被柳红嫣囚禁于此?她为何要囚禁你?”   陈小咩道:“说来话长,柳红嫣的心思我也捉摸不透,只是隐约猜测这或许与白仙尘有莫大关联,柳红嫣聪慧天下无双,但善妒心性亦是天下无双,指不定便是认为我与白仙尘有啥藕断丝连,至于为啥么不痛痛快快的一刀杀了我,我便更难以捉摸了,自武当山一役后,柳红嫣将我囚禁在苏城,派人时而来探视我,除了不许我出城外倒也没有在别的事儿上为难我,当真奇怪的很。”   “那你何必要与我们一同前往北寒?”王丹霞半信半疑不依不饶。   陈小咩从容自若道:“柳红嫣虽没有如何虐待我,但被人禁闭牢笼的滋味怎么都是不好受的,我一个啥事儿都没犯的小人物无缘无故被如此对待,这等冤屈能找谁诉苦去?对付不了柳红嫣那红衣魔头,还不只得寻北寒那软柿子白仙尘捏捏?”   王丹霞眉头大皱,隐隐觉得陈小咩所言似乎是在讽刺自己杀不了柳红嫣、却要去北寒杀那没有半点武功的白仙尘,但于情于理陈小咩该与她同仇敌忾才是,断不会出言讥讽才是。   见王丹霞似乎信了自己,并缓缓松开了捏住她脖颈的手爪,陈小咩心中大定,打理了一下衣领,目光一一扫过面如死灰的周遭三人,小声问道:“可是不仅行刺柳红嫣失败,还被四大丫鬟给盯上了?”   王丹霞心烦意乱闭目不去理会,薛琉儿恭敬有礼抱拳答道:“正是如此,此刻那银丝恐怕已然追到楼下了,过不多时便会上得楼来,到时候恐怕……唉——”   一声无奈叹息,春归雁皱眉道:“就一个银丝?珍珠可曾出手?”   薛琉儿老实答道:“琉儿去行刺柳红嫣时遇到过珍珠,那女子武艺高得可怕,但我一旦退却她便不再追上来,银丝说四大丫鬟各司其职大约就是这个理儿。”   春归雁端起桌几上茶杯,允了一口花茶冷笑道:“你们自称武艺高强,却是二人联手都打不过一位银丝,是我春归雁有眼无珠看错了你们,哼,武当宗门下弟子可当真是武艺高强的很呢。”   王丹霞猛然一掌拍落,砰得一声立时将榻边茶几拍得稀烂,瞪着春归雁怒道:“我都还未怨你,你却来向我们发牢骚了,你春归雁可曾告知过我俩四大丫鬟的武功境界?你与我们道那四人皆是‘出尘境’,可知道这‘出尘境’中也分三六九等?那位银丝显是再过几年便要踏破‘宗师境’门槛儿的天纵奇才,你春归雁可曾提前告知过我俩?”   春归雁恨道:“我又不是你们习武之人,我哪知道?”   王丹霞冷哼道:“你一句‘不知道’,却是害得我们三人丢了性命,为今之计恐怕只有将你作为人质,与我们一同出苏城,至于能逃得了逃不了、能逃多远都得听天由命。”   春归雁沉思过后,摇了摇头无奈道:“不成了。”   王丹霞蹙起眉头:“你想过河拆桥?”   春归雁道:“你们若是去找别的魁儿或许还有一线生机,但是来找我却是自寻死路,恐怕连‘花红柳绿’都出不得便会被银丝摘去头颅。”   王丹霞、薛琉儿皆是一惊,齐声问道:“为何?”   春归雁道:“在你们行刺之前我与银丝有过照面,哪怕那时她还未察觉,这会儿怕是早已猜透了我与你俩的瓜葛,若是要挟我出城,银丝怕是会毫不留情的连我一同杀了。”   众人沉默的片刻,春归雁锐利目光忽而望向陈小咩,表情古怪道:“我是不成了,不过你们两人若想活命,倒可以试试将这位与柳楼主关系不浅的陈小咩陈‘公子’绑了,说不准会有奇效。”   薛琉儿大觉有理,笑道:“陈小咩想与咱们一同北行,这岂不就是缘分?咱们如此顺路必能逃过此劫,春归雁姐姐既然在‘花红柳绿’呆不下去,那便与我们一同走吧。”   王丹霞狠狠剜了一眼多嘴多舌的陈小咩,春归雁冰雪般的脸容上不觉化开了真挚笑容,伸手牵起薛琉儿一双手掌言道:“琉儿的好意春归雁心领了,可琉儿可有想过并非出了苏城便能万事大吉?‘花红柳绿’鹰犬走狗无数,大可派杀手一路死追誓不罢休,带着我这个半点儿武功都不会的累赘,可不得连累你们三人都无法逃脱?为今之计我能够做的,大抵便是留在‘花红柳绿’尽力混淆视听,为你们逃生尽最后一点儿微薄之力。”   薛琉儿眼眶湿润,紧紧握住春归雁双手不舍得松开。   便在此时,门外响起一声轻笑,那叫人头皮发麻犹如鬼魅般的声音再度响起:“何必那么麻烦?你们若能乖乖听话,我便摘下你们头颅让你们速死,保证不会折磨你们,如此可好?”   众人脸色霎时苍白,王丹霞拔出钉在卧榻上的宝剑架在陈小咩喉头,喝道:“别过来!不然我便先割了这小子的脑袋!”   银丝自门口走廊悠闲转入房中,瞧见王丹霞惶恐面容,嘴角扯起不屑冷笑:“你怎得还不动手?这丫头若是在苏城规规矩矩,按照楼主的吩咐,咱们这些做下人的可不会为难她,但这回是她自己要趟这趟浑水,便是杀了楼主也不会怪罪。”   薛琉儿用袖管抹去眼中泪水,将心一横身子纵跃,一剑朝银丝眉心刺落…… ☆、第六章   第六章:   薛琉儿一剑刺到,银丝站立不动仅是对着剑刃屈指轻弹,便将锦袍女孩连人带剑一同打歪了方向,同时抬脚迎面踏在薛琉儿胸口正中,未将女孩踹飞出去,却是顺着一股巧力甩出一个弧度将薛琉儿一脚踏翻在地。   “琉儿!”春归雁双拳紧紧捏住胸口衣襟,仇视目光未抛向前来索命的大敌银丝,却是瞪向了身旁王丹霞,“王丹霞!你怎得还不出手?!”   王丹霞面色阴沉不去理会春归雁的叫嚷,春归雁却是不依不饶,起身扯住王丹霞臂膀怒道:“你可是薛琉儿的师姐!她若是死在银丝手上,我断不会由着你独逃,便是死了也要拉上你一起陪葬!”   “疯女人!”王丹霞身形微动,肩膀撞在春归雁胸口,直将春归雁撞倒在卧榻之上。   银丝瞧着这场闹剧咯咯娇笑,本想顺手了结了脚下女孩,见此情形却是起了玩心,冷眼旁观起了那两位在大难临头时本该是“一根绳上蚂蚱”的女子发疯,而见春归雁再度起身纠缠王丹霞,王丹霞怒极一巴掌再度将春归雁打倒——银丝瞧得津津有味,连道数声“有趣”,不觉鼓起掌来。   春归雁脸颊火辣,一头梳理整洁的头发此刻凌乱得犹若狂人,凄苦眼神望向银丝道:“如此你满意了吧?如此柳红嫣满意了吧?”   银丝一边玩弄着肩上辫子,一边朝春归雁盈盈笑道:“归雁姐姐,你也不是蠢人,怎得做事这般粗心大意,‘花红柳绿’明面上买的是风花雪月,可暗地里做的确是情报生意,这一点你又不是不知道,莫不是真当伪了一份身世背景便可万无一失,叫楼里的谍子查不出你母亲是当年花海棠的手下党羽?”   “花海棠?怪不得……怪不得……”王丹霞冷眼望向春归雁,这是她第一次听说春归雁的身世。   “花红柳绿”这一任的楼主是柳红嫣,而上一任楼主的名字便是“花海棠”,这两位掌权者更新换代的时光大约算得是今代“花红柳绿”最为黑暗的时光,花海棠死后虽有遗书任命弟子柳红嫣为楼主,但却有不少楼中元老皆认定此事大有蹊跷,并认为花海棠扑朔迷离的死因与那位才大权在握便火急火燎颁布下一系列“改革政谋”的新楼主有莫大牵连。   一时间楼中暗潮涌动,以前任楼主花海棠手下的那些个楼中元老为中心,与羽翼未丰的柳红嫣展开了未有硝烟的战争,那些个老辣人物利用地位与人脉□□夺势,不遗余力的陷害柳红嫣手下忠仆,几乎斩尽了柳红嫣全部党羽。   由此看来似乎姜还是老的辣,那位沦落为孤家寡人的新任楼主怎么看都还是太年轻了些,然而这场内乱最终却是以“柳红嫣杀尽一切叛逆、将‘花红柳绿’彻底换血”为结局收场,实在大出人的意料。   柳红嫣擅长扮痴作傻韬光养晦,似乎直至今日都少有人知道那位红衣女子的可怕之处,武当山浩劫天下皆闻,无知人们谩骂魔道崇鬼堂、辱骂狐妖白仙尘、咒骂剑魔君亦然,却是无人晓得柳红嫣在那出“戏”中穿针引线,扮演了何等重要的角色——春归雁深深叹息,待得她死后,天下可还有人能够看穿装傻充愣的柳红嫣怀揣着一颗吞没天下的勃勃野心?   春归雁晓得柳红嫣的本性,便是因为她母亲就是被柳红嫣所杀害的楼中元老之一,那一夜母亲临死前用身体挡在她的身前,用手掌死死按住了年幼春归雁的嘴巴,春归雁很幸运,在漆黑的夜里,杀手们竟未曾发现还有她这一位幸存者。   那位心狠手辣的红衣女子亲自领着一队杀手屠戮春归雁满门,上至八十高龄的外婆,下到春归雁一岁大的妹妹,皆被柳红嫣亲手砍碎身躯,临走前那位小心谨慎的女子好似还放心不下,又向母亲的尸体刺了十二剑,其中四剑透过尸体刺在了春归雁身上,最要命的一剑甚至离春归雁心脏只差一寸。   天亮了,杀手们走得无影无踪,春归雁满身是血无声哭泣,获救以后整日沉默寡言、易狂易怒,成了个无知痴儿。   救春归雁的人是在那场“大换血”中幸存下来的某位元老,那人将事情的始末尽皆与春归雁诉说,用对柳红嫣的憎恨燃起了春归雁再度活下去的信念。   春归雁不会武功并非是她不想习武,委实是那夜可怕的景象如同梦魇缠绕,在她心中挥之不去,直至今日哪怕春归雁仅想持起一柄匕首手掌都会不住颤抖。   弃武从文的春归雁专攻于棋道经纬,擅长布局谋略,却奈何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手中根本无子儿可落,若非如此几乎已经寻到柳红嫣软肋的春归雁何至于落魄于此?   回想起这些凄惨往事,春归雁瞧向银丝的目光更显怨毒,嘴角上扬扯起一抹自嘲冷笑:“原来柳红嫣早就知道我是……”   银丝双眼弯成好看月牙,笑道:“不,并非是柳楼主知道,而是我知道——嘻嘻,你可得好好感谢我,要不是我,你怕是早已被珍珠撕成了碎片也活不到今天。”   春归雁眉头紧皱,眼神流露出一抹异样。   银丝目光转向正思虑对策、沉默不言的王丹霞,嬉笑道:“王女侠可是还在想着如何脱逃?若还想不出法子,不如便由银丝帮你想个。”   王丹霞轻轻冷哼:“愿闻其详。”   银丝道:“告诉你也无妨,时至今日楼中四大丫鬟其实只剩我与珍珠二人,翡翠姐姐在武当山一役中早已死了,只不过外人皆不知道而已,本该选一位新人继承‘翡翠’一职,无奈自失了那位白姓女子后,柳楼主整日郁郁寡欢,再也未曾打理过正经事;那位金缕实在太过神秘,自我来到这‘花红柳绿’以来,其实从未见过金缕出现,说不准‘四大丫鬟’只是个唬人的幌子,‘金缕’一职一直无人胜任也不是没有可能;至于珍珠姐姐,她是个一根筋的死脑筋,整日里跟着柳楼主端茶送水,楼主去哪儿她便去哪儿,还真将自己当成寻常奴婢了——如此算来,这‘花红柳绿’中实际也就我银丝整日里在奔波劳累,不过能者多劳嘛,辛苦是辛苦了些,倒是攒下了不少威望,只要我说放过你们,怕是柳楼主也不会过问。”   春归雁稳定下了心神,思虑过后试问道:“你愿意放过我们?”   银丝笑而不语,春归雁急忙又道:“你若能够放过我们,我愿意付给你三百两黄金!”   银丝咯咯娇笑:“三百两?你们三人的人头加起来却也只值这点银两?”   王丹霞道:“三百两是春归雁自己的赎金,我愿意再给你六百两,换得我与我师妹平安。”   银丝啧啧道:“一人三百两听来倒也不差,只是你们行事太也张狂,此时全楼的人都晓得你们是行刺楼主的刺客,我若假作不敌放过你们,以后谁还会看得起我?”   王丹霞怒道:“那你废什么话!?”   银丝笑道:“我虽不能给你们放水,你们倒可以试试打赢我,若是胜了我一招半式我便放你三人离开,如此可好?”   春归雁皱眉道:“论单打独斗,王丹霞哪里是你敌手?”   银丝脸容变化犹如翻书,刚才还是满面堆笑,此刻便又成了阴鸷无比:“那便与我无关了。”   王丹霞二话不说长剑一抖,剑刃便如疾风骤雨般朝银丝刺去,身法剑法皆是极快,先发制人欲将还未回过神的银丝一剑刺死。   银丝满面惊惶,可惜王丹霞吃一堑长一智不再上当,“太乙剑法”故意刺偏方向,手中柔韧剑刃弯曲几近成圆,站于正面却刺得银丝后背脊椎!   银丝面容微动,身形猛然后转弹出一指抵消来势,同时一肘击出抵在王丹霞迎面拍来的手掌,继而一脚踢出踹在王丹霞右脚小腿。   骨骼“咯”的一声响,声音听来并不算轻,王丹霞牙咬忍耐额头渗出了豆大汗水,腿骨霎时没了知觉,不知是重伤还是已然断了。   拖着伤痛右腿,王丹霞借力身形翻飞,手中宝剑于地面轻巧一点,一举将自身托于空中,顺便掀飞了楼层木板,于空中杂乱木片中刺出一记暗杀剑,竟是破釜沉舟由着宝剑脱手悄悄钉入银丝心脏!   银丝三挥手拂去面前纷飞木屑,觉察迫人寒气压抑心口方才瞧见一手阴柔剑意直刺自己胸膛,步伐终于后退,一退直退出七步,直至脚后跟磕在了门槛儿上,终以双手四指捏住了剑刃,恼羞成怒下本想将剑刃当场捏碎,却转念想到手中宝剑柔韧非凡,必是值钱的上品好剑,由自己折损实在可惜,便即悄悄收起杀机,将剑身一转手掌拽住剑柄于手中把玩。   王丹霞右腿受伤,落地时足下不稳一个踉跄,由陈小咩急忙掺扶才不至于跌倒,站稳当后身子开始略略发抖,已有了力竭的迹象,虚弱低哑的嗓音与银丝言道:“侥幸赢得一招半式?呵,如此一来可有几招几式了?”   薛琉儿没了银丝踩踏,急忙翻身滚到王丹霞身旁站定,一手持剑对着银丝,一手掺扶王丹霞胳膊。   银丝脸不红心不跳,厚颜无耻道:“我还没说开始,你着急打个什么?如你这般偷袭可不算数。”   王丹霞怒道:“你!——无耻小人!”   银丝咯咯娇笑:“你若是有真本事,便再将我逼退个七步、八步,那我便就心服了。”   王丹霞竭尽全力和着天时地利才将银丝迫退了数步,若要再行使一回,且不说王丹霞已然没了力气,就算是有,银丝早已有了防备,却哪里能够如这回容易打发了?   面对银丝诘难,王丹霞冷笑不言,薛琉儿眼神黯淡,春归雁更是视死如归满面平静。   正待银丝觉得眼下几人已然没了趣味、想要快些将之收拾,却听得一声大喝:“嘿!看暗器!”   银丝一愣,只见迎面一团漆黑物饰急速飞来——说是急速,可在立足“出尘境”上流的银丝眼中,却如小孩儿过家家,暗器投得没有半分力气,哪怕便是砸在银丝身上亦不会有何伤害。   银丝无奈发笑,便在暗器接近时一偏脑袋躲闪了去,可便在暗器即将飞远时分,银丝双眸猛然睁大,急速转身踏出三步伸张拽住了于空中前飞的暗器——那却不是什么毒镖毒针,而是一锭金灿灿的元宝!   银丝掂量着分量略足的元宝,急忙将之凑在嘴边用牙一咬,辩得是真的,惊喜得咯咯直笑,却听得随着自己的笑声,还有一人也在一同发笑:“银丝姑娘,敢问这回你可算是又退了步子?”   银丝心下一凉,暗怪自己贪财的老毛病发作,竟是跳入了别人的套,同时一双阴毒眸子瞧向投元宝的说话之人,那人并非足智多谋的春归雁,也非武艺高强的王丹霞,却是那散着一头白发,身着公子青衫,双手叉腰、嘻嘻发笑的陈小咩!   “好阔绰的财主,这回只当是你赏钱给咱,哪里算得是打赢了我?”银丝再度强词夺理却是振振有词,在此等情形下,那四位不堪一击的蝼蚁哪怕取巧赢过了银丝,是否算数可不还得瞧银丝的脸色。   陈小咩迈开步伐,在春、王、薛三双诧异目光前走向银丝,步履轻巧不快不慢,面色轻松没有半点惊惶。   银丝眼中敛着一抹诧异,猜不透这位被楼主柳红嫣囚禁苏城的女孩究竟有何过人之处,竟是这般不畏生死。   她莫不是位深藏不露的高手?胆敢正面与银丝叫板,难道却是江湖上那些个凤毛麟角的“宗师境”天人?银丝心中打了小九九,思虑着可莫要在阴沟里翻了船。   陈小咩便是那么泰然自若的走到了银丝跟前,伸手轻轻捏了捏杀人不眨眼的银丝的脸蛋儿,压低语气故作神秘道:“银丝姑娘,你可有兴趣成为‘花红柳绿’的下任楼主?” ☆、第七章 作者有话要说:  一直想不通要如何写陈小咩才算有趣 女王陛下的提点倒是让咱有了些许想法 至于入不入眼其实还是有些没自信 这篇改了挺久,于14号pm11:42刚出炉的说 错别字怕是没时间挑了   第七章:   陈小咩是何人?那是一位孤苦伶仃,在武当山武村中独自开着一家客栈的平凡女孩,客栈经营惨淡,若没有“那位女子”的到来,几乎便要倒闭关门。   那女子向她欢笑,赞美她聪慧能干,大开胃口吃着她烹饪的那些个再寻常不过的菜肴,那女子道“以后若谁能娶得你,必定是大大的福气”,陈小咩拖着下巴不明所以,只觉得瞧着那女子的欣喜容颜便是全天下最叫人欢喜的事儿。   那时的陈小咩尚且年幼,仅仅将“那位女子”视作自己的救命恩人。   巍巍武当朝夕间土崩瓦解,可有人知道那位被世人道做“狐妖女子”的白姓女子,却是哭得最为伤心的人。   陈小咩那时只晓得埋头挣钱,很多事情尚且都不明白,她可以默默祝福“那女子”随君亦然前去北寒苦地,隐约可以猜得“那女子”是想以血肉之身化作一道禁制将那位为情痴狂、武艺却已然登上天顶的君亦然束缚于北寒,却无法理解天下人为何都瞎了眼睛,不去唾骂分明是罪魁祸首的柳红嫣,却要冤枉那位心肠慈悲的“白姓女子”!   起初每当有人道那女子的坏话,陈小咩都会争红了脖子据理力争,若是对方讲道理还好,顶多骂骂咧咧指着陈小咩道一句“你丫有病”,若是不讲道理抡起袖子就是一通好打——陈小咩不明白为什么别人都不相信她,她说的分明才是真相!   那位红衣魔头寻到陈小咩的时候,陈小咩自认已然不能活命了,却未曾想到柳红嫣竟只是将她带到苏城,要她发誓这辈子都不许踏出苏城半步,便绕了她的性命。   陈小咩一脸没心没肺的欣然欢笑,当即伸出手指指天发誓:“我陈小咩一辈子只想老老实实的做个商人,若是柳大楼主不相信,便将我一辈子禁闭在苏城好了,好死不如赖活着,能一辈子无忧无虑,便是楼主您赶我走我都不走了!欸?楼主大人莫非是在怀疑小咩喜爱那位‘狐妖女子’?啧啧,可莫要触我霉头才好,小咩倒是承认对那位救命恩人很是感激,故而有人敢道她坏话,我便听不痛快,可不管怎样我又怎得会喜爱上一位女子?况且那女子还是柳楼主的……嘿嘿,借我十个胆子我都不敢呐,楼主大人你可莫要用这般不信任的目光瞧着我,小咩这就给您发个誓让您大大的放心——假使我喜欢上‘那位女子’,便叫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柳红嫣狐媚一笑,手中轻抚陈小咩脑袋,久久瞧着陈小咩的一脸欢笑,似乎是瞧出了女孩笑颜下藏起的沮丧,故而神情颇为津津有味。   陈小咩咯咯直笑,捂着肚子不知何故竟笑得停不下来,笑着笑着便笑出了泪水,直到最后当真成了比哭还难看——   #   “银丝姑娘,你可有兴趣成为‘花红柳绿’的下任楼主?”   这是何等骇人听闻的惊天言语?竟是出自那位先前默不作声的白发“公子”,身为“花红柳绿”棋魁的春归雁呆立当场,被指名道姓的银丝更是脸色大变,眼下也只有不属于“花红柳绿”、不明白这一句轻巧言语分量有多重的王丹霞与薛琉儿才颇为自在。   “你休要陷害我于不义,我对柳楼主的忠心日月可鉴,你满嘴胡言可是在找死?!”银丝恼羞成怒一掌向陈小咩头顶拍落。   原以为这位模样桀骜的白头少女定要在一鸣惊人后再度一飞冲天,叫所有人都刮目相看——可实际上,她确也做到了叫人刮目相看。   “饶命呀饶命呀!”青衫公子身子忽而一软,就那么直接扑倒在地,抱住银丝双腿二话不说痛哭起来:“小女子只是听别人说银丝大人有此莫大野心,此番不过是随口问问,可并非我造的谣呀!还望大人明鉴呀明鉴呀!”   身后三位女子脸孔一黑,望向没骨气的陈小咩脸色颇为难看。   银丝手掌举在空中久久没有落下,落下时便掌为爪,一把将陈小咩拽起喝问道:“你是听谁说的?!”   陈小咩双眼泛红,一脸凄苦道:“是那位张桐张公子和我说的,不过张公子说他也是听别人说的。”   银丝皱眉又问:“张桐是听谁说的?”   陈小咩模样老实,刻板答道:“张桐说是听楼里一位名叫‘钟禹琳’的姑娘说的。”   那位名叫钟禹琳的女子是楼中与春归雁同辈的魁儿,凭借一手琵琶行叫来客流连忘返,也算是楼里颇为得宠的人物,若是杀了她,楼主柳红嫣可会盘查怪罪?——银丝一颗心脏砰砰乱跳,已然在思考着如何将所有知晓她秘密心思的人尽都杀了,那等心思便连银丝自己也只是想想而已,除了在这次春归雁策划的暗杀中推波助澜,可也从未付诸于行动过,钟禹琳是如何晓得的?   眼中流露一丝寒芒,银丝刚欲对手中人儿痛下杀手,哪料那白发女孩支吾了一会儿,竟再度言道:“我不晓得当说不当说,其实张桐告诉我说,钟禹琳姑娘说自己也是自别人那儿听来的。”   拗口言语叫银丝一时错愕,而见陈小咩一脸呆里呆气不似作伪,憋着小嘴儿继而言道:“钟禹琳姑娘说她则是听闻大丫头珍珠说的。”   “胡说八道!”银丝怒斥一声,捏紧拳头举在空中便要将陈小咩脑袋砸个稀烂。   陈小咩忙竖起左手三指,极是认真的言道:“我说的全是真的,假如银丝姑娘不信,我可以发誓!要是有半句谎言,就叫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银丝瞪大泛红双眸杀气横生,浑身竟自微微颤抖起来,接着猛然将陈小咩一把丢在地上,蹲下身子拿手背擦抹脸孔,呜呜大哭起来:“呜呜呜呜……我分明没有……珍珠姐姐怎能如此道我坏话?我……我不过是瞒了春归雁是花海棠余孽一事,这不都来自己解决了,我只是想抢个头功而已,怎能这样诬陷我……早知道珍珠姐姐也已经晓得了这件事儿,我就早早说出来了……呜呜呜呜……天大的冤枉呀……呜呜呜……”   这一变故叫在场众人都措手不及,然而晓得银丝心思变幻莫测,王丹霞、薛琉儿亦不便趁势偷袭。   陈小咩一屁股跌坐在地,干脆便起腿来不再站起,自怀中摸出一块绣功精美的手绢递给银丝,安慰道:“唉,人生不如意十有□□,银丝姑娘哭了,人在屋檐下受点委屈倒也寻常。”   银丝接过手绢擦抹泪眼,然而将手绢放在眼前时,朦胧泪眼忽而闪过一道光彩,顿时哭腔全无,吃惊问道:“这手绢儿可是出自苏韵纺第一绣娘祝韵南的手笔!?你……你如何买到的!?”   苏城是天下一等富贵的繁华大城,几乎汇聚了全天下的商货,滚滚财富如是满地铺金,叫世间求财行商者憧憬不已视作圣地。   苏城又是作吃人不吐骨头的鬼窟,唯有钱财才是这儿唯一的通行证,在这融汇了四方人家、八方人文的纷乱地带,能叫人一夜万金却也可让人倾家荡产,苏城赌坊常可见着锦衣一夜变乞丐的大起大落,人间百态演绎何其生动。   于近年来引领衣饰潮流的苏韵纺并非是新兴起的商纺,早在十多年前这座小商纺便坐落于城西角落边上,可惜那时候生意惨淡萧条,铺子前连招牌都在秋风萧萧中摇摇欲坠。   近年不知何故,苏韵纺在苏城富贵人家中大受喜爱,好似一夜崛起,随后便一发不可收拾成了一掷千金方能到手的奢侈品,只要是穿着绣有苏韵纺表识的衣衫,哪怕是乞丐都会被人高看一眼,这可乐坏了从前那些个自苏韵纺中买过衣衫的家人,如今转手将衣裳卖出挣得可是当初入手时十倍的价格!   若说“花红柳绿”百年一遇的头魁是一众姑娘的领头羊,那么当今纺织一界充当出头角色的便是那位苏韵纺第一绣娘祝韵南。   传言此人每年只织一件织物,却皆是万金难求的“天上仙物”,针线绣花功夫堪称天下一流,能绣起衣衫鞋袜更能绣出世间万物,曾有人言若是给祝韵南足够的针线与时间,她定可以绣出一个大千世界!   如此名贵织物拿在手中,哪怕是银丝双掌亦在不住颤抖,抬起的面容双眼虽含着泪水,可却哪有半分伤怀?   春归雁冷哼一声,早已看出了银丝的虚情假意,见身旁薛琉儿还懵懵懂懂,便凑近薛琉儿耳边小声解释道:“这回是我看走了眼,竟未曾想到陈小咩是如此厉害人物,她先前所说言语半真半假,银丝未必便真的信了,可她道出的那些个人,不说珍珠便是其他两位,却极有可能在柳红嫣面前道说是非,如此一来按照柳红嫣多疑心情,银丝地位大约便要岌岌可危,她未向陈小咩痛下杀手也是顾忌于此,假作哭泣不过是人尽皆知的做作试探,不足道哉。”   薛琉儿恍然大悟,瞧向陈小咩的眸子霎时充满了异彩,一旁王丹霞冷笑一声:“‘花红柳绿’的人物心眼一个比一个多,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另一头,陈小咩略过银丝的焦急询问,忽而挺起胸膛正襟危坐,神情严肃道:“银丝大人,陈小咩算得是位商人,在四大丫鬟中最是敬重银丝大人,因为银丝大人身上有一些东西能与咱们做生意的商户产生共鸣,便譬如守信一这点小咩就颇为敬佩——即是有所共鸣,小咩自也是将大人视作同行来看待了,故而想与大人做笔交易。”   银丝嘴角勾起冷笑:“有屁快放,莫要磨磨唧唧的。”   陈小咩依旧胆小如鼠的一缩脖子,不明所以的朝桌台方向指了指——那儿立着一盏形似玉如意的站灯,垂下一盏隐隐约约火光摇曳的小红灯笼——而后提出了个颇为大胆的建议:“要不你放了咱们如何?”   银丝一时愣住,而后花枝乱颤得笑出声来:“我还道你有什么高论,却是这等痴心妄想?好好好,既是交易,那你必也有好东西给我了,且说来听听是多少银两——先前王丹霞、春归雁她们可就差不多要赠予我千两黄金赎命,你又能给我多少?”   陈小咩笑容尴尬,搓着手掌眼神闪烁而哀求:“银丝大人要不……要不还是你来开个价吧?”   银丝故意狮子开口,伸出五根手指头:“五千两黄金!”   哪料陈小咩猛然一拍地板,道了句:“成交!”   在场四人一时呆愣当成,目光难以置信的望着陈小咩满面嬉笑,银丝这才大觉不妙,竟是瞧着陈小咩作态模样当真以为她拿不出银两,刚要改口,陈小咩已然抱拳赞道:“银丝大人好生爽快,陈小咩最敬佩的便是大人这般的性情!”   银丝从未如此气恼不甘,可理智却告诉她动不得眼前这身份不明的白发女子,传闻这女子是由楼主柳红嫣亲自带回苏城的人物,更有传言道这女子是白仙尘之后,柳红嫣的有一位禁脔。   自武当山回来后,柳红嫣便极少与外人相见,也极少理会什么事物,却唯独对这位白发女孩格外重视,哪怕是在柳红嫣身旁形影不离、以保护自家楼主安危为毕生使命的大丫头珍珠,也不得不每隔几日便去探望那白头女孩一次,回楼后还必须将所见所闻事无巨细尽数告知柳红嫣,哪怕是女孩近来高了胖了还是瘦了,柳楼主皆会细细盘问记录在案——此等人物哪怕不是柳红嫣的金屋藏娇却也差得□□不离十了,是万万动不得的。   只是难道当真任由陈小咩放走王丹霞、薛琉儿与春归雁?如此柳楼主盘问追查下来,她银丝第一个便得被罢了职务!   陈小咩未曾瞧出银丝眼神复杂,站起身后自先前所指的站灯中取出火烛,端到银丝跟前,瞧见银丝咬着嘴唇默不作声,便俯身摸了摸银丝脑袋,也不怕这如拔虎须的危险动作会惹得银丝来个玉石俱焚,继而指了指手中蜡烛道:“退路我都给你想好了,此刻便放火将这黑白阁烧了,咱们来个死不见尸,想柳红嫣也怪罪不到你银丝头上。”   银丝冷笑道:“此刻外头被婢女们包围的很紧,哪怕纵火烧阁,你们又如何逃生?”   陈小咩泰然自若摆手言道:“这个我早就想好了,黑白阁底楼某处有一条密道,可通往外面‘花红柳绿’的偏僻小院儿。”   银丝满脸诧异,恶毒目光望向春归雁,却见春归雁竟也是一派瞠目结舌:“密道?我怎得不晓得?”   陈小咩道:“你哪里会晓得?你又不是建造黑白阁的人。”   春归雁更是惊惧:“难不成你是建造黑白阁的人?噢是了是了!黑白阁起初建成,工匠们自称自家老板姓陈,却竟然是你陈小咩!?如此说来你也早就料到了会有今天!?”   陈小咩不置可否,挠了挠头皮道:“防范于未来而已,况且我早就想要自柳红嫣眼皮底下溜出苏城了,想想那老谋深算的红衣女子也会有失手吃瘪的时候,嘿嘿,这才是这桩事情中最为有趣的地方。”   软坐于地的银丝悄悄摸了摸被陈小咩抚过的脑袋,猛然抬头做出最后挣扎:“我说的可是五千两一人!算上你自己你们四人加起来可要两万两黄金!如此你都拿得出来么?!”   瞧着陈小咩满面惊惶,银丝心中大慰,却见这位青衫公子忽的舒展笑颜,俏皮笑道:“两万两金?你可是在小瞧我号称‘小掌柜’的陈小咩?”   银丝一愣,实在想不通“小掌柜”算哪门子称号。   陈小咩蹲下身子,伸手捏住银丝下巴,以一个极为纨绔的动作抬起了银丝面庞,骤然在她唇上轻轻一啄,于众人吃惊且古怪的神色中豪迈言道:“本掌柜有的是钱,从此以后你便是我的女人了,区区两万黄金算个啥?我送你一座苏韵纺你要不要?” ☆、第八章   第八章:   黑白阁外人群愈聚愈多,除持剑女婢、壮硕家奴,还有一群不明所以、朝着楼阁指指点点的公子来客。   楼顶本来一片宁静,霎时间竟燃起了冲天火光,楼阁火势蔓延,叫楼下看客唏嘘不已。   众婢女大呼救火,家奴健步如飞提来水桶冲入楼阁扑洒,尽力熄灭火焰。   顶楼窗阁忽而破碎,两具女子身形一跃而出,其中一位羊角辫女孩于空中步伐虚点,怀里抱着一位娇媚娘子,身子旋转如蝴蝶翻飞,随之,那位娇媚娘子的裙摆亦在风中翻飞。   楼下看客无不双眸一亮,纷纷仰着头颅,脖子伸长得几乎像要脱离身子,一片长短不一的惊喜呼声,也不晓得是在赞叹那羊角辫女孩武艺高超还是其他什么。   待得两位女子轻巧落地,事不关己只是来看个热闹的宾客纷纷鼓掌喝彩,犹如街边看了场胸口碎大石,朝那位羊角辫女孩翘起大拇指赞不绝口,目光瞟向一旁温婉可人的秀美女子时则显得颇为怪异。   秀美女子双脚一旦着地,便即羞恼的甩脱了了羊角辫女孩的扶持,脸颊生晕一阵青红。   周遭侍女惊喜欢呼围着火海逃生的两人聚拢成圈,些个年纪尚小的女孩瞧着那人缘颇好的秀美女子,双眼不觉泛红,滴滴抽泣道:“归雁姐姐……我们还以为你……你……”   “都围在这里做什么!?还不赶紧去救火!”闻听领头侍女呼喊,一众女婢纷纷奔跑行动,此时此刻跑进楼中的那两位刺客如何都已无关紧要,只要棋魁春归雁活下来了便好。   那破窗而出的两人正是春归雁与银丝——春归雁瞧着身后火烧阁楼,眼神极是复杂,银丝皱起眉头小心拍去身上灰渍,嘴中不住嘟囔:“我定要叫陈小咩赔一身新的。”   话音刚落,围观人群中走出一名身材娇小的青衫公子,行走时大步迈得极开,一派跋扈嚣张模样,双臂展开搂住分站左右两旁与他一同走来的两位俊俏小相公,惹得周遭看戏人众呸声不断,窃窃私语、指指点点中早已经将这位有龙阳之癖的怪胎骂了不知几遍。   听着那些污言秽语,这位青衫公子还颇为得意的哈哈大笑,撅起嘴来向左右两旁男子禁脔一边一啄,更叫周遭公子看得胃口大跌,望地上呸了口口水便即摔袖而走。   春归雁脸容阴郁霎时烟消云散,瞧着眼前那位顽劣“男子”瞪视一眼,冷哼道:“这般大大咧咧,可是想被柳红嫣捉回去处死?”   青衫公子自是陈小咩,左右两旁一高一矮身穿白衫的俊秀男子则分别是王丹霞与薛琉儿。   在黑白阁时,谁也未曾料到那位最不起眼的陈小咩竟是语出惊人,三言两语间便与银丝谈妥了“买卖”,说服银丝让陈、王、薛三人一同离去,直至此刻都□□归雁觉得不真切。   银丝瞧见陈小咩,双眼立时绽放出了剔透光芒,三步并作两步霎时间奔至陈小咩面前,一股气势汹汹,却在立定步伐时身子一阵娇软,“诶哟”一声叫人毛骨悚然的作态呼喊,身子一倾扑入青衫“公子”怀中,羊角辫脑袋对着公子胸膛犹如猫儿讨怜般蹭了又蹭:“公子……奴家想死你了……”   若非那一众侍女都在忙于救火,眼前的场景恐怕便要叫她们将眼珠子都瞪视出来,那位杀伐果决的大恶人银丝竟是在向人撒娇!?然而真正叫人瞠目结舌的却更是那位青衫“公子”——   “去去去!滚开滚开!”陈小咩轻轻一脚却将柔若无骨的银丝踹得老远,而后瞪大眼珠满面讥讽道:“本公子对女人尚且都没有兴趣,何况还是你个毛都没长齐的丫头片子?”   银丝摔倒在地后干脆便不再站起,低着脑袋呜呜咽咽,也不知是从何处掏出那块陈小咩所赠的昂贵手绢,在脸上抹了又抹,模样甚是可怜。   陈小咩见状又是一阵没心没肺的仰天嚣笑,刚要得意洋洋的显摆,却被右手边那位忍无可忍的高个儿“公子”一脚踹在臀部,毫不留情将她踹飞向银丝方向。   银丝悄悄抬手,于空中轻巧扶住陈小咩,却又故意让她面孔扑进自己胸膛,口中娇斥着“公子撞疼奴家了”、“公子别这样,光天化日下多不好啊”,手臂却是紧紧搂住陈小咩脑袋,叫苦不堪言的陈小咩连连求饶。   矮个儿公子薛琉儿捂嘴轻笑,身着男装后更显英姿飒爽的王丹霞满面杀机,正不住的用袖子擦抹被陈小咩大口吮过的面颊。   春归雁笑骂“活该”,与此同时,真正身为公子的张桐亲自驾着马车赶到,身子一跃跳落在地,瞧见王丹霞英气模样先是一愣,但很快又悄无声息的将目光移开,双手一拱对陈小咩拜道:“小咩姐,咱们都准备妥当了,这时候出城时机正好!”   想起正是这位张桐张公子将师姐妹二人带入的黑白阁,王丹霞眼眸闪过一道恍然,可接着却不知何故又发起了脾气,对着趴在银丝怀中、后背朝天的陈小咩抬脚便要踩落。   银丝语气忽而又回归平常时分的不冷不热,咯咯笑道:“王丹霞,我看你是还想断一次腿。”   王丹霞身形猛然停滞,思虑过后冷哼一声便即转身钻进马车车厢,薛琉儿立即跟着师姐一同进入,春归雁提起裙摆跟上,陈小咩指着马车借机道:“银丝,咱们若再不走便来不及了。”   银丝“嗯”了一声,手臂依旧未曾有所放松,反而轻柔提起陈小咩身躯一个纵跃带她一同钻入车厢。   车厢内部极大,三面皆有用以透气、瞧风景的轿帘轿窗,左右两旁各有一排座位,如今左手边已然坐下了王丹霞与春归雁,右手边则坐着薛琉儿。   银丝带着陈小咩于右边座位入坐,目光瞧向车壁上裹着的那层金色绒垫子,锦缎绣有双龙戏珠、百鸟朝凤图精美绝伦,明眼识货的银丝一眼便瞧出了那等绝好绣功出自何人之手,激动之下手臂不觉将陈小咩搂得更紧:“这又是苏韵纺第一绣娘祝韵南的手笔!”   陈小咩在银丝怀中声音都显得颇为模糊:“救命……救命……”   公子张桐亲自驾马,马车缓缓开始向前行驶,银丝咯咯发笑终于松开了陈小咩。   陈小咩大口喘息,坐在她身旁善解人意的薛琉儿帮忙轻拍背脊,却被目露凶光的银丝恶狠狠驱赶到了春归雁与王丹霞那边的座位。   “一会儿你们就得出苏城了,有些事情还是快些商定了的好。”春归雁郑重言道。   银丝连声附和,末了补充一句:“可别忘了你陈小咩答应我的事儿。”   陈小咩缓了口气,掏出怀中那柄聚头扇抛给银丝道:“不就是柄扇子嘛,呶,拿去。”   银丝接过扇子后立即展开了细看,瞧着扇面上用金丝线龙飞凤舞绣着“苏韵天锦”四字,喜形于色笑得合不拢嘴。   春归雁抽了口凉气,要知道陈小咩送给银丝的可不单单是一柄扇子,而是天下衣衫卖得最为昂贵的衣坊“苏韵纺”——谁都未曾想到,眼前这位身着男装,土里土气的傻姑娘竟然会是“苏韵纺”的主人?!   似乎是瞧出了春归雁心思,陈小咩正襟危坐,认真补充道:“确切的说,除了‘苏韵纺’,还有生产丝绸的千蚕庄,苏城东南的油米行,闹市酒楼云烟阁,这些都是我的财产。”   在场众人背脊无不渗出冷汗,银丝眼珠一转,再度扑进陈小咩怀中,奶声奶气道:“陈小咩你也忒小气了,偌大的产业才送了我一座‘苏韵纺’,人家还想要‘千蚕庄’好不好嘛!”   陈小咩眨眼道:“好说好说。”——接着毫不留情推开了银丝的投怀送抱,一副“大人们要说正经事儿,你一边自己玩去”的模样表情。   银丝白眼一翻竟没半点发怒,爱不释手的继续把玩起了手中聚头扇——便是这区区一柄小饰物,竟象征了天下第一大衣纺的偌大产业!   “你……你仅才到苏城一年,如何能够积累这般多的财富?你……你究竟有多少家产?”春归雁声音颤抖,忍不住问道。   陈小咩当真认真掰起了手指,掐算过一番后竟颇有些丧气道:“比之柳红嫣似乎还远远不如——记得起初的第一笔钱财还是问柳红嫣赊来的呢,如今既然要走了,这些身外之物便就留给归雁姐姐与银丝姑娘罢。”   众人咋舌无语,显是被陈小咩一派淡然的豪气言语震得双耳欲聋,而听得陈小咩接着笑道:“你倆可莫要谢我,我此番举动虽是扶持你二人,却其实也有自己的一点私心……”   “何止是一点?”王丹霞忽而打断陈小咩言语:“你早便得知了春归雁买通我与师妹前去刺杀柳红嫣,也早就料到了我们会刺杀失败,我想破脑袋都未想到那位张桐公子竟是你的手下,将我与师妹引到黑白阁,再以我俩为诱饵招来银丝也是你的诡计——这等深沉心机,你叫我如何放心与你同行?”   银丝依在低头把玩扇子,口中却兀自讽刺笑道:“就你俩那点儿微末道行,若非陈小咩早已被我杀了,也不瞧瞧自己这副忘恩负义的德行,当真还以为自己出于天下一等宗门有多少了不起,想来当年武当宗上下也就只有你们这等货色,也难怪被君亦然、崇鬼堂屠戮的一干二净。”   王丹霞怒极欲要拔剑,手腕却忽而被银丝抬脚踏中,踩于车厢壁上动弹不得。   “莫要打架,莫要打架。”陈小咩手忙脚乱劝架。   银丝瞧着王丹霞狼狈模样冰冷一笑,便即松开了动作,身子顺势再度跌进了陈小咩怀中,曲起手指于青衫“公子”胸前画圈,言语委屈道:“陈小咩,你瞧这恶女子欺负我也不帮我。”   陈小咩懒得再将银丝推开,便任由银丝躺在自己大腿上,与王、薛二人尴尬一笑,继而与春归雁言道:“归雁姐姐是小咩见过最有才气的女子,而银丝则是武道天赋堪比剑神君亦然的天之骄女,将你俩放在一块儿最是能够取长补短,总算是有了与柳红嫣下一局棋的资格。”   春归雁一点即通心领神会道:“若所料没错,按着柳红嫣的性子,放走你们的银丝往后处境会极为艰辛,但我却能够因此扶摇而上登上楼阁舞台,正坐魔头柳红嫣对家,与之公平下一桌棋。”   陈小咩笑道:“说起棋道布局,黑子先行无敌手的归雁姐姐约莫是不会输的,但小咩想要多嘴提醒一句,以人为棋比之黑白棋子更为复杂多变,人心难测若无把握一举收官得手,千万需得沉得住气,可不能如这回行刺这般破釜沉舟不计后果了。”   傲气如春归雁竟也只是默然点头,淡淡言道:“记下了。”   路途中,陈小咩持起银丝两个马尾无聊摆弄逗得自己发笑,银丝闭着双目,忽而言道:“陈小咩,我只答应放你们走,可未曾说过要与春归雁联手,你俩自说自话可曾问过了我?”   陈小咩嘻嘻发笑,解散开银丝两根羊角辫,轻抚那头乌黑长发,开价道:“要不‘千蚕庄’也一并给了你?”   银丝噘嘴道:“我早就问你要过了,这本就已经是我的东西了。”   陈小咩又道:“那油米行也一并送你得了,可不能再多了。”   不知何故,视财如命的银丝竟是眉头紧皱闭口不言。   陈小咩捂嘴一笑,将银丝长发凑在唇前轻轻一吻:“我瞧你呀以后还是不要再系羊角辫了。”   出得苏城,陈小咩、王丹霞、薛琉儿跳下马车,而见城外一座草棚前早已备好了良驹行囊。   互相拜别,陈小咩依旧是一张没心没肺的笑脸,薛琉儿与春归雁相拥在一起显得颇为舍不得,王丹霞依旧冷着面容,一拜之后便当仁不让率先骑上马匹似在催促其余两人快些走。   银丝目光低垂神情捉摸不透,陈小咩嬉笑着再度捏了捏银丝脸颊,刚欲言语,却被银丝重的推了一把:“快些滚蛋,可莫要被楼里探子瞧见,害得我丢了命。”   陈小咩搓着手掌连声道着“那是那是”,安慰了薛琉儿几句,便即一同上马,三骑一并向北驶去。   银丝抬起眼眸,一眨不眨的瞧着陈小咩背影,可那位曾言道要银丝做自己女人的青衫公子却始终未有回头。 ☆、第九章   第九章:   “别来宽褪缕金衣,粉悴烟憔减玉肌,泪点儿只除衫袖知。盼佳期,一半儿才干一半儿湿。”   曲折山路古道少有人行,云烟缭绕的天空孤鸟长鸣,三匹马儿缓步前行,末尾马匹上一位青衫白发的女孩高声吟唱,引得领头那位眉宇间颇有侠女风范的俊女子屡屡投来懊恼目光。   一曲完毕刚要接下一首,俊俏女子一声怒喝:“闭嘴!”   白发女孩一惊之下噤若寒蝉,委屈的噘起小嘴不住眨巴双眼。   行于二人中间的女孩双手捂嘴嘻嘻发笑,目光柔和宛若一池静悄湖水,偷偷自包裹中取出并丢给白发女孩一个泛青苹果,朝她做了个吃果子的手势动作。   白发歌者朝好心女孩一挑眉毛,一副好色公子的玩世不恭,逗得那好心女孩脸颊羞红赶紧转回脑袋。   白发人儿咬下一口果肉在口中咀嚼,吞下酸甜滋味,嘴角翘起欢喜笑颜。   这三人正是逃离出“花红柳绿”后的王丹霞、薛琉儿与陈小咩。   奔出苏城后,陈小咩提议三人直向北行,道是途中有自家的伙计接应,旅途也好便利一些。   薛琉儿视陈小咩为神通广大的救命恩人,对之言听计从自是连连点头,王丹霞则是眉头紧锁不发一言忧心忡忡。   三人在一处小村庄落脚,村庄门口坐着一名邋遢乞儿,陈小咩牵马走近后在乞儿碗中丢下一锭银两,指着自己笑嘻嘻与乞儿打诨道:“你猜我叫啥名字?”   乞儿本在悠然自得掏着耳屎哼唱小曲儿,对陈小咩施舍银两视而不见,听闻陈小咩言语这才回过神来,将凑近脑袋过来,半晌方才试探着问道:“陈小咩陈掌柜?”   陈小咩打了个响指,笑道:“聪明。”   乞儿立马精神抖擞,猛然间一跃而起,面容霎时变得恭敬,哈着腰拱手请三人随自己进村。   三拐四拐来到一家瞧着生意甚是不错的大客栈前,客栈身材臃肿、脸上挂着副八字胡的锦衣老板本在柜台上敲打算盘,听闻乞儿呼声,抬头一眼便瞧见了朝自己招手问好的陈小咩,立时便慌不跌亲自出门相迎,请三人先入内先行沐浴。   王丹霞被一名侍女领到一间格局颇有书香味的厢房,帘幕后头一只装满热水的大木桶正有热气冉冉飘升。   将意图为王丹霞沐浴更衣的年轻侍女驱赶出房,王丹霞四顾房内未觉有异后方才脱下男装欣欣然净洗身子,于舒适热水中总算放松了一直绷紧的神经,思绪万千想着今后的路究竟该如何去走。   待得出浴,王丹霞瞧见帘幕旁的柜子上多了一身蓝灰色衣衫,女子天生爱美,也天生便是识美的行家,一眼瞧见那衣衫的柔和光泽,王丹霞便晓得这定然又是出自苏韵纺的名贵服饰。   豪气万千的王女侠也不与那挥金如土的陈姓败家娘们客气,立马便将衣服换上,着身感觉舒适之极也无怪苏城的大老板们都喜爱苏韵纺的招牌。   房中设有半人高落地铜镜,王丹霞长衫白靴,一身颇为富贵的江湖女子行头显得她俊逸非常,然而当她细思过后出门下楼来到陈小咩跟前时,脸色却颇为阴沉。   此时客店老板大白天便就打烊关门,赶走了所有客人,恭请陈小咩入“上座”——在这小村庄所谓的上桌无非是将四张方桌拼在一块,但桌上香味诱人的山珍海味却比之城中大饭馆更为货真价实。   已然梳洗干净并换上新衣的陈小咩与薛琉儿二人早已饥肠辘辘,等不及王丹霞便忍不住大快朵颐了起来。   薛琉儿身上衣装与王丹霞并不相同,是一身小碎花纹锦布小衫,和着薛琉儿颇为娇小的身躯显得格外小家碧玉,而陈小咩自己却又戴上了假发头冠,依旧穿着那身青色的公子装扮。   见王丹霞到来,陈小咩一边咀嚼着口中食物,一边露出黏着韭菜的门牙,笑容“诡异”的请招呼王丹霞快些来吃饭。   王丹霞坐到桌前并不急着用餐,而是饮酒一杯后问陈小咩道:“陈小咩,我来问你,你是否是想随我与师妹前往北寒,寻那白姓女子?”   陈小咩咽下食物,不顾满嘴是油,极为认真的点了点头。   王丹霞又道:“既然如此,那么你便不得再与我们有所隐瞒,我且问你是如何得知我与师妹要去行刺柳红嫣的?又如何料定了我们定然会行刺失败?”   身旁掌柜小跑过来替陈小咩呈上一块上好锦帕,陈小咩拿来一抹嘴巴丢还给掌柜后正襟危坐,与王丹霞笑道:“这个简单,‘花红柳绿’自认为坐拥天下情报,手下有无数探子,却不晓得她们培养出来的那些个探子也是有血有肉喜爱钱财的‘正常人’,省了收购培养探子的钱,拿来向那些个有口风可漏的探子投石问路也就知道了你们的事情,虽说终究比之银丝慢了一拍,不过好在银丝亦有私心,否则便是大罗仙人也救不得你们了——至于你们行刺失败,那却是必然的结局。”   “为何?”王丹霞眉头紧锁,目光中流露出些许懊恼。   薛琉儿本在埋头大吃,瞧见眼前二人没在动筷,渐渐的也就停下了口,刚擦净了嘴巴,便听得陈小咩向她问道:“琉儿小师妹,你是负责前去刺杀柳红嫣的人,可见着了那位红衣魔头?”   薛琉儿脸孔一红,轻轻摇头道:“未曾得见,我刚接近便被守门的珍珠发觉了气机,接着便是一通手忙脚乱的抵挡,若非珍珠觉得还有人潜伏在暗处,并未施展全力,恐怕过不得三招我便得没命了,落荒而逃后我知道事情已然败露,就立刻去寻师姐,柳红嫣却是没有见着。”   陈小咩嘻嘻一笑,忽而鼓起掌来朝薛琉儿连连恭喜,见薛琉儿莫名其妙,陈小咩脸色再度回归正经模样,与二人言道:“还好琉儿未曾瞧见柳红嫣,或者说还好柳红嫣懒得出手,当真是不幸中的万幸。”   “柳红嫣出手?那人能杀得了琉儿?”王丹霞冷哼一声不屑一顾,当年那位红衣女子曾经作客武当山,施展过“出尘境”的武艺境界,可后来武当剧变,听闻那女子虽逃出生天却也身受重伤,如今以薛琉儿“出尘境”的武艺又怎会杀不了一个受伤之人?   似乎瞧出了王丹霞心中所想,陈小咩叹息解释:“那些受伤卧病的说法,全是柳红嫣在故布疑阵,目的我便不得而知了,不过那红衣女人的心机城府太也吓人,分明拥有一身堪比剑神君亦然的武艺境界,却还是这般小心翼翼,也不晓得春归雁与银丝是否能够瞒过那女子的毒辣眼光,只要过了第一关,越到后头反而越是自在。”   王丹霞面容古怪,看样子压根便没有相信陈小咩,陈小咩对此习以为常也不以为意,眼珠一转忽而在自己碗中斟满酒水,甜腻腻的唤了声“王师姐”,道了诸多恭维言语,最后言道“先干为敬”竟当真爽快的将一大碗酒都灌下了肚皮。   王丹霞扯了扯嘴角,淡淡纠正道:“我不是你‘师姐’。”   顿了顿,王丹霞再度问道:“我与琉儿如今无家可归全拜北寒那白姓女子所赐,此番前去北寒恐怕比之行刺柳红嫣更为凶多吉少,你如此富裕大可自己雇武人护送前往,何故要与我二人一同去?”   王丹霞打开天窗说亮话,这个问题却也不算第一次询问,陈小咩脸容表情依旧毫无破绽,一如在黑白阁中答话一模一样,接着反问道:“敢问王师姐此去,可是为了杀白仙尘?”   王丹霞不作回答权当默认,陈小咩继而笑道:“哪怕我告诉你们白仙尘是被冤枉的,真正从中作梗的人是柳红嫣,你大约也是不会信的吧?”   王丹霞依旧默然,接着自怀中取出银针,在饭菜中依次刺入。   陈小咩脸色如常便当未曾瞧见,薛琉儿则晕红双颊,小声提醒道:“师姐,陈家小掌柜是救我们出‘花红柳绿’的恩人,又怎会再来下毒害我们,况且饭菜我与小掌柜都已经吃过了……”   王丹霞冷哼一声,声调如常,丝毫不压低声音掩饰:“琉儿,你是否觉得身上衣衫正好合适,甚至不差分毫?”   薛琉儿一脸好奇,眨巴着双眼点了点头,王丹霞道:“难不成你未觉得陈小咩很是古怪么?她一个在武村开客栈都快关门了的小娃娃,如何能够坐拥这么多的财富?就如这件衣裳,她对咱们的一切了如指掌,而我们除了晓得她叫陈小咩,还晓得她什么?——小掌柜有一言说得甚合我心,那柳红嫣心机城府确是厉害,故而有没有可能这回轻松逃离‘花红柳绿’是那位红衣女人给咱们设下的圈套?若再扯远了想想,那个硬撑着定要在武当将客栈开到底的小掌柜,是否有可能便是柳红嫣落子于武当的探子?”   薛琉儿生怕陈小咩恼火,不禁急得满面通红,刚想反驳辩解,却见一脸阴鸷的陈小咩举着酒杯站起身年来,冷笑着朝她与王丹霞走来。   陈小咩狰狞道:“王女侠好生聪慧,柳楼主策划许久的如意算盘却被你几句言语毁的一干二净,嘿嘿,武当宗弟子当真了得。”   薛琉儿瞠目结舌,王丹霞手握剑柄面色并未如何慌乱,心中却已是一片茫然,竟是从未想过陈小咩当真便是柳红嫣手下爪牙,如此一来境地当真窘迫之极,在这小客栈中也不知埋伏了多少好手,只待陈小咩一声令下便能将她二人扑杀!——若说行刺柳红嫣是九死一生,那么这回当真连一线生机都没了。   果真,陈小咩一声断喝摔杯为号,手中杯盏于地面清脆破碎,王丹霞猛然拔剑站起——可呆立了一会儿却瞧着四周连个鬼影都没有,而陈小咩已然捂着肚子在桌角便哈哈大笑。   陈小咩边笑边道:“哪怕我真是柳红嫣手下爪牙,王女侠怎好在我的地盘儿捅破篓子?如此有勇无谋如何成就大事?你想去北寒杀白仙尘是你的事,我只不过想好意提醒你一句,白仙尘身边有剑神君亦然,那位立于北寒天顶藐视天下众生的半个神仙比之珍珠、银丝可要恐怖太多,你连银丝都不是对手又如何杀得了白仙尘?这般前去不是送死又是什么?”   王丹霞冷着脸孔,双颊却是一阵青红,终于忍无可忍一掌掀翻了餐桌摔袖而去。   餐桌反向陈小咩身子,本是要将饭菜尽数砸在陈小咩身上,薛琉儿阻挡不及,扑上前去将陈小咩一把搂进怀中,并用后背挡下饭菜,却哪里挡得住那些个油腻汤汁,终究撒的二人满身都是。   门口一声马嘶,王丹霞已然驾马而去,陈小咩与薛琉儿狼狈不堪,呆呆相望间忍不住笑出声来。   “多谢琉儿小师姐出手相救。”陈小咩拱手一拜彬彬有礼。   薛琉儿慌忙还礼,脑袋抬起时却惊见一张噘着红唇的脸孔正朝自己凑近过来!   薛琉儿下意识抵挡,一肘抵住陈小咩胸口,一掌托住陈小咩下巴,叫这妄图行色亲吻薛琉儿的陈家小掌柜连声喊疼。   薛琉儿脸孔一红,慌忙松手,脚步不觉后退与陈小咩拉开距离,羞涩拜道道:“陈家姐姐对不住,琉儿不是有意的……”   陈小咩哭丧着脸,跺了跺脚眼眶竟当真落下了泪水,呜咽道:“你……你……你可晓得我为何气走你师姐?”   略显迟钝的薛琉儿吃惊道:“小掌柜是故意气走王师姐的!?”   陈小咩重重点头道:“你可知我为何舍弃苏城大好产业,非要与你们一同北行?”   薛琉儿向陈小咩挪了一小步,疑惑问道:“为何?”   陈小咩一边擦抹婆娑泪水,一边沮丧叹道:“你还以为我是为了别人不成?我的所作所为不都是为了你薛琉儿么?早在武当山匆匆相见,我便已然喜欢上了你……你……你却终究不懂得我的心……”   薛琉儿又羞又惊,呆立原地竟然石化一般动弹不得。   陈小咩用力牵住薛琉儿意图抽回的手掌,于薛琉儿无措之际再度噘嘴吻去,即将大功告成,脑后假发却忽而被人扯住,这刚才粘好的假发贴着头皮,这次是真疼得陈小咩鬼哭狼嚎了起来。   薛琉儿望着陈小咩身后之人惊喜唤道:“王师姐!你没有走?”   再度这返回来的王丹霞冷哼一声,一脚踹在满嘴谎话的陈小咩臀部,直将她踢了个狗吃屎才流露出心满意足的笑容,恶狠狠叱道:“你这鬼德性竟与那白仙尘有几分相似,总之我警告你,你若再想轻薄我师妹,信不信我削了你?!”   陈小咩灰头土脸站起,不顾死活转身做了个鬼脸便往二楼飞足狂奔,再度“诶哟”一声,被王丹霞投掷出一只靴子正中后脑,打歪了假发,惹得那头发髻如一只八爪鱼缠在陈小咩头顶,模样甚是好笑。   陈小咩捂着脑袋,骂骂咧咧终于登上二楼,途中不忘拾起王丹霞靴子揣在怀中,坏心眼的要叫我发现光着一足,喊了句“你等着,我这就叫人来打你”便即钻进了一间客房。   王丹霞无可奈何,拖了张椅子坐下,瞧见一旁酒壶尚且还有着半壶酒,便即取来一口饮尽,待得喝完方才记起这回似乎忘了用银针试毒。 ☆、第十章   第十章:   陈小咩于山路上歌唱并被训斥,已然是三人再度梳洗完毕后踏上北行路途的下午,王丹霞似乎还未曾全然信任满嘴胡诌的陈小咩,却也未再将她当做柳红嫣的细作防备。   三人一字型在狭窄山路前行,不得唱歌的陈小咩百无赖聊,在马匹上正坐、倒坐、侧坐、趴着、躺着变换着诸多驾马姿势,最终难熬寂寞,让马匹靠近前方薛琉儿,伸手扯了扯薛琉儿衣角。   薛琉儿疑惑回头,立时便瞧见陈小咩又是那副噘嘴要亲吻自己的流氓模样,不由红了脸孔,垂下脑袋滴滴羞道:“小咩姐姐莫要再愚弄琉儿了……”   陈小咩正襟危坐,认真言道:“不要叫我‘小咩姐姐’,俗气。”   薛琉儿眨巴双眼:“那……直接唤你‘陈小咩’?”   陈小咩摇头道:“以后我唤你作‘娘子’,你呢就姑且叫我‘相公’吧。”   薛琉儿哭笑不得,扯着眼皮朝陈小咩做了个鬼脸,行在最前头的王丹霞头也不回冷声说道:“琉儿你不必理会这浪荡子,我们走我们的,就当没她这个人。”   薛琉儿忍俊不禁,陈小咩一脸凄苦,眼珠一转忽而搓着手掌驾马挤到前头,咕哝了句:“王师姐太也无情了。”   王丹霞眼皮微微抽搐,再度重复道:“我不是你‘师姐’。”   陈小咩将马匹挤到最前头,然后翻身倒骑,正面朝向王丹霞恭敬拱手道:“王女侠!小咩叫唤你为‘王师姐’是真心实意的——我呀从小便梦想着做一位大侠,能够孤身单剑行侠仗义的那种,而如王师姐这般英姿飒爽的侠女便是我的榜样,若真能够,我还真希望能叫王女侠一声‘师姐’,请王女侠来教我武艺哩!”   一番赞美言语任谁听在耳中都觉心里舒坦,王丹霞虽脸容表情依旧冷漠,但语气却柔软了几分:“你陈小咩是我与师妹的救命恩人,若想向我习武倒也不是不可以,只是如今你见着了银丝那般高深莫测的武道境界,可还会觉得我王丹霞有多厉害?我看不然吧。”   陈小咩嘿嘿一笑,比划着手指说道:“银丝那等天生的习武大材太过难得,据我所知她与北方那位问鼎天下无人可敌的剑神君亦然如出一辙,皆是十二岁便步入出尘境、武道攀升快到不可思议的天之骄子,这等人物百年能出几个?反正我陈小咩不是,所以走得路子需得如王女侠那样刻苦用功才行,比起贪财如命心有杂念的银丝,我倒是认为过些年后定是王女侠率先步入宗师境,到那时候银丝又岂是王师姐的敌手?”   陈小咩一口一个“王女侠”叫的格外顺溜,结尾处又小心翼翼再度唤了一声“师姐”,然而此回王丹霞却是故作没有听见不再反驳。   陈小咩见状胆子放大了几分,厚着脸皮拜道:“我听闻王师姐最为擅长的武艺是武当的一手‘太乙剑法’,小咩不才想请王师姐教我两三招,不奢望能行侠仗义能够保住自己性命便好。”   王丹霞闻言眉头忽而皱起,思虑过后开口问道:“你为何要习武?如你这般舍得砸下家财万贯,哪怕银丝那等人物都愿为你卖命,只要你想,更能雇佣不少武艺高超的人物为你护航,遇上一些个不长眼的土匪山贼何须你自己出手?”   问及为何习武,平日里伶牙俐齿的陈小咩却是一时默然,低着脑袋似乎陷入了沉思。   王丹霞性情直爽,直言不讳道:“你若是从未练过武,此刻心血来潮想要如一些个好高骛远的富家子弟一般妄想一蹴而就成为绝顶高手,我劝你还是少白日做梦的好,不说我与琉儿,哪怕便是剑神君亦然与那位迟早都得名扬天下的银丝,谁不是打小就开始习武练功了?为的不是别的,便就是锻炼最为基本的筋骨体魄,若非如此哪怕坐拥堆积如山的武学秘籍又顶个屁用?”   陈小咩低头噘嘴,神情甚是颓然,王丹霞摊开手掌放在陈小咩眼前,直言直语也懒得拐弯抹角和她客套,毫不留情便击碎了眼前女孩天真的“大侠梦”:“你不妨对比一下我与你的手掌,看看我手上的茧子有多少,武当剑法总共七十六路,我年幼便被师尊陈仙师相中,自小到大却也仅学了一路‘太乙剑法’,无论酷暑严寒不曾一日懈怠,直至如今才真正跻身入得‘出尘境’,你陈小咩到了这个年龄都未有丝毫底子,想习武,哪怕天资堪比君亦然也当真太晚了些。”   陈小咩支支吾吾,忽的语出惊人:“我……我习武就是为了与君亦然光明正大的打上一架……”   王丹霞惊愕过后张狂大笑,一手捂着肚子呼吸急促,一手指着陈小咩满面讥讽:“陈小咩啊陈小咩,你若以为习武是什么好玩的事儿,那便大错特错了,常有人将武道攀升堪比道门玄虚中的渡天劫并非浮夸虚言,凡阶境还好,只要是有些天赋的人愿意花些心思都能在此境界中逍遥,然而一旦跃入‘出尘境’便如井中之蛙来到了外头大千世界,方才晓得自己的渺小无力,‘出尘境’中又有甲、乙、丙三等之分,由高到低隔了层境界好似隔了片天地,大多武人练了一辈子的武艺也只得在‘出尘境’中煎熬,极少有人能捅破最后一层纸,跻身进入‘宗师大境’,你陈小咩要习武不是不可以,但到老最乐观也只能在‘出尘’一境止步,想要与北寒那位武道境界比‘宗师境’更‘宗师境’的女子剑神一决高下恐怕需得一抹脖子投胎转世重新来过才好。”   陈小咩咬着嘴唇捏紧拳头,经由王丹霞再三泼下冷水,抬起眼眸却是更为坚毅:“我也知道……我也知道我想习武有所成就当真难如登天,可……可……可我还是想试试看,就在见到君亦然前,就在去北寒的路途上,能收获多少便是多少,哪怕最终还是被君亦然动动手指就打得满地找牙,我也无怨无悔!”   王丹霞轻轻冷笑,懒得再与这不撞南墙不回头的陈家傻姑娘废话,一踢马腹马儿飞蹿而出,一会儿工夫便在远处拐角没了踪影。   陈小咩垂头不语闷闷不乐,薛琉儿驾马靠近,本着“长痛不如短痛”的好心肠,劝慰陈小咩道:“师姐的话虽然直了些,但却也丝毫不差,弃文从武若无高人领路要想达到武道至高境界太也困难——不过……”   见陈小咩噘着小嘴,薛琉儿心头一软口风不禁转了:“不过若只是一些强身健体的基本功,我倒是可以代替师姐传授你一二。”   陈小咩睁大双眸惊喜呼道:“当真?!”   薛琉儿捂嘴微笑,点了点头。   陈小咩隔空又做了个“亲吻”的表情,欣喜道:“娘子你真好。”   薛琉儿假作嗔怒,端起半个师傅架子正色道:“可不许再开这等玩笑了,若真要吃苦习武,那你现在便下马吧。”   陈小咩一愣,挠着头皮问道:“做啥?”   薛琉儿自行囊中取出一根麻绳,将一头丢给陈小咩让她绑在腰上,陈小咩下马后依言照做,薛琉儿坐于马上笑道:“好在你还穿着男装靴子,若是换上了女儿家的绣花鞋可就不成了。”   陈小咩“欸”了一声还未反应回神,薛琉儿已然驾驭马儿奔跑起来。   绳线迅速拖直,拉得“诶诶”大叫的陈小咩不得不跟着马儿一同奔跑,前头薛琉儿双手各牵一马,时而回头去瞧陈小咩状况,每到身后人儿半死不活的时候,她总会放慢前行速度,待得半刻后便即再度拖着陈小咩奔走,也不理会陈小咩体力是否全然恢复。   如此没命的飞奔,直到夕阳西下,陈小咩满身汗水浸湿,一躺在地上便即如同痉挛一般动弹不得,只剩下胸口剧烈的起伏。   三人翻山越岭,于山下树林安营扎寨,王丹霞先行故而早早到达已然升好了篝火、铺好了草席、逮住了野兔烧烤,香味诱人。   三人将兔肉分了后又吃些干粮,天色渐暗,王丹霞与薛琉儿习惯早晚各做一次功课,于篝火旁对练剑技,“呯呯嗙嗙”的绚丽剑招看得背倚大树坐地休息的陈小咩双目发直。   待得两人结束功课,天色已然漆黑一片,陈小咩自告奋勇为二人守夜,并借着薛琉儿宝剑防身。   回想先前王丹霞与薛琉儿对练的动作场景,陈小咩脸色凝重,出双指轻轻拂过锋锐剑身,有模有样捏出一个剑诀,忽而刺出一剑却是不慎脱手将整柄宝剑都甩飞出去。   陈小咩神情极是尴尬,急忙前去拾起宝剑,满面羞红的向薛琉儿致歉,薛琉儿仅此一把宝剑并已相伴她多年,口里虽说着“不打紧不打紧”,目光却难免流露出惆怅之色,王丹霞无奈叹息,背过身子休憩不再去瞧陈小咩如何出糗。   一夜皆是陈小咩挥舞宝剑的呼呼风响,惹得王丹霞与薛琉儿半宿没能睡好,当真是害怕没死在“花红柳绿”,却被救命恩人陈小咩胡乱丢出一剑刺死在这荒郊野外,这等死法太也丢人了。   隔天清晨,王丹霞迷迷糊糊中猛然坐起,惊疑不定的目光望向已然熄灭、飘散着屡屡青烟的焦黑火堆后,陈小咩还在兀自舞剑。   而与昨夜不同的是,陈小咩刺出的剑式已然有了几分模样——那俨然便是昨天傍晚自己与薛琉儿对练时所使的剑招!   #   “花红柳绿”楼主柳红嫣发了雷霆之怒,这也难怪,有两位刺客前来行刺,虽有珍珠保护未能叫那二人得手,可偌大一个“花红柳绿”在自家地盘竟没能逮着那两名胆大包天的狂徒,还叫人家烧毁了一座阁楼,传言出去岂非笑谈?   婢女们巡查废墟并未找到刺客尸体,反倒是发现了几处通往别地的密道,如此一来,那两名刺客岂会真的被活活烧死?板上钉钉是沿密道遁走,而后借着楼中混乱逃出了苏城,这事儿若被一些个百晓生听去,可不得让人道作“‘花红柳绿’楼中无人”!   “砰——!”   一记拍桌的重响震耳欲聋,响声来自后阁三楼楼主柳红嫣的房间,一名羊角辫女孩五体投地,颤颤巍巍的跪倒在房前,房门紧闭,那位喜爱穿红色衣衫的女子楼主连大丫头银丝的面都不愿意见,显是已然气恼到了极点。   “废物!废物!全都是废物!”房中传来瓷器破碎的声响与女子的嘶吼声,银丝几乎是趴倒在地,恐惧叫这位平日里气焰跋扈的女孩大气都不敢喘一个,却是谁也未发觉女孩垂低的面容上反倒是一副幸灾乐祸的得意神情。   房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银丝抬起头颅时表情早已成了一脸羞愧,目光紧张的望向面前那位小家碧玉的包子脸女孩,小声问道:“珍珠姐姐,楼主如何了?”   头上梳着两个髻团,鼓着可人包子脸的小个子少女气哼道:“‘如何了’?你竟还好意思问我?我与那前来行刺的女子照过面,武功不过尔尔,若不是害怕还有其他刺客,我早便追上去将那不自量力的蠢蛋杀了,你掌管楼内事务,竟然连这等小角色都捉不到,柳楼主还如何能够放心将阁楼交给你来打理?”   银丝满面惶恐,通红双目急得几乎要落下了泪水,跪地向前攀爬几步握紧珍珠手掌苦苦哀求。   珍珠心肠较软,见自家姐妹哭泣终究还是于心不忍,蹲下身子将银丝掺扶起来,小声安慰道:“这回的纰漏太大,恐怕我也帮不了你,顶多也只得等楼主火气消了,在她耳边替你说上几句好话,可至于楼主是否能听进去,大约也只得听天由命了。”   银丝再度跪地,朝珍珠胡乱磕头道谢,珍珠蹲下身子掺扶,而听得房中柳红嫣娇媚嗓音冷声言道:“让她磕!磕破脑袋也是活该!屁大点儿事都做不好,还当什么‘银丝’?你说我是否该剥了她的职务,叫她真正做一个奴婢丫鬟?”   银丝浑身发颤,珍珠闻言连忙一同跪倒在银丝身旁,哀声求道:“楼主姐姐!求你——求你别罢免银丝职务,除了这次,以往银丝管理楼阁并无差错,劳心劳力没有功劳亦有苦劳啊,便当是将功抵过,求您饶了银丝这一回吧!”   “刺客?区区两个武当余孽我岂会放在眼里,这废物丫头由着陈小咩一同脱逃才最是令人恼火!”   听柳红嫣言语,门前二人皆是一愣,想那不懂半点武功、傻里傻气的白发女娃娃究竟有什么地方值得身居楼主之位的柳红嫣如此重视?   “劳心劳力?”顿了一顿,柳红嫣将珍珠言语稍稍品味,而后再度冷笑言道:“珍珠丫头道这废物劳苦功高,可为何我却接到了一桩告密信,其内容正是在道银丝滥用职权索取财物?”   珍珠一愕,银丝眼神霎时流露恶毒,咬牙言道:“可是春归雁那死丫头捣的鬼?楼主英明可莫要信了那丫头,那丫头诡计多端,没能逮到两名刺客便是因为她的缘故!在黑白阁前若非她的阻拦,我又岂能放任那三人逃离?”   “哦?”柳红嫣语音颇有些意外:“凭借你的武功却被春归雁阻拦?”   银丝捏拳气道:“那夜我已然追到了阁楼中,狭长过道上我遇见了春归雁,我让她滚开,她却故意扯着我不让我前去捉拿刺客,被我挣开后竟以死相逼叫我不得再前行半步——楼主明鉴!银丝虽无证据,可由此看来春归雁定然与那刺客是一伙的呀!”   “依我看来,急切想要杀人灭口的银丝大人才更有问题吧。”一声熟悉的冷笑自身侧响起,珍珠、银丝四目一同瞧去,而见一位身着白色衣衫的俏丽女子端庄走来,那人正是近来闻名楼中,敢只身阻挡银丝去路,敢与那位恶毒羊角辫女孩翻脸的传奇女子。   春归雁大大方方在房前跪倒,磕完头后恭敬拜道:“春归雁参见楼主。”   “不须多礼。”柳红嫣语气渐渐平和:“银丝刚才的言语你也听见了,你有何辩驳?”   不理会银丝凶恶目光,春归雁淡然笑道:“春归雁确是拦阻了银丝捉拿刺客,但那时银丝仅是叫我‘滚开’,我又不是个球如何能滚?既然滚不动,便只得不滚,好拖住银丝让她与我讲讲道理。”   银丝恨道:“我捉拿谁也需要与你讲道理?你可晓得楼中规矩?”   房内柳红嫣冷笑道:“春归雁不晓得,你银丝也未必晓得。”   银丝噤若寒蝉,紧缩身体再也不敢言语。   春归雁稍作思考,接着又道:“其实奴婢拦阻银丝也有些许私心。”   柳红嫣沉默过后,轻笑出声:“且说来听听。”   春归雁道:“启禀楼主,奴婢瞧着银丝贪婪嘴脸实在看不顺眼,若是楼主不信,大可以询问珍珠,其实她也晓得银丝这丫头这些年做的都是些什么事儿,为了一己私欲没命的掠夺楼里姐妹们的钱财,好好一座‘花红柳绿’被她弄得乌烟瘴气,如此一座阁楼可还有英雄好汉敢前来投奔?”   春归雁一言正好命中了柳红嫣软肋,眼下“花红柳绿”至关重要的问题便是兵多将寡,除了四大丫鬟实在拿不出什么武艺高超的人物来,楼阁若要招揽人心,或许确是少了一位精通权谋的人物。   银丝模样几乎便是想要将春归雁撕成两半,春归雁与银丝互望一眼,嘴角扯起冷笑大有看开生死的豪迈气度,继而抱拳言道:“春归雁拦阻银丝捉拿刺客确是死罪,横竖要死,故而今日前来向楼主以死相谏,好把一些个平日里憋在肚中的言语尽数吐个痛快,至少我希望我死后的‘花红柳绿’能够在楼主打理下焕然一新。”   言毕,春归雁再度拜倒,起身之后拔下头上发簪对准自己喉头,刚欲刺落只听得房中柳红嫣言道:“我若给你一月时间,你能否为我招揽到几名武艺不俗的好手?”   春归雁一呆过后,压抑心中惊喜,声音略略发颤:“半月即可,春归雁有些人脉,倒是结交过几位英雄好汉。”   柳红嫣又问:“我给你一月时间,你能否为我将逃走三人捉回来?”   春归雁捏紧拳头:“半月即可,那陈小咩遁走时与奴婢说过她要去北寒,我们只需派出楼中探子盯紧去往北寒的各条道路,量她们插翅也难飞走!”   柳红嫣沉吟片刻,而后笑道:“算起来楼中‘翡翠’一职已然闲置多久了?我若将‘翡翠’生前负责的死士尽都交到你手上,你能否在一月之内让他们心甘情愿为你所用?”   春归雁眼眶泛红,复杂心绪下强忍住泪水,坚定言道:“半月即可,若是不成春归雁自己斩下自己头颅献给楼主。”   柳红嫣娇媚嗓音张狂大笑:“有趣有趣!听说你春归雁精于棋道经纬,巧在此刻我榻边正有一副象牙棋盘,不如请进来指教一二。”   珍珠、银丝难掩吃惊神色,春归雁安奈狂乱心跳,推门入内后竟是愣在当场——春归雁觉得自己或许是看岔了眼,否则世上怎会有如此美貌的人儿?那位身着红衣的女子,那位春归雁做梦都想杀了的仇人,那位有着一双狐媚眸子的人儿正慵懒躺在卧榻之上向春归雁轻轻招手,而春归雁头脑一片空白,便如是百鸟朝凤,任由身子本能跪拜在了那女子裙边。 ☆、第十一章   第十一章:   骆驼镇以南是青山绿水生机盎然,以北则是一片漫无边际的荒漠,越往北走土地便越是干枯可怖,自北吹来的干燥的风犹如一双粗糙手掌,揉得路途旅人皮肉生疼。   算气节此时还属于春季,夏日分明还未有到,骆驼镇头顶的太阳便已毒辣非常。   三人三马自南向北奔行,行进速度不算太快却也不慢,三马中有一马无人驾驭,三人中有一人于地面喘息奔跑,途中手里还握有一剑比划挥舞。   马上两人为女子,身着锦绣缎子一前一后各做富贵人家小姐、丫鬟打扮,于马匹后头狂奔的男子披头散发形同疯子,一身原本华贵的衣装褴褛犹若乞儿,足上靴子破了好些个窟窿甚至露出了脚上拇指,场面真同是一个疯子不要命的意图挥剑砍杀前头两位千金,若非路人瞧见驾马“丫鬟”手中牵着一根麻绳,另一端系于“疯子”腰间好似遛狗,当真便要挺身而出英雄救美了。   不需多言这三人无疑便是陈小咩、王丹霞与薛琉儿。   时隔一月,王丹霞虽依旧驾马走在最前头,却未如最初始时那般不耐烦的甩缰绳先行离去,自与陈小咩混熟之后,王丹霞依旧不喜爱那男装女孩整天疯癫没个正经,但对陈小咩已不再太过冷若冰霜。   每当陈小咩对自己师妹薛琉儿图谋不轨,做师姐的王丹霞便会毫不客气的拳脚伺候,直揍得陈小咩屁滚尿流,却不料那陈家小掌柜品行虽说不端,可毅力却出奇的惊人,挨打过后没几天便“旧病复发”越挫越勇,自被王丹霞揍得毫无还手之力,到后来竟能慢慢的开始躲闪,最后到三天前竟能够与王丹霞拆上一两招。   不得不承认,陈小咩其人极有韧性与热情,一月之前说要习武,哪怕不被人看好,哪怕王丹霞并未刻意传授她什么,她却能日里奔跑锻炼体能,夜里翻阅“日记”自己耍弄琢磨一些个剑招诀窍。   起先,王丹霞并不晓得陈小咩自称“日记”、映着篝火火光画画写写的都是些什么鬼画符,只觉得出门在外这位从未涉及江湖的傻蛋不懂得减少行囊重量,竟是将笔墨纸砚一系无关紧要的东西带在身上,这等书生习文之物不能当饭吃也不能当剑使有何用处?难不成还当眼下逃难是小孩过家家不成?   后来才发觉那是陈小咩瞧着王丹霞与薛琉儿早晚对练记录下来了剑招把式,或画小人儿或写文字,待得空闲时分便即摇头晃脑自行揣摩,罢了尝试舞弄宝剑自学剑技,用心不可谓不良苦,心性不可谓不坚毅,王丹霞对陈小咩略略刮目相看也正是为此。   陈小咩有这等毅力,却可惜了无论怎得努力都逃不过临时抱佛脚的嫌疑,何况这女娃娃还是以打败剑神君亦然为目标,不论怎么想都太过痴人说梦了,之前王丹霞说过“半路出家想打赢北寒剑神,大约需得转世投胎才好”,如今细细琢磨,才发觉哪怕是投胎重来,实现的几率任然渺茫。   最早七天,陈小咩每每奔跑都累得半死不活,再十四天,竟不自量力的要背上原本马儿驮着的些许行囊奔跑,逆水行舟竟是随着行囊重量渐增不退反进,在摘下行囊后脚力惊人,胸腔气海比之从前也更为宽阔。   半吊子的陈小咩自以为此番体能已然足够,再七天已将大部分的精力转而投入研究剑术,几乎专注到了走火入魔的地步,哪怕白天跑累后伏在马上打瞌睡,都能瞧见她自梦游中比划剑术的模样。   而今三人一路向北来到了骆驼镇,这女孩更是了不得,竟自一心二用,一边奔跑修炼体能,一边舞剑熟悉剑法,瞧着模样虽然滑稽,但这般用功不仅更增了练体强度,手脚并用更是隐隐有了些许“剑法随人走”的高深剑道痕迹。   当然在这一个月中,陈小咩也不乏失脚跌足摔跟头与失手丢剑丢脸面,然而这看似弱不禁风的小娃娃竟似个铁人,有时摔得满头是血,简单包扎后竟又生龙活虎催着要赶路跑步,直瞧得薛琉儿当场哭了出来。   骆驼镇四面围着矮墙,于这已然几近荒凉沙漠的地头人口却是不少。   三人牵马入镇,王丹霞当机立断没收了陈小咩手中宝剑丢还给薛琉儿,省得她在大街上丢人现眼。   街道往来人流如织,但其实关键还是由于街道太窄,摆上一些个大小摊位便将行人挤到了中间,全然比不得苏城那等繁华景象。   行人大多晃晃悠悠走的缓慢,王丹霞三人不得不也同样缓行,两次在人群中捉到偷偷把手掌摸到王丹霞口袋的扒手,皆被武艺不弱的王女侠拽住手掌——第一次是一名孩童,薛琉儿瞧见后悄悄塞了锭银子在那孩童手上,哪料这偷儿竟颇有骨气的拒而不收,狠狠推了薛琉儿一把便即隐没在了人海中;第二回捉到的竟是一个大小伙,年纪约莫与王丹霞相似,被王丹霞牵住手腕后还做出一脸陶醉的欠抽模样,当即就被王女侠一记耳光甩飞了三颗牙齿满口是血,不远的街道角落传来嬉笑声响,抬眼瞧去只见先前那年幼偷儿眼神极是怨恨,感情这大小伙竟是那“锲而不舍”的偷儿搬来的救兵。   待得三人找到一家客栈已是下午,客栈老板打量眼下两女一“男”并非本地人,瞧着风尘仆仆、年纪轻轻,怎么看都是外乡出门游历的年轻人,像这样的生意不狠狠赚上一笔当真是没天理了。   三人要了两间房,为的正是隔开那色心不死且睡觉时会不时使一招剑术的陈小咩,客栈老板脸上肥肉堆成讨好笑容满嘴恭维,赞美“公子”陈小咩可真有福分,娶了两位美若天仙的娘子,末了狮子大开口索要一晚两锭银钱。   王丹霞、薛琉儿自师门破毁后便在江湖上跌打滚爬,哪是真的不谙世事的千金小姐,闻听客栈老板言语沉下面孔,刚要转身去寻别的客栈,陈小咩却已然爽快将银钱付给了老板,一脸笑容与肥猪似得老板拉东扯西讨起了近乎。   王丹霞无奈叹息,安慰自己“用的反正是陈小咩的钱”,便拉着薛琉儿将行囊背到楼上房间,想起先前那偷儿贼心不死,便吩咐薛琉儿好好看护行囊,自己下楼准备点上一些好酒好菜填饱肚子,更是想好了要狠命往贵里点,那陈小咩既然这般不看重钱,那她便使劲的花,倒真要瞧瞧把苏城家底尽都已经交出去了的陈大掌柜的底线在哪儿。   下到一楼,王丹霞惊奇的发觉才一会儿工夫,陈小咩已然与那肥胖如猪的客栈掌柜肩搭着肩犹如拜把兄弟,坐在大堂桌前一边胡乱瞎扯一边互相敬酒,别的不说,这陈小咩的插科打诨确是一把手的厉害,叫人不服不行。   瞧见王丹霞下楼,胖老板连忙喜笑颜开的招了招手,毫不见外的叫了声“弟媳妇”。   王丹霞嘴角抽搐的厉害,坐下后一脚踏在陈小咩脚背,引得陈小咩一声惨呼吓了胖老板一跳连忙关切询问“贤弟怎么了,可是什么地方舒服”,而听得陈小咩惨呼过后竟接着惨呼声的气势高歌一首,引得堂中宾客掌声如潮。   胖老板瞧着王丹霞面容有异,也就知道了是“小两口闹脾气”,笑容立时便得古怪,抬起酒杯便向“弟媳妇”敬酒,妙语连珠的恭维赞美,把陈小咩夸得孔武有力才智无双,简直便是天上才有的人杰,听着那夸张言语,不晓得的还真当陈小咩是何等人中龙凤。   胖老板与王丹霞各饮酒三杯,而见王丹霞面色如常不禁双眸发光,偌大手掌拍着陈小咩纤弱背脊连声赞道:“行啊陈老弟!咱家弟媳妇这等女中豪杰,你若不好好待人家始乱终弃,做哥哥的第一个跟你发脾气!”   陈小咩装模作样的一脸愤懑:“有你那么做大哥的么?你这是不信任我,瞧着我清澈透明的眸子告诉我,我陈小咩是那种人么?你要不信,我现在就亲我大媳妇一口给大哥瞧瞧我对爱情的忠贞不渝!”   周遭人们极少瞧见铁公鸡的胖老板真情流露的与谁这般亲近,又听得二人喝酒说话如同相声似得有趣儿,也就跟着一块儿起哄,这会儿闻听陈小咩言语更是嘘声不断,异口同声嚷着:“亲一口!亲一口!”   王丹霞黑着面孔站起身来,抱起桌上酒坛竟都当头洒在陈小咩头顶,惹得四下一时惊呼,可瞧见这妻管严的陈小弟非但没有发怒,还一脸凄苦的与自己娘子道歉说“大老婆,我错了,你打我骂我就行,可别晚上不让我进你被窝”,众人不禁又哄笑起来。   王丹霞冷哼一声便要往楼上走,想起还未点餐,便毫不客气的直接取走桌上两盆菜,与一边伙计吩咐拿碗筷白饭送到楼上,再度折返回房。   看客中有人嬉笑询问“陈小弟呀,你喜欢你大娘子多一些还是小娘子多一些?我看还是小娘子脾气好,人也水灵一些”,陈小咩一脸惊恐举目向楼上客房张望,末了摆手道:“这话要被我大娘子听见,可得拿剑追着你砍四条街!”   又有人问“陈小弟可与那对玉人儿一同翻云覆雨,一龙二凤□□燕过?”,陈小咩笑容极其猥琐,拿舌头舔了舔嘴唇,挑着眉头模棱两可了句“你猜”,引得在场男儿遐想不断。   喝酒喝到中途,客栈里头闯进了一位化缘的和尚,看官们心中冷笑,镇上谁不晓得这客栈的老板不信道不信佛只信手中的银子,要从他口袋里不劳而获简直是在痴人说梦。   不需胖老板吩咐,店中已有两位伙计上前驱赶,那化缘和善相貌憨厚讨喜,哪怕愁苦模样瞧着都似笑佛弥勒,臃肿身躯裹了见黄色布衣□□圆鼓肚皮,都没资格披一件红袈裟,一看就是乞讨混饭吃的野和尚。   那和尚被伙计推出客栈却又再度回来,再推出又再回来,口中连连说道“不给钱财没关系,只要给口剩饭吃也就行了,饿了贫僧不要紧,贫僧旁有个孩子已经三天没吃东西了,再没饭吃可就得饿死了”,说着指了指一手牵着的一名邋遢小乞儿,乞儿满身黑污飘着些许难闻臭气,鼻水横流一脸不知人间疾苦的憨傻笑容大约是个痴子。   看客中不乏心软之人想要施舍,却被一旁同伴拉住胳膊,告知这两位定然是来行骗的痞子,你若是施舍了指不定他们在心里头就在笑话你是个二百五,哪里会感恩戴德?又或者道那傻孩子约莫是那位假僧人自别家拐来的可怜娃娃,身上漆黑恐怕已染上了疾病,是万万碰不得的,总之若是给这对乞儿施舍倒还不如把饭食喂狗来得有用。   陈小咩埋头吃饭并不理会那对乞人被人驱赶,待到夜晚客人渐多,胖老板需得自己打理账务吩咐伙计好好善待自家“兄弟”,陈小咩口中说着不打紧不打紧,却趁着没人注意,拿怀中布匹包裹好了桌上全部饭食,说是散散步便往客栈外头跑。   饭点街道上行人比之中午少了许多,陈小咩绕着小镇大步飞奔,终于在一家酒楼门口寻到了那对又被驱赶出来的可怜人儿。   陈小咩叫着“留步留步”快步走上前去将包好伙食递给肥胖和尚,又偷偷塞了一枚金色元宝再和尚手心,一口一个“大师”请和尚为孩子买条干净衣裳。   不知是否看花了眼,肥胖和尚和蔼笑容扬起一道诡异却一闪即逝,那满身脏污的痴子男孩忽而抱住陈小咩身子,将一脸鼻涕尽都抹在了陈小咩身上。   陈小咩脾气好得近乎没有脾气,脸容表情虽是哭笑不得,却竟脱下了身上衣衫塞在孩子手中,笑着道了句“你若喜欢便送给你了”,说罢直接用拇指抹去男孩脸上些许污渍。   弥勒和尚笑呵呵道了几声“善哉善哉”,便即拽着孩子离去。   男孩临走回头向陈小咩深深望了一眼,憨傻一笑道了句:“姐姐,等我长大了要讨你做我老婆。”   陈小咩只当童言无忌并不放在心上,只是回过神来方才想起自己此刻做男儿装扮,那痴子男孩是如何晓得她是女子的?   陈小咩好奇回头,街道上哪里还有那两人的踪影?   那份怪异感觉在陈小咩心中并未滞留多久,回客栈的途中,陈小咩便已然想通了问题的答案,一时不禁兴奋的瞧向自己平坦胸口,捏紧拳头道了句:“总有一天我也能够峰峦起伏,叫‘那人’大开眼界!” ☆、第十二章   第十二章:   骆驼镇取名“骆驼”,那号称“沙漠之帆”背负双坨的奇怪生物自是此处名产。   此地骆驼原本价格不算昂贵,可自那不知何时兴起的“邪王教”的“瘴气”蔓延到了地处沙漠边沿的骆驼镇,邪教抢夺了成千骆驼导致镇上骆驼短缺,此物价格自然便成倍上翻,成为了如今一头十金的奢侈买卖。   如今的骆驼镇普通人家哪里还养得起骆驼,哪怕原本养了也早已被迫拿出手凑作赠予“邪王教”的祭品。   在受了邪王教洗劫后的骆驼镇顿时陷入民生疾苦,如今镇中仅有三家大户依在做那骆驼买卖,分别是镇中王家、镇南陆家、镇北林家,其中又以林家骆驼储量最是丰富,家底也最为厚实。   有人言,邪王教一劫三大家族支付的骆驼乃是最多,可对于家底雄厚的三家而言,却反倒更像是在帮助他们成为骆驼镇财主,如今前往北方的旅人商户租赁或购买骆驼无不得与这三家打交道,骆驼利润翻了又翻,灿烂金子自也尽数流入了王、陆、林三家的口袋。   除去骆驼镇遭受劫难后的一番天翻地覆,镇上还有一件大事同样也在被人津津乐道,便就是三大家族中林家有女初长成,过了及笄几年正待选一位如意郎君做林家入赘女婿。   闻听这一消息,许多男子皆欣喜若狂,传言为此休妻的便有三四桩例子,为的也不知是林家小姐的美貌姿容,还是林家的厚实家底,林家选女婿由身为家主的父亲林茂公严格把关,对趋之若鹜的竞选者设置了重重考验。   这正是入选的最后一天,林家大门口排着长队熙熙嚷嚷的相互间议论纷纷,一名姿色平庸却眼神锐利的丫鬟缓步走过这些男子身边,只待她快要走到,男子不是沉默不言作深沉模样,便是故意与同伴吟诗作对附庸风雅,再亦或是挤眉弄眼与那丫鬟热情攀谈。   然而那丫鬟却冷着面孔好似一尊无情雕塑听不见任何人的言语声音,只是用双眼将数百名男子一一看过,所有人都晓得这丫鬟乃是林家大小姐的贴身丫头,此番前来是作第一轮的面选,若是其貌不扬叫这丫头瞧不上眼也就没了接下来竞选的机会。   故而当那丫头的不屑目光过经一人却不将那人拉出队列,人众里便要多一声长吁短叹,或骂骂咧咧指着丫鬟放声辱骂,或唉声叹息感叹自己纵有一身才华却无法施展。   当那丫头的目光经过某位身材娇小的公子时忽而皱眉止住,只见那公子一张清秀的宛若女子的面容上红唇皓齿咧开一个优柔笑容,故作轻佻的挤眉弄眼,朝冷面丫头竟是撒娇般言道:“姐姐选我嘛若是选我,在下必不会亏待姐姐。”   冷面丫头眉头忽而舒展,向来寡言少语的她竟开口说了话:“有何答谢?”   瞧不出那丫头容貌不怎么出众,声音却如黄鹂般悦耳动听,眉宇间似是天生便带有一股不怒自威,叫人不敢小觑。   小公子双眸一亮,故作娇羞扭捏的模样,小心翼翼道:“在下身无分文,也只有这副皮囊值些银两,看来也只得以身相许了。”   冷面丫头哭笑不得,毫不客气的一掌拍在小公子脑门,嗔怒道:“你可是来娶我家小姐的候选公子,怎得言语这般不知轻重?”   说罢便想走过小公子身边,迈出半步终究回过头来将小公子拉出队列。   那小公子身后男子皆投去羡慕目光,身前男子则一脸嫉妒,无不私下里骂一声“世风日下,女子皆喜欢这种阴气过重的小白脸、奶油生,却不晓得男子本该有男子汉气概”。   那小公子目光扫过羡慕嫉妒的嘴脸,自也是听见了人众对他的窃窃私语、指指点点,却非但不作出谦卑模样,还仰天大笑一脸嘚瑟,双手负背迈开大步哼着骆驼镇流氓痞子才会哼唱的低俗曲调,大摇大摆走入林家宅门,引得背后人众骂声不断。   那位踏门入得林府的小公子自然便是陈小咩无疑,在府上丫鬟的带领下,陈小咩来到了为她、或者说是为准入赘女婿准备的四合院落,府内三间房已有两间有了主人,剩下那间便就是她的居所。   听闻领路丫鬟诉说,如这样的居所共有十处,总共要选出至少三十位公子参加接下来的试炼,如之前的海选不过是小菜一碟,由那位林家大小姐的贴身丫鬟将皮囊尚可的公子拉出队列,看得仅仅是外貌,要是连这见面之礼都过不去,那自然是入不了林家大小姐的法眼。   骆驼镇地势近乎荒漠,这儿的女子不比南都苏城来得婉约,那位领路约莫十四岁上下的小丫鬟便是如此,一双妙目毫不客气的将陈小咩上下打量,咧嘴轻笑言语无忌道:“公子可真险,骊雨姐姐刚才若是不回身将公子拉出队列,公子便就落选了。”   陈小咩挺起胸膛嬉笑言道:“量她也不敢忽视我这张绝代芳华的英俊容貌。”   那小丫鬟忍耐不住捧腹大笑,与此同时,四合院正面屋子里走出两人拍手赞道:“好!兄台哪怕是面皮厚了些,能那么说话便就不是那一股子腐味的伪君子,老子喜欢!”   只见迎面快步走来两位男子,一位黑发垂直剑眉斜飞,英气脸庞轮廓棱角分明,粗犷高大的身材来到陈小咩身边竟足足比她高了一个脑袋一根脖颈。   另一位身穿儒衣、轻轻摇着折扇,发髻斜竖将原本显得谦谦君子的打扮变得浪荡怪异,俊俏洁白脸容含着不轨笑意,瞧着便不是什么好东西。   陈小咩确是脸皮颇厚,那魁梧男子颇为无礼的一言如同是“以卵击石”,砸在陈小咩脸上不痛不痒,笑着向两位公子一拜后,陈小咩转而向身旁丫鬟问道:“这两位是……”——只是未等丫鬟说话,陈小咩已然一脸恍然,咯咯笑道:“莫不是王家大少爷王鹏,陆家小少爷陆为之?”   二位公子被陈小咩识破身份也不如何惊讶,以他们家的名气被人认出也不算奇怪,身旁丫头笑着点头,斜竖发髻的陆为之一脸愤懑道:“我与王兄皆是家中长子,为何他是大公子,我却是小公子?”   陈小咩笑道:“在下姓陈,在两位兄台面前只得是‘小小公子’,你这‘小公子’有什么好计较的?”   陆为之一愣方才明白陈小咩所言大小不按辈分,却是在以身体尺寸衡量,不禁失声笑道:“你这小个子有点意思,先前企图住进来的几个公子少爷无不是被我与王兄捉弄的一个脑袋两个大,搬去了别院住,唯有你倒先捉弄起本公子来了。”   陈小咩嚣声笑道“不敢不敢”,却听不出一丝“不敢”的味道,言罢转而问身旁小丫鬟道:“与我共同前来的还有两位同伴,如今我住进这里可否够携带她们一块住进来?”   小丫鬟只当陈小咩所言必是自家忠仆,连连点头道着“自是可以”。   陈小咩拍手笑道:“那真太好了,还得劳烦姐姐去门口将我那两位大小老婆一同带进来。”   小丫鬟脸色迅速变幻,瞧不准陈小咩所言真假,神色极是复杂。   王鹏、陆为之瞠目了一会儿忽而大笑出来,移步各站陈小咩左右两边,伸臂搭着陈小咩肩膀,陆为之挺起大拇指由衷赞道:“你小子太也有种,哪怕娶不到林家大小姐、不能让林佳玉那鬼丫头做你小老婆,也可来我陆家,我陆为之包你一生衣食无忧。”   陈小咩笑着谢过,王鹏则催促小丫鬟快去请二位“弟媳妇进来给他们瞧瞧”,又吩咐家丁备好酒菜要三人共饮。   四合院并不算大,正中央坐落着一张圆盘石桌,或许是因为家财不下于林家的王、陆二家也来竞选,林府特意为这间院落准备了姿色不俗的丫鬟端茶送水,而听家丁所言这些千挑万选的丫头不单能歌善舞,还能献出身子供两位公子消磨闲暇,真可谓是尽足了地主之谊。   此刻酒菜备齐管乐奏响,五六名水灵丫鬟围绕石桌三人,翩翩起舞好似迎风摇摆的各色花朵争芳斗艳,喝酒三人定力竟是不俗,自管自的饮酒闲谈,末了王鹏朝陈小咩一挺大拇指再度赞道:“起先我王鹏以为兄台家有二妻定是好色之人,却未曾想到兄台瞧向那些婢女眼神看跳舞竟真就是看跳舞,这份坐怀不乱我王鹏是定然做不到的!来,我敬你!”   陈小咩晓得那看似大咧咧的王鹏是个心细如发的精明人,言语中显是并不信陈小咩真会傻到带着两位娇妻来娶林家大小姐,这番言语不说是在劝酒,更是在竭力试探,不过是想让自己未曾参选便落下把柄落选。   既然是劝酒,便没有道理任由他人灌酒,当即陈小咩便伸手按在王鹏手腕,止住王鹏饮酒动作而后笑道:“王兄且慢,在下有一言要说。”   王鹏呵呵笑着“快讲快讲”,陈小咩道:“咱们三人皆不是俗人,怎能学人家无趣喝酒?这喝酒不如赌酒,咱们何不来玩些许助兴的游戏?”   二人中陆为之性情颇为坦率,自衣着打扮来瞧便是喜爱独一无二的叛逆性子,闻言立时来了兴趣,挑眉问道:“什么游戏?”   陈小咩笑道:“什么游戏都可以,便从陆兄开始咱们一人出一个题,三人中最后一名便需得罚酒一坛。”   王鹏哈哈大笑,眯眼瞧着陈小咩小身板儿道:“罚酒一坛?好大的口气,你陈小咩可喝得下一半儿?”   原本意图假醉的陈小咩一脸尴尬:“自是喝不下的,王兄怎得这么打脸。”   王鹏摇头道:“不成,到头来还是喝酒且不无趣,不如这样,咱们三人中若谁落得最后,便需得替夺魁者做件事儿,只要是能力所及便需得做到,两位兄台觉得这样可好?”   陈小咩笑着点头,陆为之大口喝了杯酒,翘起拇指赞道:“好玩好玩!也就王鹏你想得出那么损的玩法,若是你赢了,叫输家不得娶林家小姐自也是可以的了!你小子用心险恶,可我陆为之喜欢!”   王鹏哈哈大笑,指着陆为之道:“喜欢个屁!你和我心思不都一样!若我得了最后恐怕下场也好不到哪儿去,你这顽劣子出的难题会没我损?”   陆为之一脸坏笑:“陈兄刚才说由我先出题,那我可就当仁不让了——咱们来互相猜个灯谜,嘿嘿,这个我最是拿手,年年元宵皆是我陆为之夺魁。”   其余二人无奈照做,结果却是出人意料,陈小咩答出两题夺了第一,王鹏答出一题,最是精通猜灯谜的陆为之连一题都猜不中,不禁尴尬自语道:“怪了,你们出的题目我怎得没有猜过?”   王鹏笑而不语,别人不知道他王家可是晓得,元宵那晚的灯谜选的大多都是些陆为之猜得出的简单题目,且有家丁在一旁有意无意的提示才叫他陆大公子年年夺魁,算起来骆驼镇的猜灯谜还是他陆家出资筹办的,为的便得博陆家公子一笑。   陈小咩本以为陆为之必定精擅此道,只想不落最后,却不想这外表看着有几分书生气的陆公子竟是自掘坟墓的傻蛋,使她稀里糊涂便拿下了第一场,思索过后与陆为之道:“我也没啥要求,倒是见陆兄王兄对林家小姐甚是了解,想从陆兄这儿打听一下林家小姐的为人,请陆兄务必坦诚相告。”   陆为之本在忐忑不安,听陈小咩只是提了这个微不足道的要求,不禁大喜过望侃侃而谈。   听陆为之所诉,林大小姐名为林佳玉,是林老爷的掌上明珠,真正受万千宠爱于一身,姿容美貌算得一等一的好——这些陈小咩其实也都知道,早在与胖老板扯呼闲聊中,陈小咩早已打听了不少。   但除此之外,与林家交好的陆家自是还晓得一些别人不晓得的秘事,就譬如说林佳玉打小喜好诗词歌赋,以往舍得女儿嫁人的林老爷这回之所以兴师动众急着要将女儿出嫁,乃是由于林佳玉迷恋上了一位颇有文采的穷秀才,这等只有在爱情小说里头发生的事儿,林家老爷自是扮起了恶人强烈反对,可听说经不起林家小姐的一番哭闹,林家老爷最终还是退了一步,允许那位穷酸秀才也可参加比试,至于有情人是否能够终成眷属,还得看那穷书生有没有这个命。   得知□□的陈小咩一脸恍然,轻轻点头端起酒杯,瞧着杯中倒影若有所思。 ☆、第十三章   第十三章:   所谓游戏继续的结果,便是第二位出题的陈小咩再度夺了第一,要求则是得了最后一位的王鹏下一题不许为难自己。   果不其然王鹏出题自是王鹏夺魁,题目内容则是比试酒量,陈小咩早有先知爽快认输,三人一并大笑饮酒。   酒到中途,先前的领路丫鬟带着两位佩剑女子来到院落,瞧着陈小咩的眼神极是愤恨,王鹏一愣过后拍着陈小咩肩膀惊呼道:“你小子还当真有两位家室?”   陆为之眼神发愣瞧着王丹霞半晌,方才赞道:“竟是这般绝代佳人,陈兄好福气啊。”   陈小咩起身来到王丹霞与薛琉儿身旁,向两位新结识的朋友分别介绍“大小老婆”,脊椎则被“大老婆”王丹霞拿剑柄暗中一锤,疼得陈小咩呲牙咧嘴。   一旁丫鬟落实了那两位江湖真是陈小咩娇妻,气得直跺脚,嚷道:“你这负心汉子,既已有了家室怎好再来我家小姐!?”   陈小咩一脸委屈,指着薛琉儿道:“我二媳妇平日里总说不想做小,央求着要我再找位三妹,咱们路经骆驼镇听说林家选婿想是颇有些缘分,便来此处凑凑热闹,却也没想会被选中,而且你们可没说过家中有妻妾便不得前来了,姐姐责怪当真是冤枉小咩了。”   “冤枉个屁!”丫鬟怒声喝骂,捏紧了拳头憋得脸孔通红,若非忌惮陈小咩两位“妻妾”手中持剑,当真便要挥舞拳头揍她一顿才算舒坦。   僵持过后,丫鬟扭头便走,王鹏眉宇间带着些许幸灾乐祸,陆为之则是一脸惋惜,叹道:“陈兄啊陈兄,你怎得为人这般耿直,哪怕就是有了妻妾你来林府娶妻也需得撇干净关系再说,否则偌大一个林府又怎会允许一个入赘女婿娶小?”   薛琉儿嘟囔着抗议道:“可不是娶小,林家小姐只得算是老三。”   陆、王二人哭笑不得,拍着陈小咩肩膀道:“你啊你啊,家中妻妾竟还许可陈兄纳妾当真是……当真是——好!老三就老三,可陈兄以为林府林老爷会点头同意么?林佳玉那丫头傲气的很,她会欣然许可么?若是陈兄当真能娶林佳玉作小,我和王兄将脑袋割下来给陈兄当球儿踢!”   王鹏笑道:“恐怕这时候丫头已去叫人要将陈兄撵出林家了吧?”   不出所料,才话音刚落便有数十位凶恶家丁持棒前来,领头特意对陆、王二位身份不俗的公子道清了来由,自口风中得知那陈家小子与他二人没多大关系,便即将陈小咩三人围在正中,手中棍棒训练有素同时举起刚要一齐击落,便见一道银光闪过,一晃眼后数十人手中木棍竟只剩下了半截。   在场众人皆是脸容发白,只有那唯恐天下不乱的陆为之拍手叫好。   王鹏脸色阴沉,他颇有些武道功底,于刚才那幕瞧得清楚,竟是那位陈小咩的“大老婆”瞬息拔剑,斩下一众家丁手中棍棒,出手之快对他们而言简直堪称匪夷所思,那陈小咩当真本事了得,竟能寻得这么一位武艺高超的女子为妻!   众家丁还未出手便鬼哭狼嚎的跑出了院子,陈小咩仰天大笑,一手一个搂着身旁两位“妻妾”往自己房中走,过经陆、王二人身旁亦不忘有礼招呼客套。   经此一劫,王鹏立时将这原本不太起眼的陈姓公子视作了头号大敌,对陈小咩皮笑肉不笑的点头回应,而陆为之则相反,倒是对这颇有些能耐本事的陈兄大是钦佩,直言不讳着“陈兄定要娶不得林佳玉才好,否则陆某哪请得动林家女婿来陆家作清客”。   进房以前陈小咩一派豪迈张扬,却在进房以后被王丹霞扭着胳膊一脚踢在臀上。   跌倒在地摔了个跟头的陈小咩一脸凄苦,水汪汪大眼望着王丹霞愤懑道:“为夫哪里做的不好?大媳妇你说好了,干嘛动手打人呐?”   王丹霞无需说话只是一瞪眼,陈小咩立时噤若寒蝉,毕恭毕敬喊了句“王师姐”,再也不敢玩笑胡闹了。   王丹霞与薛琉儿坐在红木圆凳上,随手将手中宝剑搁在桌上,瞧见陈小咩也要入坐,当即又是一脚,“诶哟”一声再度将陈小咩踢个跟头总算解了心头之恨。   陈小咩捂着屁股脸色痛苦,愤恨不平的低声呢喃着:“待我学成了武艺,定也要欺负欺负你王丹霞才好。”   屋内一时安静,王丹霞沉默过后望向干脆坐在地上翻看起随身携带“日记”的陈小咩,忍不住率先开口言道:“你难道无话可说?”   陈小咩抬起头来一脸迷茫,看模样似乎在瞬息间便沉浸在了研究剑招中:“话?什么话?”   王丹霞皱眉道:“自然是接下来的计划!”   陈小咩这才回过神来,嘿嘿一笑起身坐到了王丹霞对座……   那日正是刚到骆驼镇当晚,陈小咩梳洗完毕后来到王丹霞、薛琉儿房中,忽而宣布自己口袋里已然没了银两。   王丹霞拍案而起,质问陈小咩若是没有银两如何穿越得过沙漠?这不是把人往火坑里带么?!   事实确是如此,“花红柳绿”那头虽有春归雁与银丝打掩护,可追兵早晚终究还是会追到的,如今换条北行线路已是不成了,可若没有银子,如何雇得起当地导游?又如何买得起行路的骆驼?   需得知道进入大沙漠没有一个精明老道的向导,不熟悉的人压根没办法走出那片茫茫沙海,马匹在沙漠中行不得多久,远不如骆驼来得吃苦耐劳,若是遇上什么风沙,也唯有倚在骆驼背后方能抵御,买不起骆驼、雇不起向导,便意味着三人怕是只得驾马进入沙漠,这般鲁莽赶路的旅人不是没有,却都再也没能走出沙漠,如此又与寻死何异?   两难境地,陈小咩淡定自若的与二人讲述了不少先前在客栈大堂打听来的琐事,串连成线仔细整理过后捡了最为重要的“林家小姐嫁人”一事细说。   起先王丹霞与薛琉儿并不理解陈小咩用意,直到陈小咩一脸诡笑,轻声言道:“咱么做啥不混入林家骗些个钱财、骆驼,若再能唬到一位导游便更好了。”   薛琉儿心地善良对此事心头自是忐忑不安,王丹霞则是欣然赞同,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只要能安全穿过沙漠前去北寒,不论用何种手段都是好的。   眼下成功进入林府,看来第一步倒是成了,只是陈小咩为何要带上自家“妻妾”,并妄言要娶林家大小姐为三房,王丹霞却是百思不解。   陈小咩端起房中茶壶揭开壶盖,而见其中已然放好了未泡的茶叶,闻味道该是取自南地毛山的信南毛尖,乃是花银两都未必买得到的上等好茶,放在这院子里无疑是想讨好陆、王二家,她们三人算是沾了光。   茶壶旁又四只小巧青瓷杯,杯壁上画有金鱼花纹栩栩如生、甚是可爱,桌旁是盏温水的小炉,上头置有一个小茶壶壶水清香,在这水源缺乏的骆驼镇喝茶何止是奢侈二字?   陈小咩也不客气,冲茶倒水手法娴熟,一边忙活一边与王丹霞笑道:“我们且先等等,若是一会儿‘某人’不来,便去投靠陆家或者王家,这次的运气远比我预想的要好,咱们不仅可以和陆家公子称兄道弟‘借’些银两,还可与王鹏那心怀不轨的小子做笔交易,只要他出足够的银两,咱们便在这次选秀中弃权,嘿嘿,不论如何看都是‘钱’程似锦。”   一边说着两杯清茶也已冲出,扑鼻茶香不仅是茶叶选用是为上好,还是由于陈小咩泡茶娴熟精通其中门道,无形中为毛尖增色了不少。   门外响起些许动静,三人面面相觑,侧耳听闻那王家、陆家两位公子对来者颇为恭敬的行礼,随着脚步声渐近,一声“吱呀”房门被一位身穿单薄亚麻布衣、皮肤黝黑、扮相恍若街边小贩的中年男子推开,男子大约知名之年头发却已花白,进门之后先是深深呼吸,而后赞道:“公子定然是茶道行家,说来惭愧我林府虽不缺茶叶泉水,但真正精通泡茶、懂得饮茶之人却是没有,这也无怪,咱们骆驼镇已然远离南都,天干物燥有口水喝就不错了,何谈如南都苏城的雅士一般促膝品茶?”   于王丹霞、薛琉儿疑惑目光中,陈小咩起身一拜:“晚生陈小咩见过林老爷,若您不嫌弃请允许小咩借花献佛奉老爷一杯茶水。”   被陈小咩道破身份的林老爷哈哈大笑,大大咧咧做到桌前拎起茶壶便往自己口中倾倒,牛饮过后放下茶壶道一声好茶。   陈小咩捧腹大笑,指着林老爷直言不讳:“你懂啥叫好茶?有你那么喝茶的么?”   林老爷一拍桌子好似一位性子火爆的江湖中人:“怎么,我林道远就是喜爱这么喝茶,你小子管得着?”   陈小咩正色道:“林老爷当真不懂喝茶,喝茶向来都需得将少许茶叶一并嚼下口才能品出其中滋味。”   林道远一脸恍然,揭开茶盖伸指夹出不少茶叶,张嘴要将茶叶放入口中,中途抬眼再去瞧陈小咩,而见这满嘴胡言的臭小子依旧是一本正经的模样,丝毫未有要阻止自己的意思,气得一把将茶叶丢在陈小咩脸上,恼恨却是无奈笑道:“你这厮当真以为我林道远是没有见识的大老粗?在骆驼镇这个没见过喝茶的小山沟,你这鬼话要是跟别人说指不定还真能唬人,但要唬我林道远却是不能!”   陈小咩拿袖子抹去脸上茶叶并不气恼,噘嘴委屈道:“我就随便一说,林老爷还当真了?昨年林老爷去苏城进货,苏城上下谁不晓得骆驼镇首富到来?我又怎会不晓得林老爷见识渊博?”   林道远被陈小咩马屁拍得舒坦,笑容灿烂不住点头道:“后生可畏,你若未曾娶妻,要我将小女嫁给你倒也不是不行。”   陈小咩苦笑道:“这不就是不行么?”   林道远道:“那我给你一个机会,你只要当着我的面休了你两位妻妾,我林道远便许可你参加竞选,并暗中助你一臂之力如此可好?”   陈小咩眼珠一转,与王丹霞、薛琉儿直言道:“大小老婆,你们先委屈一下假作被我休了,待我娶了林家小姐还是让你们做大,只要林家大小姐对我死心塌地,哼,想她爹爹这位老古董也不得不捏着鼻子认了我这带妻妾进门的女婿!”   林道远不怒反笑:“我这问题询问过三人,两人当真当面休了妻子,为了荣华富贵连结发妻子都可以不要,自是让我打成了残废轰出林府,还有一人答应让原配妻子作小,不愿意休妻,更是被我活生生打死,我这个老古董脾气极臭,若有人想要欺负我女儿,别管身边有什么武艺高强的人物护卫,我林道远定要叫她尝尝我的手段!”   陈小咩故作惊恐扑入王丹霞怀中,眼神含笑却是未把那些个威胁言语放在心上,言道:“我有武功盖世的大老婆,你尽管放恶犬咬我试试。”   林道远目光望向王丹霞,笑道:“刚才我家仆人多有得罪,不知小姐乃是武道高人当真是瞎了狗眼,还多亏女侠手下留了情——只是女侠您这样的人物,夫君不忠怎得却也不在乎?”   王丹霞冷哼道:“我的事你管得着?”   本意离间眼前“夫妻”的林道远神色阴沉,陈小咩在桌下暗暗给王丹霞挺出个大拇指,接着气焰嚣张与林道远言道:“林老爷还有什么话要说?若是没了,我可要和我大小老婆恩恩爱爱咯。”   林道远皱起眉头,目光中透出丝丝冰冷:“你以为我会将女儿嫁给你?”   陈小咩笑道:“自是不会,那么林家大小姐心仪的那位书生呢?林老爷可有手段让他落选?”   林道远咪眼笑道:“不劳你操心。”   陈小咩道:“我若说我有法子叫你家闺女回心转意,不去喜欢那位心机颇重的书生,林老爷可能够平心静气的喝一杯茶水?”   林道远一脸茫然,言语颇为讽刺道:“我女儿喜欢那书生便由着她喜欢,至于适不适合我女儿需得另当别论,只需他有本事便来娶我女儿试试。”   陈小咩叹道:“只怕女子痴情,十头牛也拉不回来。”   林道远笑道:“你刚才说那书生心机颇重,这是何意?”   陈小咩从容对答:“那书生与林大小姐初次相会是在几个地痞流氓意图心怀不轨的时候,男子挺身而出为护着林小姐挨了不少拳脚,这等完全按照才子佳人小说进展的情节,除了心思全放在心上人身上的林大小姐外,谁瞧不出来其中猫腻?”   林道远笑道:“你有何法子能叫佳玉回心转意,不妨说来听听。”   陈小咩竖起一根手指在唇边,故作神秘道:“天机不可泄露,林老爷信不信过不多时林大小姐便会来找我?”   “佳玉与你素不相识,来找你做什么?”林道远嗤之以鼻,站起身来便即离开房屋,走出四合院落方才回头向那屋内悠然喝茶的陈小咩深望一眼,接着走到拐角,招来一名家仆盯紧这行为叫人捉摸不透的古怪公子。   家仆躲在院墙后头百无聊赖,待到夜晚,当真瞧见自家小姐身着一袭紫衣登门到来。 作者有话要说:  好吧。。囧 捉虫都没捉就晓得改标题有木有 而且改和没改其实一个意思有木有。。。(抱头,不要打脸 ☆、第十四章   第十四章:   奇异芳香自门外飘来,哪怕是王丹霞都下意识吸气入肺,方才想起并提醒身旁二人莫要呼吸。   门扉被人叩响,随着房门被人轻轻推开,烟雾缭绕中走进一位白衣女子,那女子并不如何倾国倾城,清秀容貌平庸之姿却叫王丹霞一时窒息。   那白衣女子嘴角轻轻上扬,向王丹霞招了招手,爽朗笑容依旧犹若一片和煦阳光,引得王丹霞颤抖步伐不自主的向她靠近。   “你怎得会在这儿?”王丹霞的声音已然有些哭腔,当那位她做梦都想要一剑刺死的女子站在她的面前,她却变得如此脆弱。   武当山上那白衣女子轻抚王丹霞脸容,自背后抱紧她的身子在她耳畔呼唤着“丹霞妹子”,只要是那白衣女子的请求,哪怕是要王丹霞杀了自己的亲哥哥,她亦会照做。   那白衣女子出身“花红柳绿”,喜爱自家楼主柳红嫣王丹霞岂会不晓得?王丹霞之所以帮助那女子救走心中所爱,不过是期盼着她能遵守约定,从那以后与自己长相厮守。   可是最后,那女子终究还是背叛了她——王丹霞之所以杀白仙尘,恐怕为师门报仇并非是最初的缘由,她恨那女子,恨她明明对自己许下了诺言却随君亦然去了北寒,去了那高入云霄、王丹霞一辈都无法企及的阁楼。   不甘泪水自眼眶流落,王丹霞拔出宝剑指着那女子眉心,心情复杂之极,头脑一片混乱。   那白衣女子用手指拨开剑刃,张开双臂好似在期盼着王丹霞抱紧她的身子:“我是来寻你的,我喜欢的终究还是你。”   王丹霞宝剑落在地上,心中铸就的坚强堡垒一溃千里,移步刚要扑入那人儿的怀中,身旁却猛地窜出一人,挥出一拳朝那白衣人儿脸颊砸落,随之那平日里脾气甚好的陈小咩竟是愤怒嘶吼:“谁允许你扮作她的模样!!”   这声嘶吼好似醍醐灌顶,霎时叫人清醒了神智,王丹霞用袖管抹去泪水,定睛瞧去只见一位妆容华贵的美貌女子站立于房门口,陈小咩的拳头则在那女子面前堪堪止住,被一位冷面丫鬟拽住了手腕,刚才瞧见的白衣女子好似海市蜃楼,被微寒晚风一抚便就消失不见。   那美貌女子甚是年轻,约莫十五、六岁年纪,身材却与王丹霞一般高挑,原本该是秀美的容颜上用不知何物画了些许晦涩难懂的紫色符文,在火光摇曳下泛着盈盈微光,一袭紫衣大袍更衬得女子鬼魅妖邪。   那女子神色颇为惊讶,望着陈小咩双眸透出一抹异彩,口中兀自轻声呢喃:“怪了怪了,看身手这人分明不会丝毫武艺,怎就能识破我的‘胭脂香’?”   陈小咩似乎也是才回过神来,狰狞面容霎时化为玩世不恭,身子一软便即扑入紫袍女子怀中,用脑袋狠狠向那女子胸口一蹭,一脸满足:“姐姐要与小咩欢好,何需用什么迷药?良宵苦短,不如咱们动作快些,就地把喜事儿办了?”   那女子养气功夫甚好,对举止无礼的陈小咩只是微笑,向身旁忠仆摆了摆手示意“并不打紧”,瞧不出那位白天替自家小姐面选众多男子,名为“骊雨”的丫鬟竟是位武艺不俗的好手。   王丹霞拾起地上宝剑,捏紧拳头脸色惨白,含泪双眸瞪着面前来历古怪的妖邪女子,而听那紫衣女子笑道:“我这迷香名为‘醉梦胭脂’,能叫人瞧见自己心中所爱,方才我将香料抹在脸上,姑娘可是瞧见了自家情郎?啧啧,陈家相公可需得小心才好,别让自己娘子被别的男人拐跑了。”   薛琉儿拽住王丹霞手臂,害怕自家师姐恼羞成怒一剑杀了面前这位口无遮拦的女子,陈小咩则目光怪异的撇过一旁名为骊雨的丫鬟,转而与紫衣女子笑道:“林家小姐深夜来访,莫不是瞧上了小咩?诶哟诶哟,林小姐亲自前来太也客气了,你大可唤位丫鬟前来知会一声,如小姐这样的美人儿有约,我陈小咩怎会不来?”   被道破身份的林家大小姐林佳玉嘴角抿起笑意,非但没有推开陈小咩,反倒一手紧紧搂住陈小咩的腰,另一手猛地扯去陈小咩头上假发,睁大双眸瞧向那飘散开的一头银月白发,不动声色呼唤丫头骊雨去门外把守。   骊雨做事极是干净利落,离去时顺手关上房门,同时听得院墙上一声“诶哟”,约莫是哪位偷听者被骊雨赶下了院墙。   林佳玉瞧着陈小咩双手捂住脑袋的窘迫神情,嘴角上扬起一个玩味笑容,拿手指捏住陈小咩鼻子,故作嗔怒道:“你好大的胆子,不怕被人发现么?你们三位应该都并非本地人,怎得却要趟这趟浑水?”   陈小咩笑容憨厚,挠了挠头皮道:“林大小姐莫怪,着实是胖掌柜道林小姐美貌沉鱼若燕,我家小老婆琉儿硬是不相信,咱们便跑来瞅瞅,可没啥恶意。”   林佳玉笑道:“你是女子已然被我识破,还‘小老婆’长‘小老婆’短的做什么?”   陈小咩正色道:“这是真的,我与琉儿虽说都是女子,但却是真心相爱,我可以指天发誓,若有半句谎话就叫我天打雷劈!”   薛琉儿满面羞红,林佳玉则是一时愣住,身子悄然一颤随后立即平静:“说什么傻话,女子之间岂能相爱?莫说你俩都是女子,哪怕我与安生爹爹都不得同意。”   “安生”该就是那位林佳玉的如意郎君、书生“胡安生”了,陈小咩于林佳玉怀中脱出,亲昵的搂着林佳玉胳膊来到桌前落座。   此时茶水已凉,无法招待下陈小咩便取桌上盘中橘子果类剥去外皮,掰成瓣儿喂入林佳玉口中。   林佳玉咬下橘瓣时舌尖轻轻滑过陈小咩手指,反倒惹得一向厚脸皮的陈小咩红了耳根,接着毫不忌讳的细细打量房中三人,沉默良久后叹息道:“我真羡慕你们,相爱了便相爱了,可以不管不顾什么都能不要,只要在一起。”   陈小咩镇定下心神,嘿嘿一笑,噘嘴朝薛琉儿隔空一吻,林佳玉噗嗤发笑,身子慵懒趴在圆桌之上,抬眼瞧着陈小咩道:“起先听骊雨说你女扮男装混进林府觉得甚是新奇,我便特意来瞧瞧究竟是哪位胆大包天的主儿,一见过后……哈哈,我倒是不讨厌你陈小咩,故而这里给你们提个醒,你们还是快些离开骆驼镇的好,否则后果可得自负。”   陈小咩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疑惑问道:“为何?可是骆驼镇要发生什么大事儿?”   林佳玉摆了摆手:“哪有那么多为何,你若信我便快些走,不信自也随你,反正我话就搁在这儿,你若不走我也不会去父亲那儿告发你是女子,不管你有什么目的,反正人生如梦到头来都将成空,好不容易与自己喜爱的女孩在一块儿,可莫要贪图些小便宜后悔终身。”   陈小咩神情忽而变得诡异,一改憨傻口气,笑着言道:“林家小姐当真信了我与琉儿是一对儿?想不到这等惊世骇俗的玩笑竟也有人相信?”   林佳玉眉头大皱,转而扯开话题道:“听说我父亲来找过你,他可说了什么?”   陈小咩正色道:“林老爷就喝了杯茶,和我随口扯了些家常,说是十分看好我,认定我能讨林姐姐做三媳妇。”   林佳玉哭笑不得,瞪眼骂道:“胡说八道!”   陈小咩嬉笑道:“林老爷还与我说要小心那位名叫胡安生的书生,说那小子不是好人,说不定还是邪王教的人。”   “邪王教”三字出口,王丹霞、薛琉儿神情微变,凝视着满嘴胡言、从来都叫人琢磨不透真假的陈小咩,隐隐感到眼下卷入的事态并非是“骗取路费银两”那么简单。   林佳玉瞳孔骤然收缩,柔和容颜霎时变得阴沉冰冷:“接着说下去,我倒要听听你还知道些什么。”   顿了顿,林佳玉眼眸中透出连陈小咩都能觉察的杀机,桌上右手五指成爪生生嵌入木桌,脸容狰狞道:“你们究竟是谁?可是邪王教的人?”   王丹霞立时手按剑柄,薛琉儿悄然前移一步站到陈小咩身旁,陈小咩则显得一脸惊惶:“不……不是!绝不是教主派我来的,绝对不是!”   林佳玉闻言愣了愣,而后呼出一口气,脸容表情霎时舒缓,不慌不忙自怀中取出一块锦帕于手中摺叠把玩,悠然笑道:“看来还真不是。”   陈小咩向林佳玉翘了翘拇指,两人颇有一番心有灵犀的互相微笑,林佳玉目光转向眉头紧锁的王丹霞,与陈小咩道:“看来你两位夫人还不晓得你陈小咩的神通广大,我不知道你是何人,你是何人自也无关紧要,你若执意要螳臂当车以凡人肉身对抗千余铁骑当然也随你,待到那以后你若是大难不死咱们还可以交个朋友。”   林佳玉说罢起身行了个端庄福礼,转身与丫鬟骊雨快步离去。   林佳玉一走,王丹霞便即一把拽住陈小咩的领口,未等开口呵斥,陈小咩已然竹筒倒豆子般开始老实交代了起来:“我还远远没到缺银两的时候哪会真的没有银子?我骗了你们,实际上此番来到林家目的不是别的,而是想救骆驼镇数千百信的性命——林佳玉是位太过聪慧的女子,她的恋情不被林家老爷许可,便想出了勾结‘邪王教’的歪主意,那位与林家小姐相好的书生实际上是‘邪王教’一位位高权重的人物,至于详细是何人我家探子比不得‘花红柳绿’故而未能查出,此时晓得的只有于七日后林佳玉大婚之时,‘邪王教’会出动数千兵卒前来屠城,一回生二回熟,这次可不单是掠夺骆驼了,那群强盗是要将整个骆驼镇血祭了才肯罢休!”   王丹霞一拳砸在陈小咩脸颊,直把陈小咩打飞在地,怒声喝道:“那我们来这将死之地有何意义?此刻为何不赶紧离去!?”   陈小咩捂住肿起面颊,坐在地上抬眼瞧向王丹霞,双眸透射出王丹霞与薛琉儿从未见过的冷漠:“走?这便是你们武当宗大侠该说的话么?创下武当宗的道教祖师爷给门人列下门规二十,其中第一条是什么?可是要你们临阵退缩、苟活保命?”   二十门规是武当宗的铁律,第一规乃是“武当当以行侠仗义为己任,舍己求道放能得道”——那时哥哥王远才将这些个门规一字一句的念给她听,那带着三分傻气的憨实嗓音至今都在王丹霞耳畔缭绕——不自主的避过陈小咩目光,王丹霞冷笑道:“武当宗都没了,还说什么门规?”   陈小咩捏拳砸在地上,愤怒言道:“武当宗岂是一所区区道观?若是你们剩下的武当门人心中还有自己宗门,又怎好放弃祖祖辈辈苦心所求的道义!”   分明是在训斥他人,可陈小咩自个儿却落下了不争泪水。   王丹霞冷哼道:“你陈小咩当真好心肠,但你的好心肠可能够挡下‘邪王教’的弓弩铁骑?不过是多赔上一条性命,又有何益?你若想留下便自己留下吧,琉儿咱们走。”   王丹霞迈开大步,刚走一步便又停下了步伐,拧起眉头颇为不耐的催促身后站立不动的薛琉儿,眼神瞧向从来都不敢忤逆自己的小师妹,透着些许诧异:“怎么,你也想留下来送死?”   薛琉儿抬起头颅,目光极是坚毅:“师姐,陈小咩所言有理,咱们一日受师门恩惠,生生世世便都该守着那份道义,哪怕是死了也是问心无愧!”   王丹霞冷笑着连道数声“好”,扭头便迈开大步飞奔,身轻如燕越过院墙迅速离去。   陈小咩坐在地上拿手背擦抹泪水,心头纠结着一股无从宣泄的委屈,不知怎得便溢了出来。   “琉儿你真傻,你干嘛不跟王师姐一块儿走?我早已备好了三具尸体,身材容貌皆与咱们三人有九分像,只待邪王教屠城过后便能抛尸城中,哪怕对上柳红嫣都,能瞒天过海些许时日,你武功又不如王师姐那般了得,留下来凑什么热闹?”   “王师姐说的都是实在话,想要舍身取义的都是些不知死活的傻蛋,我是傻蛋,‘那人’也是傻蛋……或许你不会相信,这个世界已然被某位神仙人物篡改了因果,她为世人拦下的又何止是区区凶恶盗匪?‘那人’又何尝不是螳臂当车的蠢人?”   “说来也奇怪,我在路途上早已得知屠城一事,本来未曾想过要做这等蠢事,可是刚才林佳玉引了‘醉梦胭脂’,我瞧见了‘那人’的模样,便怎么都狠不下心来撒手不管……要怪却都得怪那位善心泛滥的大蠢人,我只不过是想做对得起‘那人’的事情而已……”   薛琉儿跪坐于地,伸手抱住陈小咩纤弱身躯,听着她口中的自言自语、喋喋不休,未有答话,只是那么听着——若是陈小咩未曾说在‘醉梦胭脂’中瞧见了谁,那么此时薛琉儿本想告诉陈小咩,她在梦幻里瞧见的模糊人影似与陈小咩相像。 ☆、第十五章   第十五章:   骆驼镇的清晨,第一缕阳光来的比南都苏城早了一盏茶的时分,习惯一夜不睡的陈小咩趴在桌上细瞧昨晚林佳玉留下的爪印,啧啧称奇:“琉儿呀琉儿呀,你说林大小姐武艺究竟有多高?”   正于梳妆台前打理头发的薛琉儿思虑过后答道:“瞧林佳玉昨晚有意展露的那手功夫,约莫也就才摸到出尘境的门槛儿……唔,多半是我说过了,林佳玉武艺大约该是凡阶境才是,倒是她身旁那位丫鬟气息沉稳,该是个高手。”   顿了顿,薛琉儿思虑道:“若是这两人再度来到,咱们可不能如昨日那般有恃无恐了,走了王师姐,我一个人能否对付得了那位骊雨都成问题,若是那丫鬟与林佳玉联手来攻,咱们必死无疑。”   陈小咩笑道:“你说现在的丫鬟一个个怎么都是绝世高手?前有‘花红柳绿’的珍珠、银丝,后有林家小姐的女婢骊雨,要不哪天我也在身边养几个既养眼又能打的丫鬟?出门闯荡江湖该是多羡煞旁人呀。”   薛琉儿捂嘴不住发笑:“哪来那么多武艺高超的年轻丫鬟?不过是被你恰巧撞见了几个,又怎能以偏概全?‘花红柳绿’出身的女魔头数不胜数,不可以常理论之,撇去银丝、珍珠,骊雨那等人物若是武艺到达一定境界,必不会还待在骆驼镇这小地方做奴婢,到那时候她哪里还会是个丫鬟?”   陈小咩用手指轻抚桌面凹陷痕迹,闭起眼来回忆昨晚林佳玉的手法,有些懊悔当晚未曾将之细细记录,口中兀自言道:“谁晓得骊雨为什么要做个区区丫鬟,说不准琉儿的话呀得颠倒过来才是,那骊雨本是海中游鱼,乃是自愿来到林家小池塘被人豢养也未尝没有可能。”   薛琉儿侧过脑袋,满面疑惑望向陈小咩,见她闭目神游眉头紧皱,便晓得定然又是在专研剑招,犹豫后小声劝道:“小咩,剑道初期在于身而非在于心,一路剑招便该当使得滚瓜烂熟无需头脑便会自然反应才算过关,等到步入出尘境才真正需得用心专研,前者重术后者重意,其实都有些偏颇,直到‘宗师境’高人方才能将两者融会贯通,以你如今的境界需得勤加苦练方才最好。”   陈小咩挠了挠头皮道:“我未曾学过一套完整剑术,皆是瞧着你与王师姐对练时偷学一二,故而谈不上什么勤加苦练。”   薛琉儿站起身来,目光摇摆不定似是思虑了很久,终于捏起小拳头决定道:“不如……不如便由我来传授你剑术吧?”   陈小咩欣喜若狂刚要答应,门外忽而被人“咚咚”敲响,接着传来陆为之的声音:“陈兄可已经起来了?今日第一场比试,王鹏那小子不够意思已然先去了,我俩这就结伴前去吧。”   陈小咩开启房门与陆为之寒暄客套,互相抱拳言谈中,陆为之目光总不自觉的向屋内张望。   知晓陆为之这些个对素有侠女之风的王丹霞的爱慕心思,陈小咩却也不揭破,假作懵懂拉着陆为之胳膊急道:“快走快走,可莫要迟到了。”   最后伸长脖子探望一眼,依旧没能瞧见房中王丹霞的陆为之大失所望,路途中责怪陈小咩道:“陈兄太也小气,咱们是兄弟,何必金屋藏娇把大媳妇掩得严严实实?”   待得陈小咩与陆为之走后,偌大一个四合院中只剩下了薛琉儿一人,百无聊赖中薛琉儿恍然想起自己包裹还放在胖老板的客栈尚未取回,便告知看院门的丫头若是自己晚归,便告诉陈小咩自己是去原先住的客栈取一下行李,而后便火急火燎赶往客栈。   日头一贯的毒辣,走在人群拥挤的街道,薛琉儿挤着人流终于再度来到原先客栈,正巧瞧见一位胖和尚牵着一位憨傻少年被客店小二驱赶出来,小二嘴中兀自骂骂咧咧:“他娘的,我都说了陈小公子不在了,你们两个要饭的不知好歹一回也就罢了,天天前来叨唠烦人,我说咱家客栈近来生意怎得不如往常了,定是你们两个丧门星带来了晦气,滚滚滚!若是还敢再来,小爷我打断你们双腿!”   憨傻痴儿呵呵傻笑,望着店小二狰狞面孔道了句不知从哪学来的“蠢猪”,惹得店小二大怒,撩起袖管挥拳便朝痴儿面孔砸落,拳头却在半空忽而凝滞,店小二心头一凉,瞧着一只娇小手掌快若闪电捏住了自己手腕,顺着那只手掌目光上移,而见来人便是陈家小公子的小媳妇!   店小二变脸比翻书还快,脸孔立时堆满笑容,哈腰讨好道:“这不是陈公子家的小娘子嘛!陈家公子不见的两天我家掌柜想念的紧,盼星星盼月亮总算把你们盼回来了……欸?怎得不见陈公子?”   薛琉儿立时松开店小二手腕,与生人接触不觉脸孔羞红,恭敬拜道:“回小二哥的话,陈……我家夫君此刻有要事在身,恐不能再住店耽搁了,我此来是来取回行李的。”   那店小二何曾受人这么尊敬,气血上涌脖子都涨得通红,瞧看谦恭可爱的薛琉儿越发顺眼,闻听一行人要走一脸惋惜倒是出自真心,自告奋勇要去楼上替薛琉儿扛下行李。   待得店小二奔上楼去,薛琉儿转身向弥勒似的笑脸和尚一拜,自袖子里取出几文铜钱要施舍给两位可怜人,可那位笑和尚却双手合十并不来接,薛琉儿面色尴尬,歉意言道:“真是对不住二位,我身边没带多少钱财……”   话未说完,那痴儿抬起肮脏黑手便要在薛琉儿衣衫上抹,一惊之下薛琉儿急忙闪身避过,却在瞬息间瞧见那痴儿启合,似在无声念叨着什么……   ——伪善者。   薛琉儿脸色惨白,定睛去瞧却见那痴儿仍旧一脸憨傻的朝自己痴笑,刚才约莫是薛琉儿眼睛一花看错了。   真是痴痴发愣之际,一道白影过经面前,一位头系发髻一身雪白的纤瘦公子穿插到了薛琉儿与和尚痴儿之间,面朝痴子男孩蹲下身子,伸手捏了捏男孩面孔笑道:“你这小娃娃便是‘她’身边的那位伴读童子?穿成这般模样也不嫌寒碜。”   笑面和尚双眸忽而睁大,满面惊喜痴狂瞧着那用后背对着薛琉儿、叫人看不清面貌的年轻公子,声音发颤道:“你……你竟然……阿弥陀佛,老衲有生之年可再度目睹前世白衣,也真不枉再活一世了!”   痴子男孩忽而收起憨傻面容,一掌拍开白衣公子手掌,不屑道:“什么‘白衣神仙’,我瞧着便是个优柔寡断的混账,背信弃义放着自家娘子不顾,先后被两位女子挟持,恐怕早已是只破鞋了吧!”   弥勒和尚哪怕生气,表情依旧是笑眯眯的,一巴掌拍在满嘴恶毒的男孩后脑,气恼道:“阿弥陀佛,小竹儿你懂个屁!人家北行而去斩尽妖魔的时候你算个什么东西?也资格对人家评头论足?”   名为小竹儿的“傻”乞儿身法灵动,向街道边几步拉开与和尚距离,指着和尚破口骂道:“你这不要脸的臭和尚!平日里在我家主人面前百般讨好,这时候碰到我家主人的‘宿敌’,怎就叛变了!哼,不愧是‘落子无悔’的得道高僧,好不要脸!”   弥勒和尚“嘿哟”一声摘下脚掌布鞋便要往小乞儿脑袋掷出,那位白衣公子这时方才转过身子与薛琉儿四目相望。   薛琉儿早在脑中设想了白衣公子的千般模样,却万万不曾想到当那儒雅公子回过头来,竟是一副胡渣满面、脸刻有刀疤的莽汉嘴脸。   薛琉儿倒抽一口凉气,心底涌起一股莫名失落难以言语,只得尴尬一笑,与那公子抱了抱拳。   白衣公子脸孔虽说怖人,一双灵动眸子却极是清澈,厚嘴唇抿起一个好似少女般的娇媚笑容,叫薛琉儿不寒而栗:“嘿嘿,薛琉儿,琉儿,你定是已经认不得我了。”   薛琉儿被陌生男子道破姓名不禁起了警觉,几次流露杀气刺探来人武艺深浅,那白衣汉子皆是恍若不觉,这般瞧来眼下这人要么就是真不懂武功,要么便是懂得收敛气机的高人,可不论哪种陈小咩都不得拔剑相向,区别自是前者无需拔剑,后者拔剑也无用而已。   店小二自客栈旁的小道牵来三匹驮着包裹行囊的马匹,笑容满面交道薛琉儿手中,还客气的询问要不要帮忙牵到陈小相公那儿去。   薛琉儿道谢拒绝,店小二一脸惋惜的深深瞅了薛琉儿最后一眼,依旧舍不得移开目光,被旁边正与大和尚展开对峙的小竹儿瞧见,讥讽道:“有一种妖怪名为骨女,夜间出来作祟总会披上一件漂亮人皮,杀人害人最是拿手,可怜庸俗之人之瞧着漂亮表现,不知自己已经半只脚踏进了棺材。”   店小二瞪眼瞧去不觉怒火中烧,持起客店扫把便要上去教训那口无遮拦的小白痴,咬牙怒道:“娘的,老子就晓得你这乞儿是在假作白痴骗人钱财,他娘的,信不信大爷我真把你揍成白痴?”   小竹儿毫不畏惧,朝店小二做了个鬼脸,再度骂了声“蠢蛋,有种你来揍你爷爷呀”,店小二气得脸孔发紫,喊一声“孙子有种你别躲”,便一棍子砸落,扫把棍子本瞄准了小竹儿,却被动若狡兔的乞儿伏地躲过,一气呵成的翻身站起后,再度口无遮拦道了句:“出门别说你是我孙子,爷爷丢不起这人!”   气恼的店小二把棍棒挥舞的极快,可非但没能打中那狡猾男孩,反而次次都落在暂时为同盟的大和尚身上,引得弥勒和尚叫苦不迭,不得不赶紧退出战场,灰头土脸的跑到白衣大汉身边避难,面带淤青的与白衣大汉行了一礼,摸了摸光头惭愧道:“对不住对不住,那孩子护主心切,可不是有意要你难堪的。”   白衣大汉笑容质朴真挚,弯腰回了和尚一礼,笑道:“这有啥关系,我被人骂得都习惯了,小竹儿这还算轻的,何况他这般护着‘她’,我心底是喜欢的。”   听着这好似不是一个世界的言谈说话,薛琉儿忽而想起陈小咩昨夜自言自语时的狂言——这个世界并非是原本的世界,而是被一位神仙人物篡改了因果以后的第二世界——只是这个念头在薛琉儿头脑一闪而过,便被觉得太不真切的薛琉儿自嘲忽略了。   白衣大汉嗓音原本宛若翩翩公子,这时转向薛琉儿忽而一粗,好似粗鲁大汉,笑着言道:“老夫昨夜夜观天象,发现有一双天星坠落凡间,想是人间必要多出一对惊世骇俗的鸳鸯情侣,今日便就瞧见了小姐,老夫对相面之术涉及不深,只瞧得小姐有旺夫之相,唔,敢问小姐芳名,生辰八字可告知否?”   这一派胡言乱语的作风似与陈小咩有些许相似,想起那人儿薛琉儿嘴角不觉扬起微笑,刹那间回过神来方才急忙答道:“回先生的话,我叫薛琉儿,生辰八字连自己都不晓得。”——说完却是薛琉儿自己愣了愣,哭笑不得道:“先生不是知道我姓名么?怎又明知故问?”   白衣大汉故作没有听见,装模作样的掐指捏算,而后睁大双眼笑道:“哈哈!小姐便是那坠落凡间的二星之一!老夫算得还有一枚星星化身为人后,应该姓陈——且也是位女子。”   若是不讲最后一句话,薛琉儿定要将这装神弄鬼的白衣大汉视作巫蛊骗子——可他怎会晓得从来打扮男装的陈小咩是女子?   “阁下究竟是谁?”面对薛琉儿的质问,白衣大汉笑而不语。   身旁大和尚长长叹息,奉劝白衣人道:“那陈家女子分明就是……唉,此般姻缘冥冥中早有了定数,为何却要故意更改?”   白衣大汉笑道:“没到最后又谁晓得定数与变数?陈小咩若与琉儿相好,二人不论年龄性情瞧着都挺匹配,怎么看都是段美满姻缘,于这骆驼镇隐居起来生活,自此不理会江湖中事,一切简简单单有何不好?”   大和尚嘴角翘起诡秘微笑:“施主可还记得上一世老衲与阁下打赌?”   白衣大汉挑眉道:“自是记得,你玄生大和尚赌我贸然北行必定失利,结果如何?”   大和尚脸容苦涩,气愤骂道:“谁想得到你这混账真能凭一己之力斩鬼千余?这根本就不可以常理来揣度,贫僧虽是输了却输得不服,咱们不如再赌一局怎样?”   白衣大汉大大咧咧勾搭住大和尚肩膀,坏笑道:“若是这回我再赢了,你可得娶个漂亮媳妇,不得再为僧人如何?”   大和尚愤懑道:“要是贫僧侥幸赢了,你便不得再作践自己,需得重新习武登顶天人,你可愿意?”   白衣大汉道:“咱们说了半天究竟赌个什么,你大和尚可还没跟我说呢!”   弥勒和尚露齿一笑,摸了摸大肚皮道:“咱们在说陈小咩,赌的自然是她了,你说她会留在骆驼镇安居乐业,我就赌她会为了某人向北而去登上剑神阁楼。”   白衣大汉忙叫“慢着慢着”,似乎对自己并不如何自信,稍稍犹豫后方才言道:“我赌她到不得北寒,可不一定是留在骆驼镇,说不定别处山清水秀更称心如意。”   大和尚点头道:“那是自然。”   两人三击掌就此约定,这时候只见人群中奔来两个熟悉人影,前者大叫大嚷,朝薛琉儿这边呼喊“大哥救命”,竟是初来“骆驼镇”时企图窃取薛琉儿一行人钱财的偷子。   后者却是满脸嬉笑的陈小咩,约莫是听了丫鬟叙述便来寻薛琉儿,路上看见那偷儿便起了戏弄之心——然而当陈小咩瞧见客栈门口那一抹雪白身影,身形不觉凝滞在了街道上,好似石化一般再也动弹不得。   白衣大汉暗叫一声不好,扭头便钻入了客栈旁的小道,留下呆若木鸡的陈小咩双目通红,痴痴傻笑。 ☆、第十六章   第十六章:   便在薛琉儿前去客栈的些许时光,陈小咩已然在林老爷的第一场考验中夺了魁首,那身为商人的林道远林老爷所出的第一道难题,便是数铜板,于三十人中淘汰最慢的十人,总共比试三场,时间累积。   陈小咩对商道极有天赋,自是顺手拈来,在会场上陈小咩终于见到了那位名为胡安生的读书人。   那胡姓男子瞧容貌哪里算得是读书人?哪怕是身穿宽松的白布褂子都难以遮掩的魁梧身材,皮肤在这片焦灼之地晒得黝黑,容貌倒是颇为英俊,举手投足不见有何迂腐书生气,与之交谈却也能听他头头是道,算来倒是位青年俊秀,只不过在散场时分,一双冰刀似得眸子瞧着陈小咩极其怨毒,好似要将这狡猾的小个子‘男人’的心剜出来——别人或许不晓得,实际上这场比试本来夺魁的应该胡安生才对!   陈小咩在进场时第一眼便瞧见了身材伟岸的胡安生,询问陆为之确定了身份,便凑上前去插科打诨,寒暄客套着“十分看好胡兄与林小姐这对天作之合”等等诸如此类的赞美言语,并在开场前踮起脚尖拍了拍胡安生的肩膀,说是“哪怕铁定得输,能够与胡兄这等英雄人物同台一回也算是不枉此生了”。   那胡安生面上虽不冷不热的回敬着“谬赞谬赞”,可自眼底透出的一抹得意中不难瞧出他心中的欢喜。   林老爷给每人准备了预先定好的铜板,一人约莫有千余枚,在每人的方桌前堆叠成了几座小“山坡”。   前来竞选的大多是都家室富贵的公子哥,有的是骆驼镇当地人,有的则是四面八方远到而来,听闻开题后几家欢喜几家愁,欢喜的是那些个出生商贾人家自小和银钱打交道的商人,忧愁的则是整日游手好闲不务正业的浪荡公子哥,瞧着模样估摸着连桌上的算盘、账簿都不知用法。   林老爷这题出得极好,一来,这一轮便是要将那些个无用败家子淘汰出局,省得招入林家后整日就晓得喝花酒、赌银两,败坏家财也就罢了,可不能委屈了女儿林佳玉;二来,林家乃商贾之家,若是连寻常掌柜更或是伙计都会做的活儿都做不好,又怎能在林老爷过世后执掌林家;这三来么,意思再明显不过,便是料定了胡安生做不来他商人家的“斤斤计较”,想早早断了女儿的念想。   然而大出林老爷意料的是,胡安生竟是第一轮中最快数出铜板数量的人,甚至比之紧随其后的陈小咩快了半盏茶的时光!   行商大半辈子的林老爷、同时也是身为林佳玉父亲的林道远立时醒悟,明白了其中关窍却也无可奈何,这铁定是林佳玉那丫头在暗地里捣的鬼,是早已将胡安生那份铜钱的答案告知了心上人。   这算不得公平的比局,第二场不出所料依旧是胡安生夺魁,可第三场这位书生莫说夺魁了,竟是险些就被淘汰,所出的意外极是诡异——那胡安生一如既往报出了正确答案,哪想林老爷都点头了,刚将银两数清的陈小咩却提出了异议,一口咬定胡安生所报铜钱数目并不准确。   林老爷颇感意外,自陈小咩眼中瞧出一抹狡黠,便不动声色的差遣下人去重新数上一遍,得出的结果果真如陈小咩所言——这可急坏了原本一脸从容的胡安生,只得抱着钱袋回考桌上重数,一枚一枚数的极是外行,竟是一落千丈跌在了最后一位,而最终数清的结果更是叫胡安生几欲呕血,那堆铜钱不知怎得竟少了一枚!却也就是这区区一枚铜钱,若非在场有颇多与胡安生一般不善理财的公子哥,若非他前两局得了先机,恐怕胡安生便得被淘汰出局!   早已瞧胡安生不顺眼的陆为之、王鹏二人大感痛快,坐镇考场的林道远更是瞧出了其中猫腻,不禁对颇为机灵的陈小咩好感倍增,而早早夺了魁儿的陈小咩,一如初次入林府那般仰天嚣笑,于众人妒恨目光中大摇大摆的离开了考场。   前往胖老板的客栈去寻薛琉儿的经过平平无奇,瞧见街角鬼头鬼脑又要行窃的眼熟偷儿也只是恰巧,至于后来在客栈门口遇到那位叫陈小咩心惊得几乎窒息的白衣公子,则是意外之极。   自那以后,陈小咩好似被抽去了一副魂魄,呆若木鸡的站立原地,若非薛琉儿前来将她拉扯进客栈,便要随着街上人流被带去别处。   时辰恰逢正午,二人进入客栈点了些吃食,那对约莫是行骗乞讨的大和尚、小“痴子”竟也厚着脸皮跟在二人身后,大大咧咧的一同入座。   手持扫把、已然气喘吁吁的店小二恼羞成怒本要驱赶,心肠善良的薛琉儿则自包裹里拿出些许银两请店小二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在桌上多添一副碗筷。   既是薛琉儿请求、又有银两打赏,店小二只得骂骂咧咧一笔带过,瞪着那小“痴子”小声自语:“算你们运气好,碰上了位女菩萨,要不然老子非得打断你们双腿。”   名为小竹儿的邋遢男孩咯咯发笑,毫不留情拆台道:“也不晓得刚才是那位不肖子孙使得一手好棒法,连个屁都打不出来。”   店小二愤懑离去,大和尚双手合十,向薛琉儿一脸讨好:“女施主善有善报,菜食少点一些不打紧,给贫僧多叫些肉食即可。”   薛琉儿满面诧异,询问“和尚不是不能吃肉么”,大和尚似是已然将这问题回答了千遍,出口成章便是“酒肉穿肠过,佛祖留心头”的歪理,引经据典曲解了数十本佛经,直将天性淳朴的薛琉儿绕的头晕眼花,掏银两多增了一盆牛肉。   饭菜上齐,大和尚小竹儿当真是不知多久没吃东西了,持起筷子便开始狼吞虎咽,凶悍模样叫薛琉儿简直不敢和他俩抢菜吃,而依旧还处于发呆状态的陈小咩更是连手中饭碗都被两人夺了去。   酒足饭饱,桌面一片狼藉,和尚乞儿打着饱嗝颇为满足,薛琉儿则一手护着饭碗,一边偷眼去瞧陈小咩时而皱眉、时而傻笑的古怪模样。   小竹儿一只脚没有规矩的搁在大和尚腿上,拿胳膊肘捅了捅和尚小腹,朝陈小咩努了努嘴问道:“嘿,大和尚,这位施主是不是中邪了?咱们既然受了人家恩惠,便当做件好事,办场小法事替她驱除魔障了罢。”   大和尚捂嘴偷笑:“嘿嘿,瞧样子陈施主中的像是情蛊,贫僧驱除别的小鬼小妖不在话下,可这‘情’字当真无能为力。”   小竹儿咬着一根筷子当牙签使,自牙缝中挤出鄙夷话语:“那也不能见死不救啊,你们出家人的法旨是什么来着?噢我险些忘了,你这酒肉和尚岂还能算是出家人?修了大半辈子的佛,反倒离西方大佛越发遥远了吧?”   大和尚一锤砸在小竹儿脑袋,懊恼道:“谁说我不是出家人?你以为我瞧不出你这是激将法?成!贫僧且试试看,看看能不能唤回陈施主的魂魄。”   和尚吐息纳气,举止看似简单平常,一口气息却长得出奇,这番蓄力姿态犹如佛家狮子吼前兆,末了却竟是小心翼翼、悄然在陈小咩耳边叨了句:“白仙尘?”——言语虽轻,却叫陈小咩双眸立刻焕发出了灼人神采,身子一直猛然拍桌站起,瞪视着眼前光头和尚急切喝问:“她人在哪里?”   店内四下吃客朝拍案而起的陈小咩投去古怪目光,薛琉儿面红耳赤拉着陈小咩坐回座位,笑面和尚则一摸光头耸肩答道:“那姑娘自然是在北寒了。”   陈小咩立时犹若泄气的皮球,低垂下脑袋沮丧自语:“也是……也是……那人分明是男子,我怎得会以为是她?不过是身形有些相像而已,我怎得这般糊涂……”   回过神来,陈小咩连忙向面前和尚抱拳道谢:“大师所以极是,是我一夜未眠头脑混沌了——敢问大师何以晓得……晓得‘那人’的名字?”   小竹儿插口道:“废话,两世人间还有人不知道那惹祸精的名字?只不过这一世白仙尘背了个大黑锅,别人都当她是瘟神,不敢直呼其名而已。”   陈小咩一愣,惊诧道:“何为二世人间?恕陈小咩笨拙,并不明白小兄弟所言何意。”   小竹儿摆手道:“别别别,啥‘小兄弟’、‘大兄弟’的,主人和小葵儿都唤我作‘小竹儿’,你便这么叫我好了,我身边这位和尚么也不知你们有没有听过他的名号,他法号‘玄生’,早在数十年前在江湖上是鼎鼎大名的人物,啧啧,但谁能想到百闻不如一见,却是个下棋老爱悔棋的赖皮鬼。”   大和尚羞红面孔一锤打在小竹儿脑袋,接着“阿弥陀佛”了一声,与陈小咩言道:“施主有时入梦,是否会梦到人间大地疾苦,尸殍遍野中行走着不少形形□□、黑气缭绕的可怖怪物?”   陈小咩惊喜道:“正是!”   大和尚又道:“是否还梦见一位白发女子仗剑北行,以一敌百屠杀一众可怕野兽犹若天神降世?”   陈小咩连连点头,玄生和尚道:“阿弥陀佛,那个梦说是真实也是真实,说是虚妄也是虚妄,毕竟那已经是上一世的事情了,佛门有因有果、有前生有来世、有轮回地狱有西方极乐,和尚我未曾亲眼见过,也说准真假,不过记忆中隐约记得那女子北行已然不是眼下人间的故事,如今这世间哪里还有来自地狱的噬命恶鬼?早叫那人赶回地狱了。”   陈小咩神情专注,咬了咬嘴唇道:“‘那人’……那位女子神仙看模样似乎是白仙尘,可白仙尘并没有那等本事……白仙尘她不过是个再平凡不过的女子……”   小竹儿白眼道:“平你个大头鬼,我虽不待见那位白衣女子,可对她踏足武道前无古人、恐怕也是后无来者的神仙境界还是佩服的,你头上的白发是武当山上白仙尘为救你性命,拿前世修为给你渡了死劫,否则早在武当山,你的命数就已走到了尽头,哪能活到今天?唉,当真是造化弄人,你陈小咩可知自己此时拥有白仙尘的修为能办多大的事儿?莫要说数千铁骑,哪怕是邪王教一众尊王高手一齐到来,约莫也能轻松打发,若是将这身修为给我,他奶奶的,我肯定……”   不等小竹儿将话说完,玄生和尚已然接口道:“你肯定早就被柳红嫣杀了——善哉善哉,陈施主不练武实则是对的,按照柳红嫣的诡异心思,恐怕也早已料准了你会借助白仙尘的修为练武登仙,按贫僧看来,那心如蛇蝎的红衣女子非但不会阻止你,反倒还会助你一臂之力,待到到了火候便要让你竹篮打水——他人皆以为那位号称‘通晓天下武功’的红衣楼主不过是徒有虚名,可贫僧却晓得她借助一门噬人内力的阴毒法门,已然半只脚迈入了神仙境界,修为可怕到难以想象——哪怕并非贫僧所想,陈施主在柳红嫣眼皮底下只需一开始习武也就是必死无疑,故而好在陈施主天生慧根,沉得住气憋到逃出苏城的一天,要是换做我身边某个人啊,早已死了不下七八回了。”   小竹儿满面不快,但思索之后似是觉得玄生和尚言之有理,竟是点了点头没有辩驳。   陈小咩挠了挠头皮,羞涩道:“何谈什么慧根,只不过是胆小罢了。”   玄生和尚笑道:“上一世有白仙尘北行屠鬼,一人扛起谁也不敢扛起的天道,乃是可敬,她最终耗尽修为更改世间因果,诞生出了这谁也不记得她天大功绩的理想世界,更是可叹——陈施主此去北寒可是去寻这一世的白仙尘?莫不是已然喜爱上了极有女人缘的白女侠?”   陈小咩平日里嬉笑胡闹,可谈及名为“白仙尘”的人儿,却是头脑一片空白,只晓得呆呆点头、耳赤脸红。   薛琉儿埋头吃着白饭,小竹儿则未等陈小咩回答,便即一拳捶在玄生胸口,瞪着陈小咩道:“我虽不喜欢白仙尘,可你陈小咩一介凡人,哪里配得上那位白衣女子?玄生这不正经的和尚老喜欢信口开河,信不信我在主人面前告上一状,叫你个酒肉和尚吃不了兜着走?!”   玄生和尚本欲小心眼的回打一拳,听闻小竹儿的威胁一时慌慌张张满面讨好,为老不尊的开始给小竹儿揉捏起了搁在他大腿上的小细腿,没羞没躁的讨好问着:“大爷这个力道可舒服么?”   陈小咩低垂头颅,再度抬起时已然又是平日里的嬉笑容颜:“小竹儿说得太也见外了,我岂会对白仙尘有非分之想?那位女子原本喜爱的是柳红嫣,如今身在剑神阁约莫与剑神君亦然已成了一对——相比她们两位神仙人物,我算是什么?容貌、武艺有哪点比得上那两位女子?白仙尘又岂会这般不长眼,瞧上我这个土包子?”   “那日我原本该是死了,是白仙尘救了我,这英雄救美的段子演绎的甚是不错,可我俩都是女子,我便是再怎么饥不择食又岂会看上白仙尘?我呀早就向柳红嫣发过誓了,此生绝不会喜爱上那位女子,这起先是保命的手段,可同为女子又哪能够相爱?这等誓言分明就是我赚到了。”   “我想去北寒寻白仙尘不假,却只是想去瞧瞧她如今在北寒过得可还好么,想当着她的面亲口道出当年于武当分别之际都没敢说出口的那两个字。” ☆、第十七章   第十七章:   林老爷所出的第二道难关依旧是商人的看家本领——算术。   胡安生起先自信满满,约莫又是被林佳玉告知了题目答案,哪料考官发问考题,所言的题目竟与林佳玉所透露的全不相同,于是这位被林家小姐亲睐的书生毫无悬念于第二场淘汰出局。   落幕后,胡安生在阴暗墙角站立,待得春风得意再度夺冠的陈小咩踏出考场,便即一把揪住了她的领口,阴鸷面容冷笑着将陈小咩上下打量,开口言道:“我胡安生与你何冤仇?就因为爱慕林佳玉,便非得要三番两次陷害于我?”   陈小咩满面惶急,笑容讨好道:“有话好说,我俩哪来的仇怨?对胡兄这般人杰,小咩仰慕还来不及呢,怎会陷害于你?”   胡安生冷笑道:“你当我是三岁小儿?不晓得上一回是你偷了我一枚铜板?这一次林老爷临时变更考题不是你做下的手脚还能是谁?”   陈小咩翘起大拇指:“诶呀呀,胡兄当真聪慧了得,上一回确是我肚饿难熬,偷了一文钱去买了个馒头,本以为数个铜板,多一文钱不多、少一文钱不少,当真未曾想到会叫胡兄这般难堪,小咩这儿给胡兄赔不是了——只不过这回胡兄是真冤枉我了,我给胡兄发誓,这次若做了对不起胡兄的事儿,便叫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胡安生放开陈小咩仰天大笑,双目怨毒无比半句也不信陈小咩的鬼话,言语却忽而变得柔和,单手替陈小咩整了整衣领,大度笑道:“陈兄说的哪里话,是鄙人一时昏了头脑,俗话说成王败寇,陈兄手段胡安生佩服,此后我再也不会对林小姐有何非分之想,且先恭喜胡兄了早日与林小姐成婚了。”   说罢,这位倜傥豁达的读书人便即迈开大步转身离去,瞧着胸襟气度叫人不服不行,可身为惯骗的陈小咩又岂能瞧不出胡安生的口是心非、歹毒心肠?恭祝她陈小咩早日成亲,便是恭祝林大小姐大婚当日,陈小咩在屠城中早些身首异处,指不定胡安生此刻心中所想,便就是活捉陈小咩后如何施以种种酷刑。   正于思潮翻涌间,背脊忽而覆上了一层柔软,接着一双微凉的臂膀勾住了陈小咩脖颈,细碎发丝磨蹭脸颊,飘散着初见那夜的诡异芬芳,不必回头陈小咩早已知道了背后之人是谁。   “林小姐别来无恙,嗯嗯,那两团触感依旧良好,小咩放心了。”一边说着,陈小咩一边用后背蹭了蹭身后林佳玉前胸,惹得背后佳人娇嗔怒骂,落在旁人眼中便与郎情妾意、打情骂俏无异。   转过身子,与林佳玉四目相望间陈小咩脸容泛起苦笑,而情人被淘汰的林大小姐却一反常态心情极佳,主动牵着陈小咩手掌道是一同去喝杯茶,领她向自己居所走去,落在旁人眼中该是何等的意得志满。   陈小咩眨眼道:“林大小姐就不怕隔天便背上个喜新厌旧的污名?”   林佳玉笑道:“于这将死之地有何关系?”   陈小咩长长叹气,沉默过后开口语气犹若是在恳求:“眼下当真是覆水难收,没了回旋的余地?”   林佳玉眸中闪过一丝狠辣、一丝得意,嘴角勾起冷笑用以替代回答。   两人步行来到一处宁谧小院,石铺小道边花草丛生,一座无名小亭坐落于花园正中,名叫骊雨的丫鬟早已准备好了茶水点心,瞧见二人到来,立即提起一旁小炉温热的银色茶壶,冲出两杯芬芳花茶热气升腾缭绕。   陈小咩坐于桌前,瞧着眼前悠然品茶的林佳玉,皱着眉头略显焦躁不安。   林佳玉饮尽茶水,将杯盏放于桌面,心思灵巧的骊雨即刻再度倒入茶水,陈小咩噘嘴言道:“你说你呀,要与情人相好便相好好了,何必要惹出这么大的祸端?惹到邪王教头上比之对付你父亲林道远更是骑虎难下,你可有想过欺瞒了胡安生那等约莫是教中护法似的人物,自此以后便得担心受怕着邪王教的追杀?草木皆兵的日子当真好过?”   林佳玉冷哼一声,笑道:“我儿时有一位书童,相貌清秀可爱,打小我便喜欢他,心底默默发誓了不知几遍,想要这辈子就只嫁给他,你可晓得那位身份低微的书童落得如何下场?”   陈小咩笑容尴尬并不答话,林佳玉接着言道:“那位书童被我父亲削成了人棍,尝过一番人间地狱后总算被抛尸荒野了结了一生,我故作无知询问我父亲他去了哪里,我父亲道是那书童思乡心切已然回了老家,甚至至今都以为我蒙在鼓里。”   顿了顿,林佳玉通红双目死死盯着陈小咩:“那书童已然成为过去,都过了这么久我可以不予计较,何况他毕竟是我父亲,哪怕是计较我又该与他计较些什么?但每当想起他是如何对待我心中爱人,我别不敢亲近何人,当真是害怕……害怕安生也成为下一位书童。”   陈小咩小声嘀咕:“安生个大头鬼,那胡安生不过是一枚弃子,哪里真是你林大小姐的所爱……”   林佳玉听在耳中,一愣过后娇声发笑,手指轻点陈小咩鼻尖嗔道:“好你个陈小咩,你究竟还知道些什么,不妨通通说出来。”   陈小咩用手指蘸了些许茶水,在石桌上写下了一人名字,而后与林佳玉道:“你喜爱的应当便是此人吧?用一个骆驼镇来换你俩一份自由自在,当真过分些——当日林道远与王、陆二家合谋,以廉价早早收购骆驼,借邪王教之手发了一笔横财,却不曾想到天生聪慧的林大小姐自那以后便王八看绿豆勾搭上了胡安生——表面似是如此,可直到今日我方才确信,胡安生之所以会考场失利,估摸着与旁人毫不相干,定是林佳玉告知胡安生的答案本就不对,此举无非是要激怒他,催促他早日率兵前来屠城,届时便是你与情郎的私奔之日,你林佳玉可真够着急的。”   林佳玉故作诧异道:“陈先生莫非能够未仆先知?”   陈小咩摆了摆手,今日算是没了开玩笑的闲情逸致,正襟危坐与林佳玉郑重言道:“不论如何我定会试着阻止一番,若是不成,大不了便在这黄沙土壤上多立一座无名孤坟。”   林佳玉嘴角翘起微笑,瞧着陈小咩眼底流露些许鄙夷、些许钦佩:“你未曾呼吁镇民逃离倒是足够机警,想到了镇中多半伏有邪王教的眼线,造就恐慌四散逃离亦是死得更快,其实那日说是‘这回前来有千余铁骑’是过了些,不过以胡安生的手腕出动八百骑定然是有的,你陈小咩莫不是以为自己成了神仙,能够凭借一己之力将八百屠子拦在骆驼镇外?   瞧你好好的聪明人,做起事儿来却傻的可以,不如再与你透个底,你当那举手便能调动千余兵马的胡安生在教中只是区区长老而已么?如不出意外,邪王教下一任教主之位应当便是他的囊中之物,可想而知尽得邪神莫忧愁真传的胡安生武艺会高至何等地步,如此一来于万军丛中取上将首级的勾当是行不通了,哪怕是如此死局你都想放手一搏么?”   陈小咩毫不犹豫的点了点头,而后愁眉苦脸的憋屈道:“能不搏一搏么,有了这两次的茬儿,我就不信他胡安生会大度到放我活命,与其等死不如拼死,能换一人是一人,换两人就是赚了。”   林佳玉娇声大笑:“我还当你有什么能耐,是能引下天雷滚滚、还是涛涛江水,不曾想到头来却是这般有勇无谋。”   陈小咩噘嘴道:“还不是你这没良心的败家婆娘害的?”   一旁沉默少言的骊雨言道:“陈公子本是局外人,不顾性命前来搅局是大无畏,蜉蝣撼大树虽说可笑却也可敬。”   陈小咩向骊雨抛个媚眼,娇滴滴言道:“如今我家大媳妇‘回了娘家’,身边正缺个高手坐镇,骊雨姐姐心肠慈悲不如前来助我一臂之力?”   林佳玉怒道:“你自己要送死,可别将我俩拖下水!”   顿了顿,林佳玉正色言道:“说正经的,你可有把握拦下邪王教?心中究竟有何布局?——当然,倘若你害怕我是邪王教的细作,不说也罢。”   陈小咩笑道:“我手下倒也有三百人马,可都是为我打工的跑腿伙计,比不得邪王教屠人头颅的铁骑,如今胡安生约莫三日后率兵到来,我打算在以北的荒漠中重新建造一座骆驼镇请君入瓮。”   林佳玉与骊雨瞠目结舌:“你疯了?且不说偌大一座城镇需得耗费多少人力财力容不得你说建造便建造,此等天大工程定会惊动镇中细作,到时候必然落得个得不偿失。”   陈小咩笑道:“故而需得赶在一夜之内完工,并将炸药埋伏其中,只需隔天胡安生铁骑进入镇中便叫他们有来无回,哪怕炸死个半数也足够吓得他们拍马撤退了吧?”   林佳玉连连摇头:“一夜造城怎么可能?就算是粗制滥造的假把式也太过玄乎了。”   陈小咩捂嘴偷笑:“那林小姐便拭目以待吧,此举已然算是破釜沉舟,若是不成便也只有死路一条咯。”   说罢,陈小咩自怀中取出一封信纸,纸面干净到毫无折痕,显是被陈小咩小心爱护着的宝物,犹豫过后,陈小咩将信件置于桌前,炯炯目光望着林佳玉与骊雨言道:“我陈小咩这辈子问心无愧,唯独劝了北寒一人一条性命一份人情,此番不晓得还有无生还可能,若是不能还请林大小姐将这封信带往北寒交给剑神阁门人,只需说陈小咩的名字他们便晓得该将信给谁。”   林佳玉怒道:“你当真要送死我岂会拦着你,滚滚滚,别在我面前烦我喝茶。”   陈小咩一脸委屈:“明明是你带我来的……”   林佳玉拍案而起,陈小咩扭头风也似的跑了个没影。   林佳玉面上风轻云淡,可心中却已翻江倒海,自小便开了心窍的她,本以为看透了世人的势利嘴脸,却不曾想到这世上当真会有如圣贤书里描写的圣人,佛陀修行时割肉喂鹰是为众生舍己忘死,林佳玉难以置信世间会真有这等傻蛋。   权衡双方,其实这场战争毫无悬念,邪王教有千余杀人如吃饭的杀手,杀手身手本就不俗,加上领头人是武艺高深莫测的胡安生,就算随意遇上一家武林大派都能杀个两败俱伤,而陈小咩手中只有三百从没握过兵刃的伙计,走了武艺颇高的王丹霞这仗更是没得打,哪怕陈小咩的天方夜谭成了真,顶多也只得炸死炸伤个五百人,剩下不说三百,哪怕只有一百杀手对上陈小咩的老弱残兵照样是一同砍瓜切菜,她何来的勇气,胆敢知其不可而为之?   “混账东西……”林佳玉莫名有些恼怒,要将骆驼镇血祭的罪魁祸首的她,本该成为一位无情无义的魔头,陈小咩的搅局非但能助她脱逃私奔,更能无生事端叫邪王教无暇顾及她林佳玉的生死,结局于她而言如此完美,她却不知何故怎么都高兴不起来。   杯中茶水微凉,林佳玉一口饮尽,自嘲笑道:“我如今才良心发现是否太晚了?骆驼镇逐利人多、可怜也多、可憎人更多,被杀个一干二净转世投胎也未曾不是因果轮回,命里该有此劫谁到头不是一死?她本不该死得不明不白的陈小咩来这儿凑什么热闹,当真莫名其妙。”   骊雨没有说话,伸出手臂将林佳玉脑袋揽进怀中,轻轻抚摸头发作为安慰。   桌上信纸,莫说陈小咩并未说不得开启,哪怕是说了,她林佳玉岂会和陈小咩客气?   拆开信封,其中仅仅折着一小张纸,纸张上头也仅仅只写了两个小字,身在北寒剑神阁的究竟是哪位英俊男子,竟让那看似多情浪荡,骨子里却痴情至极的陈小咩这般眷恋,直至临死都不忘对那份“情谊”道一声“谢谢”。 ☆、第十八章   第十八章:   狡兔三窟,邪王教的巢穴除了主教圣地之外其他皆无定点,大多都是沙漠深处的岩窟,若是有旅人不幸闯入必然得落得个生不如死,听说那位少教主胡安生便嗜好削人头骨当盛酒酒碗,手段血腥到令人发指。   传言这些个沙漠里的“牧民”本就是由强盗起家,无意在一间洞窟中发觉石壁上刻下的高深武艺,由第一批教众修炼过后各个成了响当当的高手,拳头硬了收拾起沙漠中抢生意的同行自是不遗余力,逐渐便成了沙海中的主宰,集结成了浩浩荡荡数千人众。   曾有自诩正道门人集结人众意图深入沙海直捣黄龙,却也因沙漠中的恶劣环境形成的天然屏障打消了念头。   这群自称“邪王教”的歹毒匪人最为强盛的时期是最初得到上乘武艺的时候,那一时期的“教”还未称“教”,抢来的财宝美酒女人皆是兄弟们一块享用,故而那石窟壁上的武艺也是由众人一块儿修炼,一教之中最多甚至拥有过十几位“出尘境”高手,可惜势力大了后兄弟心便因这样那样的欲念淡化间隙,最终化作了一场可怕内乱,传闻那时教内兄弟死了一半儿,天空降下罕有暴雨冲刷地上鲜血染红了大片沙漠,致使邪王教直至今日都未能恢复元气。   浩劫过后强盗们终于学起了大门大派的作风,选出服众之人为掌门自称‘邪神’、封闭石窟作为圣地,再由“邪神”选出天资卓绝者习练洞壁的上的武功,自那以后的邪教虽不如鼎盛时期那般横行无忌,却也不容轻视,于胸有韬略的几代“邪神”手中正渐渐成为一头贪婪巨兽,虎视眈眈着富饶的南都,恐怕就算没有林佳玉的唆使,骆驼镇早晚也是邪王教的囊中之物,那仅是“邪教”踏足并以待时日问鼎天下的第一步。   当自家掌柜陈小咩亲临后,告知一众工人说他们要面对的乃是喜爱削人头骨当酒碗的“邪王教”,四下霎时炸开了锅,只需不是脑袋浸了水的人也都知道,此番前去定然是凶多吉少,虽说钱能断江的陈家掌柜许诺给活下来的人一笔丰厚奖赏,但当真只怕有命拿钱、没命去花!   在骆驼镇以北的一处隐蔽山坳,早在若干天前便聚集了三百余众,建造出了一座“移动之城”,门面全是按照骆驼镇的模样,只不过房屋围墙皆是木材搭建的花花架子不堪一击,且越到“城镇”深处便越发的简陋。   镇内埋藏了炸药,哪怕来者上千,只要是踏足进入城中皆要被炸个尸骨无存,今夜陈小咩率领人众将完成的“城镇”向北推移,欲要安置在与骆驼镇环境相似的小道,待得全部完工,陈小咩发下黄金赏钱,与众人说出了建造“城镇”的目的。   来这儿帮手的工匠大多都是冲着银两的面子,故而当陈小咩实话实话后便吼着要先行离开,不愿趟这趟浑水。   三百人人心浮躁,好在陈小咩是个极好说话的主,二话不说便就准了那些个工匠的要求,还替他们早早准备好了马匹,请他们快些难逃,最好是将邪王教的野心告知南方诸多城镇门派,请他们莫要重蹈骆驼镇的覆辙。   那些个原本想要闹事的工匠一时似是懵了,呆立无言全然未曾想到陈小咩在这生死存亡的关头竟不做任何挽留,沉默着抱了抱拳便即驾马离去。   瞧见有了出头鸟,顿时又有一大波一大波的工匠请辞离去,三百人最终剩下的不出一百,站于陈小咩身边的薛琉儿看得越发揪心,下意识拽紧陈小咩衣角,仿佛离去一人便是在她心口剜掉一块肉。   陈小咩出乎寻常的镇静自若,眼下结果比之预想的只好不差,笑着询问一位皮肤黝黑的少年:“你年纪尚轻为何不走?”   那血气方刚的少年拿拳头捶了捶胸口,解释说自己从小便想当一个大侠,可惜父亲出生工匠,家里没钱包红包,自是进不得那些个门槛儿极高的江湖门派,如今正巧赶上那么个机会,死有啥关系,届时英雄事迹被人歌颂传扬人人都得对他的坟墓翘起大拇指,后悔死那些个当年拒他入门的三流小派。   陈小咩哈哈大笑,点头道:“应该的应该的,在场众人的名字我陈小咩此刻将一一记住,记录在‘日记’里,交由咱家店里的伙计大肆宣传,诸位若是尚有家人,说不准还能看到咱们这一出的皮影戏。”   少年拍手叫好,几个与少年一路的哥们勾肩搭背放肆欢笑,言语无忌的说着一些个家常,譬如没能与邻家爱慕的女孩表明心意当真可惜了,若是有命回去,说什么都要将话说出口才好。   陈小咩再度询问一位壮年大汉,问他家中定然是上有老人下有妻儿,何故却要留在这儿送命?   那壮汉笑容极是朴实,挠着头皮请求这回不论生死,务必将许诺下来的金钱送至他家人那里,家中揭不开锅劝了别人不少钱财,做了这笔没命买卖可抵得一辈子做工匠攒钱了,能还清债务不说,还能给自己儿子上一所镇上最好的私塾,等儿子出人头地,他这个做爹的哪怕待在地底下也能含笑九泉了。   陈小咩郑重许诺,而后又来到了一位头发已然花白的老者身前,迟疑片刻后,自怀里掏出金子塞入老者手中,请他不必留下来,大可快些离去。   老者瞪眼拒绝,一拳砸在陈小咩肩膀,笑道:“你陈掌柜可是嫌老朽年老力衰、不顶用了?老朽告诉你,我这把老骨头打你这种初出茅庐的小崽子一手就够了——老朽留下来是敬佩你陈掌柜的为人,去年苏城富豪大肆收购粮食导致丰年饥荒,穷人家里买不起粮只得等着被饿死,是你陈掌柜四处收购余粮发放给穷人,或许您帮的人太多早已记不得了,咱们家当年就受了你的恩惠。”   老者身旁一名个头只到爷爷腰部的年幼娃娃咬着手指懵懂无知,抬眼瞧着陈小咩,只觉得天底下便再也没有比眼下公子更菩萨心肠的人了,记得刚才许多人驾马离去,爷爷轻轻揉着他的脑袋告诉他,他们家要跟着陈家掌柜死战到底,打死都不做忘恩负义的苟活之辈。   陈小咩脸上显出难得的羞涩,摇手道着“哪里哪里,哪怕我不去做,自也会有别人来开仓救济”,一笔带过往昔作为后,抱起那乖巧娃娃,笑着问道:“你叫啥名字呀?”   小娃娃神情天真无邪,脸容表情则隐隐透出了生在家族骨子里的坚毅,娇嫩嗓音奶声奶气的答道:“我叫小虎。”   陈小咩拿手指轻轻一戳小虎脸颊,笑着言道:“乖小虎,你若要跟着爷爷也不用走,可得躲在后面些,若是情况不妙可不得太倔,装死或者找个隐蔽的地方藏起来,只需你没事儿,那等以后你成为一代大侠,便可替咱们报仇雪恨,咱们这些人也算后继有人了,你可记清楚了么?”   小虎懵懵懂懂点了点头,陈小咩目光望向阴冷沙漠的北方,待得日出八百铁骑便要碾踏而来,他们这区区百人赴死对于邪王教这类见惯江湖血腥的大门派而言,不过是一场不足道哉的闹剧,更或者将是锦上添花的一道开胃菜。   转过头颅,陈小咩目光扫过面容坚毅的百余人众,捏拳怒吼:“他娘的!明天咱们死在一块,牵手去逛逛阎罗王的地府,听说行善者能登西方极乐,咱们舍身取义要去不得佛家仙境,就干脆仗着人多势众拆了他丫的阎王殿!”   百余人笑声、吼声如雷。   陈小咩笑容时而悲戚、时而欢喜,最后一眼望向北方,与那位不知是否还记得自己的白衣女子轻声呢喃,悄悄道别:“对不起,终究还是辜负了你。”   #   邪王教岩窟火光通明,篝火边两位光着膀子的大汉扭在一起摔跤,酒肉香味弥漫,一旁壮硕汉子喝彩大笑,但比之往常却收敛了太多,缘由乃是自己少主胡安生不知何故在骆驼镇竟受了闷气,几天都沉着面孔不言不语,胡安生身旁心腹们也都没说几句劝说言语,了解少主脾气的人大约也都晓得若不将那仇人千刀万剐,胡安生说什么都是一副郁郁寡欢死了爹娘的模样。   一名挺着酒肚的大汉喝酒犹若喝水,喝罢一坛子酒后将酒坛砸碎于地,怒声骂道:“他娘的,严先生不是常说什么‘主辱臣死’么?咱家少主受了那陈姓小王八羔子的闷气,害得咱们也跟着不痛快,喝酒都不能喝得尽兴,老子恨不得现在就去骆驼镇一刀剁下他的头颅!”   一旁同伴笑道:“你这是想抢头功讨好少主,好在少主成为‘邪神’后赏你几本武功秘籍瞧瞧,可就你那点三脚猫功夫,冲在最前面铁定要死,这份头功啊你抢不来,还得归我才妥当!”   酒肚大汉一掌将面前木桌拍个稀烂,陶器喤啷酒水尽洒于地,指着说话之人骂道:“你再说一遍试试,敢不敢光了膀子来跟老子比划比划,谁输了就滚去洞窟外头冻它一夜,冻个清醒!不要没本事尽在这里瞎嚷嚷!”   那位身材魁梧不下于酒肚大汉的男子拍案而起:“来啊!看我不削掉你肚子上三斤肥肉!”   瞧着手下熙熙嚷嚷,站于洞窟最高处的胡安生眉头紧皱,手中一封于林佳玉亲笔写下的信已然瞧了不下数十遍,交给身旁向来为自己出谋划策的严先生过目,便连严先生都道此事太也蹊跷,建议将行动延期,或者改道绕路才最是稳妥,可胡安生是何等心高气傲,祈愿叫仇人陈小咩看轻?   林佳玉信上一大半写下的是女子思慕男子的绵绵情话,期盼着胡安生早日到来,同时也担心着胡安生的安危,剩下的一小部分才是高密陈小咩将于道路中途设下埋伏,请胡安生不可不防。   胡安生饮了一口酒,笑容冷淡道:“女子就是女子,当真傻得可以。”   身旁严先生是一位身材消瘦的中年男子,一边瞧着洞窟下精壮手下撒泼打闹,一边与胡安生笑道:“少主对那女人可需提防这些,那女人天生聪慧说是心比常人多一窍都不为过,她岂会真心爱慕少主?对咱们必是有所图谋。”   胡安生豪迈道:“那就给她!她想要什么,我便尽量满足她,谁让她是我的女人?”   顿了顿,胡安生又道:“严先生放心,我与父亲不同,绝不会专情于一位女子而忘却雄图霸业,这天下本就是男子的天下,女儿家不过是锦缎上的绣花,林佳玉瞧着确是姿色过人自有被我宠爱的资格,只不过若是年老色衰,一件过时的衣服怎么说都得换换新才好。”   严先生笑了笑,而后提醒道:“少主豪言壮壮严某人钦佩,但别忘了如今天下当真出了几位了不得的女子,譬如那位傲立北寒的女子剑仙,又有谁敢道她是区区绣花?故而将女子当作男子附属衣物倒是可以,可莫要因小瞧了女子,而栽在一些个小娘们手上可就贻笑大方了。”   胡安生不耐烦的摆了摆手:“知道了知道了,林佳玉身边藏着一位步入‘出尘境’,武艺瞧着不俗的小丫鬟做后手我又岂会不知?就连林佳玉的几手武功都是我教的,哪怕是她二人联手来攻又哪里是我的对手?”   严先生瞥了胡安生手中信件一眼,开口言到:“我派人去查探过了,林佳玉所指出的山谷中确是有工匠在赶制假城镇,看来林佳玉提供的消息准确无误,那般大胆的计划或许确是能够请君入瓮,炸咱们一个尸骨无存,赏罚需得分明,咱们得记林佳玉一件大功才是。”   胡安生笑道:“那是自然,未曾想到那陈小咩竟然还是苏城‘花红柳绿’逃出的重犯,若是咱们割了他的首级献给‘花红柳绿’或许还能讨好那帮开窑子卖情报的娘们,自此以后与她们联手共图大业则大业可兴!”   说罢,胡安生一改阴郁脸容笑容格外爽朗:“她陈小咩手中只有三百老弱病残,战场上一旦正面交锋便能叫他们心胆俱裂,如何比得上我手中八百骑兵?听闻来到苏城的时候,他陈小咩还携带了一对妻妾,武艺皆堪堪入流‘出尘境’,吓唬一下林府家丁还凑合,叫来厮杀怕是凑在一起都不是我的对手,我又有何可惧?”   胡安生站起身来,举杯向洞窟下密密麻麻的兵卒嘶吼:“都给我带上刀子跨上马儿!谁第一杀了陈小咩赏一篇秘籍,谁第一个杀进骆驼镇镇上的娘们除了林佳玉就由他先来挑!”   洞窟中喊声如雷,教徒们纷纷跃上马匹,争相向南奔去。 ☆、第十九章   第十九章:   黄沙滚滚随着如雷马蹄飘扬弥漫,百余狂人一身漆黑好似来自地狱的野兽,一路吆喝追逐奔至“骆驼镇”前。   那小镇在清晨薄雾中显得模糊,不细细去瞧当真看不真切真假,若非早已晓得了陈小咩的密谋,说不准这群冲锋人便当要死在这儿了。   “他妈的!”冲在最前头的黑衣大汉左脸刻有一道刀疤,向地上呸了一口唾沫,笑容狰狞勒马止步,随即身后人众尽都停止冲锋,黑压压一片犹若暴风雨前夕的黑云压境,恍惚间,“黑云”中似烧灼起了通红火焰由远至近如雨点泼洒,成千上万点雨火掠上高空又向“骆驼镇”下坠,竟是无数支箭头,包裹浸油布条的火箭落在了充满火药的“骆驼镇”中,而再也忍受不住更多压力的“小镇”终于一声轰鸣炸了个粉碎。   火光通天,远方充斥着躲藏在骆驼镇中的人们的哀嚎,刀疤大汉仰天大笑,一众人也跟着大笑,狂乐笑声与凄厉哀嚎汇聚在一起似群魔狂欢,然而远方火光飘摇的骆驼镇却似有一些个不起眼的火苗窜出了火焰,朝着黑衣人所在处坠落下来。   哀嚎声依在,笑声却戛然而止,黑衣匪人中陆续传出凄厉呼喊:“快……快拿盾牌!”   远处的骆驼镇好似一面镜子,前一时还是邪王教教徒发射火箭而去,这一刻便成了“骆驼镇”中还回了一片箭雨,好在邪王教徒武艺颇高、携带装备也算精良,有人跳下马匹躲在马下,有人将盾牌高高举起护住头部,有人干脆便以手中刀刃将飞来锐箭当空削断,受伤之人不多,中箭死亡者更是寥寥无几。   黑衣汉们报以冷笑,刚欲驾马前冲,忽而平地炸起一道火雷,谁也未曾料到邪王教徒脚下竟也埋藏着炸药!火箭坠地后迅速在泼洒了油层的地面燃烧犹如火海,引导地底炸药爆炸,这回轮终于到了邪王教徒们咿呀怪叫呐喊嘶嚎了。   不远处的“地面”被人掀开,从早已挖掘好的“沟壑”中跳出不少手持“破铜烂铁”、年龄、体魄参差不齐的男子,发一声喊便朝黑衣汉们冲锋。   此时的邪王教徒早已被炸药炸死大半,未曾死的皆在地上哀嚎,驾马站得比较远且侥幸躲过一劫的人寥寥无几,听着同伴们的哀嚎早已心胆俱裂,又哪里敌得过一鼓作气喊杀来到的工匠?   一同胡乱砍杀,大多皆是向地上将死未死的邪王教徒心口补上一刀,一些个还要做抵抗的人众则被数十名工匠包围砍杀,屠灭了邪王教的这支斥候部队,工匠们胡乱在地上拾起邪王教徒带来的好刀好剑,听见身后号角吹响连忙向后撤退,重新藏入了“沟壑”之中。   远处沙丘之上一马当先在前,眺望见这副光景的胡安生脸色阴沉眉头紧皱,身旁一身儒衫的严姓男子面容波澜不惊、眼底却终究透出了丝毫诧异。   胡安生取出林佳玉的亲笔信,信纸在他手掌中竟自行燃烧扭曲化作飞灰,严先生道:“看来林佳玉已然与陈小咩联手了,这般前后布阵当真巧妙,咱们这先行的百人死的并不冤枉。”   胡安生狞笑道:“都是群没脑子的娘们,她林佳玉临时变卦可能够挽回大局?不过是多死一群人而已。”   胡安生身后再度驾马奔出两百人,临近“沟壑”便即跳下马来,持刀子跃入战壕,本欲将藏身其中的工匠一通砍杀,哪料跳下沟中却是满地倒刺,直穿透匪人脚掌,叫跃下“沟壑”之众哀嚎不止。   一众险些也一并跃入“沟壑”的教徒险崖勒马,正暗自庆幸未急着跳下去,臀部便被人一记重脚踹下沟壕。   一众手持酒坛的工匠纷纷冒出,源源不断将酒坛砸向欲要爬出战壕的匪人,随即有数名年幼小童手持火把,骂骂咧咧将火把抛入其中,一时火焰灼烧起的黑烟升腾向天空,自浓黑烟雾里大摇大摆走出一位锦袍“公子”,手持折扇一脸春风得意,向远处沙丘上的胡安生招了招手,似问好更似挑衅。   胡安生骤然暴戾,不等严先生劝阻便即当先冲出,低声怒吼出了那“公子”姓名:“陈小咩!!!”   陈小咩一脸恐慌,再度钻进了消散不去的浓黑烟雾中,严先生暗叫不妙赶紧率领身后全部兵马跟上少主胡安生,扑入呛人黑雾中却是什么都瞧不清。   忽而哀声再度此起彼伏,黑雾弥漫中竟自刺出了无数枪尖,悄无声息的洞穿了不少邪王教徒的身躯。   忠心耿耿的严先生呼喊着“少主快走”,却险些被数杆□□要了性命,再度死了百余名士卒,余下人众终于退出了烟雾之中。   目前为止的一切都十分顺利,借着林佳玉的里应外合,陈小咩设下的机关被一众匪人一一触发,约莫坑杀了一半儿的匪徒,却已近乎黔驴技穷。   借着黑烟作屏障,藏于沟壕中的陈小咩瞧着身旁工匠们的一张张欢喜面庞,心里却是越发忐忑不安,拉扯呼叫着工匠们快些自暗处小道南逃,一阵叫人窒息的大漠暖风却不请自来。   黑烟在风儿的挑逗下向西飘散,嘴角冷笑的严先生让身后四百人拔出刀刃准备向邪王献祭鲜活血液,自言自语了句:“天助我也?”   待得黑烟散尽,四百人一齐再度跳入沟壕,有了前一阵同伴的尸体,地上倒刺已然使用殆尽,嗜血癫狂的人众纷纷涌向聚在一侧的工匠,刀刃斩落毫无凝滞,将那些个甚至还是一脸茫然的汉子砍去头颅。   有了第一波伤亡,士气立时颠倒,匪人饮血后兴奋得好似狂魔,初尝同伴死亡、未经历过战争杀人熏陶的工匠立时软了手脚,再也不如起初时的亢奋,只觉死亡笼罩背脊发寒。   陈小咩呼喊众人向小道后撤,选出那些个勇气尚存的汉子持枪在前,借着枪长之利断后。   沟壕的小道通往已成废墟的“骆驼镇”,撤退途中工匠们一再阵亡,顶在前头的由精壮汉子先死,再死较为瘦弱的男子,再死双鬓已白的老翁,百人数目骤减一半,被轻敌的邪王教徒猫戏耗子似得驱赶,众人纷纷退到了小道尽头,陈小咩请工匠先退,生死之际些许人众纷拥爬出暗道,却听得外头传来怖人嘶嚎,有人死前向洞内悲鸣,说的竟是“外头有埋伏”!   被堵死在这狭长地道中,不说一众工匠,便是陈小咩的背脊都立时布满了冷汗。   瞧着大人们的绝望面容,些许孩童心有感应忍不住痛哭起来,空气中弥漫起了死一样的沉闷。   陈小咩一边安抚人心,一边暗暗捏紧了拳头,鼓励众人道再坚持一会儿,说罢便亲自跃出了小道一探究竟。   只是令陈小咩惊讶的是,小道外头是残破的废墟,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碧蓝的天空深黄的大地,除了洞口几具工匠的尸体外,并不存在任何敌人。   陈小咩谨慎目光扫过四周,手中扇子早已抛弃换成了一柄自邪王教徒尸体上取来的宝剑,沉寂片刻后向洞中大喊:“你们快些出来吧!外面很安全……”   话才说完,一道黑影飞掠而至,出手成爪直取陈小咩低头后脑。   暗叫不妙的陈小咩已然来不及转头,只得原地等死,便是此刻,小道中窜出一袭身穿蓝袍的娇小身躯,一剑刺出堪堪自陈小咩耳边掠过,正对着来人掌心!   来人冷哼一声,收拢手掌将宝剑折断碾碎,蓝袍女子薛琉儿顺手一把推开已然呆住了的陈小咩,一脚飞踢向来人额头,被那人以右手小臂格挡住后,双方各退出几步。   定睛瞧出,那埋伏在洞口杀人的魔头不是别人,正是先前不见了踪迹的胡安生!   陈小咩当即立断,朝洞中嘶喊:“你们快些出来,我与琉儿替你们挡着!”   小道中不断有工匠跃出,也不断传出凄厉悲鸣,剩余五十人仅仅出洞二十,剩下断后的人英勇赴死,朝洞口呼喊:“快将洞给堵上!别让这群屠子出来!”   陈小咩与些许工匠几乎是哭着搬来了废墟中的巨石,一声轰隆压在了洞口。   一时除了薛琉儿与胡安生的呼喝打斗,再也没了别的声响,众人皆哭丧着脸,那些死在小道里头的无畏者有他们的朋友、他们的兄弟,甚至他们的亲人。   来不及悼念,甚至来不及伤痛,陈小咩抹净泪水让工匠们快些先走,来不及赶去骆驼镇报信,便找个地方躲藏起来,接下来由她与薛琉儿断后。   剩下人众呆若木鸡仿佛被抽去了灵魂,陈小咩持剑奔向薛琉儿与胡安生,那里薛琉儿凌厉剑法使得密不透风极是高明,胡安生却更加了得,犹如闲庭信步,举手投足间便轻松挡去了薛琉儿手中断剑,甚至目光始终都是瞧着仇敌陈小咩的。   陈小咩深吸一口气,朝目光凶恶冰冷的胡安生眨眼笑道:“胡大老爷,你瞧我陈小咩看人的眼光是否非常了得?在骆驼镇我便说你不是寻常人,这不,谁能想到你竟是率领百余铁骑的大将军呀!”   胡安生眸中闪过一丝得意,哪料陈小话锋一转,啧啧言道:“我陈小咩没有别的本事,可在‘花红柳绿’里头待久了,造谣生事的本领却也学了不少,今日胡大老爷率领八百兵马围剿一百人,以仅仅死伤四百人的代价拿下了这场战役,此等领兵手法堪称绝无仅有、当世一流,听说邪王教莫忧愁教主极是看好胡兄,有意让胡兄成为下任教主,若是听闻这等惊天喜讯不可得高兴坏了?”   “我岂会容你活着?!”胡安生怒喝一声一掌抵开薛琉儿,几步飞踏掀起一阵狂风来到陈小咩面前,冷笑声中一爪探出直取陈小咩心口!   陈小咩眼神骤然变得毒辣,不退反进迎着胡安生同样探出一爪,出手手势竟与胡安生一般无二,使得正是自林佳玉那儿瞧来的邪王教的掏心手法!   这陈小咩当真狠辣,这一出手就是要与胡安生以命换命!胡安生惊异过后勃然大怒,迅速收手拽住陈小咩胳膊,同时身子跃起一脚踢中陈小咩右脸颊,直将这嬉皮笑脸的讨厌公子踹翻在地。   一口鲜血还未吐完,手臂被胡安生拽住、身子无力倾倒陈小咩的左脸颊迎面再度受了胡安生一记鞭腿,黑色假发落在地面,白色长发翩然飞扬。   陈小咩咬牙忍住一口鲜血,努力往胡安生脸孔喷出,同时薛琉儿一剑悄无声息的自男子背后刺到,舍尽造势浮华的杀人剑意剑势如虹力求一击夺命。   胡安生来不及诧异陈小咩竟是位年少白发的女子,便得急忙撒手放开陈小咩,身子向侧退却,意在避开薛琉儿那一剑的锋芒。   可薛琉儿一剑出手便再也由不得她自己,顺剑意而为之方能将剑术发挥极致,这便是踏足“出尘境”的奥妙所在,任由胡安生一退再退,薛琉儿一柄短剑始终指向胡安生喉咙,凡人或是瞧不出其中玄机,可胡安生又怎会瞧不见那柄断剑刺出的剑气比之原本剑身更是锐利修长。   见那蓝袍女孩不懂收敛,胡安生心中怒极,猛一跺脚忽而站立原地,双手成拳捏在身子两侧,身躯隐隐泛起淡红光芒,任由致命剑气在他金刚体魄前寸寸碎裂,随即一拳轰出,砸在蓝袍女子胸口。   薛琉儿一声闷哼,身子犹若断线风筝飘向天空,决意要先宰了蓝袍女孩的胡安生再不手下留情,脚掌后蹬一跃而起蹿上天空,一脚踏在薛琉儿头颅,顺着重力径直踩下,直要将这不自量力袒护陈小咩的小姑娘踏碎头颅!   薛琉儿在于落地前的千钧一发抛弃手中宝剑,拽住胡安生右腿,使出最后的力气要把胡安生倒拉至身下。   胡安生嗤鼻冷笑,另一脚凌空蹬出正中薛琉儿头颅,蓝袍女孩身子再度后飞,口吐鲜血跌进废墟之中。   陈小咩焦急奔向薛琉儿方向,面前却被翩然落地的胡安生拦住去路:“不必去了,她多半已经死了,如今总该轮到你陈小咩了吧!” ☆、第二十章   第二十章:   陈小咩咬牙安奈悲痛,持起手中宝剑摆好迎敌架势,姿态虽不如外行那般绵软无力,却也足够叫胡安生嗤之以鼻。   陈小咩招了招手,示意胡安生尽管来攻,前一刻还是一股子高人架势,后一刻却被如电奔袭而来的胡安生一脚踢中腹部,摔在地上翻滚几周总算再度站起。   陈小咩咽下口中鲜血,干咳几声发觉胡安生对自己的攻袭其实并未出力,否则她哪里还有生还的余地?   胡安生双手负在背后,挺直身板瞧着脸容痛苦的陈小咩,不乘胜追击是自信自负,也是要以猫戏耗子的姿态愚弄仇敌陈小咩,大约只有瞧见陈小咩生不如死胡安生才能得到快乐。   陈小咩重新摆好持剑姿态,这回干脆闭上了眼睛好似等死。   胡安生再度奔袭飞踢,哪料陈小咩骤然睁眼,身子跃向空中由着重力一脚踏下,恰巧正对着胡安生面孔!——这等算不得轻功的轻功,需得归功于长时间的负重奔跑,而那叫胡安生大出所料的空中踏脚,模样更是像极了他先前与薛琉儿过招时的姿态。   “你是邪王教教徒?”胡安生抬起一臂格挡,陈小咩一击不中向后跃开,本该翩然着地,却险些摔个狗□□。   闻听胡安生问话,陈小咩长叹一口气,摇头言道:“事到如今我也不得再瞒着你了,其实我是你失散多年的亲妹妹。”   胡安生呸了一声,几步上前一拳砸出,陈小咩慌忙以剑格挡,却似舍不得宝剑折断,中途转而做出闪避姿态,终被胡安生砸中肩头,左手骨骼“咯啦”声响,继而又被胡安生抬腿踏中面容,身子猛然旋转带着陈小咩坠落在地。   轰隆声响,陈小咩侧身跌倒自废墟中,脑袋被胡安生脚掌踩得动弹不得,一剑向胡安生两腿正中阴险刺出,却被胡安生挥手撩开,宝剑飞出于空中旋转几周后刺落于沙地,没了剑长陈小咩再要做艰难抵抗却是什么都勾不到了。   胡安生脚掌加重力道,直疼得陈小咩以为自己头骨都要被压碎了,哀嚎声中胡安生咬牙笑道:“你陈小咩不是很厉害么?偷我铜板去‘买馒头’、次次能夺魁首,想要迎娶林佳玉的陈公子,怎得却连自己都是位女子?你不必解释,我知道定是林道远那老狐狸在拿我开涮,还真当家里有点银两便不把我邪王教放在眼里?你陈小咩且在这里先死一程,待我取下骆驼镇便让那姓林的一家子都来陪你!”   陈小咩痛苦喘息中强笑出声:“林老爷家里可没啥英俊美男,我才不稀罕,如若胡公子陪我,咱们俩做一对亡命鸳鸯那才正好!”   胡安生冷冷一笑,刚要将这口无遮拦的白发女子踩碎头颅,忽而想起她与“花红柳绿”的渊源,松了脚下力道,决定还是保留下她的脑袋。   陈小咩双手猛然抱住胡安生小腿,抬起头来头颅滚落鲜血,视线已然模糊不清,可怖面容瞪着胡安生言道:“你可晓得我是谁?你可听说过‘花红柳绿’?!”   胡安生笑道:“我自是知道的,你陈小咩是‘花红柳绿’中逃出来的要犯,想落叶归根死后葬身故土?我成全你,待我割下你的脑袋献给‘花红柳绿’楼主柳红嫣,只要得到那女人青眼相加,死了区区四百人自也值得!”   陈小咩哈哈大笑:“做你的春秋大梦,我之所以被‘花红柳绿’通缉全是因为我窃走了柳姐姐的武功秘籍,若非如此我本该是柳红嫣坐下最为得宠的二当家,你大可杀了我试试,瞧瞧柳姐姐会如何待你!”   胡安生一怔,皱眉望着陈小咩道:“胡说八道,我可从未听说过你陈小咩的名字。”   陈小咩笑道:“你脑子浸水了?谁说我真叫‘陈小咩’?”   胡安生目光闪烁,思索过后冷笑说道:“你说你窃取了柳红嫣的秘籍,可有凭证?罢了罢了,你这混账满嘴胡言乱语,我不必管你真假,杀了你后将你埋尸荒野才是最好,你若当真是柳红嫣的属下,放你回去你岂会不报复我邪王教?于公于私你非死不可!”   胡安生一脚踢在陈小咩腹部,陈小咩一声闷哼双手依旧死死扣住胡安生大腿,胡安生瞧着陈小咩雪白脑袋,捏紧拳头锤下一股巨力,却匆匆瞥见远处正前方站着一位绝美女子,一身紫色衣衫在黄沙中飘摇犹若下凡仙子,向胡安生轻轻招手。   胡安生骤然失神,陈小咩一个翻滚拔出倒立宝剑,转身一剑刺落直指胡安生心口!   胡安生强自拉回神智,却不想陈小咩这一剑学得却是先前薛琉儿的剑气,比之常人学武先学形后学意,陈小咩竟是个怪胎,出剑姿态拿捏与薛琉儿只有三层像,可剑锋当真贯穿出了一道剑气,使得一柄宝剑竟长如一杆缨枪!   已然来不及躲避或者运转气机的胡安生身体急急下移,让剑气贯穿自己肩头,洞穿出一孔血窟窿,而后方才提起劲力一拳砸碎了剑气,随之陈小咩尚未触及任何物体的完好宝剑竟是寸寸断裂,一股莫名力道传至手臂再传至心口,叫陈小咩止住脚步跪地不住咳血。   哪怕站于山巅、只打算用幻术作举手之劳,“无心”救下陈小咩的林佳玉都未曾想到陈小咩一介凡阶境都算不得的凡夫俗子竟能刺出凌厉剑气,目光瞧向身旁骊雨满是疑惑,骊雨摇了摇头,思索过后与自家小姐解释道:“那陈小咩确实是初入武道的稚儿,这点毋庸置疑,哪怕是宗师境的高手也未必能伪装得如此之像。”   “那何以会……”林佳玉顿了顿,再度问道:“莫非她手中宝剑是柄神兵利器?”   不苟言笑的骊雨忍不住噗嗤一笑,想起“聪明反被聪明误”一词来形容自家小姐此刻当真合适不过:“那柄宝剑是邪王教自家打造的破铜烂铁,否则也不会承受不住剑气碎裂,伤到持剑之人,江湖武人皆喜爱上好兵刃大抵都是因此——照我看来,那陈小咩既然能自柳红嫣手中逃出来,自有我们都不知道的本事,咱们既然帮了她一把也算还了她的人情,便不必再去理会骆驼镇如何,此刻便启程走吧。”   林佳玉不难瞧出骊雨笑容中的讥讽,鼓起了双颊瞪视着始终面带微笑的骊雨,记得初次瞧见她,她便是这副波澜不惊的模样,那时的她并非是名叫“骊雨”的丫鬟,那时的她是在整个江湖杀手榜单上都排得上名号的狠辣人物。   林佳玉本是她的猎物,她本是受人所托要将林佳玉这个慧极必伤的女子扼杀,却落到了如今这谁也未曾想到关系,一个人喜爱上了要杀自己的猎人,一个则迷恋上了自己要杀的猎物,所谓造化弄人亦不过如此。   自那以后她便“死了”,改头换面成了林佳玉的“骊雨”,护卫林佳玉的安全,与林佳玉策划着该如何逃出这叫人憎恶的凡尘俗世。   瞧着林佳玉与胡安生亲吻的那会儿,骊雨后悔未在林佳玉唇上涂抹□□,好叫那好色之徒胡安生早早死于非命,可这会儿与两颊生红的林佳玉对视,她却反倒谅解了胡安生。   “波——”   骊雨在林佳玉唇上轻轻一吻,接着将这紫袍女子拥入怀中,一同驾上马匹奔向漫无边际的荒漠……   陈小咩那头,胡安生左手捂住流血肩膀,吃惊神色竟是相信了陈小咩乃是“花红柳绿”二当家的言说。   自陈小咩先前武艺来瞧,她根本就是不堪一击的外行,只需胡安生愿意,哪怕一出手便要了她的性命也未尝不可,可此刻陈小咩却能够一剑贯穿胡安生肩膀,这不得不让胡安生好奇那所谓“柳红嫣的武功秘籍”究竟是何等宝物?   陈小咩面容平淡,心中却是一片茫然,她本来只是学着薛琉儿使剑,匆忙之下自也只学了三层相似,却不知何故隔空贯穿了胡安生的臂膀,感受身后银白长发随风飘扬,陈小咩忽而觉得这定然又是“那女子”在背后悄悄助她一臂之力!   原本颓然赴死的陈小咩重新鼓起了勇气,趁着胡安生未有动作率先攻袭而来。   胡安生哪怕单手对敌,应对陈小咩之流亦是轻而易举,轻巧躲闪中与陈小咩笑道:“想不到竟真是‘花红柳绿’的二当家,胡安生有失远迎当真失敬了——邪王教遵从莫王遵旨,向来敬重‘花红柳绿’的英雄女子,若陈家妹妹能把代表柳楼主的秘籍借胡安生一瞧,确信了陈妹妹身份是真,我又怎会再为难你?”   陈小咩手中不停的挥舞着近来习练的不成章法的剑术,眼珠一转点头道一声:“好,数到三咱们就住手,一、二、二!”   胡安生猛然住手,却见陈小咩宝剑依旧朝自己刺落,害怕剑气再出不觉侧身闪避,冷哼一声恼怒喝道:“怎却不讲信用?!”——言罢,方才醒悟陈小咩刚才报的是两声“二”,骂一句“鬼灵精”,一把拽住陈小咩绵软无力的一刺,便要将宝剑折断。   陈小咩忽而道一声:“三!”——随后当真住手,动作才到一半的胡安生害怕惹恼陈小咩背后的“花红柳绿”,不得不陪着笑脸骤然收手。   “如今可以将秘籍借给我瞧瞧了吧?陈家妹妹放心,胡安生说到做到,只需那秘籍是真的,断不会害你性命,仅看一眼便会归还,也不会叫陈妹妹难堪。”   胡安生一脸信誓旦旦,陈小咩认真点头,自怀里当真掏出一本随身携带的书籍抛在空中,待得胡安生跃起去接,便即一剑刺出直取胡安生心脏!   胡安生哪里是她陈小咩能够杀得了的?一手接住秘籍,双脚便即夹住陈小咩宝剑,只听得身下陈小咩惊呼:“胡哥哥好俊的身手!”——胡安生正自得意,心口却不知不觉贯穿出了一柄断折剑尖的细剑。   鲜血顺着剑刃滴落,胡安生头脑一片空白,目光瞧向手中“秘籍”赫然发觉上头写着“日记”二字,不觉苦涩发笑,回身一脚踢中偷袭之人胸口,便再也没有了余力,跌落在地死不瞑目。   那偷袭之人轻松躲避胡安生强弩之末的一脚,轻轻落地后身子摇摇晃晃不住咳血,被同样伤得不轻的陈小咩扶住胳膊——那人正是薛琉儿。   本来再也没有余力与胡安生厮杀的薛琉儿瞧见了陈小咩暗中手势,心有灵犀的明了陈小咩是要在最为要紧的一刻给胡安生致命一击,便即挣扎爬起,悄无声息的刺出最后一剑。   那胡安生本来是百个陈小咩都敌不过的人物,若非心生贪念又岂会被薛琉儿得手,如此一代英杰死得不明不白便连薛琉儿都觉可惜。   远方阵阵如雷闷响,再度奔袭而来的一片漆黑乃是严先生率领的其余四百骑兵,陈小咩与薛琉儿互相扶持相视苦笑,薛琉儿目光未有丝毫死前的懊悔,清澈得叫陈小咩都不明白薛琉儿心中在想些什么。   陈小咩闭眼待死,手掌却忽而被人握住,那些个还未离去的十几名工匠牵手站成一排,与陈小咩轻松一笑,瞧着模样莫不是想要实现诺言,与陈小咩一同下到地府去拆了阎王殿?   众人默不作声过后,也不知是谁先笑出了声响,十几人一同大笑。   远方乌黑骑兵开始冲锋,这回再也没了抵御手段的陈小咩心境平和如水,笑着自语了句“值了”,后背却被人轻轻抱住。   白衣飘摇,薛琉儿很是诧异那白衣汉子怎得会出现在此,陈小咩却又再度失神,抬头望着那双似曾相识的含笑眼眸,痴痴说不出话来。   那人轻轻吻住薛琉儿头上白发,意义不明的道一句:“且先借我一下。”——借?借什么?陈小咩只觉得莫名其妙,一头白发却散发出了柔和光芒,于满天黑云中显得格外耀眼。   满天黑云?——仰起脑袋的陈小咩这才发觉,不知什么时候天空竟已然压下了阴云,低沉的比之平日落雨时节更亲近地面,仿佛一副天塌异象。   “借你……什么?”陈小咩终于将话说出了口。   那面容可怖的白衣男子柔和一笑,摇了摇头,仰天又道了句:“且先借我一下。”   马蹄轰隆好似天雷,可那毕竟不是天雷,而后一道霹雳划破阴沉天空,恍然变脸的老天爷好似个喜怒无常的孩子,将心爱玩具抛掷在了人间,抛掷在了铁蹄奔行中,平地起惊雷!   而后出现了一副在场众人恐怕都得毕生难忘的古怪天象,黑云里砸下无数天雷,将四百邪王教徒炸得尸骨无存,大呼后撤,向沙漠逃散。   与陈小咩牵手待死的幸存老人双目含泪,仰天吼了句:“老天爷开眼了!” ☆、第二十一章   第二十一章:   战后的荒漠一片狼藉,随处可见的无名火焰滚滚烧灼,浓黑烟雾向朗朗天际飘散,四周静的可怕。   一连七天,陈小咩与数十位幸存下来的工匠亲手将在沟壕下刨出死去亲人的尸体,一一挖了坑穴将他们埋葬——死了,死了,都死了——那几个肩搭肩、怀揣着永远都不能实现的英雄梦的少年郎,在掩护众人撤退中率先提起□□顶在最前,被邪王教的匪人先砍去了胳膊,挣扎痛苦后方才被剁下头颅;那位期盼着自己儿子能上最好私塾的耿直汉子早在烟雾散尽前,便与一名匪人互换了一刀、刀刃捅进了彼此的心窝,至死都是一副憨厚容颜;而最是叫陈小咩心酸的则是那位名叫小虎的孩子,那位为报陈小咩恩德执意留下的老者本是将死之人却偏偏未死,懵懂无知的小虎不知怎得却反而死了。   还记得那位老翁用满是鲜血的枯瘦双手,在堆积如山的尸体中终于找出了自己的小孙子,他仰天大笑笑声比之痛哭更为叫人心酸。   埋葬百名同伴其实只用了一天,后头那六天是陈小咩假意告别了数十位工匠后独自再度这回到这片狼藉战场,借着天雷炸出的巨坑,将一众邪王教教徒皆抛入其中,小心翼翼的盖上黄土。   薛琉儿是水做的女子,在埋葬同伴时早已哭肿了双眼,而今瞧见陈小咩瞒着自己偷偷来埋葬邪王教的匪人,虽不理解却也未指责揭穿——谁让陈小咩是陈小咩呢?   发生了那等血流成河,原本该被邪王教屠戮殆尽的骆驼镇尚不自知,车水马龙的街道依旧是一派热闹景象,行人的欢歌笑语与商铺掌柜的笑脸相迎瞧得薛琉儿不知何故心中极不是滋味,陈小咩却开怀大笑显得很是欣慰,默默道了句“这一切都值了”,一如既往迈大步走得吊儿郎当,还时常伸手过来轻轻一戳薛琉儿脸颊,定要将这薄面皮的女孩逗弄的满面羞红方才罢休。   于骆驼镇改头换面,吩咐自家伙计将准备好的尸体一同埋在荒野中的那座坟冢,一切准备就绪,七天后两人买了骆驼与地图,背上了行囊再度向北启程。   陈小咩经历七天的刨土双掌早已伤痕累累、一触便会迸出鲜血,却坚持对着那部已被胡安生捏的皱巴巴的“日记”习练武艺。   薛琉儿再也瞧不过去,许诺会传授陈小咩剑法,但前提是她得将满手的伤给养好,陈小咩欢天喜地的答应,但哪怕着手操练,每每入夜却依旧还是会偷偷专研日记上头的招数,而今“日记”上头又添加了些许胡安生的狠辣招数。   些许天后,薛琉儿信守承诺,将一路武当门徒人人皆会的入门剑法传授给了陈小咩,陈小咩如获至宝日夜苦练,仅仅一夜便练了个熟练,瞧着那双比之从前更是坚毅的眸子,或也只有薛琉儿才晓得陈小咩此刻在为谁练武,那位善良到为匪人入土为安的陈小咩,定是在做着能成就一生武艺、能守护他人的美梦。   历经与胡安生的厮杀,再如何愚钝的人早也从无数的生死关头悟出了颇多临阵对敌的经验,陈小咩更是思索起了若再度遇到胡安生这等高手,该如何胜出的手段。   回想起那场天雷过后,站于陈小咩身后的古怪公子轻拍陈小咩脑袋,动作与记忆中的“某人”如出一辙,可当陈小咩猛地转身,那人已如海市蜃楼烟消云散,至使陈小咩习武途中总会时不时的停滞发呆,用手抚摸自己脑袋而后瞧着自己手掌一脸迷惑。   ——那抹白衣或许只是幻觉?   #   半月里,春归雁当真依照柳红嫣的吩咐,替“花红柳绿”招纳了些许武艺颇高的好手,更是极有手段的将前一任翡翠旧部百名死士拿捏在了手中,哪怕捉回陈小咩一事未能完成,楼主柳红嫣竟是未加以苛责怪罪,委实是春归雁擅长幕后布局谋略手法太也出色,叫柳红嫣不得不爱惜人才。   自武当山行后,躲在房中从不见客的柳红嫣竟常常召见起了春归雁,两人似乎自那天过后一见如故,时常以软石棋子对局,一下便是一整天,这当真是前所未有的天大殊荣,哪怕是四大丫鬟之一的管事银丝都从未得楼主如此待见,为此许多丫头们私下里都推测春归雁非但能够接任翡翠一职,或是更被柳红嫣当成了继承人栽培。   一时水涨船高,春归雁成了“花红柳绿”中炙手可热的人物,从前与春归雁关系尚好、甚至只是有过点头之交的丫鬟们也都趾高气昂了起来,这也难怪,谁不晓得春归雁一举爬上“花红柳绿”顶点,脚下踩着的却是那位曾经在楼中被视作小魔王的银丝?   虽说银丝依旧是银丝,掌管着楼中大小事务,无人胆敢轻视,然而瞧着那副再也不如从前一般狂妄的收敛模样,任谁都晓得这位羊角辫女孩的地位已然不如从前那般牢固,有了接任翡翠一职的春归雁,银丝手中的权柄怕是得要被分去一半儿,这是否便意味着为春归雁在背后撑腰的柳楼主已然对银丝有所不满,逐渐开始要将之废除了呢?   银丝这位“楼中管事”在楼中一众女子眼中显然是声名狼藉的货色,众人对当下局面也都乐见其成,所谓墙倒众人推约莫便是这个理儿,相比之下平日里八面玲珑的春归雁显是“民心所归”得多。   如今的春归雁已然不再是楼中的“棋魁”,辞去待客姑娘身份的她将精力全部集中在了执掌死士上,这些个在“花红柳绿”暗处活动的亡命之徒才是“花红柳绿”的第一战力,除了执行一系列见不得人的暗杀任务,往后若是与别派争斗靠得也就是他们,所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平日里断然容不得一丝懈怠。   这日的春归雁正在房中草拟文书,坐在书案前的她双目直直瞧着桌面上的白纸,深思时分不自觉将毛笔末端含在口中,蹙起的眉宇间略略显得犹豫不决。   房门被人叩响,春归雁头也没抬的念了声“进来”,以为是自己丫鬟端来了茶水,便随口道了声“放在桌上即可”。   “春归雁姐姐。”门口一人声音清脆,春归雁骤然回过神,瞧见脑袋上系着两团发髻的包子脸女孩面色不善的立在门前,一声“姐姐”唤得勉强冷淡,可站立姿态甚是恭敬。   记得那女孩是护卫柳红嫣安全的第一高手珍珠,春归雁立时站起身来恭敬行礼,而后拱手请她进房说话:“都是自己姐妹珍珠妹妹便不必客气了,快进来坐吧,我让阿桃给妹妹端些瓜果点心来。”   “不必了。”珍珠不知何故带着对春归雁的敌意,嘴角不由扯起一抹冷笑:“楼主姐姐请你过去下棋。”   又是下棋,这半月来已经是第四回了。   春归雁连忙答应,在梳妆台前稍稍整理过了仪容,便即随着珍珠前去柳红嫣房间。   一路上包子脸女孩冷着面容故意不去瞧春归雁,模样像极了与玩伴闹掰了的小娃娃——也是——春归雁洒然一笑,方才想起珍珠与银丝二人确实还不算大人,这两位异类究竟如何小小年纪便成就武艺境界,执掌“花红柳绿”权柄的呢?   往常进入柳红嫣房间与之对弈,皆有珍珠在旁伺候着,可今日待得春归雁跨进门槛儿,珍珠却默默将门关上,噘嘴面容上一双幽怨眸子在闭门之前还狠狠瞪了春归雁一眼,叫一脸懵懂的春归雁很是莫名其妙。   房间不算太大,但格局雅致入门便能闻见一股诱人芬芳,左侧桌案上摆着一个香炉飘散起几缕难以消散的青烟,正前方的卧榻上,那富有倾国媚骨的红衣女子一贯的慵懒侧卧,只不过此次她并未向春归雁招手,而是闭着双目好似已然沉睡。   春归雁跪下行礼,轻轻呼唤两声不见有人答应,目光骤然变得锐利,心中恍然念叨——此刻不正是杀柳红嫣的最好时机么?   脚步悄然向那呼吸平缓的绝美女子靠近,春归雁双眸几乎就要迸出火焰,是她!就是她!当年她尚且年幼,却已然成为令人发指的杀人魔头,一夜屠杀了春归雁全家!若不是她,春归雁本该有自己的名字,此刻本该忙着谈婚论嫁,与家人共享天伦之乐!若非柳红嫣,她春归雁怎会沦落为一介卑贱艺女?   拔下头上发簪于手中紧紧捏住,春归雁从不携带兵刃,而她的发簪上却从来沾有剧毒,是为眼前的柳红嫣准备的,也是为春归雁自己准备的,可此只需用发簪轻轻划破柳红嫣细腻肌肤,毒液遇血则融这位红衣女子必死无疑!   来到了柳红嫣跟前,春归雁心跳的飞快,将簪子举过头顶几乎便要刺下,脑海中却猛然想起陈小咩告诫过的言语——若无把握一举收官,切不可兵行险招。   强自压下心头怒火,春归雁将发簪刺回发髻上,伸手替柳红嫣将一旁薄毯盖在身上,转身便要离去,而听得背后一声慵懒哈欠,柳红嫣刚睡醒时略带口齿不清的说话声却显得格外蛊惑人心:“春归雁你来了……为何不叫醒我?”   春归雁在身前捏紧拳头、指尖嵌入手心肉里,再度转身,她又是那副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的平淡脸容,向仇人柳红嫣跪拜道:“春归雁参见楼主,奴婢刚打算趁着楼主打盹儿,出去与珍珠妹妹唠叨些家常套个近乎,楼主却已经醒了。”   柳红嫣睡眼忪惺,发丝略显凌乱,本该狼狈难堪的模样不知怎得,到了柳红嫣这儿都成了一道绝美风景,委实是眼前的红衣女子太过惊艳,哪怕瞧在春归雁眼中都不觉倾倒。   “可不许你亲近别人,你是我的人。”柳红嫣故作嗔怒,而后笑着招手请春归雁过来坐,春归雁一边答应一边咀嚼着柳红嫣刚才一言的深意、揣摩眼前女子的心思。   来到卧榻前,春归雁恍然发觉榻前这次只有一张纵横经纬的棋桌,并无给她的座位,正自茫然无措,柳红嫣忽而伸手拽住春归雁手腕,一把将她拉入自己怀中。   这一变故当真□□归雁不知所措,感受着身后女子柔若无骨的身躯亲昵的倚在自己背上,春归雁不觉双颊生红,闻听那女子道了声下棋吧,便即夺过黑子先行落下,春归雁容不得半点犹豫,跟着落子。   房中柳红嫣便一直保持着搂着春归雁身子的姿势,二人无言落子“啪嗒”声响,竟是一炷香便分出了胜负——胜利者乃是楼主柳红嫣,失败者自是在前者怀中坐立难安、头脑如发烧一般滚烫生疼的春归雁。   柳红嫣似乎极是欣喜,毕竟这是她初次胜过这位棋力无人能比的女子,一边咯咯发笑,一边将春归雁搂得更紧,不问春归雁愿不愿意便即重新落子开了新局。   春归雁少有败子略觉恼怒,镇定了心神棋风骤然一变、锋芒毕露,两人落子比之前一盘也逐渐缓慢了下来,也不知是否是想借机干扰春归雁,每到春归雁落子时,柳红嫣便会在春归雁耳畔吹吐兰息,与怀中美人随意闲聊:“最近活儿可还做的习惯?”   春归雁不为所动,落下一子后轻轻点头:“很不错,能为楼主办事春归雁心里高兴。”   柳红嫣咯咯发笑:“少拍马屁,我提拔你算是顺应了楼中人心,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前有银丝的作乱,后有你的整顿这场戏才算跌宕起伏、有所看头,银丝想必日子并不好过,但她自作自受你也不必可怜她,尽可能夺去她手中权柄便是,有我给你撑腰,那丫头胆子再大也不敢拿你如何。”   春归雁落子略显迟疑,思索过后小声问了句“为何”,柳红嫣反问:“什么‘为何’?”   春归雁低头道:“我根基尚浅,哪怕读过几年书却无丝毫武艺,眼下用人之际银丝分明可委以大用,何故楼主却要为了我……”   柳红嫣下完一子,收回来的修长食指轻轻抵在了春归雁唇前:“因为你像一个人,像一个喜爱穿白衣的傻女子。”   春归雁一愣,柳红嫣顿了顿继而柔声言道:“陈小咩的事情你以后就不必再理会了,探子刚才回报,那人已经在与邪王教的纷争中死了。”   春归雁睁大双眸心头一声“咯噔”,手脚顿时冰冷,便是这是,柳红嫣忽而搂着她的腰,一提一放便即将她压在了卧榻上。   那乌黑带香的长发垂落在春归雁的脸颊上,被人居高临下的感觉□□归雁觉得很是异样,那红衣女子便那么将她压在身上,眉目含笑将她瞧了又瞧:“听说你曾立下誓言,若要碰你的身体需得在手谈中胜得过你,大丈夫尚且言而有信,咱们大女子怎能不如人家,这是天意如此,叫我不得不要了你的身子。”   春归雁刚要抗议,才张开嘴,一条灵舌已然探入了她的口腔,一点一点剥夺了她全部意识……   而在“陈小咩已死”的消息传来后,一位羊角辫女孩沉默无言站在苏城北城门楼顶,解下常年束着羊角辫的皮筋,于手中碾成粉末,随风洒向北方。 ☆、第二十二章   第二十二章:   沙海外有一片江湖,沙海中也有一片江湖。   在这生存环境极其恶劣的酷暑地带,除去当之无愧主宰大沙漠的邪王教,自也生存着另外一些“牧民”,势力虽小却也叫过往旅人极是头疼。   绿洲子客栈真算得是沙漠里的人造绿洲,拔地而起的一座偌大阁楼为过往旅人提供住宿、食物、水源甚至女人,价格不公道有何法子,人家客栈当家本事了得,哪怕横行霸道的邪王教都对绿洲子礼数有加,从未敢在此打家劫舍,故而茫茫沙漠里,绿洲子已然成为了鱼龙混杂形形□□人物的避难所。   绿洲子客栈并非黑店,但若要在里头住得长久,没有银子是万万不成的,整日在客栈里酗酒的避世者不得不每过几日便结队出客栈做一回马贼,劫到了钱财再回来继续安住,那些个侍奉贵客的水灵小娘们他们是不敢想的,得开销多少两银子呀?而那位号称“天下第一美人”的绿洲子客栈的老板娘,更是叫他们垂涎三尺……   “停停停!”说到这里,那位身穿白色衣衫的娇小女孩伸手止住了面前几十位持刀大汉的絮叨,眨巴双眼疑惑问道:“你们刚才说‘天下第一美人’是谁?绿洲子的老板娘?”   原本是来劫财,却不想和两位过路女孩相谈甚欢的大汉们一齐点头:“是哒,拓跋无双,一等一美人儿!”   换上了一席白衣女装的陈小咩原本与薛琉儿牵手而行,却在行路途中遇上了一帮劫匪,这本来也没什么,然而真正叫陈小咩惊诧的是,这十几位匪人虽登场时面目狰狞,然而“留下买路财”的通俗台词一旦说完,持家有道的自家小娘子薛琉儿冷哼一声,拔剑准备打架,这帮窝囊废便立即怂了下来,毫无底气的威胁劝诱两位小姑娘缴械投降,未果,恶狠狠留下一句“你们等着,老子们去搬救兵”,便即打算战略性撤退。   陈小咩忽而拉扯住走慢了的一位大汉的衣袖,笑问他们的来历,哪料那大汉转头便“腾”的一声跪倒在陈小咩面前,“上有老下有小,中间还有个活宝”的扯了一通,向啥都没做一脸匪夷所思的陈小咩哀声讨饶。   而见一位同伴没能逃脱,其余即将离去的汉子们立即下马,鼓起了勇气耍着大刀向陈小咩大喝砍来,却被身旁“出尘境”武艺的薛琉儿三招两式尽数撂倒。   “你们别紧张,我只是随便问问……”陈小咩一脸尴尬的拍着一位大汉肩膀,语气柔和的不能在柔和,却叫一帮贴着假胡子、假刀疤的年轻汉子战战兢兢,在绿洲子客栈里头听说高手都是这副笑脸杀人的模样。   不知如何一番辗转,汉子们与两位深藏不露的姑娘找了处避暑的岩窟,竟围成一圈坐在地上一边烤肉一边闲聊,得知陈小咩当真没有为难他们的意思,一众活宝立时嗓门都大了几分,生龙活虎的皆又成了英雄好汉,与陈、薛二人称兄道妹好不亲切。   在闲聊中,陈小咩得知这十几人皆是绿洲子客栈的避难者,因为没啥本事劫不到多少银两,故而只得十几人挤在一间客房过活,且已然许久都没能喝上一口香醇酒水了。   陈小咩双目含泪,从行囊中大方取出酒水给大伙儿分了,汉子们感激涕零,不容分说非得陈小咩去绿洲子作客,说是到时候把老三那口大刀给典当了,请陈家妹子吃一顿好的。   陈小咩推辞不掉只得答应,与几人一同启程前往绿洲子客栈,便在沿途的拉东扯西中,得知了汉子们口中的“天下第一美人儿”乃是绿洲子客栈的老板娘,名为拓拔无双。   “不可能!”陈小咩斩钉截铁道:“不说白仙尘,便是那位身居‘花红柳绿’楼主之位的红衣女子是何等天人美貌,恐怕你们都还未见过,这天下怎还可能有比那女子更美的人儿?”   “拓跋无双……拓跋无双……噢!原来是她!”陈小咩思索片刻恍然想起这个熟悉的名字她在苏城的“美人榜”上其实见着过,天下十大美人儿为人津津乐道,榜首第一当之无愧乃是深居简出的柳红嫣,差点入榜的第十一方才是这位拓跋无双!   一众汉子面色恐慌,赶忙止住陈小咩说话,举头忐忑张望四周,而后拍着心口告诫道:“到了绿洲子客栈,陈家妹妹可不得再言说这等胡话了,否则——”一位长发汉子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陈小咩慌忙捂嘴连连点头。   绿洲子客栈不单只是客栈,规模简直如同一座城镇,围绕这居中的一座极大圆顶建筑,周边设有简陋屋宅,空开道路以供行人往来,街边自是也有颇多小贩摆摊吆喝,所卖之物哪怕寻常,在这贫苦之地价格亦是昂贵非常。   穿过街道进入那座偌大客栈,虽是大白天,店中大堂却早已挤满了人,人声鼎沸着叫嚷喝酒,嘈杂话声已然盖过了中央舞台唱戏的戏子,瞧着那满脸画花的年轻戏子舞刀弄枪却仿佛是一场哑剧。   一众汉子们领陈小咩来到客栈角落坐下,在二人耳边大声嚷嚷:“你们运气不错,这个场过了,很快便能瞧瞧拓跋大姐的歌舞了,嘿嘿,也好叫你们两个外乡人长长见识,认识一下咱们绿洲子的豪迈气度!”   陈小咩与薛琉儿相视一笑——“咱们绿洲子”?莫不是这群人已然将绿洲子当成了家乡?   鼎沸人声不约而同戛然而止,陈小咩抹了抹眼睛定睛去瞧,客栈中央用木条简单拼架起的舞台上空洒下了淡粉花瓣儿,随之一位身材修长的女子从天而降,那女子黑色长发在脑后束缚,头顶刺满了各样金簪、正中绽着一朵艳丽红花,她妖娆身躯穿着极少,□□出诱人双肩与水蛇细腰,单薄蓝白镶金缎子将胸前两团不容小觑的“团子”包裹的呼之欲出,下身七彩裙摆并不如寻常舞裙那般遮掩掩饰,一双细长腿儿赤着白皙双足,活脱脱是在挑逗看客们的眼球。   那女子飘然落地身法不俗,音乐早已在她出场前、撒花时响起,而见那女子脚尖轻点地上花瓣儿,轻巧的好似踏足云端,一举一动凑成一片行云流水动人舞姿,直叫一众看客险些是要忘了呼吸如身在梦中。   陈小咩对这位天下第十一的美人儿颇为惊艳,摇头晃脑打着节奏欣赏歌舞,却在那绝美女子开口吟唱歌曲时被吓出一背脊冷汗。   赤阑桥尽香街直,笼街细柳娇无力。   金碧上青空,花晴帘影红。   黄衫飞白马,日日青楼下。   醉眼不逢人,午香吹暗尘。   曲毕,一众看客“啪啦啪啦”鼓掌喝彩,陈小咩与薛琉儿双掌却是勉力紧握,赶紧拿筷子夹菜塞入口中压惊,比之那绝美身段与高超舞姿,一嗓音毫无温婉柔美可言的沙哑当真一招破功,吓死人了——难怪只有第十一。   拓跋无双一曲过后便再度如出尘仙子飘然而去,一众看客无不翘起大拇指回味无穷,赞美绿洲子的“天下第一美人儿”是何等绝代芳华,身边几位大汉也是一般,在回过神后一脸淡定的拿袖子抹去下巴上哈喇子,神情颇为得意,好似刚才台上的女子是他们家中娘子:“啧啧,陈家妹子,哥哥们没打诳语吧?咱们这位拓跋大姐当之无愧是天下一等一的美人儿!说了你还不信,这回可服气了?”   陈小咩用力点头正色言道:“确是位绝美女子。”——咽下了后半句,“不过比之白仙尘还是差了一丢丢”。   几位大汉哈哈大笑,开始向陈小咩介绍“他们家的”拓跋无双是何等了得的女中豪杰,那位险些便能入得“美人榜”的复姓女子生性豪迈,一身武艺早已踏入了江湖人梦寐以求的“出尘境”,算得是位了不得的高手,曾与邪王教少主胡安生有过一段动人心魄的恩怨情仇,自那以后两人击掌盟誓约定在这沙漠中井水不犯河水。   创下绿洲子客栈的是拓跋无双的爹娘,于拓跋无双手中成就了一片鼎盛繁华,客栈里武艺高超之人大有人在,藏龙卧虎却都倾倒在那女子的石榴裙下,谁料想拓跋无双却告知众人她不喜男子却爱红颜?可即便如此,追求她的人依旧趋之若鹜,别看平日里一些个跟在拓拔无双身后的丫鬟相貌水灵,那可都是拓跋无双的禁脔,谁也动不得!   说到此处,一位喝得半醉的魁梧汉子来到陈小咩桌前,红扑双颊醉眼迷离,瞅着几位汉子不怀好意的笑道:“诶哟,你们可算回来了?这回一出门便是十天,我还当你们死了呢!”   见识过几位汉子的胆小如鼠,陈小咩也不害怕他们会与人起啥冲突,不负所望,刚才正与陈小咩夸夸其谈的姓岳汉子一脸讨好笑容,向来人恭敬抱拳道:“穆三爷,瞧您说的,咱们兄弟可都是托您的福才活下来的呀。”   半醉汉子哈哈大笑,拍拍岳姓男子肩膀,瞅着陈小咩与薛琉儿这两位在充斥着酒气汗臭的绿洲子客栈显得极是不协调的小女子,问道:“这就是你们这回逮着的羊羔?诶哟诶哟,竟是两个姿色不俗的丫头,老岳啊,我记得你还欠我十几两银子,可有打算啥时候还?”   姓岳汉子颇为尴尬,刚才典当了一柄好刀换了这一桌酒菜,可没余下多少银两,正自天人交战是否要将自己的吃饭家伙也当了,半醉大汉粗糙手掌在陈小咩脸蛋儿上狠狠摸了一把,坏笑道:“不如这姑娘便送给我得了,反正你们还有一位,我这有些闲钱,就当向你们买的。”   酒醉汉子话音刚落,手腕已被陈小咩身旁的蓝袍女孩捏住,正还想调笑句“原来是旁边这妞想和老爷我走”,便被蓝袍女孩一下拎在空中,碰的一声摔落在地砸碎了身旁一张桌子。   本想掏银子打发酒醉大汉,顺便买个人情的陈小咩满脸惊讶,瞧着身旁已然持剑站起、原本脾气极好的薛琉儿不可思议。   姓岳汉子们害怕的岂是那醉酒大汉一人?立时一旁四、五张桌子二十几个魁梧汉子猛然站起,四下则是一片喝彩叫好,大约是看惯了店里有人斗殴,非但见怪不怪还立马纷纷下注。   那姓穆的酒醉大汉疼得龇牙咧嘴,额头渗血已然酒醒,“诶哟诶哟”站起后颇为理智的止住一众将要动手的兄弟,瞪着脸颊泛红一贯害羞却硬着头皮寸步不让的薛琉儿骂骂咧咧:“我他娘又没碰你!你旁边这位小姑娘都没说话,你起个啥劲啊?还真当有把破剑就是行侠仗义的大侠了?”   薛琉儿鼓起双颊,立于陈小咩跟前默不作声,陈小咩站起身后向两边打圆场,说是这些兄弟这顿的酒菜陈小妹包下了,望莫要在意自家妹子冲动无礼。   待得陈小咩回头方才发觉,大约是在岳姓汉子们的劝说玩闹下喝了点酒,薛琉儿脸孔绯红眯着眼睛早已是醉了,更是在此刻忽而辩驳陈小咩道:“才不是妹子!”   陈小咩一边向恼怒汉子们打手势致歉,一边搂住薛琉儿轻声安抚,然而一声极其容易辨认的沙哑嗓音忽而喝了一声“好”,一名身着锦缎薄衣的女子如风到来,伸手将搂住薛琉儿的陈小咩一并抱入怀中,拿下巴不停的磨蹭陈小咩脸颊,向身后汉子言道:“你们一月里在我绿洲子免单便是,再要为难我两位宝贝就撵你们滚蛋!”   穆姓汉子们喜形于色分明是赚到了,众人大笑声、感慨声、惊叹声中,陈小咩仰起头颅,瞧见了拓跋无双那一张美艳面容。   拓跋无双低垂下眼帘,细细打量怀中二人疑惑脸庞后,笑着言道:“从今往后你们便是我的女人了。”   薛琉儿瞠目结舌,陈小咩则赶紧正色言道:“拓跋姐姐莫要玩笑,我与琉儿早有婚约,怎能够……”   拓跋无双道:“是你们两个分别有婚约,还是你们就是一对儿?”   陈小咩哭笑不得:“哪有两位女子……”   “她是我相公,我是她娘子!”薛琉儿猛然答话,吓了陈小咩一跳。   拓跋无双松开二人后略作思索,唤来店小二手持数目客观的一盒金子,与薛琉儿道:“从此以后便不是了,你家相公我要定了,至于你倒是可有可无。”   陈小咩害怕酗酒后的薛琉儿再说胡话,赶紧捂住薛琉儿的嘴,拓跋无双伸手捏起陈小咩下巴,眯眼笑道:“你姿色平庸,以后怕也没啥出息,可一脸呆样就是讨人喜欢,从此以后你就跟着姐姐罢,姐姐包养你。”   薛琉儿“唔唔”抗议,双眸迸射出两道火光,当事人陈小咩却一副不自知的模样眨巴着双眼,忽而有样学样也抬手捏住拓跋无双下巴,嬉笑言道:“你包养我?说出去人称‘小掌柜’的我岂不很没面子?咱俩要是一对儿,非得我上你下没得商量!” ☆、第二十三章   第二十三章:   绿舟子后有一块方空地,每到店里高手生了恩怨水火不容总会派上用场,虽说大多时候那些个所谓的高手不过凡阶境尔尔,于出尘境高人眼中全不入流,然而精彩绝伦的招式及一波三折的凶悍绞斗也足够叫凡夫俗子的看客们过足眼瘾。   传闻天下第十一的美人儿拓拔无双是女子中的异类,爱胭脂而不爱男装,可那又如何?闻名来到绿洲子只为见她一眼的爱慕者依然趋之若鹜。   李四姓李,本名却非“四”,这位面容平平身材高瘦的男子在十年前随家族商队路过此地,便是偶然得见那无双女子的天人美貌,自那以后就再也不愿离去,留在绿洲子哪怕只是为那女子当一名鞍前马后的伙计,被赐名“四”。   同样爱美人不爱江山的还有王五,别看王五生的虎背熊腰,平日里却是喜好吟诗作对的斯文人,只是瞧见过王五徒手扯下一名敌手一条胳膊的人又哪里胆敢嘲笑?   这日,方空地周边挤满了人众,熙熙攘攘着叫骂吆喝,一如往常聚拢着脑袋开始赌斗下注,胜负看似早已明了,赌台上呈现一边倒,显是极不看好那狂妄自大到同时挑战李四、王五,名为孟小刀的年轻人。   方空地正中央立着三人,身材高大的李四、王五,还有一位性情粗鲁的矮小男子。   那男子与李四、王五对视后往地上啐了口唾沫,脸上嗤笑满是十足挑衅,惹恼了李、王二人依旧不以为然,目光环视四周一众期待嘴脸,最终定格在了那张由客栈窗台远观战局的绝艳面孔上,而后戏谑的献上飞吻。   远在楼阁高处的拓拔无双哪里是什么深居闺阁的含羞草,面对名为孟小刀男子的挑逗,既不面红耳赤恼羞成怒,更不自降身价暗送秋波,面容平静若水,却忽而一把扯过站立在旁的白衣小女子,迅雷不及掩耳搂之入怀后在女子脸上一吻。   那白衣女子未如寻出女孩那样娇羞到无地自容,更是脸不红心不跳的用脑袋枕在拓拔无双峰峦起伏的胸口,一派舒适模样直叫楼下汉子们羡慕的牙痒痒。   楼上拓拔无双的闺房犹如她的性子一般直爽简单,似乎是喜爱五彩缎子,房内靠近墙壁皆挂满了各色艳丽纱幔,叫身处屋内的人有些晃眼。   闺房朝东窗口是处绝佳的观景台,拓拔无双便喜爱搬了椅子在此观斗,与以往独自观览不同的是,今日她带上了两位客人。   一位初见时傻里傻气的白衣女孩本性毕露,大大咧咧坐在拓拔无双腿上,还不时在拓拔无双柔嫩腿侧揉捏一把卡油;一位酒醉的蓝袍女孩则正一脸痛苦,兀自躺在床铺上喋喋不休——这两名早已毫无端庄娴熟可言的女子,可不就是陈小咩与薛琉儿。   拓拔无双显是爽利人,毫不理会薛琉儿吐脏了自己床铺,觉察陈小咩对自己胡动手脚不怒反喜,拿面颊去磨蹭陈小咩脸庞,倒叫那内里全然不比外表火辣的陈小咩身子微微打颤,终于忍不住低下头颅避过拓拔无双的亲密动作。   拓拔无双眉头一蹙,继而用双手扯住陈小咩面皮,哈哈笑道:“陈琉儿你刚才的气势哪儿去了?就你这老鼠胆子也敢妄言要在姐姐上面?”   故意将薛琉儿与自己名字颠倒,自称陈琉儿的陈小咩灿灿笑道:“嘿嘿,拓拔姐姐大人有大量,这不娘子就在身边施展不开手脚嘛。”   拓拔无双瞥了眼躺在床上沉沉睡去的薛琉儿,冷笑道:“这丫头就那么好?能让你为了她拒我于千里之外?说实话我哪里比不上她了?”   陈小咩道:“且不说这等事儿有时当真是由着缘分先来后到,至少我与自家娘子是一心一意的喜爱着彼此,我若跟了拓拔姐姐或许起先能得宠个一年半载,待到姐姐腻了还不是一样将我抛到一边?”   拓拔无双柔声道:“姐姐我岂是那种人?你大可问问仰慕我的丫头们,我可曾冷落了谁。”   陈小咩摇头道:“情人眼里出西施,她们又怎舍得怪你,要怪还不得怪夺走你的狐狸精?——姐姐不必解释,我就问你可愿意休了其她女子,自此以后便一心一意只待我好,心里再也不许容有她人?”   拓拔无双一时沉默,早知如此的陈小咩会心一笑,适可而止也不点破,专心瞧起了武场上三人的撕斗。   李四、王五前者腿法刚柔并济,后者拳法力大碎石,两人分站两边并非站桩,而时迈开大步一面纠缠一面寻找矮小男子破绽。   名为孟小刀的男子当身手更是了得,以一敌二虽落了下风,却有惊无险时常以迅捷身法躲闪过李四、王五拳脚。   四下叫好连连、喝彩不断,下了赌注的人更是暗暗捏一把冷汗,叫骂呐喊好不热闹。   一众看客大多身负武艺,瞧着场上三人伶俐动作尚且还有些目不暇接,于楼上距离较远,才刚踏足武道苦旅的菜鸟陈小咩更是只能瞧见三团人影纠结碰撞,本欲偷学个一招半式如此一来盘算算是落了空,只得苦着脸孔唉声叹气。   瞧见陈小咩手掌半生不熟的比划着楼下三人支离破碎的招式,拓拔无双含笑又道:“你若想要学武为何却不来问我?只需你跟了我,我发誓必将一身武艺倾囊相授,绝不藏私!”   陈小咩笑道:“你以为世上就只有你一个出尘境高手?当真不巧,我家娘子与你境界相同,我何不请教我家娘子,多此一举找你做啥?”   拓拔无双道:“那丫头武艺确实不俗,但你可知道出尘境中也分三六九等?在姐眼中,你家娘子的出尘境也就是个花花架子,要不然何不运转气机散尽酒气,又哪里会醉成这样?习武可不比读书能够自学成才,哪怕你有天人资质,未得名师指点武道攀升亦缓慢至极,自古不论文武皆有先辈前人打底子铺路,付诸于笔尖的武功秘籍便是最好证明,假如谁都得如前人一样跌打滚爬,又哪来君亦然这等一日千里的武道鬼才?需得知道不同高度俯览的天下景象也都大不相同,所谓名师出高徒,你信不信我与你家娘子同时教导同样资质的两人,待得武艺学成后拉出去厮杀,定是我教出的弟子更胜一筹!”   陈小咩抬头做了个鬼脸:“拓跋姐姐武艺自是比我家娘子高明许多,可教出来的徒弟却不一定比我家娘子厉害,我家娘子温柔贤淑、循循善诱,弟子听话苦学、渐入佳境,又岂会不如拓跋姐姐手下的顽劣弟子?”   拓跋无双眉头微微一抽,陈小咩的话听着煞有其事甚是古怪,待得回过神来不觉心中恼火,一扭陈小咩耳朵娇嗔道:“好呀!感情你是说我不如你家娘子温柔贤淑了!”   陈小咩“诶哟”一声捂住耳朵,一双妙目瞅着拓跋无双神情戚戚然,眸子里却闪烁着一抹几乎不可察觉的狡黠。   拓拔无双这时方才发现自己如此一举,不正好印证了陈小咩所言无误么?   “你个狐狸精!”拓跋无双哭笑不得,手指轻轻点了点陈小咩鼻尖,意味深长的骂了句。   陈小咩轻轻摇头:“我倒也希望自己是。”——毕竟“那女子”当下便被天下人冤枉成“狐妖”,若能替她背负罪责陈小咩自是愿意,退一步说,哪怕是那位私下里被陈小咩唤作“红狐狸”的柳红嫣,若能得她一半儿城府谋略陈小咩也已然知足了,至少沙海与胡安生的那场厮杀,交由柳红嫣手中指不定便能化腐朽为神奇,万万不会如她陈小咩这般顾此失彼、险些死无葬身之所。   便是这陈小咩心中颇多感慨的时刻,本该熟睡中的薛琉儿猛然坐起身子,瞧见窗口拓拔无双搂着陈小咩的亲密模样,鼻子一酸委屈的大声嚎哭起来。   陈小咩一惊之后立刻起身来到薛琉儿身边,拍着女孩背脊说了诸多安慰。   薛琉儿一手扯住陈小咩衣领,一手胡乱在陈小咩脑袋上拍打,一边打得陈小咩抱头求饶,一边抱怨着陈小咩“喜新厌旧,不再喜爱她了,只将她当作妹子,再也不如从前那样唤她娘子了”。   陈小咩一是想要安抚酒后的薛琉儿平静下来,二则害怕一通谎言被拓跋无双揭穿,到时候指不定便要被这武艺颇高、喜好女色的天下第十一美人儿虏去做妾?   薛琉儿头发凌乱,脑袋无力靠在陈小咩肩头,撒娇着央求陈小咩说一百声“娘子我好喜欢你”,陈小咩近乎奔溃,低着脑袋不敢去看拓跋无双此刻表情,依照薛琉儿吩咐在她耳边小声念叨。   一旁的拓跋无双嘴角不住抽搐,陈小咩口中所谓的“温柔贤淑”便是这等模样?   似乎还嫌不够热闹,拓拔无双起身来到床边,故意搂住陈小咩胳膊,在她耳朵上用牙轻咬,惹得陈小咩浑身发颤,正念到一半的“娘子我好喜欢你”骤然停顿,薛琉儿醉眼朦胧中显得极是不满,用力一推拓拔无双肩膀,任性埋怨道:“你这女人也是,林家小姐也是,银丝丫头也是,你们这群狐狸精干嘛老是要勾搭我家相公?她生的又不好看,人傻不聪明,如今孜然一身可再没多少家当了,天下那么多好男人好女人,你们怎得和我一样犯傻,偏偏看上了她?”   陈小咩当真是死的心都有了,感情她在薛琉儿口中竟已然没有半分优点。   陈小咩想,薛琉儿醉得实在厉害,竟还以为林家小姐与银丝喜欢上了她,殊不知前者有骊雨相伴终老,后者喜欢的只是她陈小咩的银子,哪怕再退一步说,女子之间又岂能相爱?   拓拔无双也听不懂薛琉儿在神神叨叨着什么,只是故意要与薛琉儿唱反调好叫陈小咩难堪,不理会陈小咩哀求眼神,这位美人儿笑着言道:“谁说她是你家相公?她刚才可是答应了我要做我的女人!你瞧瞧我长得比你好看,又好歹是这绿洲子的主人,能让陈琉儿一辈子吃穿不愁,你若是当真喜欢她此刻便就应该放手让她不再与你漂泊流浪。”   陈小咩瞪着拓拔无双一脸哀怨,忙与呜咽哭泣的薛琉儿小声解释,拓跋无双瞧着陈小咩焦头烂额在一旁笑得花枝乱颤,却未曾想到“薛小咩”嚎啕一阵后哭声戛然而止,绯红面孔定睛瞧着拓拔无双出了会儿神,而后呼出一口气靠在陈小咩肩头喃喃自语:“林家小姐倒还有可能勾走相公,这女人便随她去吧……”   陈小咩与拓拔无双皆是一愣,只是一呆过后前者“噗嗤”大笑,后者低沉脸孔显得甚是懊恼——什么叫“这女人便随她去吧”,莫不是天下第十一的美人儿反倒入不得“陈琉儿”的眼!?   对自己美貌素来自负的拓跋无双冷哼一声,站起身来咬牙切齿:“薛小咩,你相公刚才说你‘温柔贤淑’,说你我二人共同教导徒弟,必然是你家弟子胜过我家弟子——我并不服气,倒想与你赌上一把,就怕你不敢!”   陈小咩立刻捂住薛琉儿嘴巴,却不料反被酒醉后的薛琉儿扭住双手、捂住了嘴,半睁双眼瞧着拓跋无双,倔强道:“赌就赌,我会怕你?”   顿了顿,薛琉儿歪着脑袋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忽而补充了句:“若是我输了,便将我家相公送给你做小妾……”   陈小咩一惊之后欲哭无泪,心底默默发誓绝不会再让薛琉儿沾半点酒水,而本就想以陈小咩为筹码赌注的拓拔无双睁大眼睛满是欣喜,用手掌轻拍陈小咩绝望面孔,与薛琉儿言道:“有何不敢?姐姐我也不想占你便宜,便就事现说好,若是我输了发誓再也不会打你俩的主意,如此可好?”   “成交——”说完这两个字,薛琉儿再度倒在床上呼呼大睡,拓跋无□□也似得跑出房间,估摸着是要去寻纸笔留下凭证,独剩下失神落魄的陈小咩摇晃着身子回到窗边。   方空地上的武斗正巧结束,那以二敌一的打斗未如想象中一般轻松,可谓险象迭生,却也未让一些个投机者得逞,最终还是由李四、王五制服了矮小男子孟小刀。   孟小刀坐倒在地满面不服,李四、王五以二敌一方能胜出故而神情也颇显尴尬,向拓拔无双原本所在的窗口轻轻一拜便即低头退场。   孟小刀抬起头来还想再瞧瞧那位天下第十一的美人,这回却只看到了一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倚在窗前愣愣出神。   陈小咩与孟小刀四目相望,想起彼此名中第二字都为“小”字,想起此刻两人同是一对伤心人,便向矮小男子报以善意微笑,哪料孟小刀拍拍屁股站起身后,却是又向地上啐了口唾沫,瞥过陈小咩一脸不屑。 ☆、第二十四章   第二十四章:   绿洲子有拓拔无双坐镇,是以颇有些底气,但即便如此依旧还是会有一些个不怕死的混账在客店中胡来。   绿洲子客店地下有一处酒窖,酒窖颇大,藏酒之余更辟出了一块地儿铸以铁牢,用来关押那些个不服管教的下人或是犯下罪过的来客。   陈小咩在拓拔无双的陪同下来到此地,口中呼唤了“薛琉儿”的姓名,终于在地窖的角落边上寻到了满面通红的薛琉儿。   陈小咩上前蹲身,轻轻一拍抱头呜咽的薛琉儿的脑袋,故作嗔怒道:“你去哪儿呢?我不过离开一趟,回来便发觉你不在房中,请拓跋姐姐帮忙一通好找,你却躲在这儿,今日若不说出个所以然来,我回去便打你屁股!”   薛琉儿微微抬起脑袋,自胳膊中探出两只水汪汪的泪眼,哭丧道:“我……我再也不喝酒了……以前王师兄便说过‘人间三毒酒肉色’,我果真犯了傻事儿……以后打死都不敢再碰酒水了……”   想起薛琉儿先前酒醉模样,众人莞尔一笑,陈小咩拿手指轻柔戳了戳薛琉儿脑袋以示惩戒,柔声安慰道:“知道便好,与其在这儿悔恨咱们不如来想想法子,与拓跋姐姐的博弈比之先前沙海的生死一战仅算得是小儿过家家,都能自沙海活下来,眼下难关又算得了什么?”   薛琉儿轻轻点头,一旁拓跋无双狡黠笑道:“你可算酒醒了,之前说过的话可不得不算数,唉,都说酒醉误事可怨不得我。”   薛琉儿歉意的望向陈小咩,见她朝自己微笑点头,便鼓起勇气与拓跋无双言道:“拓跋姐姐放心,琉儿……不,‘薛小咩’说话一定算数,‘家中长辈’自小有训,教导我辈门人务必言而有信。”   拓跋无双点头道:“听着有一股子酸腐味,但比之醉酒时的胡言乱语可彬彬有礼多了。”   薛琉儿闻言再度悔恨呜咽,拓跋无双笑道:“至于自家徒儿你大可自己来选,只需是在这店中的人,除你我二人都能作为棋子。”   陈小咩摆手道:“不必了,我家娘子的‘棋子’必定是我,用你店里的人可不放心。”   拓拔无双瞪了陈小咩一眼,睁大的眸子里却反倒带着些赞许:“你就不怕受伤?我可告诉你,哪怕是你陈琉儿上阵,我断也不会手下留情!”   陈小咩摊开手掌展示满手伤疤,而反问:“我会怕受伤?”   拓跋无双连道三声“好”,指了指跟在自己身后李四、王五:“李王二人我都教导过一招半式,勉勉强强能算是我的徒儿,七日过后你便随意在他俩之中选一个便是。”   想起武场上这两人能碎山石的拳脚,陈小咩背脊一寒,幽怨的望着拓拔无双,好似在责怪她“怎得当真不手下留情”。   便是此刻,地牢深处传来一声讥笑:“你李四、王五两个徒弟拆开了没一个能过我五十招!拓跋姑娘何不雇佣我、教导我武功?可比之李四、王五有用多了!”   李四、王五本欲大怒,闻听似是先前那位孟小刀的声音,不觉垂下脑袋满脸羞愧。   “好大的口气!”拓跋无双笑道:“咱们不如一同去瞧瞧这位只身一人挑战我两位家仆的狂妄小子!”   四人一齐点头,随拓拔无双向地牢深处走,名为孟小刀的男子哈哈大笑引吭高歌,唱的是大漠里独有的豪迈气度,拓跋无双三人手持火把,将幽暗地窖照得通明,于一间牢房前驻足。   房内那位矮小男子用脚勾在墙壁石缝中,身子倒挂,眯眼瞧着领头的绝美女子,笑容猥琐道:“拓跋姑娘怎得倒着瞧依旧那么惊艳?不成不成,待我得到宗师境体魄,说什么都要娶你做我的女人!”   众人闻言脸色微变,唯有拓跋无双嗤之以鼻,冷笑道:“牛且先别吹得那么早,你当自己有多少能耐,这辈子可有望挤进宗师一境?刚才瞧你与我两位家仆过招,倒也确有几分手段,可区区‘凡阶境’的地上老鼠便敢窥觊高上九天的宗师大境?可别叫我笑掉大牙!”   矮小男子嘿嘿发笑:“姑娘没了门牙只需不笑依旧还是美人儿,今天的话我孟小刀记下了,来日便要叫拓跋姑娘追悔莫及!”   当真好大的口气!——众人倒抽一口凉气,陈小咩定定瞧着那位对自己从来都是满脸不屑的孟小刀,心想这人儿或许真能挤入宗师境也不一定!   拓跋无双摆了摆手,说着“看够了落水狗,咱们这就回去吧”,众人刚要往回走,牢房更深处忽而传出了一声熟悉的呼喊:“喂喂!可是陈、薛二位丫头!救命呀救命呀!”   被险些叫破姓名的陈小咩、薛琉儿背脊一阵发凉,拓跋无双一脸诧异,未曾想到在这地牢中却还能碰到“自家妾儿”的故人,不觉来了兴趣,带着众人继续向里走。   火光摇曳中远远瞧见一只极力伸长的手臂隔着铁牢向五人招手,五人一齐来到牢房前,还未说话拓,拔无双便气恼的冷哼出声:“我当是谁!却是你们两个无礼之徒!其他人还好说,只需我家‘妾儿’肯求我便可放条生路,唯独你们两个没门儿!”   陈小咩、薛琉儿瞠目结舌,诧异瞧着牢房中一大一小两个熟悉身影,不觉惊呼出声:“大和尚、小乞儿!你俩怎么在这里!?”   与陈、薛二人在骆驼镇有过一面之缘的酒肉和尚‘玄生’、小乞丐‘竹儿’隔着一片铁杆向陈小咩投去求救目光,玄生一如既往的用“阿弥陀佛”作开场白,而后说道:“此事说来话长,贫僧与小竹儿来此化缘,店里伙计好生客气酒肉相待,贫僧自也不愿辜负一片好心,谁料大快朵颐后竟是要拉着咱们付账,陈家小姑娘你定是晓得的,我与小竹儿哪来什么身外之物?便被眼前的女施主关了起来……”   本着“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心肠,陈小咩望向拓跋无双刚想做个和事老,拓拔无双已然抬手止住陈小咩话头,瞥了眼李四道:“你说给‘妾儿’听究竟是咋回事儿!”   李四行了一礼,与陈小咩道:“这酒肉和尚说话一半儿是假的,哪里像个出家人?他们本想来吃霸王餐,被咱们逮了个正着,大和尚是抓到了,那小子却是溜得挺快,只得由我家掌柜亲自出手方才绑回来,原本咱们也只想剁他俩一根手指作为惩戒,哪里那小乞儿满口污言秽语,说我家掌柜皱起眉头是什么‘东施效颦’,比不得他家‘主人’,‘难怪只能是天下第十一’……诶哟!”   被拓跋无双恼怒踩住脚背的李四悻悻然收口,陈小咩尴尬捂额,知晓是小竹儿胡言乱语戳痛了对自己美貌自负、却离天下十大美人榜单只差一步之遥的拓拔无双软肋,如今拓拔无双约莫是要寻一个良辰吉日宰了这两人以泄心头只恨,任她如何劝说也已是枉然。   小竹儿并不说话,冰冷目光并未瞅住关押他二人的拓跋无双,反而死死盯在薛琉儿脸上,惹得性子懦懦的薛琉儿莫名其妙却不禁一缩身子躲在了陈小咩身后。   见口无遮拦的小竹儿这回沉默不言,陈小咩惊讶望向拓跋无双,后者耸肩解释道:“我是想割了他的舌头,不过还未动手。”   玄生和尚笑道:“陈小施主慈悲,小竹儿在好贫僧打一个赌,赌他不许在绿洲子客栈说话。”   陈小咩这才放下心来,转念一想不禁又有些哭笑不得:“都什么时候了,你们还有心思胡闹?”   说着,陈小咩忽而身子一软,抱住拓跋无双手臂,嗲声撒娇道:“拓跋姐姐,你就放了他们俩成么?大不了我和‘薛小咩’一同嫁给你做妾儿。”   拓拔无双眸子一亮,最终还是忍痛拒绝道:“这话若是先前说我倒是答应,此刻我与你家娘子有赌约在身,怎好言而无信?不过……”   瞧着面带哀求的陈小咩,拓拔无双忍不住俯身在她额头轻轻一吻,笑道:“不过你若是能够多打赢我家几位仆人,我便放了他们,你们一行四人,除去你还需得顾忌三条人命,你打赢我手下一位仆人我便放过一人,但只需你输上一局便需得给我做妾儿,你可愿意?”   陈小咩面容尴尬,大和尚玄生拍手叫好,在旁不住劝道:“陈家小姑娘呀,你还在犹豫个啥?三条人命都等着你救呢!”   陈小咩将心一横重重点头,拓拔无双哈哈大笑,留下一根火把领着两位仆人离去,好让这回必然成了自家“妾儿”的陈小咩与牢房内两人好好叙旧,此番决策拓跋无双不过是想赢得更有把握,她从未如此想得到过一个女子,只需“陈琉儿”做她的女人,她不介意捏着鼻子放了牢中二人,叫“陈琉儿”对自己更死心塌地!   拓跋三人走后,玄生和尚嘿嘿发笑,双手合十念了句“陈施主慈悲”。   薛琉儿双目含泪,跺脚气道:“你们两个怎么这样?我家相公要胜过李四、王五任意一人都麻烦的紧,何况乎是三人?——欸?还有一人能是谁?”   玄生和尚尴尬笑道:“自是那位孟小刀了,你们回去路上不妨看看那个身手矫健、颇具武道根骨的年轻人还在不在了……”   话音刚落,孟小刀的笑声便即传来,接着越行越远,显是被拓拔无双带出了地牢。   薛琉儿几欲晕厥,低垂头颅气馁呜咽:“比之李四、王五,能和那二人较劲的孟小刀岂不更难对付……呜呜,都怪我,假如我没有酒后失言,没有躲进这地牢,也就不会发生那么多是是非非了。”   陈小咩无奈摇头,轻抚薛琉儿脑袋故作洒脱劝慰说道:“琉儿何必自责,这钞过家家’对咱们分明百利而无一害,刚才当着拓拔无双的面需得苦着脸做出为难模样,否则又如何能够让她掉以轻心?”   薛琉儿一惊之下破涕为笑:“有何法子?”   陈小咩笑道:“多着呢——我练武许久,正缺少一场势均力敌的搏斗作为磨刀石,这场武斗正对上了我的胃口,指不定便能在这绿洲子一日千里境界大涨,要与那三人车轮战,我定然得吃败仗,但只需你们走远了,我还会怕没有脱身的法子?退一万步说,就是做个一年半载的‘妾儿’,有拓跋无双这位天下第十一的豪迈美人儿为伴,显然是我赚了。”   薛琉儿不知何故眉头大皱,轻轻哼了一声便即低下头颅不再言语。   玄生和尚摸了摸光头,迟疑道:“谁说陈施主一定会输?”   陈小咩一愣,而后自嘲笑道:“我自己是啥武艺自己晓得,与胡安生那场搏杀,若无琉儿相助、若非林佳玉出手、若不是胡安生贪图什么‘武功秘籍’且过于轻敌,只需他出手便能要了我的性命,我此刻也就不会站在这儿了……在习武以前我倒是真想成为一个绝世高手,可当真自己练武了方才明白其中的不易,想要成为高手我怕是这辈子都不成了,且只好走一步算一步。”   薛琉儿轻抚陈小咩颓然垂下的脑袋以作安慰,小竹儿捏起拳头“呜呜”乱叫,玄生和尚则依旧笑容祥和:“能够自知而谦卑,对陈施主反倒是好的,便如我旁边这位小竹儿,若是叫他得了白仙尘的神仙天赋,定然成为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浑人。”   忽而想起这一茬,陈小咩睁大眼睛满面惊喜:“我可否借助‘天道气运’攀至武道顶点?”   这一言无异是想做“武道的天下第一”,当真太过狂妄,便连陈小咩自己都吓了一跳,哪料玄生和尚却淡然点头道:“有那人的‘馈赠’自是早晚的事儿,天道气运说白了其实就是运气鼎好,陈小施主可有想过为何自己在武村郁郁不得志,于苏城却成了一代巨富?可有想过与邪王教胡安生的厮杀哪怕错了一个小环节都得要死,可为何偏偏死的却是武艺高超的胡安生?可有想过自己相貌未曾登上‘美人榜’,却得那般多女子的垂青?——这是‘那人’送给施主的无穷宝藏,顺天道而为之哪怕上天都帮着你,陈小施主还有啥好害怕的?”   陈小咩苦笑道:“即便是如此,打不过人家便是打不过,拳头不够硬,用鸡蛋砸石头哪怕运气再好又怎能不碎?”   玄生和尚满脸惊喜,欣慰言道:“施主能如此想贫僧就放心了,运势毕竟只是运势,关键还需靠人为,陈小施主不妨试试在这七天中能否将武道境界攀升至‘出尘境’,说不准便真就成了!”   陈小咩神情晦暗不明,薛琉儿则摇头言道:“这怎么可能?武艺高下除去招式灵动还需得凭借不得不慢慢积累的‘内息气海’,初入武道的聪明人往往不如早早习武的蠢人,原因便是这个……”   说道一半,薛琉儿恍然发觉眼下神态各异的三人都在目不转睛的瞧着自己,不由脸孔一红垂下了头颅,闭口不言反思起了自己可是哪里说错了话。   陈小咩忽而惊喜笑道:“好琉儿!就是这个!就是这个!除了仙尘所赠的天道修为,还有‘这个’!”   陈小咩忽而爽朗大笑,向高深莫测的玄生和尚一拜,牵着薛琉儿小手向外飞奔。 ☆、第二十五章   第二十五章:   说实话,陈琉儿并非是位美到叫人一见倾心的姑娘,她那张带着几分土气的容貌,举手投足略显江湖老油条的作态,至少在拓拔无双眼里,非但不诱人,反倒还有些面目可憎。   登台起舞时,拓拔无双瞧见了在客店一众男客中显得颇为醒目的两位女子,一位醉眼迷离不胜酒力,一位娴熟的与人插科打诨,可哪怕是在欢颜嘻笑,那女孩的眸底依旧冷淡的出奇,好似一具没了灵魂的躯壳。   拓拔无双喜爱歌舞只比喜爱自己容貌差了些许,却也有自知自明,晓得自己一副破嗓子想要唱一首好歌着实不易,可那又如何?那些个盯着她身子的看客有几个会真正听她唱歌?   瞅见陈琉儿听闻歌声险些将一口酒水喷出来的模样,拓拔无双懊恼过后却是心口滚烫,她想起了英年早逝的那位并算不得温婉可人,却绝对称得上辛勤劳苦的母亲。   儿时的记忆里,母亲除了忙活还是在忙活,忙着养家糊口,忙着将客栈生意做大,忙着照顾双脚瘫痪的父亲,在母亲拨算账务的时候,顽皮的拓拔无双便喜爱扯开嗓门儿在母亲跟前嚎歌,五音不全引得母亲忍无可忍拿起扫把要将这吃里扒外的小鬼痛打,拓拔无双方才大笑逃窜,哪怕事后被母亲揍得一把一把鼻涕一把泪水,心里却有一团火焰雀跃燃烧着。   母亲实在太辛苦了,以至于老天爷都生了怜悯之心,让她于拓拔无双成年能够独当一面,便早早入土为安。   母亲走的安详,没有病痛折磨,没有老到落光牙齿满面皱纹,保持着一张尚且年轻的平庸姿容离开了人世间,任拓拔无双再如何扯着嗓子胡乱歌唱,都再也不得拿起扫把前来追打了,而拓拔无双的嗓子也是在那时候沙哑的。   残疾的父亲除了双腿不得移动,其实身子骨比之寻常人都要健壮,传闻在双腿完好时,父亲在江湖中算是位响当当的高手,与自家女儿吹扯起往昔峥嵘,总要厚着脸皮夸耀自己曾是天下凤毛麟角的宗师境高人。   最初拓拔无双并不相信,后来由父亲传授了武艺方才觉得这位喜爱欢笑吹牛喝酒、看似与常人无异男子的高深莫测,总算是半信半疑了。   儿时的拓拔无双总是追问父亲,是谁如此狠心残废了他的双腿,那个爱笑的男子目光温和,轻抚女儿脑袋,与她说着些“冤冤相报何时了”的大道理,说自己年轻那会儿其实也不是好人,杀人饮血的勾当其实做得不少,落到如今下场也反倒知足,况且若非如此,又怎能在绿洲子遇到一生挚爱?   拓拔无双自酒醉父亲的言语中知晓了仇家是位复姓“司马”的女子,暗暗发誓要习成武艺为父亲报仇,可随着母亲离去,健壮如牛的父亲身子一下子垮了下来,过不多久便也离开了人世间,拓拔无双再也不能得知那复姓“司马”的女子的名叫什么,再也无法替父亲报仇了。   拓拔无双是位坚强的姑娘,在客栈一群老伙计的帮助下熬过了最为低落的时期,将父母的客栈当真变成了沙海中的一片绿洲。   天下真的还有比我更美的女子么?那位号称第一美人儿的柳红嫣,究竟能有多美?——成年后的拓拔无双姿容越发惊艳,于沙漠来往的旅人中,她扪心自问哪有谁能比她更美?她喜爱娇柔美丽的女子,因为她觉得天下男子皆如沙海里行商晒黑的旅人一般丑陋不堪,抱在怀里哪有娇□□子讨人怜爱?可不知何故,那些个起初无法接受,被拓拔无双临幸后方才心甘情愿的柔弱女子身上,也总是缺少一种不可捉摸的东西,让拓拔无双引以为憾却终究无法补缺。   那位陈琉儿在酒醉同伴胡闹时娴熟劝解,落落大方能干至极,一晃眼间,竟使得拓拔无双在她身上瞧出了母亲的影子。   她想要得到陈琉儿,这样的欲求甚至胜过了往昔任何一位姿色不俗的女子,便连拓拔无双自己都觉不可思议。   那日陈琉儿问她可愿意舍弃其余女子,此生只爱她一人——这等一听便知划不来的买卖,拓拔无双原本想要一如往常一笔带过、循循善诱,可心中竟是在犹豫是否可以答应她。   陈琉儿真是个奇怪的家伙,她看起来似乎浪荡不羁对凡事都混不在意,可心底里却留着份底线,比谁都要保守固执。   那女孩天生演技不俗,凡事都是半真半假,同为生意人的拓拔无双瞧出了这点,又如何能够省心?故而哪怕陈琉儿答应了一场毫无悬念的比武,保不准便会找机会溜走。   拓拔无双也不揭破,只是暗中在她茶水里下了一种天下唯独她拓拔家才会解的蛊毒,只需成了她的女人,想必陈琉儿得知真相后的满腔愤恨也必化作绵绵爱意,阅女无数的拓拔无双完全有这个自信。   如今已是第三天,据下人回报,陈琉儿果真在亡羊补牢,与自家娘子苦苦讨教剑术,这等临时抱佛脚可能够抱出个“出尘境”来?无非是竹篮打水白费苦功罢了!   于闺房对镜插花的拓拔无双看着镜中绝美容颜,不觉哼着小曲儿心情显是极好,房门被人叩响,一位裹着麻衣的店伙计走入房中向她报告陈琉儿的动向,对于那位已然渐渐落入她手心的女子,拓拔无双甚至舍得派出五位探子日夜监视,是铁了心要把她留在自己身边了。   只是这回比之先前不同,陈琉儿苦练两昼夜剑术后,立即奔去了地窖黑牢,与那名喝酒吃肉的假和尚谈起了故弄玄虚的佛经佛法——她莫不是已然自暴自弃了?   不愿在紧要关头粗心大意的拓拔无双派人加紧监视,然而得到的结果却是陈琉儿在牢房门前侧卧在地,沉沉入睡?   #   武当山行,一位红衣女子布下了织天大网,毁去了江湖人眼中无可撼动的“天下第一宗门”武当宗,更在暗中谋害了与武当同气一脉的魔宗“崇鬼”,篡夺了鬼主左翁的地位。   左翁临死前将一身修为传给陈小咩,一半儿是履行与白仙尘的约定,一半儿是至死都要撑起骨气,不愿助纣为虐将苦行修为白白交给噬人内力的魔头柳红嫣,故而当今天下都以为左翁联手君亦然屠灭了武当,实则如今坐镇崇鬼堂的乃是柳红嫣设下的傀儡,世人口中的谣传尽都是柳红嫣布下的疑阵,暗中掌握了武当、崇鬼两派的她当真是做了一回“□□”还立下了清白无辜的牌坊,只是这等秘事陈小咩知道归知道,却终究不能与人言说。   陈小咩很清楚此去北寒,自己要面对的是什么,那位高居剑神阁、曾邀请陈小咩到来的骄傲女子多半不会害她,而那位心思叵测的红衣女人却是个变数,谁都不晓得她下一步想做什么,正如当年谁都无法想象她能够一口吞下立足江湖顶端百年亦不动摇的武当宗!   春归雁与银丝虽有自己的心思肚肠,可说到底与陈小咩也算得是一条线上的蚂蚱,若是她俩真能在“花红柳绿”祸起萧墙,于陈小咩而言便是取走了一柄时刻架在她脖子上的刀,甚至往后的天下格局都得重新演绎。   地牢中除了他们三人外再无别人,陈小咩从未想过自己能如今日般将埋藏在心底的全部苦水与人述说,那两位席地而坐的大小身影——玄生和尚与小竹儿便就那么默然听着。   陈小咩说她自己或许是这世上最为“生在福中不知福”的人,武当山上她无故得了一世神仙白仙尘的天道修为,还得到了左翁宗师境的磅礴内力,可白仙尘去了北寒,她的心中毫无喜悦空空如也,开始还能哭出泪水,后来在柳红嫣跟前却不得不强颜欢笑,那张吊儿郎当的假面皮戴着戴着便也就习惯了。   陈小咩说自己已然很久未曾梦见上一世的白仙尘了,依稀记得哪怕是那位白发神仙,在真的成为武道仙人前亦是位平凡不过的小女孩,陈小咩之所以胆敢北行修武也正是白仙尘的坎坷经历鼓舞了她。   陈小咩说连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想些什么,她冒冒失失的北行去见白仙尘,却不晓得那女子是否愿意接见自己,甚至不确定那位白衣人儿还记不记得武村里头普通的不能更普通、甚至丢进人海便寻不见踪迹的陈小咩……   絮絮叨叨絮絮叨叨,说着说着陈小咩便哽咽了,玄生和尚的神情太过温柔,更叫陈小咩思念那位远在北寒的白衣女子,这股近乎执念的奢望犹如一双利爪狠狠扼住了陈小咩的咽喉,几乎令她无法呼吸。   玄生和尚再度问起了曾在骆驼镇中问过的话:“施主可喜欢白仙尘么?”   陈小咩低垂头颅不敢去瞧小竹儿锐利的眼神,轻轻摇头过后刚要言语,却被玄生和尚忽而伸手打住:“好了好了,陈小姑娘不用说了,我知道你又想说‘对白仙尘不敢有非分之想’,这等答案贫僧不听也罢,只望日后施主回心转意可以告诉贫僧。”   陈小咩满脸不知所措,望着面前二人呆呆出神。   玄生和尚道:“陈小姑娘此番前来,可是询问贫僧何以自己身具左翁的宗师内力,却用之不得?”   陈小咩目光总算恢复了神采,重重点头道:“正是!”   玄生和尚道:“陈小姑娘此刻的身躯不比寻常人,未曾习过武艺空有一片茫茫气海,也亏得施主未曾急功近利意图将之运用,否则这等本不属于自己的内力极容易反噬自身,伤及你的心脉——这也便是为何武当一战后魔头柳红嫣不借着大好势头继续扩张势力,反倒要沉寂许久的原因,那红衣女子不知从何处得来了一路阴邪法门,专门吞噬他人内力,自‘花红柳绿’上任楼主花海棠,到武当宗宗主陈仙师、崇鬼堂鬼主左翁,堆积在她胸腔的内力浩大之极,哪怕曾经的武道仙人白仙尘在内息气海上都未必能比她更为精深。   只不过事无绝对,凡事都可以是柄双刃剑,柳红嫣收纳他人内力而消化不尽便是她的软肋,与人对敌那女子使用的可都是他人的东西,所谓有借有还,那女子毕竟是凡人躯体,做的又尽都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勾当,估摸着性命也不得长久,也罢也罢,两世皆为‘天下第一美人儿’的她又怎能允许自己慢慢苍老?老到瞧不出曾经的绝代芳华,老到白仙尘不再喜欢她,能在最为美艳的时刻死去想必也是那女子事先盘算好的谋划,当然同样也是因此,只需这条沉睡巨蟒开始蠢蠢欲动便会一发不可收拾,这回柳红嫣若再出手定然是消化下了从前未能消化的内力,相比武当山一劫恐是更为可怕,这也是贫僧为何期望陈小姑娘能够速速攀升武道境界的原因,委实是剩下的时日不多了。   眼下那位红衣女子厉害归厉害,走的终归是世人不耻的羊肠捷径,剑神君亦然能成为她的克星,便是因为在武道一路随当年白仙尘走了大道坦途,听闻陈小姑娘有一部‘日记’,记下了颇多武功招式,贫僧不敢妄言,只想建议施主适可而止不必走柳红嫣‘学尽天下武艺招数,辅之天人内力’的路子,大可尝试尝试寻常人家的老法子、笨办法,相信借着白仙尘的‘馈赠’必不会比柳红嫣武道攀升缓慢。”   陈小咩一字一句听得认真,那位常常笑容满面的玄生和尚此刻神情竟是颇显得严肃,待得大和尚说完,陈小咩五体投地深深一拜,起身后若有所思,眸子里却依旧敛着那挥之不去的迷茫。   玄生和尚欣慰点头,不理会一旁满脸不快却不得说话的小竹儿对他挥拳乱打,挑起眉毛问了另一个让陈小咩困惑已久的问题:“你可晓得引下天雷的白衣‘男子’是何人?”   陈小咩心头一惊刚要说话,玄生和尚忽而伸出双指点中陈小咩眉心,一脸祥和笑容,说话声响在陈小咩耳中却是渐渐模糊:“陈小姑娘若想见白仙尘,不妨让贫僧引路,请你再去上一世界走一遭!” ☆、第二十六章   第二十六章:   北方大地充满着死亡的乌黑瘴气,原本繁荣的人类国度被来自地狱的恶鬼毁灭殆尽,一团象征着灭亡的漆黑笼罩在远方天际,缓缓向南方吞噬逼近。   一位面容并不如何出彩,喜爱穿一身洁白衣衫的女子左手提着一壶好酒、右手端着一盘大肉,在桃树下念经打坐的瘦弱和尚跟前摇晃,惹得那凡事都喜爱一板一眼的认真僧人极是恼火,终于忍不住喝道:“白仙尘!你丫有完没完?!”   “诡计”得逞、名为白仙尘的清秀女子嘿嘿发笑,放下酒肉双手合十,学着僧人先前的作态,念了一句“阿弥陀佛”,而后问道:“出家人该有一棵平凡佛心,怎能受外物侵扰,开口骂人呢?”   僧人气恼道:“还不是你害的!”   白仙尘笑道:“非也非也,小女子此举看似在侵扰大师佛心,可实际上却是在助大师修成正果,若是连眼下这点微末色相都足以迷惑双眼,又如何能够入得西方极乐世界立地成佛呢?”   僧人本想破口大骂,然而呆呆一想忽而觉得这白衣女子所言似乎也不无道理,愣愣着竟答了句:“多谢。”   白仙尘拍了拍僧人肩膀,毫不客气回了句不客气,而后坐到僧人旁边大口吃起了酒肉。   从未沾染过酒肉,恐怕算得是天下最为遵守佛门清规戒律的瘦弱僧人瞧着白仙尘一脸满足,忍不住问了一句:“酒肉好吃么?”   白仙尘笑道:“尝尝不就知道了?实在不懂你们和尚做啥不要喝酒吃肉,倘若有一颗佛心酒肉过肠与素菜又有何区别?”   僧人默然,皱眉思索似乎无果,抬头询问那酒足饭饱后拿油腻手掌在僧人袈裟上头擦抹的白衣女子,痴痴问道:“施主可是要去北方?”   白仙尘轻轻点头,僧人又道:“此刻北方恶鬼集结数千,过不多久这徽州怕是保不住了,女施主有一颗侠义心肠贫僧敬畏,可是自寻死路却并非明智。”   白仙尘挑眉笑道:“小和尚,你信不信我可以保住徽州,斩了那千头畜生?”   僧人大为吃惊:“如何可能?”   名为白仙尘的女子咯咯发笑,笑容便似这开得方才茂盛的桃花,美的悄无声息:“阿弥陀佛,嘿嘿,小和尚不如咱们来打个赌,若是我此行命丧于徽州算我时运不济,若是我有幸活下来且保住徽州,你这瘦和尚从此以后便需得喝酒吃肉,一日三餐少一顿都不行!可得养得白白胖胖如尊弥勒大佛才瞧得喜庆!”   ……   一位身穿碧绿衣衫的女子跟在白仙尘身后,不论那位白发神仙去到何处她亦如影随形,白仙尘曾戏言世上最是亲近三件事物,宝剑、娇妻、小丫头,而这位痴迷着白仙尘的碧衫女子便就是白神仙口中的“丫头”。   白仙尘斩鬼千余,瘦和尚玄生觉得是天方夜谭,丫头却是深信不疑,便在白仙尘一举奔入瘴气之中,丫头举手擂鼓,鼓声振奋人心,和着恶鬼哀嚎好似一片悲壮乐曲。   小丫头并不害怕白仙尘失手被恶鬼吞没,这世间如何与她毫不相干,她心中所想仅是跟在自家“小主人”身后,若是白仙尘死了她恐怕亦会步白仙尘后尘,自刎一死生死相随。   这位在第二世界被人称为“剑神”、“剑魔”、“君亦然”的小丫头,在第一世界便仅仅是爱慕着自家小主人的小跟班儿,陈小咩知道她的痴情,敬重她的忠诚,心头一种不可名状的东西亦在慢慢扩散。   当浓黑瘴气散尽,一位白发女子持剑缓步走回,望向小丫头君亦然,柔声道了句“我肚子饿了”,一旁只有魂魄不被二人察觉的陈小咩几乎便要呜咽哭泣——可惜……可惜那时候未能认得白仙尘,不然定要亲手做一桌美食犒劳这位天下一等一的女子英雄。   君亦然几步飞扑进白仙尘身子,用脑袋磨蹭白仙尘面颊,而后一把将她抱起,二人神色间尽显心有灵犀,欢笑着向徽州折回,这是陈小咩第一见到那位冷傲剑神流露如此质朴的快活容颜。   ……   柳红嫣在第一世界并非是一代魔头,她是苏城“花红柳绿”的魁儿柳小红,是被世人垂涎的“天下第一美人儿”,在这凡事都由不得自己的世间,亦是一位可怜人罢了。   她与白仙尘的相遇或是场偶然,顽劣老儿穆无常一剑斩了阁楼,终被君亦然借助白凤凰一通好打、揍得屁滚尿流,白仙尘则在楼阁将倾之际救下了红衣女子柳红嫣。   二人再度相遇,是于白仙尘与武当英杰王远才的婚礼,那抛下一切脸面、甘愿被人唾弃的红衣女子出现在了二人婚宴之上,撒泼打滚缠着王远才,道那位憨厚的汉子无情无义夺走了她的第一次,终使一场美满婚礼以闹剧不欢而散。   那时的世人都道这位柳小红必定是喜爱上了王远才,至于是否真是王远才夺走了她的第一次众说纷纭,却无人想到柳红嫣心中苦苦所爱着的是那位披着红妆的白衣女子。   若言白仙尘与君亦然是一对心有灵犀的“恩爱夫妇”,那么白仙尘与柳红嫣便就是不打不相识的冤家,只需二人凑到一块儿总会斗嘴胡闹个没完没了。   第一世界的柳红嫣非但不是位魔头,为了白仙尘她甚至愿意披上恶鬼的腐臭皮囊,深入北方腹地探究恶鬼巢穴,当世人皆在歌颂白仙尘剑斩恶鬼的时候,可曾想到过这位红衣女子的九死一生?   在世人眼中柳红嫣终究是位过于卑微的女子,或也只有柳红嫣自己才晓得,她的所作所为不过是期盼着能又朝一日在白仙尘心头占据一席之地,哪怕只是将白仙尘口中最为亲近三物事中的死物“宝剑”换作她的名字,她亦死而无憾。   从前陈小咩未曾想过这位红衣魔头的苦楚,如今似乎稍稍能够理解了她的疯狂,委实是压抑在心头的委屈让她成为了如今的魔王。   瞧着白仙尘与柳红嫣互不想让,扯着彼此脸皮大眼瞪小眼的滑稽模样,陈小咩忍不住笑出声来,假如这两人能成为美满一对儿,是否第二世界便不会再有那么多的无可奈何?   ……   当眼前这位黑衣女子出现在陈小咩眼前,陈小咩心头猛然一跳,那是一张略显苍白病容却比之柳红嫣亦不落下风的绝美容颜,至于究竟是何等模样,陈小咩形容不来却也始终记不住,以至于在清醒过后便就忘了。   那女子名为司马兰华,是白仙尘在第一世界娶下的妻子,这位显然不太明白柳红嫣心思的白衣女子几乎是在拿刀子往痴情女子柳红嫣的心口捅刺。   病美人同时也是冰美人的司马兰华聪慧到叫人匪夷所思,知晓柳红嫣心思却并不揭破,与白仙尘一开始本也是逢场作戏却渐渐当真成了一对再也难舍难分的相爱恋人。   陈小咩双手捂住眼睛,羞于去瞧她俩不知廉耻的卿卿我我,有些羡慕性子顽劣如白仙尘竟也会待一人千依百顺,在家中做尽一切辛苦活儿,只为让天生病弱的司马兰华不必劳苦,而后还会问自家娘子讨赏一个香吻。   司马兰华显是一位严妻,天不怕地不怕的白发神仙,在自家妻子面前却总因犯错被罚跪一夜搓衣板,看着真是有够可怜。   这天下或也只有司马兰华能够让白仙尘服软,这位女子的智慧与白仙尘的恐怖修为契合得实在完美,也难怪来自地狱的恶鬼会在这两位女子跟前不堪一击……   #   当陈小咩睁开双眼,昏黑的地牢中一片模糊,并非因为没有火光,而是她早已哭成了一个泪人。   面前玄生和尚笑着询问:“陈小施主可有何收获?”   陈小咩一边哭泣一边摇头,呜咽言道:“多谢大师提点,我明白大师的意思了,那三位女子早在上一世间便与白仙尘纠缠至今,哪一个不是真心痴情?我陈小咩算什么东西,能与她们三位神仙人物攀比,恐怕也太自不量力了……   我再也不会北行去见白仙尘了,从今往后便在这绿洲子安稳住下,忘了白仙尘其实是对自己的宽恕,有那三人对白仙尘好,要我有何用处?”   一旁小竹儿神情满意连连点头,玄生和尚却笑容诡秘,拿手指捏住鼻子作态言道:“怎得有一股子醋味?好酸好酸!”   陈小咩站起身来,恼火跺脚,满面通红的瞪着玄生和尚,一脚踢在铁牢杆子上却疼得自己呲牙咧嘴。   玄生和尚毫无诚意的忍笑询问“陈小姑娘可还好么?”,陈小咩哭丧着脸孔咬牙切齿,神情颇为怪异,赌气道了句:“好得很!”   玄生和尚眨笑道:“陈小姑娘莫不是此刻还未想通那出手救你的白衣‘男子’是何身份?”   陈小咩头脑一片浑浊,撅起的嘴儿显得尽是委屈:“我又不是大师这等佛陀,又怎会晓得?”   玄生和尚鼓掌大笑:“妙哉妙哉,陈小姑娘这可不就真情流露了么?陈小姑娘可晓得自己与柳红嫣有一处心思极为相似?”   陈小咩轻轻摇头,并不打算理会这位与白仙尘输了打赌,自瘦子吃成胖子、自小和尚吃成大和尚的可爱僧人,玄生和尚道:“柳红嫣与陈小姑娘心里头都有一个白仙尘,只不过各自眼中的那人不尽相同罢了,同样是期望自己能化作那位白发仙人,柳红嫣追求的是白仙尘剑斩恶鬼力挽狂澜的‘形’,你却是学了她一副顽劣模样误打误撞得了白仙尘心怀苍生、颇与咱们佛家有缘的慈悲之‘念’,胡安生一劫是陈施主北行命中定数,所考校的便是此点,若陈小姑娘弃骆驼镇百姓不顾,恐怕贫僧与‘那人’的第二场打赌便又得输了。”   陈小咩皱眉懵懂,玄生和尚笑着点拨:“蠢材!你现在还不晓得那位‘白衣’是何人么?世上有谁敢向上天借一束天雷?非要我和你明说你才肯罢休?”   面对不再以贫僧自居,甚至忍不住破口大骂的玄生和尚,胆气太也不足的陈小咩缩了缩脖子,低垂下脑袋不愿多想便即疾步向外奔跑。   那个答案陈小咩岂会不知?——第二世界的白仙尘未曾习练丝毫武艺,在“花红柳绿”当上了一代花魁,成了替柳红嫣背黑锅的冤大头,虽坐吃山空却也学了手天下少有的易容术做压箱底本事——那位“面貌狰狞”的白衣“公子”不是白仙尘还能是谁?   至于远在北寒的她何以会来到此处,未曾习武且再也不得成为武道神仙的她何以能够借下天雷,陈小咩无法理解却也不想去理解。   陈小咩之所以愿意待在苏城,除了柳红嫣的挟持,还因为苏城乃是白仙尘的故乡,活在柳红嫣那位美得叫人自卑的女子的阴影下,陈小咩曾经过想,只要她能够熬下去,总能熬到那白衣女子归家的时候,那时候白仙尘大约乘着马车风光无限,侍女小童在前面开道,满天满地花瓣零落好似那些倾慕她的人在极力接近于她,街上站着无数看热闹的百姓,啧啧赞美白仙尘是如何的美若天仙,她陈小咩那时候一定也在其中。   想象那白衣女子一双素手,轻轻掀开了马车帘幕,探出头来向着众人柔和一笑,陈小咩痴痴发呆,只是目不转睛的看着,而那女子的马车渐渐远去,却是始终未在人群中发现渺小如一粒尘埃的陈小咩。   在一世仙人的白仙尘面前,身为凡人的陈小咩不得不自卑,比起自认卑贱的柳红嫣,她陈小咩岂不连被那女子瞧入眼中的资格都没有?既是如此,那白衣人儿何以要戴上一张假面皮,千里迢迢而来不去寻上世娇妻司马兰华,不去寻在这第二世界本该与她相爱的柳红嫣,却来到陈小咩跟前?   身后玄生和尚大声呼喊:“尘归尘土归土,上一世的事情便让它去罢,今生今世你陈小咩与那人分明有缘,便看你可敢学那位女子神仙北行登天,自‘那三位’手上夺过白仙尘?喂陈小咩!你说句话,到底敢不敢啊?”   陈小咩嘴角轻轻上扬最终忍不住仰天大笑。 ☆、第二十七章   第二十七章:   陈小咩在玄生和尚引导下一睡便是四天,一梦千年后肚腹甚是饥饿,胡乱一同大吃方才继续掏出“日记”刻苦专研。   一旁薛琉儿眉头紧锁,她教导陈小咩剑法,虽觉察陈小咩武道天赋极高、心性又极是坚毅未来必能成大才,可要在短短七天中成就“出尘境界”实在太也痴人说梦了。   决战当天很快到来,原本站在高处房中的陈小咩这回站到了方空地上,抬头瞧见拓跋无双眼神复杂,陈小咩嘿嘿发笑向那绝美人儿做了个鬼脸。   拓拔无双神情更显焦躁,这场本来毫无悬念的武斗怎么说都该是手到擒来,何况她“陈琉儿”这七天都做了什么?两天不分昼夜的学剑,四天没日没夜的大睡,剩余一天如是一个书呆子,死记硬背着一本封皮写有“日记”二字的褶皱书籍,典型的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连临时抱佛脚都算不上!   可哪怕是这样,拓拔无双心头依旧感到莫名发慌,瞧着那位比之先前仅是双眸多了分神采生机的娇小人儿,竟是越发觉得这条锦鲤绝非寻常池中之物,有朝一日必能化龙飞天的她、绿洲子这所不算太大的池塘哪里值得她驻足?   一捏拳头,拓跋无双咬牙做了个狠心决定,呼来跑腿伙计于耳边轻声言说了几句,便即让伙计飞奔下楼。   空地外的赌桌前,薛琉儿按照陈小咩吩咐将身上全部银两押注在了陈小咩身上,这一赔十的赌率显是太不看好那位小女子能够一一打败李四、王五、孟小刀三人,只不过尚且还有些投机者下注在陈小咩身上,指望着这女子会是深长不露的出尘境高人。   然而当跑腿伙计来到现场,忽而宣布这场搏斗,乃是三对一,让李四、王五、孟小刀一同出场,便连薛琉儿都感到绝望窒息,一众投机者更是大多都将钱财改投进了陈小咩对家,哪怕对这女娃娃再怎么抱以期望,一场堪称史上最无悬念可言的赌局傻子才愿意押注在陈小咩身上!   李四腿法高明、王五拳头能碎顽石、孟小刀更是以身法迅捷叫前二人难堪,这三人若凑在一块儿,怕是真得出尘境高手也未必能敌得过。   三人出场,李四、王五向四下抱拳问好,孟小刀依旧满脸不屑,向地上啐了口唾沫,抬眼瞧向楼顶拓拔无双,似是不解那位女子何以杀鸡要用牛刀,用他三人去对付一个武艺尚且都算不得凡阶境的小娃娃。   陈小咩研习剑法,故而这场比试非得用剑不可,由此李、王、孟三人也皆能够选用一样趁手兵刃。   李四对自家腿法自信,故而摆手拒绝;王五拳头上戴起了一副铁刺,更显得搏杀功夫血腥可怖;而孟小刀则拒绝了绿洲子的兵刃,将一对自己随身携带匕首反握。   铜锣猛然敲响,薛琉儿的心骤然提到了嗓子眼儿,一众看客立时炸开了锅,扯着嗓子呼喊叫骂,这场罕见的用兵刃厮杀的武斗若是“一不小心”,无疑将会血溅当场,于刀口上过日子的一众汉子们哪有一个不兴奋的?   名为“陈琉儿”的女子深深呼吸,半生不熟的摆出一个剑势,李四嗤之以鼻,疾步飞奔而后一脚蹬出迅猛如雷,陈小咩躲闪不及横剑格挡,不觉被强大力道震得连连后退。   李四得势不饶人,紧接着跟上,身子跃起又是一记飞腿,陈小咩再度后退,一退五步险些便要退出场外。   李四回身一脚当头劈落,约莫是觉得与眼前敌手过招太过侮辱自家腿法,恼怒之下再不手下留情,直要踏破脚下女子头颅。   陈小咩一改苦涩容颜,狡黠一笑身子翩然翻转,忽而绕过李四身侧,一肘顶在李四腰间,竟是要在开局便叫这位轻敌大意的腿法大家跌出场外!   李四惊慌之极,身子顺着腿脚力道不由自主倾倒,身后衣领却被人一把拽住,同时一记铁拳直砸向陈小咩面门。   陈小咩暗道一声可惜,却并不恋战,躲闪过后便即拉远距离,目光轻轻一瞥、时刻堤防着那位始终站立在原地不动声色的孟小刀。   王五手劲极大,将私下里交好的同伴李四拉回武场,李四愤愤瞪着陈小咩,骂了一句:“卑鄙小人!何不光明正大的比比拳脚?”   孟小刀嗤鼻冷哼,陈小咩嘿嘿笑道:“以己之短攻彼之长岂不是蠢人行径?”   憨厚李四眨了眨眼,转而与王五言道:“她说的好有道理啊。”   王五一拍额头无可奈何,大步向前挥出拳头犹若刺出一记□□利芒,迅捷且势不可挡。   陈小咩前一刻还笔着剑法架势,后一刻便即扭头飞奔于场上逃窜,将后背软肋尽数暴露岂不是傻瓜行径?   有了李四前车之鉴,王五显得谨慎多了,李四会意一脚踢飞一块石子儿,飞出势道好似离弦之箭,直击陈小咩后脑,哪料女孩仿佛后背生眼,猛然侧身抬剑,非但躲闪而过,更是以剑刃顺势击打石子儿,将之改道更增势头,转而击向那尊不动如佛的孟小刀。   孟小刀脸容狰狞仅是一侧脑袋便即避过,皱眉瞪向陈小咩道:“你找死?”   陈小咩嘿嘿发笑,挠着头皮厚着脸皮连道数声“失手失手”,接着不退反进,一路子自薛琉儿那里学来的粗浅剑术直指李、王二人。   王五瞧那剑法绵软无力也不惊慌,身子下蹲蹿出,伸手便要夺女子手中宝剑。   陈小咩忽出一剑手掌放松,由着宝剑飞出刺向李四,一肘向蹲身王五后背砸下,前者学的乃是在“花红柳绿”王丹霞与银丝过招时所用过的暗杀剑意,后者却是随性而发。   那招离手飞剑虽未有“出尘境”王丹霞的火候,却也足以叫李四苦不堪言,利索腿脚退了又退,本欲待得剑势衰落跌下地面,却不想看似不通武艺的陈小咩内力竟是不俗,剑势嗡嗡作响如跗骨之蛆令他头皮发麻。   王五背脊受了一肘重力,呼吸一阵灼热,却咬牙抱住陈小咩细腰,一声大喝将这过于轻巧的女孩举到空中,腾地一声砸下地面,扬起烟尘中陈小咩嘴唇殷红强自咽下一口鲜血,一记手刀敲在王五肩膀,叫这力可碎石的蛮横汉子松了手中力气,另一手成爪没入颇为结实的沙土地面,向后一用力身子犹若泥鳅自王五裆下滑出。   才勉力躲过宝剑,任由剑刃钉入一杆木柱上的李四头脑一阵昏沉,竟是被陈小咩一脚踏在脑门,踉踉跄跄险些摔他个狗□□,白衣女孩则是伸手拽住剑柄,一脚蹬在木柱借力返回武场,瞧着身法不俗,可毕竟太也半生不熟,始终不知天上飞来飞去的高人该如何着地的陈小咩干脆便一股脑儿撞向李四后背。   李四头脑正自浑噩,背脊受下巨力,便即前倾扑倒,摔得嘴鼻满是鲜血当场昏厥。   四下屏息沉寂过后呼喊不断,显是未曾料到这位小女子竟是真有本事的人物,在李四、王五二人围攻下终于率先击倒了其中一人!   王五瞅了眼如今依然冷眼旁观的孟小刀,硬着头皮飞奔前冲,陈小咩一掌拍在地面,借力腾飞在天,剑指王五头顶,却被早有准备的王五借着手中铁拳一削折断,接着一跃而起一记头槌撞于陈小咩头额。   陈小咩诶哟惨呼,便即一屁股跌倒在地,额头正中磕出一个血口子,淌落一片鲜血头脑昏沉。   未曾想到陈小咩头骨颇硬的王五也不好过,但好歹还是站稳了脚跟,趁势一脚踢在陈小咩胸腔。   陈小咩身子飞出正面趴倒在地,王五双眼发红凶狠嘶嚎,大步前冲拳上倒刺砸向陈小咩脑袋,这一拳王五未经头脑出的乃是死招,阁楼上拓拔无双大怒,一拍窗沿向武场怒叱:“谁让你下死手了!!”   王五猛然回神,头脑骤然清晰,手上动作稍稍凝滞,陈小咩牙咬跃起,一脚蹬在王五肚腹,接着手上用力身子倒翻,抬腿踢中王五下巴,王五本就是强弩之末,头脑受此震荡一阵晕眩,身子摇晃立定而后仰天倒地,不省人事。   场上响起一片欢呼鼓掌,似乎谁也不敢相信这位年轻女子能够侥幸胜出,下得赌注的人众心头一惊一乍,却也未如何慌乱,因为他们晓得手中尚且还有一枚棋子尚未出动——打赢李四、王五后的“陈琉儿”跪地咳嗽,摇摇晃晃似乎连站立都很困难,一旁孟小刀揉了揉胳膊,骨骼咯咯作响,面带狞笑道:“总算轮到我了?”   那位曾经能与李四、王五打得不分胜负的年轻人,若是状态尚且良好,陈小咩或可与他一战,然而此刻眼睁睁瞧那人悠然走来,陈小咩就连想要勉力站立都已成为难事。   “你可莫要怪我,谁让你惹恼了拓跋大美人儿?本该一轮接一轮的轮战成为如今以一敌三,我承认你有点儿本事!”   “你看着我也没用,我先前未曾出手乃是不耻三个大男人围攻你个小妞儿,这已然算是仁至义尽了,如今你都这般模样了我若再手下留情故意打输,怎么都说不过去,到时候拓跋大美人儿可不得揍死我?”   “你放心,只需你不作抵抗,我准不会伤你。”   孟小刀一边说着一边走到陈小咩跟前,瞧着陈小咩目光坚毅毫不示弱,冷声笑道:“你这是找死?”   陈小咩拽起地上一把沙土,向孟小刀甩出,孟小刀随手挥出一记耳光,将陈小咩打翻在地,吐出一口粘稠鲜血。   “老子看在你是个娘们儿的份上对你颇多忍让,否则你借机丢出石子儿想打我个措手不及那会儿,我便该揍得你找不到南北,你可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陈小咩轻轻点头,翻身坐地不住喘息,满头汗水鲜血沾染了沙石灰土,显得甚是狼狈:“多谢孟公子手下留情。”   孟小刀嘴角轻轻一扯,算是皮笑肉不笑的认下了“公子”称呼。   陈小咩喘了口气,转而又道:“孟公子武艺这么高,敢不敢和我坐着打?”   孟小刀啐了一口,抬脚便往陈小咩面门踢出,陈小咩双手格挡,借着力道腾于空中,手中早已捏好的一把沙土再度洒出。   孟小刀脾气暴躁,此刻已然忍耐到了极限,手中匕首旋转,将漫天灰土一劈为二,身子飞蹿入空,要在陈小咩身上留下两道口子,好叫这顽固女子多长点记性。   陈小咩一爪探出,自胡安生、林佳玉那里学来的掏心手法越发成熟,可惜未得胡安生体魄无法徒手拧碎刀刃,手心被一柄匕首穿透,而另一柄匕首则没入陈小咩肩头,瞧得四下看客尽都不忍,呼喊着要女孩快些投降罢了。   陈小咩一身白衣绽开朵朵血花,紧咬牙关另一手握拳砸下,学着胡安生的拳势砸中孟小刀额头,孟小刀一时呆滞,似乎未曾想到眼前女子竟是这般执着,接着又被陈小咩拳头连击三记,一时头晕目眩鼻血横流。   两人跌落在地,陈小咩压于孟小刀身上,将穿透手掌的刀刃拔出,另一手按住孟小刀肩膀,继而再度砸落拳头,每一拳皆是正中孟小刀面门,女孩撕心裂肺的嚎叫犹若野兽狂怒,听得在场众人背脊不觉一阵阵发寒。   孟小刀抬手将匕首刺入陈小咩小腹,可惜头脑已被打得晕眩,刺偏不说力道也大大不如往常。   血色迷漫的视线中,孟小刀恍恍惚惚竟觉得陈小咩一张脸孔犹若恶鬼狰狞,心惊胆战下终于哭声哀嚎:“认输……我认输!”   陈小咩一记拳头在孟小刀面门停滞,翻身躺在地上沙哑大笑。   四下一片死寂,接着吼声冲天!哪怕是将赌注尽数压在另三人身上的赌客,也都热泪盈眶扯着嗓子呼喊着“陈琉儿”名字,委实之这场搏杀赢得太也惨烈。   薛琉儿冲出人群,将陈小咩抱紧,拓跋无双自高楼如仙子飘落,苍白脸孔嘴唇微微颤抖:“陈琉儿,你……你就这么讨厌我么?宁可落到这般田地都不愿与我在一起?”   陈小咩在薛琉儿掺扶下站起,哪怕落魄之极依旧坏心眼儿的将满手鲜血抹在拓拔无双的美艳美容上:“你说话可还算数?”   拓拔无双捏拳恨道:“你滚!”   陈小咩一笑,用指上鲜血为拓拔无双嘴唇抹上一片鲜红,大和尚小竹儿被店里伙计带出,陈小咩无力靠在薛琉儿怀中似是下一刻便要昏厥,拓拔无双双眼通红,一把扯住陈小咩衣领,脸容狰狞:“你不要走!我在你身上种下了蛊毒,非我而不能解,你若走了必死无疑!”   陈小咩笑道:“那就让我死吧。”   拓拔无双猛然亲吻陈小咩双唇,将解药渡入这固执女子口中,而后再也忍耐不住,落下了不甘泪水:“你干嘛一定要走,我这儿有什么不好?我答应只喜欢你一人行么?”   陈小咩轻抚拓拔无双脑袋,眼神无比温和便如那位爱笑爱喝酒爱吹牛的痴情男子,令拓拔无双一时呆滞。   “临走时为我唱首歌吧。”   拓拔无双哭泣摇头:“不好听。”   陈小咩温和笑道:“那真可惜,其实我还挺喜欢的。”   玉人泣别声渐杳,无语伤怀抱。   寂寞武陵源,细雨连芳草,都被她带将春去了。   若还与她相见时,道个真传示。   不是不修书,不是无才思,绕清江买不得天样纸。   沙哑歌声无论吟唱何曲都带着绿洲子、带着沙海独有的豪阔味道,歌声中三头骆驼载着四人与行囊缓慢前行,减去渐远。 ☆、第二十八章   第二十八章:   玄生和尚是一位奇人,他一身粗麻布衣,宽大的袖袍中好似容纳了万物,为陈小咩治疗外伤便掏出一瓷瓶金疮药,口渴了就掏出自绿洲子顺来的好酒咕咚咕咚喝上几口,肚子饿了甚至还能若无其事的取出一块鸭腿肉,咕叽咕叽的嚼个不休。   陈小咩自绿洲子一战后虚弱了仅仅一天,而后再度生龙活虎,没完没了的向薛琉儿讨教剑法,而薛琉儿或是觉得绿洲子一事尽是自己惹出的祸端,面对陈小咩神色颇有些尴尬,每当陈小咩询问必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便当是对自家“相公”的补偿了。   不知何故,小竹儿待谁都好,偏偏对薛琉儿有着股莫名敌意,而当陈小咩询问是何缘故,男孩儿却总回答不上来,瞧着神情大约是自己都不晓得如何解释。   绿洲子一战当真如玄生和尚所言,令陈小咩体内气海更“亲近”身体,据说这份左翁赠送给陈小咩的磅礴气机比之柳红嫣窃夺他人内力的阴损手法又有所不同,前者由他人赠送,如宠物虽不服气新主子,可毕竟得到老主人许可也不会造次,后者却是有违天道的勾当,除非柳红嫣能够稳稳驾驭,否则一旦失了平衡遭到反噬会落得如何下场当真叫人不敢想象。   三匹骆驼走的不快不慢,一旁一人一剑、剑随人走若行云流水,陈小咩练完一路剑法后神色颇为得意,扭头去瞧呆呆看着自己、坐在骆驼背上的三人,故作谦逊道:“你们可莫要夸赞我,省的我一骄傲便不再勤学苦练,我也晓得自己进步神速此刻约莫已然到达了‘出尘境界’,过不久恐怕琉儿都不是我的对手啦!哈哈哈哈哈哈!”   大笑了一阵,忽而发觉玄生和尚、小竹儿、薛琉儿三人皆是一派呆若木鸡的面无表情,陈小咩不觉收敛,脸孔尴尬羞红,挠了挠头皮不敢再作出一派嚣张模样。   颇为毒舌的小竹儿率先开口:“我真不晓得你在绿洲子是如何赢下来的,就凭着这等三流身手?当真不可思议。”   玄生和尚“噗嗤”发笑,捂嘴偷笑一阵方才“阿弥陀佛”道:“陈小姑娘凡事莫要强求,特别是武道这种事儿欲速则不达,出尘境你就别想了,脚踏实地站稳凡阶境便就不错了。”   薛琉儿则一捏拳头,自以为是在鼓励,与陈小咩僵硬笑道:“其实陈姐姐武艺攀升已然算得极快了,眼下境界比之五年前的我可厉害多了!”   陈小咩大受打击,颓废趴在骆驼背上,无精打采的专研起了“日记”企图叫那出言不逊的三人刮目相看。   小竹儿嘿嘿一笑,跃下骆驼奔到陈小咩跟前,一把抽走她手中“日记”,言道:“媳妇,要不咱别往北行了成不?咱们往东南走,我带你去见我家主人,谁说柳红嫣是‘天下第一美人儿’?照我小竹儿看来必是我家主人,这名次才算妥当,只可惜我主人从不出世,若非如此她柳红嫣可不得当个万年老二?”   一路上小竹儿常常唤陈小咩“媳妇”,评论事物虽无比恶毒,对陈小咩其人却大有好感,此刻闻听小竹儿对自家“主人”赞不绝口,便连陈小咩都来了兴趣,眨眼询问小竹儿那位“主人”是谁。   小竹儿一脸神秘,嘿嘿笑道:“这个天机不可泄露,我家主人是这世上除白仙尘外的第一奇人,可莫要听玄生和尚危言耸听将那柳红嫣说得如何如何厉害,其实在我家主人面前压根不堪一击,媳妇你若不信我带你去瞧瞧便知!”   陈小咩满脸疑惑,询问小竹儿他家主人所居何处,小竹儿道:“不远不远,便在南山城外的白家村。”   白家村?——陈小咩略作思索,恍然想起那该是一片死谷,早在几十年前,白家村确实生活着人家,可是一场瘟疫使得那里成为如今一片死地,哪里还居住着什么人?   小竹儿也不理会陈小咩的半信半疑,开始热切的与陈小咩介绍起了她家主人,说是主人与他与一名叫作“小葵儿”的盲眼女童,一同生活在山谷,记不得哪天,那大和尚玄生来访,蹭吃蹭喝不说,竟还上了瘾留在主人家中不走了,当真不要脸的紧。   “诶哟!”一声叫唤,小竹儿脑袋被玄生狠狠一拍,疼得当即抱头龇牙咧嘴。   陈小咩哈哈大笑,询问玄生和尚可有此事,玄生和尚并不点头亦不摇头,让陈小咩专心北行切勿理会。   待得大和尚走远了,小竹儿撇了撇嘴又接着开始与陈小咩嘀咕:“这大和尚最早到来,那叫一个仙风道骨、高人风范,举手投足都带佛性的,哪料与我家主人一个照面道貌岸然本性便就暴露无遗,啧啧,这林子大了真是什么乌龟都有。”   陈小咩捂嘴偷笑,与小竹儿一时极有默契的埋头指点,正嚼着一块鸡肉的大和尚总觉得背脊发凉却不明何故。   小竹儿悄悄透露玄生和尚喜爱下棋,可棋力却差得惊人,差就差吧,还非得撒泼打滚拉着主人与他对弈,对弈就对弈把,一局棋竟扯得下脸皮大半都是在悔棋,一旁原本观棋不语的小竹儿倒是当真是想做个君子,可对这不要脸的和尚真是忍无可忍。   小竹儿道他自己是主人手下最为没用的混小子,那位小葵儿才当真厉害,天生便能够窥探天机,世人口中的先知、半仙约莫便是小葵儿这样,小葵儿之所以盲眼却也是因此。   小竹儿道他们生活的地方外头种满了不知名的好看黄花,是主人为了防止外人叨扰布下的奇阵,也是由于主人天生病弱,需得以黄花为药引,且这些年似乎越发病重,假如再不找到‘那物’便熬不多久了,这也是他与玄生为何出谷的原因。   走着走着天色已然暗了下来,昏暗的沙漠抽走了白天焦灼滚烫的温度,显得极是寒冷。   三人围在篝火前裹着厚实衣衫取暖,陈小咩却依然不知疲倦的于远处习练剑法。   趁着陈小咩不在,玄生和尚笑得满脸欣慰,凑近脑袋与众人悄声言道:“你们觉得陈小咩此刻武艺算是什么境界?”   小竹儿指着面前两人笑道:“你们两个当真坏心眼儿,害怕陈小咩骄傲懈怠,说什么‘脚踏实地在凡阶境已然不错了’,可实际上她几乎便要碰触到了‘出尘境’的门槛儿,区区七天收纳了些许左翁内力,加上大梦春秋见着了上一世白神仙力斩千鬼的天人剑意,这可比起练什么‘神功’都来得实在——薛琉儿,你呀你呀,瞧着一副纯良模样,想不到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就不怕你家‘相公’责怪你谎话连篇?”   薛琉儿面颊泛红,低垂下脑袋不敢接话,生怕一开口解释便会被小竹儿数落得更为体无完肤。   玄生和尚笑道:“可莫要责怪琉儿姑娘了,若不是她教会了陈小咩武当剑法,左翁修行一辈子的磅礴气海哪能这般容易运用?”   薛琉儿神色惊讶,摆手支吾道:“没有的事儿,都是些粗浅剑法,武当高深莫测的剑法还需得讨教王丹霞师姐,我可不会。”   玄生和尚笑道:“无需高深莫测,你可知你们武当与那崇鬼堂本是一脉相连?武当武功尽都出自太极经,左翁对此习练精深,想要使用他的内力还需得以武当一路的剑招引导,只需陈家小姑娘再将那些个‘粗浅剑法’练上一年半载,必能将左翁内力化为己用,善哉善哉,咱们佛家讲凡事都有因果,这些个看起来巧合的事儿冥冥中都在被命运悄悄牵引。”   当初教导陈小咩剑术的薛琉儿似乎也未曾想到会有此劫,不禁一阵发呆。   小竹儿瞅着薛琉儿冷笑,忽而言道:“我小竹儿最见不得别人表里不一,这就是我厌恶你的原因,你薛琉儿武艺颇为精深又岂会喝醉?在绿洲子必是想将陈小咩留在那儿,我虽看不破你在打着什么算盘,可莫要叫我小竹儿拽住你的把柄!”   薛琉儿脸孔滚烫,低着脑袋并不说话。   玄生和尚替不善言辞的薛琉儿说话道:“小竹儿你莫要欺负人家,琉儿姑娘那时恐怕喝得也已半醉,心中所想必定是觉得北行路途危险,期盼陈小咩能得到一个好归宿,怪她不得。”   “你们在谈论我?可是觉得我刚才所使剑术再度精进了?”练剑回来的陈小咩满面期待,而见三人又是一脸呆若木鸡,连忙再度跑去挥舞宝剑。   薛琉儿呆呆瞧着那舞剑身影,眸子闪烁不定,玄生和尚轻轻摇头,颇有些感慨:“情之所始,情之所至,当真怪你不得。”   #   北寒剑神阁近来格外冷清,便好似商户到了冷淡期一般,前来挑战的人数大幅减少,这使得一帮子喜爱嬉笑胡闹的顽皮丫头百无聊赖,蹲在石阶上拖着腮帮子,遥望远方叹息自问着怎得还没有冤大头前来挑战自家剑主?   记得上一回的挑战者是谁?似乎是一名于江湖上沉寂已久的宗师境刀客,被剑主君亦然称道“刀法精湛却失刀意”,便干脆徒手与之比试,竟连宝剑都不屑去用,不过十来招便就以双指折断了那人刀刃。   老刀客手持断刀向后辈君亦然深深一拜便即离去,虽技不如人却极是洒脱,不乏高人气度。   当然并非所有的武人都需“剑神”君亦然亲自出手,大多前来没事儿找事儿,求名求利的人武艺都不算太高,一帮丫头片子也懒得通报自家剑主,干脆便自己出手打发了。   杨幕轩是剑神阁一众丫头里的其中一人,回想起来,自君亦然成为剑主,原本死气沉沉的剑冢显得快活多了,那位绿衫女子再也未叫门下弟子厮杀,就连是否乐得习练武艺也看个人喜好,阁内老一辈人物皆劝说君亦然收回成命,否则阁内人人懈怠,剑神阁武道执牛耳者的地位恐怕便要有名无实了。   君亦然正面点头称是,背地里却教导杨幕轩一众年轻弟子可以不必理会老人们的言语,并告知一众年轻弟子习武切不可闭门造车,若真想练好武艺,多出去走走历练历练是在所难免的,眼见阔了不说别的便是心境都会比之从前大不相同,待得找到自己练武的真正理由自然便会一日千里。   杨幕轩觉得自己多半是已经找到那份理由了,所以她自原本的凡阶境一路攀升,几乎便要抓住了宗师境的那一抹渺茫,她的理由不是别的,正是对那位举世堪称无敌的碧衫女子的无比仰慕。   喜爱做梦是青春年少的天性,杨幕轩便时常做着能如自家剑主一般御剑三千的美梦,她剪短了女孩子该有的长发,为的不过是将打理头发的时间用到悉心擦抹宝剑上,她喜欢做工精美的宝剑,故而对君亦然驾驭宝剑、被宝剑“亲近”的手法总是情有独钟。   一年前,自家剑主从武当山“拐”回了一位喜爱穿白衣的女子,便连君亦然都称其为“小主人”,杨幕轩一众年轻弟子又怎敢怠慢,脑袋颇为灵光的杨幕轩立刻便就想到,指不定那手御剑三千的本领便是那位白衣女子传授给自家剑主的,倘若讨好于她,是不是自己便也能够学到这手玄妙本事了?   那位白衣女子果真未让杨幕轩失望,开始教导杨幕轩习练御剑的基本法门,譬如做一桌美味菜肴,习练的是对万物的感知,用奔跑的姿势将菜肴送到白衣女子跟前,习练的是驾驭宝剑的体能,看着白衣女子狼吞虎咽吃完却不可馋嘴贪食,习练的则是对待武道的坚韧耐力。   虽然一些个看不过去的师姐妹们都与杨幕轩说,那白衣女子分明就是个好吃懒做的花瓶,就连吃饭都不愿移步前往饭堂,还用这等冠冕堂皇的理由让杨幕轩跑腿,实在是太过分了!——可聪慧的杨幕轩又怎会相信师姐妹们的嫉妒言语?   聪明女子杨幕轩很高兴自己能成为自家剑主的“小主人”的御用跑腿,而最近百无聊赖除了没有一众挑战者,还就是那位白衣女子一直在沉睡,已然一月都没有苏醒了——杨幕轩想,那白仙尘定然是高手无疑了,不然怎能连睡觉都睡得与众不同?   剑神阁顶的房间中,那位被杨幕轩视作第一高手的白衣女子呼吸缓慢静静安眠,一旁在杨幕轩口中约莫该是与白仙尘“并列第一”、那位世人眼中高不可攀的女子剑神,便与阁楼底下一些个爱做梦的丫头一样跪坐一旁犯着花痴,拖着腮帮子只是瞧着白仙尘那张并不算太美的脸孔,却不知道为何瞧了两世始终未曾觉得腻味。 ☆、第二十九章   第二十九章:   烈日下的沙海焦灼的仿佛滚烫铁板,一队商人吆喝着曲儿欢快前行,前方不远处有一座大雨村可以补充水源,趁着四下无风天高气朗,他们人手持着一袋羊皮水囊,高声唱出如这沙海大漠一般的宽广胸襟,歌到尽兴仰头饮水,由着歌声无边无际的扩散,当真快哉。   一名衣衫褴褛的落魄男子只身站立在商队前行道路上,手中一柄极长宝剑拄着地面,双目紧闭耳朵灵敏抽动,细细倾听歌声越来越近,显是一名瞎子.   待得商队到来,盲眼男子忽而发足狂奔,平静脸容没来由的轻轻抽搐进而越发狰狞,模样便似披着人皮的狂兽。   那队商贾人人皆携带刀剑兵刃,面对那奔来的疯子起先也不以为意,由一名汉子驾着骆驼拔刀冲出,意图一刀砍下那亡命徒的头颅,却在一个照面被那盲眼男子以极其诡异的手法破开肚肠,死的痛苦挣扎。   余下人众匪夷所思,瞧着那盲眼男子分明未曾出剑,何以同伴便死于非命?   再度冲出三人意图自不同方位将这头“野兽”绞杀,可刀才斩落,却发觉各自持刀右手尽皆落在沙地,断肘处鲜血狂涌、哀嚎撕心裂肺,令其余人众心胆俱裂。   一道银光闪过,三人跌落在地死法依旧是被破了肚肠,若非烈日刹那反射了宝剑光芒,盲眼男子迅捷无伦的出剑手法简直便不会被一众商人察觉!   众人开始害怕,开始扭头逃窜,而那盲眼男子身形骤然加速,竟追赶上了一众逃命商人,过经之处无不哀嚎落马被不可目视的剑刃抛开肚腹。   忽而一声铁器相接的颤鸣,盲眼男子似乎极是诧异这队商人中竟会有人能够挡下自己的剑刃,即刻向后退开几步身子压低前倾、手按剑柄摆出一副古怪姿势,低哑声音犹如钝器摩擦极是难听:“阁下是谁?如此武艺似乎不该是寻常商旅。”   那头戴一顶皮帽,身着花色布衣,脸面蒙着丝布,分明是作商贾打扮,一对双眸却分外锐利的女子冷哼一声并不答话。   商贾抛下货物跑得一干二净,那位只身抵挡狂魔的女子翻身跃下骆驼,双足一着沙地便即大步飞奔,身法如电一式太乙剑法将剑弯曲斜刺盲眼男子心口。   盲眼男子分明未被刺到却已大声惊呼,好似对女子那路剑法再熟悉不过,早早抵挡过后,拉开距离吃惊问道:“阁下究竟是谁?为何会使我武当宗的太乙剑法?!”   “你这叛徒,如今竟还敢以咱们武当自居?”女子扯下面纱满脸盛怒,俨然便是在骆驼镇与陈、薛二人分手的王丹霞!   “王师妹!”   盲眼男子惊呼,却被王丹霞狠狠打断:“谁是你师妹!?”   盲眼男子满脸悲痛,长叹口气,转而面向北方怒吼:“君亦然、白仙尘!总有一日我要杀了你们替师门报仇!”   这位盲眼男子本是在武当宗意气风发的年轻人,便因受了“狐妖”白仙尘的蛊惑,他无意背叛师门,为柳红嫣刺瞎双眼,被君亦然骗去苏城,待得听闻师门蒙难再度赶回武当已然什么都晚了。   已经多久没人唤他的名字“孙大好”了?如今便连曾经与自己最为交好的王丹霞都以这样冰冷的语气对自己说话,孙大好有苦自知,这些年藏身沙海一直在修行那部因祸得福、偶而寻得的武当长辈罗十三遗留下的剑法秘籍,却越是苦练越是人不像人。   王丹霞瞧着一地被划破肚肠的尸体,冷笑言道:“你当真出息了,崇鬼堂、君亦然谋灭我武当宗时你人在哪里?我原本以为你已经死了,却想不到躲在这儿修习这等阴毒武功,你如今还能算得是武当宗的门人?”   盲眼男子孙大好苦笑道:“王师妹,这是咱们师叔罗十三老人家留下的剑谱……”   “呸!我武当哪来这等专门破人肚肠的狠毒剑术?罗十三师叔的剑法会传授于你?可真会往自己脸上贴金!”王丹霞持剑摆好架势,冷声笑道:“你如今成为这副模样,恐怕也只剩下一死百了这条路了,你若是甘愿死在我手上,今日的一切我便当没看见,遇到其余同门师兄弟我对你的事儿发誓绝口不提,你依旧还是战死在武当宗的孙师兄。”   孙大好摇头道:“不成,若是报了大仇我自会一死谢罪,眼下我投靠邪王教,已然得到邪王莫忧愁的信任,只需再加以煽风点火,便能让邪王教铁骑向北踏去,与剑神阁死磕,如今教内主张南侵的少主胡安生已死,此等时机当真失不再来!”   王丹霞怒道:“你竟然投靠了邪王教那帮匪人!!”   一剑刺落,孙大好身形后撤堪堪避过,手掌按住剑柄压抑嗜血狂性,奉劝自家师妹道:“不论是谁,只需能为咱们报得大仇,何必去管是否是什么名门正派?邪王莫忧愁心怀天下,是一位难得的明主,他有意向北吞没剑神阁,向南收纳富裕苏城,整顿兵马一统天下,师妹你武艺不俗,何不来与我一同为莫教主效力?难不成就凭咱们还能杀了君亦然与柳红嫣,替师门一雪前耻?醒醒吧!武当宗已经没了,咱们再也不是当年的‘天下第一宗’,如今我们都是丧家野狗,比之邪王教匪人尚且不如的很,哪有资格去嫌弃他人?”   王丹霞怒极反笑,忽而想起了陈小咩的言语,不觉脱口而出:“武当宗岂是一座道观?你孙大好可还心存道义?!”   孙大好不再愿意与王丹霞争辩,一剑拔出快得可怖,王丹霞不觉大惊,仅凭直觉抵挡下了这一剑,退开数步方才觉察肚腹衣衫已然破开了一道口子,若非反应及时便要落得开肠破肚的下场!   王丹霞皱紧眉头,抬头只见孙大好早然将剑再度归鞘,模样便如没拔剑一般,这等邪门武艺当真惊人。   孙大好笑道:“师妹既不愿意投奔,师哥也不勉强你,你我好歹同门一场,我放你一条生路,你赶紧走吧。”   王丹霞毫不理会迈开迂回步伐,虚实剑意层层叠叠将盲眼孙大好包围。   孙大好眉头大皱,他的一手快剑全凭听觉判断敌手方位,此刻王丹霞脚步紊乱、剑风环绕,当真不好判断,只是孙大好并不惊慌,只需王丹霞剑刃将要刺到,他总能立即反应,凭借极快剑术格挡,可谓是立足在了不败之地。   细听一阵,孙大好更是辨识出了王丹霞方位步伐,再不藏藏掖掖,大方拔出那柄修长到一定地步的长剑,如目能视物、精准无比的向王丹霞刺出。   那柄古怪宝剑剑身当真太过修长,对于擅长近身剑法的王丹霞而言简直致命,不论那手太乙剑法如何弯曲诡变,触碰不到孙大好全是白搭,当真让王丹霞好生着恼。   既是敌之不过,王丹霞便即转身飞逃,孙大好于背后紧追不舍,这刻哪里还剩下多少同门情谊?   便是这般且战且退,于茫茫沙海厮杀扭打的两人已然从白昼拼杀到了黄昏,略显精疲力竭的王丹霞动作终于缓慢下来,被寻得机会的孙大好一举挑飞宝剑,一剑就要撕开女子肚腹!   “王师姐小心!!”一声娇嗔伴着一个蓝色身影自孙大好背后刺来一剑。   孙大好皱起眉头,不得不收剑闪避,退开一步后琢磨起了那个称呼王丹霞“师姐”的娇嫩嗓音是为何人,立时便即想起武当宗里头那位砍柴烧水忙做杂活的勤劳女孩,哈哈笑道:“今天是什么日子?琉儿怎么也来了?故人相识却都非得拔剑相向?”   蓝袍女孩薛琉儿将王丹霞宝剑归还,向孙大好行了一礼毕恭毕敬唤了声“师兄”,王丹霞呸了一声,怒道:“你还叫这个魔头师兄?他如今早已今非昔比,飞上邪王教枝头、做上了那帮匪人的清客‘凤凰’!”   孙大好笑道:“王师妹一贯的性子倔强,师兄也不怪你,琉儿你向来识大体,如今成就了出尘境武艺当是块不错的璞玉,若得莫邪王亲睐必将上乘武艺相传,待到那时跻身进入天人一线的宗师一境岂是虚妄?”   薛琉儿连忙拜道:“师兄明鉴,邪王教一众皆是涂炭苍生的恶鬼,他们险些便要将南途骆驼镇毁灭殆尽,凶残犹胜虎狼实在不可为伍,琉儿也奉劝师兄回头是岸才好。”   孙大好一愣,忽而问道:“邪王教南行失利实是机密,你怎会知道?”   心急口快的薛琉儿脸孔泛红,知晓自己说错了话,连忙闭口不言。   孙大好嘿嘿冷笑,面目略带狰狞向面前二人一拱手,知晓以一敌二恐难取胜,急忙扭头奔走消失在了渐渐昏黑的茫茫沙海。   王丹霞长长叹息,询问薛琉儿何以在此,薛琉儿拱手请王丹霞跟来,二人来到了一块山岩后头,一片早已生好的篝火前,改换女装的陈小咩笑着与她轻轻挥手,一旁还坐着一个和尚、一个男孩两张生面孔。   王丹霞神色晦暗不明,知晓王女侠开始有所猜疑的陈小咩急忙将分别以后的经历尽数与之诉说,王丹霞与孙大好的一场厮杀他们也才刚刚发觉,否则按陈小咩的性子,必定是得取出日记一招一式记得不亦乐乎了。   王丹霞淡淡点头,出于交换也将她的经历诉说,她的经过平平无奇没什么出彩,可在这要命的沙海却是再幸运也没有的事儿了,骆驼镇一别王丹霞搭上了一众商队北行,沙漠里的商贾们也是在刀口上过日子的角色,见她武艺颇高将之尊为上宾,本来一行人该到达前头的大雨村安顿休息,岂会料到无缘无故遭到了孙大好的截杀。   “哪里是无缘无故?你们唱歌唱的兴起,人家劫财匪人哪能不闻声赶来?这用主人的话来讲便是‘天作孽犹可活,自作孽不可活’,通俗一些便是‘作死’。”一旁小竹儿插口说了句。   王丹霞瞪了这没规没距的小乞丐一眼,面容冷淡转而与陈小咩道:“难得在骆驼镇活下来,你竟还敢去北寒?”   陈小咩笑道:“王师姐莫要取笑,我此刻已然跻身进了凡阶境,再也不是不入流的小屁孩了!”   听着骄傲语气怎么像是成为宗师境高手一般?——王丹霞望向薛琉儿:“是你教她的?”   薛琉儿默默点头,王丹霞若有所思:“才分别这些时日,便如此突飞猛进?”   陈小咩见王丹霞不信,一跃而起比划起了一路练得都已能倒着使的入门剑法,王丹霞眯起眼来敛着一抹诧异,陈小咩此刻武艺何止是初入凡阶境那么简单?这世上莫非真有堪比剑神君亦然的武道鬼才?   王丹霞不动声色默然点头,忽而与陈小咩言道:“你可想学学‘太乙剑法’?”   陈小咩未曾想到王丹霞会将绝学传授,不觉喜形于色连连点头。   王丹霞道:“我可以教你,更能让你进阶‘出尘境’,但你需得答应我一件事。”   险些便要拜倒认王丹霞做师傅的陈小咩满脸疑惑,眨巴双眼。   王丹霞捏拳道:“待有朝一日你成就宗师境界,务必替我杀了君亦然与柳红嫣这两个贱女人!”   小竹儿嗤之以鼻,若他是陈小咩,此刻想也不想怕是立即便答应下来了,那两位女子无一不是陈小咩的大敌,不论武道亦或情场,都算得是块碍事绊脚石,哪怕王丹霞不说,早晚也得清除了才好。   何况武当上乘剑法“太乙”一路独辟蹊径颇为玄妙,更是与陈仙师阳派武艺格格不入,反倒更亲近与左翁那些个武当阴派的路子,也难怪陈仙师会将这路剑法传授给身为女子的王丹霞,此不就是在讽刺左翁那派的武艺皆是女子一流么?   撇开武当自家阴阳派系的勾心斗角,陈小咩若是得了这路剑法不说别的,便是对收纳左翁馈赠下的宗师修为必是大有好处,两全其美何乐而不为?   “这个……我恐怕做不到。”   “欸?”   小竹儿诧异望着神情复杂的陈小咩,王丹霞更是摇头冷笑:“你既然学武,岂能学个半吊子?岂能连胜过那两人的信心都没有?”   陈小咩苦笑摇头并不答话,自顾自咬着鸭腿的玄生和尚事不关己,薛琉儿则呆呆瞧着“噼里啪啦”不住作响的篝火,一夜无事,第二天清早众人启程前往大雨村。 ☆、第三十章   第三十章:   大雨村并非是什么好地方,这坐落在靠近绿洲水源的村庄人烟稀少,早已被一众匪人劫掠的一贫如洗,好在此地多有商贾过经,留下了些许“财路”。   当陈小咩五人来到此地,一股压抑便即涌上心头,不说别的,便是村人看他们的眼神都如是在瞧一众待宰羔羊,恐怕若非见王丹霞、薛琉儿两人手持宝剑、身具武艺,便真要做一回土匪将他们尽都劫掠。   一名邋遢乞儿忽而扑倒在几人跟前,抬眼瞧着模样最是呆傻憨厚的陈小咩,拽着她的脚踝道:“姐姐,我已经三天没吃东西了,你们行行好,给我一条生路吧。”   陈小咩连忙自怀中掏出一锭银子,塞入小乞儿手中,小乞儿摇头不接,指了指驼背背负的水囊,薛琉儿会意将水囊取下交给小乞儿饮用,陈小咩取出些许干粮交给乞儿让他填饱肚子。   本想就此了之,哪料四周忽而蜂拥而出十几、二十几大小乞丐,纷纷向她磕头讨要水喝,王丹霞不由眉头大皱,若是将自家的水囊尽都给这些个乞儿,她们自己又该如何是好?   薛琉儿显是慌了手脚,陈小咩却当真将包裹里的水囊一一分发,最后竟连羊皮囊袋都收不回来。   一众贪婪乞丐堪比强盗,讨要了水后接着讨要干粮,见陈小咩如此好说话更是满脸的理直气壮,一旁王丹霞气恼拔剑,当真便要杀死一人立威,极懂察言观色的乞丐们鸟散鱼溃,临走非但没有半句感谢,反倒骂骂咧咧的朝陈小咩一行人大吐口水。   薛琉儿哭笑不得,目光分别望向满脸悲悯的陈小咩与神色愤慨的王丹霞,活弥勒玄生和尚拿袖子抹去脸上被吐唾液,叹息道:“佛有菩萨慈悲不假,却少不得金刚怒目,否则光学佛主割肉喂鹰不过是蠢仁而已,能叫匪徒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固然是好,可要是不能唬得匪人害怕脚软,一旦开场说法人便给人砍死了,那非但不能结出善果反而还会徒增恶业,于己于人皆不如意啊。”   陈小咩羞愧点头,向玄生和尚合十行礼,瞅见和尚悄悄自袖袍中取出事先藏好的几块干粮与几囊水袋,忍不住噗嗤发笑,暗暗决定必要寻个机会瞅瞅他袖子里究竟还有些什么。   一众人继续前行,忽见路旁有妇人将女孩拖拽打骂,邋遢女孩蹲在地上,哀求自己母亲莫要抛弃她,那心狠母亲却瞪眼大骂女孩这是在害他们一家人。   此情此景,陈小咩忽而想起在记忆中看到的红衣女子,第一世界的柳红嫣曾也是被至亲人抛弃的柔弱女子,天下无奈之事如此之多,柳红嫣岂是生来便是一尊魔王?   不由自主大步向前,陈小咩伸手搭在妇人肩膀,询问妇人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儿。   妇人正自恼火,转头瞧见这多管闲事、一脸“来欺负我吧”的呆傻模样的陈小咩,挥手便打,一巴掌拍在陈小咩额头,却是自己痛叫出来。   薛琉儿急忙上前轻抚陈小咩额头,望着陈小咩询问“痛不痛”,神情尽显心疼。   陈小咩随手握住薛琉儿手掌,挠了挠头皮尴尬笑道:“我倒是皮糙肉厚没啥感觉,不过这位大婶卯足了力气,估摸着手掌疼得不行。”   犹如以肉手砸过一块石头的妇人疼出了泪水,将女孩撒手一丢便即折返回屋,将屋门“砰”的闭合,任可怜女孩如何哭喊都紧锁门户。   陈小咩怜惜心疼那位被家人抛弃的可怜女子,蹲下身子在女孩跟前轻声安慰,牵她手掌请她暂且先随他们同行,待到过几日家里人原谅了她的过错再回去也不迟。   女孩抽噎着任由陈小咩牵引,说来奇怪,自救下这位可怜女孩,那些个原本对一行人虎视眈眈的乞儿村人竟都显得闻风丧胆,纷纷关上门户恨不得躲得越远越好。   六人来到一家小客栈里,客店老板见来了生意本来满脸堆笑,可一见着陈小咩牵着的邋遢女孩,脸孔立时苍白,想要关闭店门却被王丹霞一掌抵住:“你做什么?见着鬼了么?”   店老板哭丧着脸,抱拳讨饶道:“也差不太多啦,求你们行行好,去别处客栈住吧。”   王丹霞冷哼一声一脚踹散了客栈店门,大步跨过门槛儿进入:“今日我偏要住在这里,倒想瞧瞧你们这大雨村在搞什么名堂!”   一众人跟着走进破旧客栈,店老板无可奈何摔袖而走,不一会儿竟是收拾好了行礼,带了老婆儿女离开了自家客栈,连养家糊口的店面都不要了。   陈小咩等人莫名其妙,询问邋遢女孩是何缘故,女孩却只是低着脑袋摇头不语。   陈小咩体贴安慰不再多问什么,前去厨房瞧见尚有不少食材,便即打算大显身手做一顿丰盛晚餐,薛琉儿带着女孩前去客房,打来了客店清水为她洗澡。   那女孩显然被薛琉儿此举吓呆了,要知道在沙海中水与食物比之黄金都要昂贵,唯有下雨时节村里头的人方才借天水洗澡,村庄名为“大雨”,可不就是生活在旱地的一众村民在祈求落雨么。   正午,陈小咩饭菜端出,色香味俱全瞧得大和尚小竹儿瞠目结舌,全未想到陈小咩手艺比之任何一位大厨都来的出彩。   知晓陈小咩曾在武当开过客栈,听闻过某位白衣女子对之厨艺大肆赞扬的王丹霞见怪不怪,自客房闻香走出的薛琉儿与“邋遢”女孩则满脸欣喜,众人围在一张小圆桌前大快朵颐。   还有一件叫人吃惊的事儿,乃是梳洗干净的“邋遢”女孩换上了一身新衣竟是生的极为好看,虽说皮肤黝黑,脸孔五官却是精巧至极别有一番韵味,任谁都未曾想到这荒僻沙漠里会有这等潜质惊人的女子,若是再由着她长好曼妙身材将会是如何一位美人儿?恐怕登一回“美人榜”也不是难事吧?   小竹儿用筷子轻轻指点,不明所以的女孩显是有些害怕,端着饭碗躲到了陈小咩与薛琉儿身后,心底里头已然将这二位好心人当成了自己的救命稻草。   小竹儿道:“我从主人那儿啥都没学到,倒是学得些许面相,你们别瞧这位女子出生贫寒,五官眉目间尽是龙凤之气,身具起运当真不凡,也就亏得白神仙篡改的世界里头没有皇帝,否则这女子日后必然便是母仪天下的皇后之命,嘿嘿,媳妇咱们这回可真是捡到宝啦。”   陈小咩揉了揉女孩脑袋,笑道:“什么‘捡到宝’,人家只是暂时跟着咱们,待得误会解除可还是要回家去的。”   小竹儿白眼道:“凭啥呀?将这女子带在身边,拿来做丫鬟多好?皇后本就是填补帝王家气运的工具,否则你以为古时候会有一些个脑子坏了的皇帝去娶一位丑陋女子为妃?着实是那女子气运太好罢了!咱们将她带在身边,必能够逢凶化吉,哪怕不去管啥运势,如此养眼美人儿带在身边多有面子?”   陈小咩不去理会小竹儿,与女孩笑道:“你放心,那位小哥哥口恶心善,你若要走他必不会拦着你,我叫陈小咩,刚才替你洗澡换衣的是薛琉儿,这三位是袖里乾坤的玄生大师,侠女风范的王丹霞姐姐,还有小竹儿。”   小竹儿一愣,那食指指着自己道:“怎就一个‘小竹儿’?连玄生和尚都有‘袖里乾坤’这个听着霸气的前缀,我咋就啥都没有?”   女孩闻言总算露出了笑容,倾国倾城沉鱼落雁用来比之她的莞尔一笑再贴切不过:“我叫‘翟懿’,和小哥哥一样什么也没有。”   小竹儿眼眸一亮,接着一捏拳头道:“你这狐狸媚子少来迷惑小竹儿眼睛,小竹儿以后就只娶陈小咩一个媳妇绝不能再多了!”   名为翟懿的女子一歪脑袋显是不明白“狐狸媚子”一词儿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是“湖里鱼虾没产鱼子”,称作是“湖里没子”?湖水,一片永远都用不光的水潭——想到自来到大雨村的旅人口中听闻来的“湖水”一词,生活在沙海的翟懿满面憧憬。   今夜总算不用露宿荒野的一众人自行选了客房,躺在床铺上舒舒服服的睡起了大觉。   半夜醒来的陈小咩已然养成了少睡的习惯再也睡不着觉,裹上皮袄衣衫、带上宝剑、“日记”便去院子里头挥舞练习,未能学得“太乙剑法”的陈小咩不得不映着月光专研记录于“日记”的三招两式,她未有君亦然的资质,也没有柳红嫣的记忆,不得不靠着此等笨法子刻苦用功。   一手执着“日记”一手尝试剑招,一剑指出,吓得不知何时站到陈小咩身后的女子手掌一松将蜡烛抛落在地。   陈小咩听出是翟懿的声音,急忙忙着捡起蜡烛,好在火未熄灭,转而交到翟懿手中,向这身世可怜却被小竹儿道作有皇后之命的女子温和一笑:“怎得还没睡?”   翟懿轻轻摇头:“睡不着。”   陈小咩用书本轻轻一敲翟懿脑袋,脱下身上衣袄披在女孩肩上,继续专心致志的摆弄剑招。   翟懿趁着陈小咩停静动作,便凑过脑袋与她一同细瞧那部“武功秘籍”上的记载,自旅客那儿颇学过点字儿的翟懿声音清脆,轻声朗读极是悦耳,沉默片刻而见陈小咩专心一意又要练剑,忍不住伸手拽住陈小咩的衣袖,一双恳切眸子一瞬不瞬可怜巴巴瞧着她看。   陈小咩笑问:“怎么了?”   翟懿低头言道:“恩人能够带我走么?白天那位小哥哥想让我做丫鬟,在家里阿妈的活儿都是我帮忙做的,我……我……”   陈小咩见翟懿似有话说,便拉着她在一旁木凳坐下,眨眼道:“你可有话要对我说?我晓得你有你的苦衷,人活在世上不容易,你我相遇有缘,倘若愿意向我倾诉,我便只用一双耳朵听着,你若不放心,我可以发誓必不会对第三个人说。”   翟懿眼眶湿润:“我若说了,恩人可会将我赶走?可会像村子里的人一样厌恶我?”   陈小咩笑道:“是他们不识宝,如翟姑娘这般美人儿,天下(小声:除了北寒)哪里去找?若是翟姑娘想跟着咱们吃苦,我倒也乐得身边跟着位未来‘美人榜’上必有名次的绝色人儿,不说其他,以后光是拿这事儿与人说道,啧啧,该是多羡煞旁人啊。”   翟懿脸颊微红,支支吾吾与陈小咩言道:“我家做的是卖小玩意的寻常生意,平日里头也只有过往旅客愿意掏钱购买,比之银两,咱们村更多的是以物换物,几袋子清水和干粮能值不少银两,半年以前我便是帮阿妈看摊,被两位武爷瞧见,要拉我去做什么‘圣女’,还说要让我当上‘邪王夫人’……”   又是邪王教?——陈小咩暗吃一惊,睁大眸子发觉此般沙海之旅尽与那帮匪人纠缠不休。   听翟懿言语,大致便是初长成的翟懿被两位算得是无名小卒的混混瞧上了眼,假借邪王教的名头,想要将貌美至极的翟懿献给邪王教换取份高官厚禄前程似锦,被仗义相救的村人赶走后记恨于心,跑去邪王教搬弄是否,竟出人意料请来了当时还未曾死的邪王教少主胡安生。   在这群村人眼中,邪王教显然是万万招惹不起的主儿,自是连翟懿的亲生爹娘都将之双手奉上。   那位胡安生是何等野心勃勃,本要把翟懿献给邪王莫忧愁,可后来不知何故改变了主意,将日期延长至半年以后,如今期限已到,哪怕邪王教不来要人,大雨村可再也不敢收留这位祸水女子了,生怕一不留神便要遭灭顶之灾。   陈小咩听完顿时恍然,思虑过后揉了揉翟懿脑袋让她莫要担心,若无处为家自此便当真跟她这位“小掌柜”一块走便是。   翟懿擦抹着脸上泪珠重重点头,这才想起陈小咩练剑过后又陪自己说话,约莫早已是口干舌燥,起身便自告奋勇要为陈小咩端茶送水,当真做起了丫头的本分。   翟懿走后陈小咩继续埋头于“日记”,哪料一声惨呼自店堂传来,竟是翟懿的声响。   陈小咩诧异抬头,黑暗中一枚滚圆球体咕噜噜翻滚下阶梯转到了她的脚下,映着月光瞧清地上“球儿”乃是何物的陈小咩犹如坠落冰窖浑身冰冷,嘴唇发颤俯下身子,抱起那颗人头呜咽哭泣。   这位女子若是生于富贵人家,必然是一枚谁也难以遮其光芒的明珠,无奈出生于这人吃人的“大雨村”可有何错?这位女子从未如苏城窑子里头的姑娘搔首弄姿,只是天生丽质遭受这无妄之灾又有何错?虽相处时日不长,可这女子本性质朴陈小咩一眼能识,莫不是作为善人便非得被人欺凌?那天下僧人修佛何用?那这世间为善何用?那白仙尘耗尽心血造就的第二世界何用?没有地狱里的恶鬼,人们自己却反倒成了恶鬼!   陈小咩本已打算将无家可归的翟懿带出大沙漠、带去别处小镇,让她过上安稳日子。   陈小咩想,为这位绝美女子建造的别院无需多么华贵,只要旁边临近于湖水想必她定会开心。   将翟懿那对狠心父母一并接去与她同住,世上可就没有解不开的结,哪有与至亲之人怄气的道理?   待得翟懿有了心仪男子,若还记得她陈小咩,一顿喜酒大宴的开销非得陈小咩来掏不可,瞧见这位美人儿笑容安详灿烂,便是对陈小咩最大的回报。   是谁?是谁毁了翟懿的可怜幸福?毁了陈小咩心头对“善”的渴望?此时此刻,陈小咩瞪红双目犹若即将发狂的猛兽,心中只剩下了一个念头——她要用邪王教的血,为死去之人祭奠! ☆、第三十一章   第三十一章:   菩萨尚且还有三分火气,那位从不动怒脾气好到不可思议的陈小咩却是怎么回事?   客栈大堂中,听闻声响的薛琉儿早早奔下楼来,与不知何时潜入客栈的两名黑衣杀手厮斗。   那两人手持短刀武功极佳,以合围之势近身扑杀,蓄势而动要么便藏身暗处如魅影游走、要么便猛然蹿出直袭要害。   哪怕武艺已入“出尘境”的薛琉儿此刻都觉苦不堪言,好在小院里头正自练剑的陈小咩闻声赶来加入战局,只是让薛琉儿觉得诧异的是,满身是血的陈小咩犹如发疯似得嘶吼,持起宝剑便追逐那两道漆黑身影砍杀。   那两人起先被陈小咩的气势所惊,慌忙闪避,然而待得冷静下来,对那位不要命的疯子只是报以冷笑。   在战场上与人搏杀,勇猛固然十分重要,然而若失去冷静应对的头脑,最终亦不过是走向灭亡罢了。   一柄短刀猛然刺入陈小咩肩膀,女孩惨痛嘶嚎却咬牙回身一剑欲要斩落敌手胳膊,黑衣人撒手躲避,另一人则趁势把另一柄短刀扎进陈小咩腹部。   薛琉儿急红了双眼,趁着一名黑衣人手中没有兵刃,自背后一剑透胸率先毙命一人,另一位黑衣人一脚踹开陈小咩,继而与薛琉儿展开厮杀。   陈小咩躺在冰冷地面,鲜血自腹部、肩膀、口中狂涌而出——哪怕有了一身武艺又能如何?难不成便能救下那位无辜死去的女孩的性命了么?难不成就能叫那些个为阻挡邪王教而献身的工匠们起死回生了么?玄生和尚说“千古就只有一个白仙尘”果真不假,陈小咩是凡人,平凡的不能再平凡的凡人,从来没有武道神仙白仙尘那般的天大能耐,何来的勇气要狂奔在这场江湖纷争的风口浪尖?   假如陈小咩未曾遇见白仙尘,是否依然还是那个为经营客栈整日挖空心思愁苦不堪,为赚了些许小钱便欢天喜地忘乎所以的小掌柜?假如陈小咩不曾离开苏城,便那么一辈子老死在“花红柳绿”,是否便不会尝到那般多的苦涩无奈?假如陈小咩铁石心肠,不去理会翟懿被家人抛弃,是否那位可怜女孩反而不会被人斩下头颅死的不明不白?翟懿仅是为自己去倒杯茶水而已,怎得一转眼便就死了?   陈小咩从喉中发出咯咯轻笑,继而笑声渐响,一如当年在柳红嫣面前的强颜欢笑。   后来的事情陈小咩已然模糊了,她渐渐坠入梦境,再度梦到了那位白发神仙,白仙尘手中持着那枚名为“缚鬼”、于第二世界承载着白仙尘修为的指环。   “缚鬼”原是地狱恶鬼的宝贝,是开启连接人间与地狱大门的钥匙,虽由白仙尘斩杀魔皇后跟着白发神仙由魔转道,可终究是象征着人间欲望的邪物,能由人心化为万物。   武当山上的陈小咩被人掏空身体,本来早已是一具死尸,是白仙尘将“缚鬼”化作了一枚仙药救下了陈小咩的性命,假如没有如此一劫,继承第一世界天道气运的本该是白仙尘自己,那神仙女子能引下天雷,世上可还有她做不到的事儿?   ——假如你没有救我就好了。   陈小咩由衷的希望,自己能死于武当山上。   #   薛琉儿静静看着躺在床铺上、包扎好了伤口却高烧不退的陈小咩,脸容表情晦暗不明。   陈小咩晕厥后薛琉儿再度杀死一人,闻声而来的玄生和尚赶忙将陈小咩背至客房敷药包扎,虽保住了她的性命,却是不知何故,那个向来顽强的陈小咩便就如此一病不起,毫无苏醒的迹象。   一旁知晓薛琉儿对陈小咩心意的玄生和尚叹息安慰道:“琉儿姑娘莫要着急,陈小咩钢筋铁骨的,明日定然就好了。”   薛琉儿呆呆点头,一旁小竹儿嗤之以鼻:“哼,你此刻的心情除了‘担忧’之外,怎得还会有‘懊悔’?可是做了什么对不起人的事儿?陈小咩胆小如鼠,虽在绿洲子确也叫我刮目相看、舍得与那孟小刀以命搏杀,可与人对敌哪一次不是爱惜性命、谨慎小心?陈小咩骨子里头是做买卖的商人,偶尔胆敢豪赌一把,却岂会做亏本买卖?若无人在旁推波助澜,何以会狂性大发?”   知晓玄生和尚又要拍自己脑袋的小竹儿赶忙退开一步,愤怒叱道:“定然是你薛琉儿在暗中捣鬼,我早看你不顺眼了!”   一边拄剑而立的王丹霞冷哼道:“你这小鬼整日刁难我师妹,你可是琉儿肚中蛔虫?怎就晓得她的心思?”   小竹儿跺脚怒道:“老子就是知道!小葵儿能预测天命,老子可以看透人心!否则你以为人人都能做主人的弟子么?你王丹霞虽比这心思叵测的薛琉儿好一些,可既然是她的师姐自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你口口声声要去北寒杀白仙尘,可对那女子心底何以是‘一往情深’?到时候你当真能够痛下杀手?我看不见得吧!”   王丹霞脸孔一阵青红,猛然拔剑,早已瞧出杀机的小竹儿已然一溜烟逃走。   王丹霞似是当真被惹恼了,本不该与那顽童一般见识,却飞奔追出房门,玄生和尚害怕王丹霞盛怒之下一剑刺死小竹儿,急急忙忙追了出去,房中一时只剩下了薛琉儿、陈小咩两人。   薛琉儿不知何故缓缓爬上床铺,骑到了陈小咩身上,颤抖双手捏住陈小咩喉咙,只需稍稍用力便能将此刻毫无还手余地的她杀死,可每每想要尝试,却终究下不了手。   揭去陈小咩假发,流露出那一头象征着天道气运的雪白发丝,薛琉儿喃喃自语:“你生的又不好看,若无这头白发,简直不起眼到可以忽略的地步,人傻不聪明,却总要作出一派自作聪明的模样,还真以为侥幸说服春归雁与银丝为你所用,便能坐享其成?你若当真是聪明人,怎会瞧不出我是柳红嫣手下的探子?傻瓜,笨蛋,你以为对我好一点儿我便会心慈手软?你以为我会喜欢上你?   武当之所以会覆灭,是我为柳楼主立下了汗马功劳,陈仙师当年之所以只让我做一位做杂活的小子,不过是老谋深算瞧出了端倪、对我有所戒备提防,王丹霞这一众弟子却浑然不知——你陈小咩在骆驼镇假作战死,可是以为能够瞒过柳楼主?你啊你啊,终究还是太嫩了一点儿。   不如我再大发慈悲告诉你一件事儿,斩下翟懿头颅的可不是那两个持短刀的邪王教刺客,他们手中兵刃与擅长战法岂是横剑斩头颅?你怎得不细细察觉一下伤口处的奥妙,便乱打一气,除了害死自己你还能做些什么?”   说着说着,薛琉儿眼泪犹若雨水,“吧嗒吧嗒”砸落在了陈小咩苦涩脸庞。   薛琉儿一改往日温和脸孔骤然变得狰狞,手掌转而拽住陈小咩衣领,将已然昏迷的白发女孩拽起:“陈小咩!你敢不敢起来与我打一场?你若是要恨,有本事便来杀我啊!怎么?又想做胆小鬼?   你哪怕得了白仙尘的天道气运,依旧还是扶不起的货色!我本想将你留在绿洲子,哪怕给拓拔无双为奴为婢,也好过死在北行路上,就你这种蠢人也值得我薛琉儿一杀?   此刻你定是想问我为何要杀翟懿对不对?小竹儿道那女子气运极佳,能让你逢凶化吉,别人不信我却相信,正如你们不信他一直道我‘居心叵测’一样,那小子或许真有看穿人心的玄妙本事,我又岂能让你气运更增气运?”   猛然将陈小咩砸在床板上,薛琉儿身子紧紧贴在陈小咩身体,将脑袋侧在她的心口,听着那缓慢而虚弱的心跳闭目哭泣,殊不知沉睡中的陈小咩眼角滑落泪珠,好似做了这世上最可怕的噩梦。   #   一位穿着黑衣的魁梧老者不动如山,坐在大雨村客栈大堂,王丹霞站在老者身后用剑指向他的背心,看似掌握着主动,手心却已然满是汗水。   小竹儿躲在门口偷眼细瞧,唯有玄生和尚与老者对座,自袖子里头掏出一盏小瓷杯一个水囊,为对座老者倒了一杯清水,挠了挠光头尴尬笑道:“老孙呐,今个儿可没有茶叶,一杯清水在这沙海也已算是价值□□,你便将就着喝喝,改日来南地我请你吃顿好的。”   姓孙老者不苟言笑道:“玄生和尚,咱们已经几年没见着了?你怎得越活越回去了?你当知道老夫来此是为何事,我邪王教与你少林从来井水不犯河水,女子翟懿是我莫教主瞧上眼的女子,你这半截身子都已入土的老和尚来多管什么闲事?”   玄生和尚疑惑道:“那你干啥派人来杀她?”   孙姓来者怒道:“放屁!老子是派人捉她回去,可未曾想动她一根毫毛,杀了翟懿的定是你们这群狠人,想不到一个少林一个武当,做下了苟且之事竟都不敢承认。”   玄生满面疑惑,小竹儿的声音却从门背后传来:“那定是薛琉儿下得毒手,冤有头债有主,关咱们啥事儿啊?你要不便捉薛琉儿回去抵罪得了,反正那女子留在身边迟早是个祸害。”   王丹霞怒道:“闭上你的鸟嘴!”   孙姓老者名为孙胤,是当今世上为数不多的与玄生和尚一辈的老江湖,本是一位流浪剑客,武艺极是高强,不知何故如今竟入了邪王教的贼窝,当真叫人好生头疼。   王丹霞身为晚辈约莫是不知道孙胤的名号了,然而却也隐约能够感到这位老者绝非她王丹霞能够匹敌,自那一身几乎令人窒息的煞气来瞧,老者修行一辈子武艺究竟是何等境界?“出尘”还是“宗师”?——王丹霞不知道,她只知道这位老人比之那位高不可攀的银丝恐怕只强不弱!   玄生和尚尴尬道:“你的人既然没动手,那我们就更没理由杀翟懿了,那位女子定是不慎闯入了薛琉儿与你两位手下的厮杀中,无意被削去了头颅。”   孙胤满脸阴鸷:“杀人或许不用偿命,但杀莫邪王的女人,你们一个都别想活命!”   老者言罢一拍桌子四散了一股无形掌力,王丹霞急忙收剑后撤,却依旧内息狂涌,分明未曾受那老者掌力相击,却有一口鲜血涌上喉头!   玄生和尚苦着脸劝道:“何必呢何必呢?咱们都老相识了,老孙你说你活了一大把年纪,怎么做事还是一副毛躁样子?就不能化干戈为玉帛?大不了老和尚舍了老命陪你去见见老邪王嘛!”   孙老头笑道:“你玄生当年好歹也是一位宗师境高手,怎得如今言语这般低声下气?噢我明白了,定是前去与复姓司马的女魔头一番较量大伤了元气,你此刻可还有当年的武道境界?莫不是连出尘境都没了吧?”   孙胤说罢便即一掌向玄生推出,这看似平平无奇的一掌,却是宗师境那般返璞归真的先兆,孙老头并非是什么武道奇才,只是性子火辣勇于搏杀,每每与比自己武道境界更高的人相杀总能存活下来,这与绿洲子陈小咩能以强弩之末胜过孟小刀异曲同工。   如今的孙老头并非宗师境高人,却已然接近得不能再接近,他这几年苦苦寻求宗师境那天人一线的渺茫,之所以入伙邪王教,亦是为了窥探邪王教圣地壁画上的武艺,期望能从中悟得宗师仙境,委实用心良苦。   凭借自身实力站稳邪王教四长老之位的孙老头日子并不好过,他不喜讨好他人故而在其他三位长老跟前颇受排挤,如今与他共同主张南侵的少主胡安生死的莫名其妙,他在教中地位更是雪上加霜,眼下原本该被用以讨好邪王莫忧愁的绝美女子却被人斩了头颅,如此处处碰壁孙胤岂能不恨?   一掌轻轻拍在玄生身上,老和尚却如受了千钧重力大叫一声身子倒飞出去,撞烂了客栈墙壁,烟尘缭绕中显是已经死了。   小竹儿大叫玄生和尚,得不到回应心中一阵绝望,如今一行人唯一的战力只是初入出尘境界的王丹霞,这位女子剑法造诣颇为了得,可又哪能与孙胤这等老怪物相提并论?   正当自以为已成死局,玄生和尚悠悠自废墟中爬出,诶哟诶哟吃痛叫唤,一手扶着自个儿老腰,一手指着孙胤骂道:“孙老头你当真要与和尚打架?告诉你哈,和尚我已经十几年未曾动手与人比划了,要是出手重了你可莫要怪我!” ☆、第三十二章   第三十二章:   宗师境高手之间的对决并不多见,原因一是宗师境高人本就不多,二是这等高手若是交手结局必定是两败俱伤,哪怕杀了自家敌手,胜者也会落下病根,若无天大仇怨又有谁愿做这等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勾当?   孙老头踏出一步躬身向前,手掌后收继而推出,五指分散微微前屈,手掌按在玄生和尚胸口。   玄生和尚挠了挠头皮一脸莫名其妙,看似若无其事,身后客栈石墙却顿时炸裂,轰塌下灰石泥土。   孙老头眉头大皱,再是一拳砸在玄生和尚额头,玄生和尚一副吃痛模样双手捂额,转而却猛然一掌拍落在已然近身的孙胤头顶,孙老头一声闷哼身子骤然被一股巨力打趴在地,地面一阵震荡,由孙胤脑袋为中心绽开可怖裂痕。   孙胤双手撑地一个翻身双腿蹬在玄生和尚腰间,大和尚步伐大退,每后移一步皆踩出凹陷,孙胤即是得手便就再接再厉,倒立蹬腿皆踹在玄生庞大身躯。   玄生伸手一握拽住孙胤脚踝,猛地如倒提小鸡般将之提起,下一手即将摔落,孙胤一声大喝双拳砸在玄生头脑两侧,却未曾想到玄生和尚非但没如预想中一般口吐鲜血,反而朝他咧嘴一笑,而后一记头槌撞得孙老头七荤八素,继而“轰隆”一声整个身子被砸陷下地。   一旁小竹儿拍手叫好,埋怨玄生和尚怎得不早些出手,可把他吓得不轻,王丹霞则吃惊到了极点,如何都想不到这尊只晓得偷吃酒肉的大和尚竟有此等武艺——这必然已是宗师境高人无疑了!   孙老头双手攀至陷坑两边,爬起身时摇头晃脑,鼻孔流下殷虹鲜血。   玄生和尚一脸和蔼,伸手过来要将孙老头扶起,孙胤脸容骤然阴鸷,自腰间拔出一柄漆黑短刀刺向大和尚心口!   玄生和尚伸掌来挡,短刀穿透和尚手掌,却被玄生轻巧折断,接着一记耳光随手挥出,将孙老头自破开洞口打飞出客栈,两颗满是鲜血的牙齿落在沙地,孙胤趴在地上犹如野兽瞪视玄生和尚满面杀机:“老和尚,境界不退反进?”   玄生和尚捂住手掌一副疼的死去活来的模样,抹了抹眼角泪珠,埋怨道:“说好的赤手空拳呢?”   孙老头呸道:“何曾说过?”   玄生和尚随手扯下衣袍布料,娴熟包扎手掌伤口,脚步不停却是慢悠悠向孙胤走去,见孙胤强撑着骨气瞪视自己,大和尚无奈问道:“还不快走?”   孙老头这才回神,起身朝玄生和尚做了个抹脖子的血腥手势,转身几个起落消失得无影无踪。   小竹儿大叫可惜,奔出客栈后举目眺望,见是再也追不到那抹身影了,一拳捶在大和尚腰间:“你干嘛放他走?他这回可不就去通风报信了么?”   玄生和尚挠了挠光头灿灿一笑:“老和尚太久没打架,已然不是人家对手了,刚才不过是强撑着忍痛,让他以为我金刚不破依在,其实若再打下去生死可还说不定呢,老和尚死了不打紧,可死也当死得其所,需得护着你们这群年轻人脱离危险才好。”   小竹儿愤懑不已,往大和尚小腿猛踹几脚,折返回客栈与王丹霞道:“咱们这就带上陈小咩离开,这大雨村已然不是久留之地。”   王丹霞点头,不一会儿与薛琉儿一人提着陈小咩一条胳膊奔出,五人匆忙带上行李往村口赶去,却不料大雨村村口聚满了手持刀叉棍棒的村民,举着火把围堵着五人不许他们离村。   王丹霞焦急万分,横起宝剑皱眉呵斥:“你们想死么?!”   村人中有人开口:“反正你们要是走了,我们村里全部人就都完了!你们这帮瘟神,咱们大雨村和你们有何恩怨,为何要来害咱们!?”   薛琉儿诧异道:“大家……大家此话怎讲啊?”   “你们惹到了邪王教头上,待得邪教铁骑杀到,若不能将你们献出,便会杀光村里所有人!反正都是死,不如咱们来个同归于尽!”   王丹霞拔剑便要大杀四方,玄生和尚一把拽住王丹霞手臂,笑容依旧祥和:“阿弥陀佛,如此咱们怕是走不得了。”   王丹霞怒极欲要挣脱,浑身力气却不知为何如破缸之水腾腾流出,好似被玄生和尚一只大手尽数吸收。   “你……”王丹霞身子一软跌坐在地,愤怒瞪视大和尚道:“你是要入地狱的菩萨,我却只是区区凡人,你能为这帮自私自利的村民跳进火海,却干嘛要拉上我?!”   小竹儿嘻嘻发笑:“你想走?那便走着试试,你可晓得大和尚并非是在害你,而是在救你。”   王丹霞冷哼一声,小竹儿眨了眨眼,向一众村民言道:“你们拦着路也没用,哪怕将我们交出去,你们终归也是死路一条,邪王教的手段你们又不是没见过,到时候铁骑杀进村庄必是见人头便砍,见房屋就烧,哪里会管你们是否无辜?为今之计也‘只有大家一起逃’这一条路了。”   众村人相互对视,先是有人悄然离开围堵人群,继而离去的人越来越多,不出一会儿便就尽数四散,瞧着模样约莫都是回家整顿行礼打算连夜出村。   大和尚焦急大喊:“莫要走!莫要走!”——然而又有谁会听这位疯僧说话?   王丹霞、薛琉儿不明所以,玄生和尚一把拽住小竹儿领头将之提起在空中,和善面目骤然变得凶恶:“你这混账小子!这是在害死他们!”   小竹儿哈哈大笑:“这帮村人投错了胎,我不过是让他们早些轮回转世,须知道若是晚了可就挑不到好人家了,大和尚你也该知道的,自孙胤来到此村开始,这些个村人便就注定得死,不过是早晚罢了。”   玄生满脸悲悯,放下小竹儿盘腿于地,低沉声音念诵往生咒,双目望天流落慈悲泪水。   清晨的朝阳缓缓升起,悲鸣嘶嚎此起彼伏,有男人有女人,有老人有孩童,似乎对于死亡而言生命皆是平等,千百壮汉仰天嘶吼伴随箭声嗖嗖,幸存下来的村民满身是血奔回村庄,背脊刺满箭矢形如刺猬,临死之前无比怨毒的望着王丹霞一行人,死不瞑目。   原来在孙胤进入村庄开始,邪王教便已然将这儿包围,哪怕王丹霞武艺在如何高强,若是刚才贸然冲出必然落得个被铁骑围剿砍杀的悲惨下场。   王丹霞与薛琉儿互视一眼,目光中尽是绝望,眼下情形已然成了一片死局,待得孙胤再将援军叫到恐怕会更难突围,而按常理来说,这群歹人不出一会儿必定放火箭烧村,如此一来当真进退两难。   王丹霞咬牙提议要趁着天未全亮,就此冲杀出去,哪怕是死了也要换上几百号人命,玄生和尚默然打坐,小竹儿则嘻嘻笑道:“蠢猪,反正正反都是得死,我们何必要冲出去寻死?多活一刻或许便会寻得转机。”   危难时刻也顾不得小竹儿的无礼了,王丹霞皱眉问道:“你可有什么计策?”   小竹儿食指指着自己鼻子,睁大眸子一脸不可思议:“我?我又不是‘主人’,哪来那么多锦囊妙计?不过我倒是有一个法子,或许能让咱们避过一劫,只是还需看咱们有没有这个命。”   王丹霞怒道:“少卖关子,有屁快放!”   小竹儿也不在意,脑袋向四周张望,而后眯眼望天,伸手如看相算命的江湖骗子,竟开始掰指掐算。   王丹霞恼怒摔袖,不再理会小竹儿,意图与薛琉儿商量逃生之策,玄生和尚双目紧闭淡然言道:“王姑娘便信得小竹儿吧,这孩子多少得了些司马兰华的真传,对一些个鬼蜮伎俩擅长的很,咱们这群无头苍蝇想要逃出生天,还需得将性命交托在他的手上。”   王丹霞不置可否,小竹儿忽而睁眼目光扫视众人,最终定睛在了薛琉儿脸上,嘿嘿笑道:“薛家小姑娘,你可想要陈小咩活命?”   忽然被小竹儿指名道姓的薛琉儿一脸茫然,接着急忙重重点头,焦急言道:“自然是希望了,哪怕用我的性命来换都愿意!”   小竹儿嗤之以鼻:“我不奢望你说的是真心话,只想让你知道,假如咱们这群人战死了,你薛琉儿也必死无疑!该如何抉择你自己考虑——白仙尘不是在沙海引下一片天雷么?哼哼,这等瞧着就牛气冲天的事儿小竹儿自该当仁不让,时间约莫正午,我或许能够借下一束地龙卷,嘿嘿,若是成了,大家记得鲜花掌声,若是失手全是我学艺不精,可不许埋怨我家主人不如那位没心没肺的女子神仙!”   小竹儿的胡言乱语王丹霞听的半懂,不耐之下连连点头,腹诽着:“若是失手大家都得死,谁有闲暇来怪你学艺不精?”   小竹儿摩拳擦掌,跑进一间无人屋舍中,房舍空荡,男孩推开房中摆设腾出空地,随手拿了块木炭在地面开始书写晦涩难懂的文字图形。   王丹霞眉头紧皱,一时竟有些信了这自称能识人心的古怪男孩真能借下龙卷,引天雷借天势的本领王丹霞儿时倒是自师尊王仙师口中听说过,儿时心性天真曾一度以为是真的,然而随着年纪渐长,知晓了这世上可没有吞云吐雾的神仙神兽,便知晓了那些玄妙“法术”也尽是虚幻空想,虽然失落过一阵但过后便也就平复了心情。   此时此刻,远远望去那古怪男孩表情一改往常显得极是认真,地上书画文字能瞧懂的几个字拼凑连接,竟也确实是道经佛经中的经典,莫非……莫非这世上真有得天势借天势的神仙?——王丹霞轻轻摇头自嘲一笑,告诉自己此刻怕也只得死马当作活马医了。   薛琉儿咬牙,沉声道了一句:“来了!”——循着她的目光,玄生和尚与王丹霞一同瞧去,只见村口走来四个身影,未有千军万马、未有长矛□□,确反倒更叫王丹霞心生绝望。   谁会想到邪王教此次竟不按常理出牌,一开场就将“主力”派出?   四个身影高矮不一,其中一人盲眼拄剑、以一柄长到夸张的宝剑为拐杖敲打地面,不是别人正是孙大好,另三人两男一女,男子一人披头散发面容丑陋,身躯魁梧高大甚至要高出他人一个半脑袋,一人将长发盘成一个极其古怪的头型更显得面容狰狞如狼,身体纤瘦仅披着一件薄衣,露出刻满彪悍图腾的胸膛。   女子身躯亦比之寻常女子高大不少,皮肤黝黑身材却显得妖娆,脸孔上用不知何物画着几道意义不明的线条,一双大眼却好似潜伏在暗处的饿兽,疯狂的安奈饥饿与嗜血欲望,只待一个将猎物一举扑杀的机会。   王丹霞嘴唇开始颤抖,目光望向玄生和尚,好似在问大和尚若出死力,最多能对敌几人?   那位名为翟懿的女子就这般重要?竟引得邪王教出动了这些个高手!?——在场王丹霞等人远远便能察觉四人身上的可怕杀机,那四位除了孙大好是出尘境乙等,其余三人竟皆是甲等实力!比之昨晚的孙老头或许略差了些火候,可无不是一等一的高手!群起来攻别说撑到正午,哪怕是一盏茶的功夫都难如登天!   玄生和尚站起身后甩长衫拍了拍袍子上的灰尘,手指一一指过四人,笑着言道:“加上昨夜的孙胤老儿,你们邪王教四长老可都算是到齐了,孙胤怎没过来?有仇不报不像他的性子呀。”   孙大好朗声笑道:“家师说玄生大师与他毕竟是老交情了,单打独斗还好,一齐围杀却是不忍也不耻,故而便只好由弟子孙大好代劳了——想必王师妹、薛师妹定然也在吧?有怨报怨有仇报仇,我与玄生大师并非同辈便就不搅合了,但你们俩的人头我却是要定了!”   王丹霞并不理睬,薛琉儿跟着自家师姐有样学样,玄生和尚洒然笑道:“难怪觉得你谈吐有些像那孙老头,唔——定是他将你视作他早死的儿子了,不然那般没耐心之人岂肯花心血教徒弟?你这徒弟倒也灵巧,知道为孙胤老儿说好话——你们在贫僧面前都是年轻人,待老和尚倒也不必客气,一起上便是了!” ☆、第三十三章   第三十三章:   邪王教四长老除了孙胤,也并非是些年迈的老江湖,其余三位皆是三十、四十之流的中年人。   三人中身材魁梧面目丑陋的男子名为巫马回,最是擅长近身搏杀,力大如虎,钢筋铁骨,少年时曾一人截杀持刀商队四十人;如狼男子是巫马都,与巫马回并非什么亲友关系,可即是同姓也是一见如故,两人在教中比之亲兄弟还要亲兄弟;妩媚女子名叫司莲华,在教中是一等一的美人儿,也有人道这位女子之所以能习成武艺,靠的还不是一身媚劲儿做得了邪王莫忧愁的禁脔,但无可置疑的是,这三人皆有成为四长老的资格与实力!   巫马两兄弟迈开大步疾奔,老和尚玄生面容慈悲、站立不动静念佛咒,被巫马回、巫马都分站身子两侧,双手扯住右臂,一脚踏在腰间,用力就要把玄生和尚手臂撕下。   司莲华身法迅捷,站到老和尚面前莞尔一笑,忽而凑过剧毒红唇要吻老和尚的嘴。   哪怕要被扯断双臂都波澜不惊的老和尚“诶哟”哀嚎,双手用力狠狠将巫马二人甩出,并砸向司莲华娇躯。   司莲华脚步后移杏眼一瞪,仿佛在责怪老和尚不解风情,巫马二人则是双脚齐出踢在大和尚胸口,玄生前胸微微后收接而猛然挺出,身子未被巫马二人千钧重力踢得后退,反倒将那二人震飞跌了个踉跄。   玄生和尚双手合十,面容慈祥平静,口中强自吞下一口苦涩鲜血,如今的江湖比之从前已然翻天覆地,如今江湖人才辈出,如银丝这等年轻人几乎便要攀至武道至高境界,而玄生和尚是否已然老了?   司莲华娇声大笑:“老和尚金刚不坏火候十足,可终究是挨打的本事罢了!咱们三人力聚一处还怕破不了他的金钟罩?”   另一头,王丹霞与孙大好再度展开厮杀,那柄格外迅捷、专门破人肚肠的长剑就是王丹霞的克星,使得难以近身的她只剩挨打的份儿,急忙大声呼唤:“薛琉儿还愣着做什么?还不来帮忙!?”   呆呆傻傻的薛琉儿这才应了一声,把陈小咩小心翼翼放下,持起宝剑冲刺向孙大好背脊。   孙大好听觉敏锐,忽而回身长剑指出,要由着薛琉儿“自投罗网”触不及防被长剑穿透身体。   薛琉儿大惊之下慌忙闪身侧移,以宝剑隔开那柄极长长剑,有了薛琉儿的牵制,王丹霞便能寻得孙大好空当,一手诡变莫测的太乙剑终于使出,悄然点向孙大好脊椎。   孙大好两耳微动,身子骤然侧移,双眼已盲的他能辨识细微到极处的风吹草动,比之常人感官竟是更为敏锐!   王丹霞与薛琉儿配合默契联手疾攻,孙大好长剑轻点与二人展开纠缠……   #   陈小咩你何必要去北寒?你想要什么?对那位白衣女子又何必如此执着?   陈小咩是菩萨?是好人?或许在别人眼中是这样,但至少她自己并不那么认为,人之初性本恶,哪怕那位拯救苍生的白衣女子都曾为了一袭红衣而舍弃天下大义,世上又有谁能抵御“恶”的诱惑?   陈小咩从未如寻常孩子一般稚气可爱,陈小咩觉得自己该是一位顶着孩童外皮的“大人”,否则又怎晓得人心的丑陋?怎晓得戴着一张假面具阿谀奉承?怎晓得要与自己厌恶的人笑脸相向、相谈甚欢?   陈小咩以前家里开了间小饭馆,生活并不富裕,但倒也吃穿不愁过得实在。   幼年的陈小咩没工夫与其他孩子玩耍,整日里都在店中帮忙,她身子尚小勾不到厨台,便端了凳子踩在脚下,一手偷学来的菜肴比之寻常厨子亦要美味几分,她擅长用一副天真无邪的脸容博得来店里吃饭的叔叔阿姨的同情,让他们常来光顾,她能把握住时机,与人闲聊时忽出一言让满桌宾客拍案大笑,能让所有人都喜欢上自己,否则店里生意靠自家那位出生富贵、连算盘都拨不好的娘亲又哪里能行?   自家母亲是位善良到懦弱的女子,未曾成亲却冒天下之大不韪生下了陈小咩,唯一一次鼓起勇气的时候,乃是家中长辈要母亲将未出生的陈小咩堕胎以掩家丑,对长辈们从来言听计从的母亲毅然离家出走与家里人恩断义绝。   陈小咩是个没有父亲的孩子,被乡里其他孩子大骂讥笑,却从不反抗还手,耐心或许便是这位女孩最大的有点,她能够将一切委屈堆积在心头瞧不见的角落里慢慢消化,而她打小向来都是那么做的。   母亲瞧着陈小咩的眼中从来都是愧疚,而心智早开、表面懵懂的陈小咩又哪里会瞧不出来,一位时常趁着人少来店里光顾的英俊公子便是自己那位“有胆子做没胆子认”的混账父亲?或许那位公子不知道,乖巧的陈小咩每每笑容满面向他端去的茶水中都吐了一口唾沫,只需那男子一日不承认自己的苟且,陈小咩也乐得永远不要这样一位父亲。   最后一次瞧见那个男人是在一天夜里,男子自后门进入与母亲谈了整整一夜,两人以为陈小咩睡着了,放轻语气后便全无顾忌,而陈小咩则将耳朵紧紧贴着墙壁,听着那男子说的最多的一句话便是“对不起你们母女”,而后则告诉母亲“他家长辈要他与一户富家小姐成亲,这门亲事涉及到了家族兴衰推阻不得”,满口谎言安慰母亲说“哪怕与别人成亲,心里想着的依旧是你”。   而那位懦弱的母亲真的未有一丁点的争辩,除了点头“嗯”声,便只剩下了捂着口鼻的轻声痛哭,那男人当真狠心,就连母亲临死都曾出现。   母亲临死前抚摸着陈小咩脸庞,让她原谅自己的父亲,告诉陈小咩她这辈子最幸福的事儿不是在娘家吃穿不愁,反倒是生下陈小咩后在这店里看着女儿慢慢长大,所以她不恨那个男人,反而要感激他赐给了她一位世上最懂事聪慧的女儿。   家里实在没钱看病,母亲便那么活生生病死,早已将自家饭馆卖出去的陈小咩拖着母亲尸体,半夜里偷偷返回自家店里,一把火连同尸体、饭馆与相伴母亲的过往尽都焚烧,她要叫趁火打劫、借机用便宜银两盘下她家饭馆的奸商人才两空!她要让某位自私的男人永永远远都见不到母亲!   后来的日子无需多言,无家可归的陈小咩彻彻底底成为了一介乞儿,至于是如何屯够银两,将一文钱化作大块银子,最后在武村成为“小掌柜”,自是一番平凡而艰辛的故事。   那日,雇不起伙计的陈小咩只得亲自去武村门口拉客人,一位衣衫褴褛形同乞儿、却手持价值□□的凤凰宝剑的“那位女子”来到了她的眼前。   与当真憨厚可爱的白仙尘相见的第一面,陈小咩一如既往的伪装成柔弱女孩、满嘴谎话期望博得这位“花红柳绿”魁儿的同情,却哪料会被那极有小聪明的女子道破谎言、看穿心思。   ——“我这客栈已经一个月没来过客人了,原来的伙计因为没工钱全走了,我一个人苦苦支撑父辈留下的客栈,就是为了保住这份祖上基业,否则如何对得起泉下的老父老母老祖宗啊……呜呜……”   ——“哈哈哈哈!恩人可真好玩,当真是不闻武林中事,刚才向恩人介绍的其实全是小白胡说的,实际上它们依次是:‘武当宗少侠王远才伏虎’,‘武当宗宗主陈仙师悟道’,‘当世女侠君亦然血战崇鬼堂十大高手’!这些不过是十年内的事,恩人的太爷爷倒有未卜先知的本事!”   本以为一番苦肉计不成,那女子必要翻脸不认人,反正偌大一个客栈只有她那么一个女娃娃,若要欺负不付银子自也不用讲什么道理,对这世间弱肉强食的规矩,陈小咩自有亲身体会,却未曾想到那女子会心疼自己、可怜自己,会轻抚陈小咩脑袋,会挤出时间留在客栈里帮她做活,一如那位英年早逝的烂好人母亲。   白仙尘的善良与陈小咩的表面功夫不太一样,她与陈小咩截然相反,是面上滑头骨子里憨实,喜欢占嘴上的便宜,到头来被揍的满头是包还一脸嘚瑟,真是蠢死了。   白仙尘待人皆会付出真心,哪怕被柳红嫣这等奸诈人儿骗的连连摔跟头,这份天真却依旧不改,陈小咩十分好奇这样的人儿是如何存活至今的,然而却是这样一位蠢人,在不知不觉中,俏皮如恶作剧般摘下了陈小咩的面具。   与天生喜爱女子的拓跋无双不同,陈小咩不爱男子亦不爱女子,说根本的几乎不爱任何人,看似没有什么火气,待人从来宽厚的她其实骨子里瞧谁都是一视同仁的冷漠,若非林佳玉引了“胭脂香”让她瞧见了白仙尘,早早知晓邪王教屠镇的她,犹豫过后多半会选择坐视不理。   陈小咩与林佳玉一见如故,哪怕薛琉儿都以为林佳玉或许会勾走陈小咩,便是因为她俩骨子里是同类人,区别无非是陈小咩更加内敛罢了。   柳红嫣崇拜着上一世的女侠白仙尘,陈小咩所憧憬的却是这一世无比平凡的她,武当山上那位白衣女子不愿牺牲任何人,却袒护了一尊魔王、致使一场惊天浩劫、还让自己背了黑锅骂名,在陈小咩眼里白仙尘哪里是什么女侠神仙?那只是一位怀揣着天真梦想,极力期盼着美满的傻姑娘,陈小咩想要护着她那颗清澈的心,护着她一辈子再也不要像在武当山上一般哭泣了。   压抑在陈小咩心头的委屈实在太多,白仙尘离去时陈小咩哭得一如母亲离开人世,小竹儿不知何故不愿陈小咩喜爱白仙尘,可对万事皆已麻木的陈小咩又哪里懂得何为喜欢、何为不喜欢?她只晓得做正确的事儿罢了。   对于白仙尘,陈小咩心中感情说不清道不明,比之纯粹的喜欢或许颇有些不同,那白衣女子三番五次救她性命,陈小咩自当倾尽全力不负君亦然所望,成为白仙尘的理想爱人。   在“花红柳绿”经过一番历练,陈小咩自从前的颇显木楞,成了有自信能如柳红嫣那般与白仙尘斗嘴皮子,让那白衣女子欢笑的趣人;离开苏城修武成仙,不过是期盼自己登顶天人,成为另一个值得白仙尘依赖的“君亦然”——既然她即是柳红嫣、又是君亦然,那位女子又怎会不接受她?嘴上道着“配不上白仙尘”的陈小咩实在是潜龙在渊的野心勃勃。   翟懿是位好女孩,本性正如白仙尘那样善良淳朴,当那位女子一眨眼便死的不明不白,陈小咩第一次觉察到自己的无能,第一次对自己能否成为白仙尘理想中的人儿产生了质疑,她需要一些东西证明自己,她想要为那位无辜女子复仇,但却终究弄得自己满身是伤。   好累,真的好累。   小竹儿是位能瞧穿他人心思的奇人,既能看破薛琉儿的心思叵测,怎得却瞧不出她陈小咩的本性是这般的不堪?   陈小咩想自己又是在思念那位白衣女子了,或许只有在那双清澈眸子前,她才能放心的摘下脸上嬉笑面具,才能真正放声痛哭一场。   这位没有亲爱家人、没有贴心朋友、甚至没有‘自己’的奇怪女孩便是那么渴望着那位白衣女子的温柔怀抱,一如渴望着儿时母亲拥抱着她,低声吟唱思乡的小曲儿……   #   玄生和尚有金刚不坏,然而不与人厮杀,靠着慈悲为怀又怎能撑到正午?   还差半个时辰,以一敌三的大和尚苦苦支持,却已然伤痕累累、浑身鲜血,崇鬼堂三长老虽不好过,可却晓得那位盘坐在地的玄生和尚已是强弩之末,这场战役他们不费一兵一卒便取下了玄生这位上一辈宗师境高人的头颅,回教以后莫邪王会如何嘉奖他们?少主胡安生已死,那么“少主”之位是否便能落在他们三人头上?——也亏得三人心底略带些勾心斗角,否则光凭远不如当年的玄生和尚又岂能支撑这么久?   王丹霞、薛琉儿那头亦不好过,得到邪王教亲睐的孙大好武艺早已今非昔比,哪怕以二敌一,待得这位眼盲心不盲的剑客抓住二人剑势来路,局势顿时逆转,全然是以一人之力,将王、薛二人打得全无还手余地!   孙大好此刻可已到了一步入宗师的境地?——正自出神间,孙大好一剑挥开薛琉儿纠缠,剑刃直指王丹霞心口便要贯穿女子身躯!   来不及抵挡、来不及躲闪,王丹霞咬牙一剑离手,欲要以那手“离手剑”更孙大好来个同归于尽!   师出同门早有准备的孙大好张狂大笑,另一手持着剑鞘指出,任由王丹霞离手剑没入剑鞘,一股剑气力道化解的无影无踪。   “王师姐!”已然没了回旋的余地,薛琉儿哭喊大叫间,一抹瞧不清身法的鬼魅身影却一瞬即逝与薛琉儿擦身而过,踏足奔至王丹霞身前,任由剑刃刺落在她眉心,任由剑刃寸寸断碎,而后迎着孙大好踏前一步,一巴掌将盲眼男子甩出数丈!   王丹霞瞠目结舌,望着身前人儿,诧异念出了那人的名字:“陈……陈小咩?” ☆、第三十四章   第三十四:   对于陈小咩这个平凡到一定地步的名字,孙大好或是早已忘了,他只是在诧异是谁破了他的长剑,但仅略一迟疑面孔便迎来一股巨力,整个身子尽都承受不住摔翻出去,直在地上翻滚摩擦出一道触目惊心的血痕,方才撞在一堵土墙上卸去力道,若不是比之常人更为敏锐,几乎是下意识的举手格挡,那么此刻手骨尽断的孙大好,恐怕便要成为一具无头的尸体!   “陈……陈小咩?”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王丹霞略带惊恐的发颤嗓音传入孙大好的耳中,正自思索着陈小咩是哪杀出的高手,便听到一位女子疯狂而尖锐的笑声,那岂是人类的声音?那简直……简直便是来自地狱食人血肉恶鬼!   “为善何用?为善何用?为善何用!?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目不能视的孙大好只觉得死亡阴风骤然袭向他的面颊,逼得他几乎窒息,他想举手格挡,他想翻滚逃窜,然而那一记耳光几乎打得他就此瘫痪,一时浑身皆不得动弹!——那位名为陈小咩的疯子高人,该是如何一位老前辈?莫不是如左翁那般疯疯癫癫却身怀宗师境武艺的奇异天人?   “拳下留人!你是谁!?安敢伤我邪王教门人!?”   这一声嘶吼发自力大无穷的巫马回,如巨熊如虎狼,轰鸣炸得人两耳发麻——孙大好忍不住再吐一口鲜血就此晕厥……   #   “缚鬼”是地狱恶鬼的宝藏,用以开启地狱连接人间的大门,原本由恶鬼女皇持有。   那位孕育千万恶鬼的“蚁后”窝藏于北寒腹地,由柳红嫣探得具体巢穴,终被白仙尘斩杀。   “缚鬼”通灵,于白仙尘手中由魔转道,可本源终究是地狱灼烧的不灭火,既能收入逆天改命的白神仙修为,自也能收入被白仙尘斩杀的恶鬼女皇的精魄。   那已然再也不得现世于第二世间的恶鬼女皇在“缚鬼”之中沉睡,它在等待一个机会,等待着能操纵一具凡人身躯,哪怕是用人类丑陋的姿态亦要向那位白衣女子复仇!   陈小咩实在是个极好选择,这位女子拥有白神仙的天道修为,胸腔气海藏有无需修炼积累便能无度挥霍的宗师内力,前途当真不可限量,傻女人白仙尘为了救下这位平凡女孩将“缚鬼”化作了陈小咩的心脏,而恶鬼只需在女孩心口低声呢喃,小心诱导。   总有一天、总有一天,这位名为陈小咩的女子将要走火入魔,将要成为堪比白仙尘的武道神仙却转入魔道为祸苍生,既然白仙尘能逆转轮回,那何不借着这位女孩再一次改变世间因果,叫地狱门扉再度开启,已然没了白发神仙的第二世界又岂能挡下千万恶鬼?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听着这声毛骨悚然的大笑,玄生和尚浑身发颤,睁开双目满脸不可思议:“恶鬼?恶鬼?!岂能是地狱恶鬼?”   抽身前去救下孙大好的巫马回以拳对拳,将那疯魔一般的白发女人打退,一声骨头碎裂的声响,巫马回竟是打碎了陈小咩右手整根手骨!   巫马回得势不饶人,身子飞纵而去,双手拉扯住娇小女孩臂膀,一脚踹在陈小咩胸口,扯下了整根右臂!   “哈哈哈哈哈哈——!你们!你们!你们都得死!”被扯下手臂的陈小咩右手喷涌大量鲜血,却非但未如巫马回想象中一般痛苦扭曲、死去活来,反倒如一具尸体傀儡,跌倒于地后再度爬起,腿脚蹬地捏起左拳再度轰出一记巨力!   “不知死活!”巫马回冷哼一声,再度以拳对拳,然而这回却是双方骨骼皆发出碎裂声响,各自皆退出了步伐!   “欸——”以近身搏杀闻名的巫马回从未想过这世上除了邪王莫忧愁,还有谁能胜过自己的拳头?那古怪疯子先前一拳分明还是出尘境乙等,何以此刻却猛然进阶为甲等?!   独剩左臂的陈小咩依在疯笑不止,不知疲倦、不知疼痛、甚至不惜性命的用拳头轰击巫马回。   巫马回拳分左右,轮流抵御陈小咩拳头,那位每出一拳便似乎要将自身境界拔高些许的白发疯子,脸容表情狰狞的好似野兽,竟让杀人无数的巫马回背脊都渗出了冷汗。   最后一拳巫马回双拳相加,一声大喝再度将女孩左臂震得粉碎,陈小咩口吐鲜血,被巫马回一脚踏在胸口正中,摔翻出去趴倒在地。   哪怕武艺高如巫马回,此刻双臂竟都颤抖不已不住流落鲜血,任谁也未曾想到那个看似太过年轻的小娃娃竟是如此武艺高强,其打法又是以命换命的搏杀手法,待敌凶狠待自己亦不容情到匪夷所思的地步,哪怕落在三位邪王教长老眼中都觉浑身发寒——这世上……这世上怎会有这等疯子?   这等诧异也便是一瞬即逝,然而接下来的场面才真正叫人心胆俱裂。   “陈小咩!陈小咩!相公!”   “等等!琉儿你别去!”   薛琉儿疯了似得嘶嚎,意图奔到陈小咩身边却被王丹霞死死拽住臂膀,本在极力挣扎的薛琉儿猛然噤声,手掌揉了揉模糊泪眼,瞧着那具陈小咩的“尸体”不禁浑身发颤。   那本该被巫马回踏碎胸腔的女子,身躯开始扭曲膨胀,一个个“肉孢”在她躯体上堆叠,本已然折断的右臂处“肉孢”中缓缓刺出五指,接而凝聚成了原先的手臂,其余“肉球”同时收缩聚集,那具本该成为尸体的女子以一个极其诡异的角度坐起身子,躯体扭转好似没有骨骼的蠕虫,晃晃悠悠站起后,方才发出骨骼作响,听着声音竟然像是身体内长出了新骨,定睛瞧去,那起死回生的“人”全身除了衣衫褴褛竟是没有半点伤痕!   “这……这岂能还算是‘人’?”巫马回喃喃自语,一咬牙后双手举起一旁巨石便朝那不知是人是鬼的“东西”砸去。   陈小咩抬脚踏下,巨石骤然碎裂——如果光是这样倒也没什么,可碎裂巨石却似陷入了无形气海,于空中沉浮而不落地,陈小咩自喉咙继中而发出恶鬼疯笑,抬手一捏拳头,碎石竟成了她随意驱使的利器,化作无数暗器朝巫马回砸击。   巫马回一声大喝,碎石如受狂风阻挠退而不前,陈小咩踏前一步,碎石骤然结成一柄利剑形状,如电刺向巫马回,几乎便要穿透那汉子的口腔!   巫马回惊恐闪避,测过脑袋却被割下一只耳朵鲜血淋漓,“石剑”头尾颠倒转换如有灵性,逆转折回逼得巫马回不得不以伤痛手掌再度轰出一记拳头,将“石剑”击了个粉碎。   围攻玄生和尚的巫马都急忙折身奔来,如虎似狼一举将陈小咩扑倒在地,双手成爪撕下了陈小咩右颊面皮,眼见着那血肉模糊处立即繁生出新生“肉孢”,便要将伤口愈合,巫马都疯了一般嘶嚎,双手抱拳狠狠砸击陈小咩头颅。   大地寸寸碎裂,陈小咩半个脑袋没入土壤,再度愈合的面孔向巫马都鬼魅一笑,于如狼男子双拳相加下,若无其事伸手取下了巫马都双眸,放入口中咯吱咀嚼。   巫马都哀嚎后退,黑暗中似被一头野兽扑倒,明明失去了双眼,他却不知何故瞧见了一副烧灼得天地通红的地狱景象,一只浑身是火的凶兽张开獠牙,猛然撕碎了他的咽喉……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薛琉儿与王丹霞皆闭上双目不忍再看,玄生和尚大呼“你俩快走!”,不知何故一跃而起,一脚踹在本该是自家人的陈小咩肩膀,将这头满身是血野兽踢退,瞧着地上巫马都已然被撕扯成碎片的残骸双手合十,满面慈悲。   薛琉儿呆立原地,腿脚竟是不听使唤如何都不得移动,玄生和尚瞧着那头披着“陈小咩”外衣的恶兽,猜测此刻的她已然强行收纳了左翁颇多气海,境界拔高攀至似宗师而非宗师的伪宗师境!但若还要算上她好似永生不灭的躯壳,又岂能以人间的武道境界来衡量?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为善何用?不能惩恶锄奸,不能果腹富足,不能起死回生,寄期望于飘渺来世,成佛不能普度众生,万灵尤在苦海,为善何用?为善何用!?”   陈小咩欢笑嘶嚎,巫马回、司莲华交换了一个眼神,带上尚且苟活的孙大好便即悄然撤离,玄生和尚直挺挺站立,双手合十脸容祥和而悲悯:“陈家小施主,贫僧敬重你一片赤诚善心,正如那位第一世界为天下人请命的白发神仙,天道轮回凡人捉摸不透,你定是为了救咱们受不住那‘缚鬼’蛊惑,罢了罢了,你身怀白仙尘气运,若堕入魔道后果不堪设想,贫僧能容忍邪王教血腥屠杀却绝不愿恶鬼重现人世,今日哪怕拼了性命亦要将你除掉!”   伤横累累的玄生和尚声若洪钟,面对陈小咩的“四足”飞踏狂奔而来,伸掌喝了句“止步!”,佛门狮吼金光万丈,正是那地狱邪物的克星!   陈小咩身子如是压上了泰山,“四足”深陷地面骨骼咯咯碎裂,面目皮肤点点脱落显得无比狰狞可怖,一声狂兽嘶吼孤独而无助。   玄生和尚本就是天下凤毛麟角的宗师境高人,如今只是境界跌落又对上了三位武艺不俗的“长老”方才落了下风,记得前生记忆的玄生与巫马、司莲华三人皆不相同,曾与白仙尘一同北行屠鬼的他深知该如何斩杀妖邪。   玄生缓步向那狂兽走去,抬手便要以宗师境巨力震碎陈小咩心脉,唯有如此才能毁了那永生不灭的地狱火,才能不做无谓厮杀被无限生长的狂兽耗尽气力而亡。   “大师!大师慈悲!不要……不要!”薛琉儿甩开王丹霞,大步奔至玄生脚边,跪地紧紧搂住大和尚双腿,哭哑着哀声请求。   玄生心中苦涩之极,他又岂愿杀了那极具佛根的陈小咩?不过是不得已而为之,刚要劝走薛琉儿,忽而天空浮现一片焦红,漫天火箭如流星坠落,迫使大和尚不得不一手护住薛琉儿,一手挥舞大袖格挡开箭雨。   □□将陈小咩刺得犹若刺猬,却无意间破了玄生的困魔阵,使尽气力的玄生再也无力抵挡那狂兽的迎面一扑,陈小咩人皮碎裂露出火红肤色,额头凸起长角再也瞧不出原本面貌。   真当以为一切休矣,薛琉儿猛然将玄生和尚扯到身后,迎面伸掌拽住野兽长角,另一手按压疯兽头颅,竟生生将那兽角撕扯下来,接着顺势扎进陈小咩肩膀,凭借一手之力以无穷巧劲生生将这头野兽按压在地不得动弹!   王丹霞吃惊不已,而后愤怒嘶吼:“薛琉儿!你究竟是什么人!?”   那一头狂兽绝非人力能够对付,哪怕巫马回这等力士都险些丧命,区区出尘境的薛琉儿又如何能够将陈小咩制服?   比之先前玄生的咒缚,这回被按压脑袋的陈小咩竟是呜咽哀嚎,全身陷入大地丝毫挣扎不得!   武艺已然能用高深莫测四字形容的薛琉儿面容一如往常温柔而又懦怯,一手压制住陈小咩,另一手掌轻抚陈小咩已然兽化的面颊,轻声笑道:“相公,你若要死,娘子便与你死在一起。”   “花红柳绿”中有四大丫鬟,任谁都道四人中以珍珠武艺拔群,却是因为任谁都未曾见过那位负责天下情报,被柳红嫣一直藏在暗处的金缕是如何样人。   世间怕也只有柳红嫣与金缕自己才晓得,比之剑神君亦然,金缕才是十岁入出尘,十五成宗师的当今武道第一大才!   为何薛琉儿刺杀柳红嫣无功而返?为何胡安生自以为已然杀了出尘境的雏鸟薛琉儿,那女孩却能悄然刺出致命一击?为何小竹儿常常道薛琉儿不是好人?——能与地狱恶鬼较量,非得要宗师境神仙方才能够应对自如,薛琉儿是何人不言而喻!   一道通天龙卷拔地而起,大雨村外邪王教兵卒扯着嗓子叫喊撤退,本想痛下杀手的薛琉儿被这突如其来的飓风卷上天际,于空中同陈小咩贴身厮打,被狂兽咬住肩膀,扯下一块皮肉。   灰黄色的狂风拔起地上巨树房屋,犹如天上漩涡吸纳起地面土壤,众人四散,被这晚来的龙卷带向沙漠的深处…… ☆、第三十五章   第三十五章:   一只肤色通红的野兽从凌乱沙粒中钻出,抖了抖浑身皮毛,恶毒血眸向四周张望。   一位病弱女子无故出现在沙海,她自行摇着轮椅缓行,一袭黑色衣衫掩不住高挑纤瘦的身躯,头戴一顶黑纱斗笠遮掩面目,右手捏着一块白色布帕,于咳嗽时抵在嘴边,取下后上头沾染着一块新鲜血渍,可见这位女子的病入膏肓。   那瞧不清面貌的女子未携带任何行李,背后沙地沿着车轴留下两道浅浅痕迹,沿着车痕,通红巨兽狂奔而至,自背后悄无声息扑向那自寻死路的女子,黑衣女子一手正自怀中取出白色锦帕咳出一口殷虹鲜血,一手转动车轮缓缓回身,沙漠浊风撩开面纱让狂兽瞧清了她的面容。   狂兽扑在空中距离那古怪女子尚有一丈,却猛然止步哀嚎,咬牙自喉中发出颤声嘶鸣,好似瞧见了这世间最可怕的东西,站立原地供着背脊做出罕见的防御姿态,恶毒目光低垂地面竟是不敢直视眼前的黑衣女子。   风儿止歇,黑衣女子依旧隔着黑纱瞧不清面孔,过于苍白、沾染鲜血的薄唇轻轻一抿,道了声:“跪下。”——哪怕宗师境的玄生和尚都难以对付的那头畜生,竟当真便成了听话家犬,五体投地在了女子跟前。   黑衣女子声音极是冷漠,平缓语气好似不带丝毫情感:“你这头畜生怎得这般冒失,现今还未轮到你们出场,怎敢这般胡来?给我滚回地狱去。”   狂兽发出一声呜咽,接着躯体如冰慢慢消融,血红液体极不自然的没入沙地消失不见,留下了昏迷的陈小咩一具酮体。   黑衣女子滚动轮椅来到昏迷不醒的陈小咩跟前,伸长手臂按在陈小咩心口,极其修长的手指如穿透平静湖面、轻而易举没入了陈小咩体内,拔出时昏迷女孩身躯更是匪夷所思的毫发无伤,黑衣女子食中二指夹着半块剔透泛光的玉指环,张嘴便即吞入腹中……   #   陈小咩做了一个噩梦,梦见了自己变成了野兽,她迷迷糊糊中只想拼命保护玄生和尚、王丹霞与薛琉儿,却抑制不住嗜血的快感,张口咬在薛琉儿肩头,扯下了她的皮肉。   狂风中陈小咩的身体轻飘之极好似不受重力,最后自高空重重砸落在地,疼得几乎便要成为一滩肉泥,她不知道自己在哪里,只晓得自己渴望吞吃人类的血肉。   无限烧灼的地狱火使她身躯迅速复原,钻出沙地的她四足狂奔,老远便瞧见了一位黑衣女子于沙地中吃力翻滚轮椅。   那人约莫是逃不掉了,那人必将用来填补陈小咩的饥饿,如此想着,身体却早已自行狂奔起来,后来……后来?——后来的事儿陈小咩却没了印象,于梦中猛然惊醒时天色已然昏黑,寒冷荒漠中,一个温暖之极的躯体拥抱着她,隐约竟有着那位白发女子的气息,让陈小咩慌乱惊恐的心缓缓安定,继而再度沉睡、一夜无梦。   隔天清晨,当陈小咩发觉自己赤身酮体,身旁坐着一位头戴黑纱斗笠遮掩脸面的黑衣女子正自打理衣衫、扣上衣扣,哪怕平日里脸皮颇厚的陈小咩都不禁尖叫出声,哭丧脸孔自语着“对不住仙尘”、“没能为你守住贞洁”等等诸如此类悔恨抱怨,瞧着眼下怎么看都是一副“事后”的模样,陈小咩捂住脸容埋头呜咽。   那陌生的黑衣女子天生便是冷冷清清,淡然道了句“别哭了”,接着不紧不慢唤出了陈小咩的名字:“陈小咩,背我走。”   陈小咩脸孔泛红,屈膝抱住自个儿□□的身子不愿松开,抬头向那陌生女子眨了眨朦胧泪眼,噘嘴询问女子是谁。   黑衣女子没有回答,略一思索便即脱下身上衣衫抬手披在陈小咩肩头,接着取下脚上绣鞋递给陈小咩,平静言道:“你可想知道白仙尘的事儿?听我的话我便告诉你。”   陈小咩伸臂擦抹泪眼,满心狐疑穿上女子刚好合脚的黑色绣鞋,又将单薄衣衫裹得不能再紧,瞧着女子脱下鞋儿后、那好似玉雕的漂亮双足不觉发愣,悄然压低身子意图瞧清黑衣女子该是副如何面容,那女子却手掌撑地,趁势攀附到了陈小咩背后。   陈小咩只觉背后触感温柔,心想那女子胸前必有锦绣,否则压在背上怎能如此舒适?   黑衣女子一手扣住陈小咩身体,另一手轻轻一指,向全然分不清东南西北的沙漠一头道了声“往那走”,声音并不如何响亮,但掷地有声极其悦耳,如清风似流水,引得陈小咩未加以深思,便顺着黑衣女子指向大步前行。   沙海白日里无比灼热,背后女子的身躯却如玉人似得冰凉,与之肌肤贴近非但不觉燥热反倒让人无比舒适。   想起自己一梦醒来,便莫名其妙独自一人来到了陌生地方,又莫名其妙没了身上衣衫,更莫名其妙与一位黑纱遮面、知晓自己与白仙尘姓名的古怪女子结伙,于是陈小咩涨红脸容含蓄问了至关重要的第一个问题:“那个……我……我怎得是这副模样?姑娘可曾瞧见过与我同行的几人?”   背后女子道:“你在沙地上昏迷不醒,我瞧见你时便是‘这副模样’,可没瞧见别人。”   陈小咩张嘴又再闭合,犹豫着想问女子可曾对自己“下了手”,否则她为何会没了衣衫?——但这等妄言终究还是难以启齿,支支吾吾了半天,却是背上女子一语中的:“我天生病弱双足不可多行,沙漠夜半天寒自也无法去寻干草木材,不得已焚烧了行路用的轮椅,瞧你身无一物想来篝火温度必然不够,只好与你相拥入睡,脱下衣衫盖在你我身上便当作御寒被毯——你这女子当真古怪,都是女孩家何必如此害羞?”   陈小咩双耳发烫,嘀咕了一阵,与黑衣女子笑道:“姑娘呀姑娘呀,你可晓得骆驼镇的林佳玉林小姐?那位女子明面上是喜爱读书男子的天真闺秀,实则任谁都想不到竟与自家丫鬟骊雨相爱,啧啧,你瞅瞅这年头女子之间不也得多留个心眼么?”   黑衣女子语气波澜不惊:“这有什么稀奇。”   陈小咩故作吃惊道:“这便是为何小咩刚才羞涩难当的缘故,莫不是姑娘也听闻过类似的耸人事迹?”   黑衣女子声音冷淡,却是语出惊人:“我与一位女子成过亲。”   陈小咩久久未再回话,这回当真是吃惊到了无以复加。   黑衣女子用手轻轻一拍陈小咩脑袋,平静言道:“你这等姿色可就莫要自作多情了,我喜爱的那人是女子,却并非天下女子我都喜爱,你陈小咩哪怕脱光了站在我面前都不入我的眼,且放心好了。”   陈小咩哭丧脸孔,心中一时不知该欢喜还是该忧愁,莫名觉得百感交集,过后方才询问那来历古怪的女子道:“姑娘呀姑娘呀,你怎得晓得我的名字?又如何晓得白仙尘的事儿?难道说……难道说……”   黑衣女子坦然道:“曾经的‘第一世界’我自是还记得的,对那位在第一世界鼎鼎有名的白发神仙更是仰慕已久。”   如此一言陈小咩不觉精神大振,对背后性情坦荡的陌生女子顿生亲切好感。   行路无趣,陈小咩随口溜须拍马,不吝辞藻赞美背后女子光看手足便能瞧出定然是一副国色天香,搜罗起了记忆里“美人榜”上十位佳丽的信息姓名,便猜测起了黑衣女子的身份:“姑娘呀姑娘呀,苏城美人榜上除去那位‘天下第一美人儿’的柳红嫣我倒是有幸见过几面,其余当真只闻其人未曾真正得见,姑娘美貌定然能够入榜——排号第二的女子名为百里倾城,除了没有柳红嫣那股子女中豪杰的气概,光瞧容貌当是不输柳红嫣的绝色佳人,当真是倾国‘倾城’了,姑娘莫非就是那位‘百里倾城’?”   冷漠女子道:“百里倾城确是当世绝代佳人,可排在第二我却觉得不妥,那女子性子过于娇柔造作,就如是一副过分工整的字画,让大多数人瞧着都挺喜欢却失了灵气,初看也许惊为天人但看久了也就腻味了,莫要说与柳红嫣相比,哪怕是后面排名第十一的拓拔无双都能将之比下去,也不知是哪个浑人排的榜单,照我看来这位百里倾城的名字就不该放在榜内才对。”   女子见解独到并且“毒”到,陈小咩倒抽一口凉气,不由自主想起了那位毒舌男孩小竹儿,思索过后与黑衣女子细细讨论起了当今天下的美人榜,名次自第十的郭霜雪到第一的柳红嫣,少有不被改动移位的,譬如第二的百里倾城干脆便被排到了第二十,哪怕美如柳红嫣都以“心肠歹毒、虚伪做作”为由降低到了第五,真不知这位两世都北公认为“天下第一美人儿”的红衣女子若是听闻,会做如何感想。   谈及“如此一来谁才该是‘天下第一美人儿’”,陈小咩与黑衣女子互相默不作声,而后竟是异口同声、心有灵犀的念出了“那人”的名字:“自然当是‘白仙尘’了!”   两人皆是一愣,而后哈哈大笑——准确的说该是陈小咩仰天痛快大笑,身后不苟言笑的冷漠女子竟也罕见的悄然扯起嘴角。   黑衣女子道:“白仙尘那等姿色排名前百都不够资格,只不过若是晓得她在第一世界的英雄事迹、神仙风采,恐怕这普天之下不论男女都得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陈小咩兴奋笑道:“当然当然!白仙尘哪怕相貌并不太出众,可善良心肠与可爱到叫人无论如何都想拥她入怀的变扭性子,当真让人欲罢不能,若是让我来评点美人榜,必要给那白衣女子头魁,让不知其人的天下众人都觉莫名其妙,那才是真的好玩儿!”   黑衣女子与陈小咩一拍即合:“白仙尘瞧着总是一派机灵古怪,可那一肚子小聪明除了拿来与人胡闹,还能做些什么?一个只知道玩闹、永远都学不乖的蠢蛋可不得让人好生欺负欺负?那白衣女子这股子受性才当真最是可爱。”   陈小咩不觉笑得肚子生疼,对背后黑衣女子好感噌噌上涨,简直便到了相见恨晚的地步。   陈小咩观察环境识别方向后,问背后女子道:“姑娘呀姑娘呀,咱们现在走的方向似乎是正北,莫不是姑娘也想去北寒一睹第二世界的白仙尘真容?”   黑衣女子淡然道:“去是去得,不过时辰尚且未到,我还得去别处走走,也好了结一下从前欠下的债。”   傍晚黄昏,陈小咩背着黑衣女子,听从她的指示寻到了一片商人驻扎的营地。   商人们共有十二,骆驼十五背负格式衣物,听闻有人寻求搭伙,领头那位八字胡的谨慎男子本来并不答应,恍然发觉眼前陈小咩身躯仅仅披着一件衣衫,穿着极为大胆,约莫该是做卖身行当的可怜女子,虽诧异大沙漠竟也有如此周到的服务,可这些天来赶路行商,忙得早已憋出了内伤,既然送货上门,不妨便顺水推舟允许二人“逗留”。   一众商人尽都摩拳擦掌跃跃欲试,见陈小咩小心翼翼放下黑衣女子后,两人依偎在一起闲谈,却无半点表示,不觉挠着头皮急不可耐,只得率先开口询问价钱。   陈小咩先是迟疑,待得回过神来不觉满面通红,支支吾吾的解释自己并不是做“那事儿”的人。   一众商贾大失所望,八字胡男子更是脸色骤变,言语讥讽想要将二人赶走。   陈小咩身无分文自也晓得自己斤两,但顾忌黑衣女子身子虚弱,只得硬着头皮好话说尽,恳求一众商贾好心收留。   商贾中有领头男子那般唯利是图者,却也真有几位好心人愿意替她们说上几句好话,更是有人愿将自己的帐篷让出来给二位可怜的流□□子休息,只是那位八字胡男子铁了心肠,说什么都不愿让这两位“无用之人”蹭入商队。   陈小咩也不怪那狠心男子,反倒还打从心底对他好感倍增,觉得作为商队领头,那八字胡男子比之那些个好心人可算更为称职,要知道沙海处处凶险,若是碰上骆驼镇那一些吃软怕硬的打劫汉子倒还好说,遭遇邪王教这类杀人如麻的疯子当真没有任何道理可言。   两位女子孤身出现在沙海,不论说出什么可怜理由终究还是可疑,心存善念固然是好,可指不定这两位女子便是邪王教的斥候,是来摸清商队底细的,到时候一队人马命丧黄泉,善心又顶什么用?   正自踌躇该如何说服领头商贾,黑衣女子忽而自背后捂住陈小咩眼睛,面向一众商贾掀开了脸上面纱,一众男子尽都发出长短不一的惊叹,惹得目不能视的陈小咩心痒难挠,连连询问究竟发生了何事。   待得黑衣女子将手移开,面纱却早已放下,一众商贾不知是吃错了什么药,竟是改变了主意愿意收留二人,更匪夷所思的面带敬仰主动取出商货里的几件女装,出手大方赠予陈小咩选用。   陈小咩迟疑不定,黑衣女子却毫不客气,展开其中一件质地极佳的橙黄衣装,配以些许女子衣衫鞋袜,让陈小咩进帐篷里头换上。   满心好奇同样也是满心吃惊的陈小咩悄然观察商贾面色,终究瞧不出个所以然,只得听从黑衣女子吩咐,钻入帐篷换起了衣裳。 ☆、第三十六章   第三十六章:   江湖本就是个舞台,生动演绎了一出出百态人生,色泽艳丽的人物于台上昙花一现,仅仅锦上添花或是巾帼不让须眉的女儿家自也是一道亮丽风景,如白衣神仙白仙尘,红衣魔王柳红嫣,碧衫剑神君亦然,紫色衣衫的林佳玉——如今的陈小咩身着一身橙黄,不得不敬佩那神秘之极的黑衣女子的眼光极好,这般艳丽堪比柳红嫣却江湖少有的行头,或许真能在纷繁江湖留下一笔自己的色泽。   陈小咩打理整齐后走出帐篷,一众商贾轻声惊叹,奢侈到在沙漠里用水洗脸梳头后的陈小咩露出了颇为小家碧玉的精致容貌,虽说除去一头少年白发,这副容貌放在苏城自也寻常的紧,可人靠衣装,女孩和着那一身价值不菲的橙黄衣衫,于这荒凉沙漠倒成了一副别致风景。   瞧见商贾骆驼背上还负有兵刃长剑,陈小咩贪心大起,与商贾们娴熟攀谈,最终协商若能以这身橙黄跳一曲曼妙舞姿,那柄寻常宝剑赠给陈小咩,自是不要钱也罢。   商贾里头的大老爷们有人会拉奏胡琴,只是曲调太也悲凉讨不了喜,一旁沉默寡言的黑衣女子忽而开口让商人在货物中取一副古琴过来。   商人们不知何故将黑衣女子视作神明毕恭毕敬,立即取来一柄算不得真正古琴的古琴,拨弄起来音调差强人意,可在黑衣女子手中竟演奏出了惑人心神的高山流水,本该翩然起舞的陈小咩与其余商贾皆是呆若木鸡,细声聆听这恐怕算得是这世间最妙不可言的豪迈琴音。   黑衣女子故意弹错一个刺耳高音,勾回了众人魂魄,陈小咩满面羞涩,按着记忆中“绿洲子”那位天下第十一美人儿、拓拔无双的姿态动作学了个五分像,但与其说此刻她是闻乐起舞,不如说是那黑衣女子在以曲乐极力附和陈小咩的舞姿。   陈小咩觉察到了这一点,便放大胆子随意胡闹,扭着细腰向一众看戏商贾抛出媚眼,勾了勾手指请那位八字胡男子一同来跳。   在众人嘻嘻哈哈中,那领头男子毫不胆怯,起身牵住陈小咩手掌,任由身子随琴音摆动玩得不亦乐乎,引来一众商贾喝彩叫好。   夜半玩累的商贾们皆以起了鼾声,向来少睡的陈小咩来到帐篷外的篝火旁,再想自怀中掏出“日记”拜读,却恍然想起“日记”已在大雨村不知遗落不见还是干脆毁了,心中一阵懊恼可惜,持起手中宝剑习练起了薛琉儿传授的入门剑法,惊喜发觉武艺在不知不觉中竟是大为精进,欣喜之下不知疲倦的将剑法越练越快。   “这路剑法当真无趣,正反都使不出个花样来,凭借你此刻出尘境的身手,大可无需再练了。”   黑纱蒙面的黑衣女子不知何时、不知如何,已然坐在了篝火旁,一边取暖一边瞧看陈小咩使剑,陈小咩闻言身形骤然停止,回过神来不觉喜出望外:“我竟已有了出尘境!?”   欢呼雀跃的陈小咩来到黑衣女子跟前,将宝剑随意刺入沙地,蹲身托腮靠在黑衣女子腿上,诧异真这位神秘女子竟对武道也颇为精通,满是敬仰的抬头瞧着女子略显苍白的嘴唇:“姑娘呀姑娘呀,你说你人长得漂亮,谈吐亦是不凡,弹得天下第一的好琴,还懂武功境界,这般近乎万能还让他人怎么活呀?”   黑衣女子拿手指一戳陈小咩眉心,冰冷语气似乎颇有些不快:“区区不入流的出尘境,你便高兴成这样?”   陈小咩觉得自己可是听错了?天下有几个人会不将出尘境武人视作半个仙人?在出尘境前头加上“区区不入流”五字,让王丹霞、胡安生、孙大好等在陈小咩心中几乎算得是高不可攀的人物情何以堪?   “姑娘呀姑娘呀……”   黑衣女子不知疲倦的用手指刺着陈小咩脑门,沉吟道:“你可还记得自己化作‘野兽’时是如何模样?”   想起那些模糊嗜血的可怕“幻觉”,陈小咩霎时浑身冰冷,打了个激灵脸容一阵惨白,颤声问道:“那难道并非……并非我的梦境?”   黑衣女子道:“你可晓得那时的你汲取了大量气海,曾一度攀升至凡人一辈子望尘莫及的宗师大境——唔,准确来说却也不可算是宗师境,光凭气海支撑毫无术法可言,顶多也只得算是伪宗师境——你陈小咩当真了不得,先前杀了邪王教少主胡安生,近来又宰了邪王教四长老之一的狼男巫马都,是否接下来便打算去将邪王莫忧愁的头颅取来把玩?”   陈小咩稳定下心神,摇了摇头憨憨笑道:“胡安生是我与琉儿合力骗杀的,巫马都是何人我都已经记不得了,这两人的运气也太也不好,否则又岂会死在我这个无名小卒的手上?”   “你以为我在恭维你?”女子声音冷漠,手指猛地一戳,陈小咩触不及防一声“诶哟”,一屁股坐倒在地直捂额头,抬眼可怜巴巴望着似有些喜怒无常、心思捉摸不透的黑衣女人,听着她继续娓娓道来:“你可曾想过相比伪宗师境,你陈小咩此刻的出尘境只能算是跌境,且你此刻还承受不起宗师体魄的身躯,为保住性命不得不‘流失’不少内息气海,哪怕你来日再将剩余气机尽数吸纳,也远远不如左翁刚赠予你时的磅礴浩大,你就不觉得暴殄天物、没觉得心疼可惜?”   陈小咩脸孔一阵青红,心头一时有着太多疑惑与好奇,抬头仰视眼前人儿,几乎要将那黑衣女子视作开了天眼的下凡神仙,歪着脑袋嘟囔:“姑娘呀姑娘呀,世上可还有你不知道的事情?”   黑衣女子天生病弱,在夜晚寒风中不禁轻声咳嗽,陈小咩连忙脱下身上衣衫披在女子肩膀上,黑衣女子也不客气推脱,修长食指一指倒立宝剑接着言道:“持起剑来,再把刚才那路剑法使上一遍。”   陈小咩眨眼道:“不是说不必再使了么?”   黑衣女子道:“我从不空口说大话,但剑法并非是我专长,约莫也教不了你什么,思来想去只得在你刚才那路剑术中修修改改,你且试试是否比之从前更为称心如意。”   陈小咩瞠目结舌吃惊到了极点,见黑衣女子抬手要打自己脑袋,方才猛的站起,拔出宝剑开始刺出起手式,哪料才出一招,四肢动作便被黑衣女子以小石子儿敲打彻底改变了姿态,起先不觉得有何深意,可直到衔接下一招式竟当真更为一气呵成!   接下来的招式,黑衣女子皆用投掷石子儿的法门教导陈小咩改变动作,天下有几人能即兴创下一路高明剑法?那总能叫人吃惊的黑衣女子究竟是何等样人?——陈小咩几乎便想对眼前黑衣女子行跪拜大礼,当真是未曾见过比她更为高人的高人了!   陈小咩将剑法使完,忙不迭便想用簿子记下,未有纸笔不禁急得跺脚。   黑衣女子毫不理会,伸手叫陈小咩过来扶她进帐篷休息,心底早已对这位神秘女子五体投地的陈小咩赶忙答应,一股子做牛做马任劳任怨,小心翼翼将女子背起,厚着脸皮讨好笑道:“姑娘呀姑娘呀,晚一些找来纸笔,你能不能再将刚才的剑法路子教我一遍?”   黑衣女子淡然道:“即兴而作,我哪里还记得那么多。”   陈小咩呜咽一声犹如泄气皮球,忽而想起那位身在北寒的白衣女子,不禁咯咯发笑俏皮言道:“姑娘呀姑娘呀,比起柳红嫣与君亦然,我怎觉得你倒是与那白仙尘更加般配?小咩虽不曾见过姑娘容貌,但有既然有如此才华,与咱俩口中的‘天下第一美儿’岂不就是‘女才女貌’天作之合?”   不苟言笑的黑衣女子竟是发出一声银铃轻笑,这让陈小咩恍若捡到了财宝倍觉惊喜,而后脑袋被身后人儿轻轻一拍,黑衣女子声音一如往常不带任何感情,语气却柔和了不少:“就你会耍嘴皮子,我若与白仙尘是一对儿,那你陈小咩该当如何?”   陈小咩脸孔滚烫,被黑衣女子道破心思略显窘迫,却依然厚着脸皮嘿嘿笑道:“不妥不妥,咱俩都有过肌肤之亲了,不如便撇开白仙尘凑做一对得了。”   黑衣女子平静道:“你的小心眼儿我会瞧不出来?”   陈小咩唉声叹气,对自己先前的轻浮言语早已悔青了肠子,满是哀求道:“姑娘可莫要真的喜欢上白仙尘,不然……不然我当真便没机会了——唔对了对了!姑娘都已经是成亲的人了,哪怕才华横溢学富五车,又怎好做三心二意的浪□□子?可不许对别家女子出手了!”   黑衣女子“嗯”了一声似乎极为赞同,道了句:“有道理。”   陈小咩大喜,将女子背入帐篷小心安放,犹犹豫豫忽而隔着黑纱在女子脸颊大口一吻,只觉占了便宜“嘿嘿”坏笑,却是不知何故自己先红了面孔,低垂脑袋支吾言道:“姑娘呀姑娘呀,哪怕来日你我都有了心上人,小咩永远都视你做姐姐好不好?若是没有你,我恐怕早已死了,这份救命恩德日后哪怕让小咩为姐姐当牛做马自也愿意!”   黑衣女子也不羞赧,摆了摆手让这小破孩莫要肉麻,语气平淡道:“举手之劳无需挂怀。”   陈小咩坐在黑衣女子身旁,忽而伸手搂住女子臂膀,歪着脑袋靠在女子肩头嘀咕:“古怪古怪,或许姐姐以为小咩是在寒暄客套,小咩与姐姐相处时日不长,大约任谁都不会将心掏给一个不知姓名的陌生人,可小咩就是觉得姐姐亲切,是当真将姐姐视作了‘亲姐姐’,过去我可从不这般……姐姐呀姐姐呀,你这般好的人儿,喜欢的那位女子必定也是人中龙凤吧?姐姐呀姐姐呀,小咩说的可不是玩笑话,以后若你有什么吩咐,小咩必要为你赴汤蹈火!姐姐呀姐姐呀,你能告诉你你的名字么?”   听着陈小咩絮絮叨叨,黑衣女子伸指轻抚陈小咩精致鼻梁:“你以后总会知道,倘若那时候你还将我视作‘姐姐’,我便受下这声称呼。”   #   苏城“花红柳绿”此刻已然成了春归雁的天下,不单是一些个饱受权谋熏陶的老辣人物瞧出,哪怕丫鬟下人私底下也都已在如此议论。   春归雁实在是位能人,在柳红嫣的一手栽培下已然有了自家党羽,登上翡翠之位后,势力再度膨胀,堪称是“花红柳绿”有史以来最为大权在握的“丫鬟”,虽未有丝毫武功,可那又怎样?负责替楼中招贤纳士、又深谙收买人心手段的春归雁,如今出行身旁皆有多名出尘境高人保护,派头之大比之楼主柳红嫣都有过之而无不及!   有人私下里嘀咕,这位新任“翡翠”非同小可,被楼主柳红嫣当作继承人对待似是尤不满足,看着那急不可耐的不雅吃相,恐怕已经不耐烦等待了,柳红嫣聪明一世,怎得却养虎为患,任由春归雁胡作非为而依旧不动丝毫声色?   这日的春归雁换装打扮,带着随从微服出行,来到陈小咩所馈赠的云烟阁酒楼,此处经由春归雁着手布置,暗中已然成了一处收集情报风声与探子们街头的地方。   见春归雁到来,店铺掌柜不动声色领着众人上了一间从不接客的寻常客房,推暗门而入进得一间烛光摇曳的昏黑暗阁,一张圆桌前坐着位雍容华贵的白发老妇人向春归雁微笑。   春归雁快步向前一拜行了大礼,声音随极力想要平和,却终究掩饰不了心中欣喜,唤了声:“母亲!”   被唤作“母亲”的老妇人故意将脸一沉,一边伸手扶起春归雁,一边啰嗦教训道:“你瞧瞧你,都已然成了‘翡翠’,怎得还无法做到喜怒不形于色?当年篡夺花楼主之位的柳红嫣便比你强,任谁都未能瞧出她的一股子野心,否则早早将她置于死地,也就不会有后来的血腥叛乱了。”   春归雁脸颊泛起红晕:“雁儿只在母亲面前真情流露,待柳红嫣,便如当年柳红嫣待花楼主。”   老妇人点点头眸子里敛着一抹不易察觉的欣慰,这位年已花甲的老人并非是春归雁的生身母亲,而是自血流成河中救下春归雁,藏拙多年在当年柳红嫣一手造就的“大换血”中逃过一劫,曾经主张杀了祸害柳红嫣的楼中元老之一,名为庄寿忠。   老妇人名儿取的好似男儿当真不俗,“寿”字使她逃过数多劫难活至今日,“忠”字更早早寓意了她将一生一世忠心于旧主花海棠,在柳红嫣面前低眉顺眼不过是虚以为蛇,培养出春归雁这等女子棋魁不过是一招无理手,至于能否动摇势力庞大的柳红嫣本不抱任何期望,哪料却是收获了意外惊喜。   春归雁将所发生的一切点不漏的告知老妇人,前到自己冲动意图收买王丹霞、薛琉儿除掉柳红嫣,后到偶遇救星陈小咩指点明路,甚至连柳红嫣临幸了自己都毫不含糊的与老妇人仔细交代。   心思深沉如庄寿忠都对春归雁的奇遇惊叹不已,自语着是天上春归雁的家人在保佑着春归雁逢凶化吉。   老妇人道:“如今情势一片大好,柳红嫣如此信任你将楼中事务交由你管,你便当竭力而为可不要叫那‘红狐狸’失望,照你说来,如今连明面上与你作对的银丝丫头都算是你的帮手,四大丫鬟除了金缕不知所踪、恐怕也是子虚乌有,楼中三份权柄你已独占两份!柳红嫣当年可未有你如今的权势尚且能够阴谋□□,看来楼主之位不出大错你已然势在必得!”   春归雁摇头道:“届时该让母亲当上楼主才是,春归雁年幼无知哪能担当大任?”   老妇人笑道:“她柳红嫣行,我教出来的乖女儿便不行?天下没有这个道理!只是你需得记住,越是临近成功,你便该越是小心谨慎,柳红嫣此人城府太深,连我都看不透这只‘红狐狸’心里在想些什么,指不定那位金缕便是她专为你准备的后手,你需得时刻小心,万不要一失足成千古恨呐!”   春归雁重重点头,若有所思:“听从母亲教诲。”   与此同时,楼主柳红嫣破天荒亲自召见了沉寂已久的银丝,这看似风平浪静的“花红柳绿”楼阁已然暗潮汹涌,一场蓄力许久翻江倒海早已在所难免…… ☆、第三十七章   第三十七章:   一队马贼三十几人包围了商队,后有箭手六人于沙丘高处张弓拉弦,前有驾马汉子甩着大刀吆喝不止,里外两层围绕着一众已为鱼肉的商贾打转。   商贾们聚在一起,背靠着背持刀作输死抵抗,地上躺着一位同伴尸体口腔被弓箭贯穿,乃是本要与匪人们交谈协商的说话人,不料这群虎狼却非但要劫钱财,更是丧心病狂想要一众商贾的命!   局势已然再明朗没有,一众马贼不打算奔袭冲锋取人头颅,不过是堤防这群带刀商贾身负武艺,冒然近身可莫要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马匹盘旋围绕如沙海秃鹫防止着商贾拼死突围,接下来的事情便可全部交由沙丘上的弓手,一轮箭射十来名商贾可还剩下几人?   一声哀嚎忽而在沙丘上作响,未等马贼反应第二声、第三声叫喊接连响起,不难辨出那是同伴的声响!   围绕着商贾奔跑的马蹄声渐渐停歇,地上众人用手抵着阳光抬头仰望,只见一袭与黄沙几乎融为一体的橙黄在高处奔袭,白发飘扬一连杀了三位弩手,正向接下来三位冲锋。   匪人六名弩手分站遥遥两地的沙丘,那位跑得尚且算快,可显然是不曾学过轻身功夫、无法踏空飞天的橙衣女子只得绕路狂奔,三位弓手面色阴冷,张弓搭箭对准那位不知从何处杀出来的奇兵射出箭矢。   橙衣女子轻巧的以剑格挡去一支箭矢,身子翻转接连避过二、三两支,脚步不停前奔,地面驾马匪人有持□□者拉开弓弦,射出一波漫天箭雨。   橙衣人儿身形骤然再快,任由一根根箭矢钉入沙地,抬剑一一抹过正准备着第二只箭矢的弓手脖子,在众人诧异目光中喘息坐地,缓了口气向山丘下喊道:“下面的强盗听着!你们已经被包围了!还不快放下兵刃马儿束手就擒!?”   驾马匪人嘴角不住抽搐,山丘上不论怎么说也就那橙衣女子一人,哪来的“包围”可言?   商贾中有人认出了橙衣女子容貌,不禁喜出望外:“是陈小咩姑娘!是陈小咩姑娘!”   匪人中奔出两骑,迅雷不及掩耳冲刺向已然力竭的橙衣女孩,陈小咩站起后不退反进自高处撒腿狂奔。   两名手持□□的匪人面色狰狞,意图一击将女孩钉死在沙地,哪料长□□出,娇小女子身子灵活伏地,顺手以长剑斩下马腿,借着下冲之势于匪人背后双腿发力猛然跃向空中,回身刺出一剑透过一名匪人心窝,却未料到那匪人甚是剽悍,临死前双手紧握剑刃不愿撒开,另一匪人自腰间拔出大刀趁势砍落,欲将橙衣女子持剑臂膀斩下!   陈小咩断然弃剑,一手托住匪人手掌,一手成爪以邪王教掏心手法猛然剜入匪人心窝,未曾取出心脏却也捏断了匪人心脉——这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的一瞬间,接着便是断腿马儿向前扑倒在地,武艺颇高的两位匪人死不瞑目,陈小咩落地时一别脚踝,“诶哟诶哟”从沙丘斜坡翻滚下来甚是狼狈。   商贾们喝彩不断,十几位匪人暴怒冲出,趁着眼前女子摔得七荤八素便要将她就地乱刀分尸,八字胡男子膂力惊人,喝一声“陈姑娘接剑”便即丢出自己手中宝剑于空中旋转后钉入陈小咩眼前沙地。   匪人瞬息间已然临近了那多管闲事的橙衫女子,居高临下挥刀斩头颅,女子竭力飞扑拔出地上宝剑,于空中转身挡下第一刀砍落后被砍刀之力砸落在地,忍住背脊疼痛猛然伸手拽住一名匪人脚踝,一把将之扯落马下,同时借力飞身上马,于马匹上舞剑厮杀。   领头匪人面色阴沉,眼见同伴被武艺精湛的橙衣女子一剑一剑刺死马上,发一声喊便即领着尚且存活的手下调头奔离。   一众商贾历经这等生死大劫终为有惊无险,不禁难以抑制心中激动,有人大声狂呼,有人相互拥抱,有人潸然泪下,更有人奔向驾马而来的陈小咩行跪拜大礼。   陈小咩前一刻不苟言笑,于马上挥去剑刃残血,一派高人作态,后一刻便就立即破功,一边揉着生疼背脊“诶哟”哀嚎、一边踉踉跄跄翻身下马,扶起众人后毫无高手架子的一脸憨笑,将宝剑恭敬还给八字胡大汉后,便即奔向帐篷。   掀开帐子,黑衣女子静坐其中低首拨弄着古琴琴弦,对账外凶杀血腥全然充耳不闻事不关己。   陈小咩蹲下身子抱着自己双膝,呆呆瞧着女子嘿嘿傻笑,黑衣女子轻轻摇头,无奈问道:“你笑什么?”   陈小咩一歪脑袋:“姐姐呀姐姐呀,你是否真是神仙?否则如何会知晓那些个马贼今早要来袭击咱们?”——陈小咩满面不可思议,回想起今早清晨,黑衣女子令她爬到山丘上、躲在岩石后头“随时等待杀人”,陈小咩本还以为那仅是玩笑话,哪料过不多时商贾们的营地便被一帮匪徒包围,设伏的□□手也正巧站位于陈小咩所在岩石的不远处。   在陈小咩心中,眼前的黑衣女子便就是开了天眼的神仙,她什么都知道,什么都是正确的,只需是“姐姐”说的话,陈小咩便会听从,这位不知姓名的黑衣女子若不是身体病弱简直便是一位完人!   黑衣女子淡然道:“你昨夜练剑太也专心,恐怕没能察觉有一斥候于暗中监视,若非瞧见你武艺颇高,今早这帮匪人又何须布置得这般周密?刚巧你初入出尘境,这些个凡阶境的匪人便当是给你做了磨刀石——你且告诉我你斩杀了几人?”   陈小咩拨了拨手指,笑道:“约莫十五、六人。”   黑衣女子琴音骤停,摇头言道:“太少了,你拥有白仙尘的神仙天赋武道攀升不费吹灰之力,这自是天大好处,然而弊端也显而易见——凭你现在的境界杀刚才几人该是随手拈来,落得如此狼狈全是因为对敌经验太少,你以为与人搏杀皆是以命赌命?非得弄得自己满身是伤?太少了,你杀的人实在太少了,故而不知如何样杀人才算省力,江湖上有高手能借一片树叶取人头颅,这可并非只是端着花架子一派做作,实在是境界与经验皆已到了一定火候,凭你如今这般,哪怕真的攀至宗师境,都未必能敌得过王丹霞这类自己跌打滚爬出来的‘出尘境’。”   陈小咩挠了挠头皮羞赧道:“我本便不想杀人,那些个匪人为恶我方才要杀,若是落荒而逃或者跪地求饶,我辈习武应当心怀慈悲,饶过他们一命自也应该。”   黑衣女子抬头望向陈小咩:“你真是好心肠。”   陈小咩嘿嘿傻笑刚想自谦两句,脑袋却吃了黑衣女子一记拳头,双目满是委屈的瞧着女子,而见黑衣女子又要伸拳来打,忙站起身来退开一步,摆手呼道:“慢着慢着!姐姐呀姐姐呀!你揍我前能不能让我晓得原因?你刚才分明还在夸我‘心肠好’,怎却……”   “你当我是在褒奖你?”黑衣女子反问,只不过语气太也波澜不惊,寻常人又哪里听得出那是反语亦或正言:“白仙尘怎会将神仙天赋给予你这般的蠢材?罢了罢了,我们现在有了马匹这就快些走吧。”   陈小咩满面狐疑:“走?去哪儿?唔……何必要走得那么急?”   黑衣女子平静道:“你还未瞧出那些个匪人是何门派?沙海中有如此一支结阵堪比军队的匪人,又岂能够是寻常马贼?恐怕过不多时‘邪王教’的人便又要来了。”   陈小咩大吃一惊:“那些人……那些人是邪王教教徒!?”   踌躇间,陈小咩原地踱步,思虑再三后蹲下身子握住黑衣女子手掌:“姐姐呀姐姐呀,你这般聪慧,可有法子救下这帮商贾?若是我们一走了之,他们必定死在邪王教手上!”   黑衣女子轻轻点头,语气平淡得近乎冷酷:“那又如何?”   陈小咩急道:“送佛送到西,救人救到底!咱们岂能……”   黑衣女子打断道:“救?怎么救?如何救?”   陈小咩眉头紧皱,捏着拳头咬牙言道:“大不了我和他们拼了!姐姐不是说我杀的人还是太少了么?待得下一群匪人到来,我便将他们尽数杀了!”   黑衣女子道:“如果不出所料,你刚才与马贼厮杀,定是使了胡安生的掏心手法。”   陈小咩疑惑点头,不太理解黑衣女子何故提及此事,只听女子接着言道:“如此一来,此番到来的恐怕便不止是一些个喽啰那么简单了——大雨村死了个巫马都,司莲华、巫马回可都还活着,你以为不将你陈小咩的人头带回去,莫忧愁会善罢甘休?司莲华、巫马回亲眼瞧见你杀了巫马都,怎会不将你的底细查个透彻,你杀了少主胡安生一事终究是纸包不住火,新仇旧账加在一块儿你已成了邪王教必杀之人。”   陈小咩瞠目结舌,万没想到自己无意识的一个举动会牵扯得这般重大,脸色不觉一阵惨白,颤声问黑衣女子道:“姐姐的意思是……这回来的恐怕会有邪王教四长老之一?”   黑衣女子斩钉截铁道:“不是‘之一’,是全部。”。   似乎瞧出的陈小咩的难以置信,黑衣女子接着言道:“杀鸡确实不需牛刀,可若谁能摘下你陈小咩的头颅,一血胡安生、巫马都前后两回耻辱,是否便能记下头功一件?若我没记错,胡安生死后‘少主’一位至今该还悬空着吧?如此一个能被邪王莫忧愁看好的机会他们岂能不珍惜?”   回忆起邪王教长老的武艺,陈小咩不禁背脊布满冷汗,一边掰着手指计算着什么,一边自言自语着“巫马回”、“司莲华”两个名字——这两位可都是即将踏足“宗师境”的可怕人物,哪怕其中一人到来,陈小咩都无任何生还余地,何况乎是两人一同来到?   “我能否再一次……再一次化作恶鬼?”这个胆大包天的想法浮现于脑海,陈小咩颤抖双手将拳头在胸口紧握,手心已然布满冰凉冷汗,头脑拼命回想在大雨村发生的一切细节,思虑着那时自己是如何化作地狱恶鬼的。   正当陈小咩将这作为唯一的救命稻草,黑衣女子再度泼下冷水:“你再想化作恶鬼已然是不可能了。”   陈小咩抬头一脸迷茫,黑衣女子却不多作任何解释,转而与陈小咩补充道:“除了巫马回与司莲华这两位,玄生和尚的老朋友、老匹夫孙胤和他的爱徒孙大好必也都将来到,你哪怕真的化作了恶鬼,最多拼死个武艺最弱的孙大好,岂敢痴心妄想要与三位‘出尘境’高人为敌?——如此一来,你还不愿走么?”   陈小咩脸孔一阵青红,支支吾吾开口道:“咱们……咱们一起逃,叫上商贾大哥们一块走!将实情告知他们,我们……我们可以所有人分散走!说不定……说不定……”   黑衣女子道:“你陈小咩并不是蠢人,这等病急乱投医的傻话岂可当真?被邪王教瞧上的肥肉哪里能够逃出沙海,分散了也不过是多费点儿功夫,邪王教势力遍布沙海寻几个人可不是难事,且若这些个商贾们散了,又有谁来替咱们吸引邪王教注意力、拖延逃离的时刻?”   黑衣女子所言必不会错,那些个商贾早晚要死,妇人之仁可有何用处?陈小咩颓然跪地,伸手悄然捏紧黑衣女子裙摆,宛若握住了一支救命稻草,一股烦恶纠结于心头,正如当日大雨村翟懿死时一般,叫女孩觉得无比疲累——无能,无能,终究是无能……在这个残酷世界面前陈小咩太过无能了,假如换作“那位白衣女子”她又会如何?   黑衣女子一双素手轻抚陈小咩白发,还差一点儿,还差一点儿便能将陈小咩说服,为了求生,人类可以做出任何事情,哪怕陈小咩这样的好人亦不例外,黑纱遮掩住了黑衣女子的锐利眼神,刚要开口说话,八字胡大汉猛然冲进帐篷,低声怒吼:“原来是你们拖累咱们商队!若不是你们,邪王教岂会动用这些个兵马来围剿咱们……”   这一声怒喝叫陈小咩犹若醍醐灌顶猛然惊醒,回身挥手一掌敲在八字胡大汉脖颈,将正打算大吵大嚷的男子一招打晕,接着橙衣女子双膝跪地朝黑衣女子做三叩首:“姐姐,陈小咩欠你的只能下辈子还你了。”   黑衣女子道:“你若不走,双足不得动弹的我必也要死在沙海,你陈小咩于心何忍?”   陈小咩忍不住噗嗤一笑,眨了眨眼一脸狡黠:“姐姐天人之智又岂会没留后手?这普天之下能被柳红嫣视为大敌的,可唯有‘司马兰华’姐姐、你一人而已。”   终于被道破姓名的司马兰华稍一思索,便恍然知晓了陈小咩何故会晓得自己身份,自言自语了句:“玄生和尚尽做多余的事。”   在白仙尘的记忆中,陈小咩看见了那位瞧不清面貌的司马兰华,她曾是白仙尘的妻子,是当世一等一能人,只是这等大人物如天上神仙虚无缥缈,委实让陈小咩难以将眼前的黑衣女子与“司马兰华”这个名字联系在一块儿。   思绪繁乱间经由八字胡男子一喝,陈小咩方才将这茬记起,前后贯通不觉豁然开朗,这些天来的一切疑惑也都迎刃而解,譬如骄傲如小竹儿,口中百般赞扬的“主人”必然也就是司马兰华无疑!   “既然知道了我的身份,何不求我救你一命?”黑衣女子依旧是一派淡然:“莫不是知晓了我是白仙尘的妻子,扯不下这个脸皮?”   陈小咩小声嘟囔:“是‘前妻’。”——司马兰华眉头微微抽搐,陈小咩继而言道:“姐姐呀姐姐呀,陈小咩一介凡人,捉摸不透姐姐此举究竟何意,可你我即是都喜爱‘那人’,想必姐姐也不会安着什么好心,小咩不求别的,只求姐姐莫要为我一人牵连商贾大哥们这些个无辜人。”   司马兰华道:“你还叫我‘姐姐’?”   “一码事归一码事。”陈小咩洒然一笑,最后叩首一拜便即转身离开帐篷,账外一声马嘶,马蹄踏踏渐渐远去。   这是一个必死之局,邪王教出尘境高手来了四人,随意拎出一人陈小咩都不是对手,她怎么就敢孤身前去赴死?   黑衣女子摘下头上斗笠终于露出了那张白得略显病容、却比之柳红嫣亦不落下风的绝美面容,同时所在的帐篷、昏迷的八字胡男子、账外的商贾、篝火、骆驼皆渐渐模糊最终化作烟雾消散不见——这一切竟都只是司马兰华所布下的海市蜃楼?   一挥手间,一辆旧木轮椅凭空出现供由黑衣女子乘坐,司马兰华随意拨弄古琴琴弦,坐上轮椅无风自动诡异万分,女子望向橙衣飘摇消失的所在喃喃自语:“这是你陈小咩要自寻死路,可以为我会心软救你?——第一世界早夭的你,在这第二世界却是与白仙尘最具缘分,我又岂能容你活着?” ☆、第三十八章   第三十八章:   司莲华家里原本是沙漠中的商贾,年幼时在大沙漠行商途中遭遇邪王教洗劫,除了姿色尚可的她被瞧邪教徒瞧中后奉献给了邪王莫忧愁,家人佣人尽都被歹人斩去头颅死于非命。   莫忧愁未像司莲华想象中一般是虎狼之人,留司莲华在身边却也只是将之视为女婢,为在邪教圣地打坐练功的莫忧愁送吃食。   司莲华天资聪慧,于莫忧愁练功时偷瞧几眼便就学会了许多武艺,莫忧愁心知肚明却不揭破,直到一日司莲华忽而拔出匕首刺入了莫忧愁肩膀,女子方才晓得这位教主的宽宏大量。   莫忧愁没有杀司莲华,折断了匕首并让司莲华对外宣称已然成了“教主的女人”,如此一来非但能保司莲华一命,更能叫他人不敢轻视欺辱这位可怜女子。   司莲华在莫忧愁面前跪地哭泣,那时的她想,哪怕莫忧愁真让自己做他的女人,她必然也是愿意的。   被莫忧愁传授武艺的司莲华成了教中长老后,第一件事儿便是将当年那些个残杀她家人的匪人碎尸万段,自那以后便一心一意只为邪王莫忧愁做事。   那个生性高傲的胡安生并不是什么善茬,他主张南侵、主张将教会势力向南扩张,若真能成事,占据南方肥沃土地的邪王教自是可以摆脱沙漠困苦,不论长远亦或眼下皆是大有裨益,只是可曾想过那位坐镇南都苏城“花红柳绿”楼主之位的柳红嫣绝不是纸糊的老虎,可会当真容忍邪王教对她造成威胁?   胡安生死在那位名为陈小咩的“花红柳绿”逃犯手中其实死有余辜,指不定所谓“逃犯”不过是一个幌子,乃是要与这位暗中身为柳红嫣心腹的女子撇清关系——那位有本事杀死胡安生、能够挡下八百铁骑、还练就一身诡异武功撕碎巫马都的陈小咩,岂能是寻常人?传言柳红嫣手下四大丫鬟皆是年幼便武艺登顶的奇人,其中以“金缕”行踪最是诡秘,这位本领通天的陈小咩多半便是“金缕”无疑!   于沙海中行进的马车上,正自低首猜测间,司莲华眉心忽而抚上了一触冰冷,抬眼瞧去正坐司莲华对面,一位相貌无比平庸的女子妇人正向她温柔微笑。   “夫人。”   司莲华笑着握住妇人手掌,妇人将嘴儿一噘好似年少女孩,风韵犹存非但不觉做作反倒还让人瞧着打从心底觉得可爱,横眉瞪眼故作嗔怒道:“我刚才在讲些什么,你可听了?”   神游万里的司莲华笑容尴尬,老实答道:“回禀夫人,属下刚才在思念少主,想到此去能为少主报仇,属下……”   被唤作“夫人”的女子伸掌止住司莲华话头:“你叫我什么?”   “夫……”“人”字尚未出口,瞧着妇人神色不善,司莲华立刻改口:“小桐姐……”   名为沈小桐,同样也是邪王莫忧愁妻子的妇人莞尔一笑,握紧司莲华手掌言语真挚:“莲妹真好,我家夫君怎就这般没眼光,竟未将妹子收纳做妾?”   司莲华轻轻摇头:“教主心中只有小桐一人,小桐大可不必疑心。”   沈小桐脸孔怒红,起身狠狠坐到司莲华腿上,亲密无间的枕着司莲华身子,低头嘟囔道:“我岂是在出言讥讽?我是真想将莲妹当作自家亲妹子。”   司莲华伸手搂住沈小桐身子,沈小桐脑袋后靠,凑在司莲华耳边笑道:“莲妹不必再考虑安生的事儿了,安生生死皆是他自己的命,那位陈小咩既能杀了安生自也是有本事的人,我们此去大可不用这么着急,便由着报仇心切的巫马回先行送死,螳螂捕蝉尚且有黄雀在后,可务必小心那位本领通天的陈小咩再有什么鬼蜮伎俩。”   司莲华轻轻点头:“都听小桐的,司莲华这后半生只听两个人的话,教主与夫人,日后多半还要再加上一位‘小小桐’……”   说着,司莲华手掌小心覆在沈小桐肚腹,感受着沈小桐肚中一点一点的生命跃动,妩媚脸容显得无比温柔。   沈小桐一吻司莲华耳垂,忍不住笑道:“什么‘小小桐’?这孩子叫‘善柔’,司莲华的‘善’、司莲华的‘柔’。”   司莲华愣愣道:“我的名中可没有这两个字。”   沈小桐食指在司莲华心口画圈:“可是这里有。”   哪怕是司莲华,此刻都不禁通红了面颊,低垂下脑袋不敢再有言语……   #   陈小咩口中咬着一根枯黄干草,咀嚼其中微乎及微的可怜水分,顶着骄阳盘腿坐在滚烫沙地上耐心等待。   一位赤着壮硕上身的魁梧汉子大步走来,包裹着白布的拳头在远远眺望见陈小咩时便已在手心捏出了鲜血,抽搐的嘴角扯起狰狞笑脸问陈小咩道:“可准备好死了?”   陈小咩望着那位名为巫马回的魁梧男子,当日他与半化作恶鬼的陈小咩恶战厮杀,武艺其实极佳,可奈何恶鬼拥有永生不灭的地狱火,不知其理的人哪里能将之杀死?   陈小咩笑着站起,忽而想到了什么,脱下橙色外衣小心叠放在一边,持起宝剑摆开起手架势,死到临头神情却是轻松自在。   依稀记得在苏城时,陈小咩梦见白仙尘第一次与恶鬼对敌的情景,哪怕是那位白发仙人都曾有过恐惧与迷茫,陈小咩只是一介凡人又如何做到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恐惧是没有法子遏止的,然而将之克服方才能寻得大无畏。   传言司马兰华有逆天改命的本领,然而如果死于沙海便就是陈小咩的宿命,她不愿为了苟活让那些个曾对她与司马兰华出手相助的商贾成为替罪羔羊,哪怕他们最终依旧难逃一劫,陈小咩已然无愧于心、无愧于北寒那位善良女子——如此想着,陈小咩忽而忍俊不禁,深吸一口茫茫沙海独有的豁达气息,心头纠结着的沉重也渐渐烟消云散,或许向白仙尘证明自己有资格能保护她照顾她,并不需多高的武艺,并不需要屠戮多少邪王教教徒,那位善良的白衣女子又岂愿见到自己在武当山救下的是下一个魔头柳红嫣?   感受到武道菜鸟陈小咩外泄出的气息,魁梧汉子一歪脑袋,脸容极是迷茫:“你陈小咩该有伪宗师境才是,怎得如今却只有出尘境尔尔?”   陈小咩嘿嘿一笑:“我究竟是什么境界,你不妨用自己拳头来试上一试。”   巫马回扯扯嘴角一笑置之,在瞬息间猛然凭空不见了踪影——陈小咩揉了揉眼睛向四下张望,忽而抬头瞧见跃向天空的巫马回双拳捏紧拱手砸落!   陈小咩慌忙举剑格挡,可巫马回拱手还未正式砸下,一股迫人气息却已将女子双腿压入砂砾,宝剑轻而易举被巫马回从中砸断,拱手继而落在陈小咩头顶,将女子砸趴在地。   陈小咩所在出沙土炸裂下陷,一口殷红鲜血猛地吐出,白发脑袋蔓延开一股血红,流落在女子脸上模糊了视线。   巫马回本以为陈小咩必有“自我复原”的鬼魅神通,哪料却是这般不堪一击,大喜过望之余却又夹杂着大失所望,伸手拽住陈小咩白发,将女孩拎起脑袋,冷声笑道:“陈小咩,怎得不使出伪宗师境的本领?”   陈小咩轻轻摇头,再度咳出一口鲜血,勉力扯起笑容嘴硬答道:“就你也配?我那手压箱底的绝技可是留个邪王莫忧愁的……对你们这些虾兵蟹将,打死都不用……”   巫马回也不动怒,挥手一记耳光将陈小咩扇倒在地,抬脚踏在女孩脊骨,剧痛中陈小咩哀声惨呼,巫马回阴冷笑道:“那你便死吧!”   陈小咩哀嚎声中忽而抽出了另一柄埋藏在沙地中的剑刃,向身后用力投掷。   剑刃旋转着斩向巫马回脑袋,陈小咩趁势脱离巫马回踩踏,翻身站起后抽出了第三柄埋藏宝剑,一手自王丹霞那儿瞧来的离剑式脱手使出,剑刃径直刺向巫马回心口。   巫马回一拳砸碎第一柄剑刃,不得不侧身避过第二柄,怒喝一声朝陈小咩飞奔而去,右手蓄力要在贴近女子身躯时一击贯穿女子胸膛。   陈小咩迎着巫马回拳头,一如当日大雨村一般同样砸出一拳,巫马回一愣过后道了句“不知死活”,拳头蓄力更盛,本欲以势不可挡的姿态彻底击碎陈小咩手骨,陈小咩却在半途改拳为掌,轻巧拍在巫马回小臂,身轻如燕自巫马回头顶一跃而过。   背后沙地骤然炸裂,故意张腿跨过巫马回头顶的陈小咩落地以后咯咯发笑,顺手拔出钉在沙地的宝剑后扭头便逃。   巫马回大怒,一脚踏下激起沙土飞扬在自己面前形成一片沙幕,而后一拳一拳、拳头砸透沙幕,被砸碎的口子处砂砾皆化作拳型模样朝陈小咩飞掠而去。   陈小咩左躲右闪,挥剑斩碎“沙拳”,剑刃却被“沙拳”巨力震得裂纹横生,最后横剑抵挡更是剑刃尽碎,拳气贯穿胸口,直将陈小咩击得身子飞起痛摔于地。   陈小咩捂着胸口,一边呕血一边再度站起,手脚皆已开始颤颤发抖。   巫马回大步踏来,出手成爪捏住陈小咩头颅,狠狠将女孩正面按倒在地,整张面孔没入砂砾,身子反抗自起先的“手舞足蹈”到慢慢抽搐,显是几近窒息。   待陈小咩渐渐不支,巫马回终于将女孩拎起在空中,陈小咩脸色紫青大口喘息,口鼻喷吐出不少砂砾,闭着双眼睫毛略略发颤。   瞧着仇敌狼狈模样,巫马回笑道:“感觉如何?”   陈小咩咳嗽两声缓缓睁眼,再度向巫马回扯起笑容道:“好的很……巫马回,你……你敢不敢与我重新打过?”   巫马回冷笑道:“何必多此一举?”   陈小咩笑道:“那就是不敢了……我本来还想用伪宗师境打你个落花流水……你既然承认胆怯,我便饶你一命罢了……”   巫马回力大无穷猛然将陈小咩丢出老远,陈小咩正面着地浑身是血,难忍疼痛干脆便大笑出声。   巫马回扭动脖子关节“咯咯”作响,步伐缓慢向陈小咩悠哉走来,得知眼前女孩已然没了当日大雨村中的武道境界,杀她简直便与捏死一只蚂蚁一般顺手拈来。   陈小咩勉力想要站起,然而麻木身子已然不听使唤,正当准备罢手待死,远远两匹马儿飞驰而来,隔在了陈小咩与巫马回之间。   陈小咩视线一片浑浊,只是隐隐约约听见一位老者与巫马回笑道:“巫马公子手下留人!这女子打伤了我爱徒孙大好,她的头颅我孙胤要定了!”   来人一老一少,正是长老孙胤与盲眼孙大好——来的可真是时候——巫马回冷哼道:“我拼了性命,你捡了便宜,世上没那么好的事儿。”   老儿孙胤于马上哈哈大笑:“这叫什么拼命?这位陈小咩境界大跌,如今堪堪只有出尘境丙等而已,若是我先赶到了自也能收拾了她!”   巫马回大步踏出、飞奔而来,侧身一举将并排于面前的两匹马儿撞得凌空飞起,摔落在地七窍流血——这得需要多大的力气?   孙胤、孙大好早早飞身躲闪,轻巧落地后孙胤笑容无比阴鸷:“巫马回,如今巫马都死了,我劝你在老夫面前还是客气着些,否则我与徒儿‘一不小心误中了陈小咩诡计’杀了自家兄弟,可莫要怪老夫不讲同教情义!”   巫马回哈哈大笑:“事到如今,孙老儿你还装腔作势些什么?你此番前来可不就是要将我与陈小咩一并杀了么?怎么?没料到陈小咩跌了境界,全然不是我的敌手?我没能被陈小咩扭掉手足反而毫发无伤,你一定很失望吧?”   孙胤仰天大笑:“你们这些年轻人就是太过冲动,巫马都一死我家徒儿便有了机会,老夫不过是想用陈小咩头颅给孙大好换个四长老之职,你巫马回年纪轻轻便身居长老职位,被莫王器重更是前途无量,又何必要与老夫争这点小便宜?”   “便宜?我岂会与你孙胤一般贪图功利?若不亲手杀了陈小咩,我怎能算是为巫马都报了血仇?!”   巫马回大喝言罢便即发足飞奔,孙胤与孙大好道了句“快去斩下陈小咩头颅”,便迎着巫马回冲刺,两具身躯犹若蛮牛撞击在一块儿,脚下砂砾骤然炸起犹若惊雷!   孙大好慢步来到将死之人的陈小咩跟前提剑刺下,远处一位面容并不如何出彩的白衣女子焦急狂奔,所踏足过的背后天地皆化作一片无色灰白,   “陈小咩!不许死!不许死!!”   女子白衣胜雪、肌肤白皙,黑色长发在背后狂乱飞舞,奔跑过度的双颊生出两朵粉色红晕,细看之下白衣女子身躯竟如是只有魂魄,呈现淡淡透明——有仙人一梦百年,引三魂出窍游历世间。 ☆、第三十九章   第三十九章:   陈小咩胸口剧痛,忍不住咳出鲜血,视线模模糊糊,眼见盲眼孙大好提剑走来。   孙大好左手持剑,故意向陈小咩的方向摆了摆包裹着白布的右手,冷声笑道:“陈小咩,我记起你了,你是在我武当山开设客栈的那位‘小掌柜’,小小年纪本事不小啊——若非如今我才知晓你是‘花红柳绿’的金缕,或许至死都想不明白咱们武当岂会在柳红嫣这个娘们手上败亡,今日我孙大好便要为死去的师兄弟们报仇雪恨!”   陈小咩无力做任何解释,更是不想有任何解释,干脆便开怀欢笑,苦中作乐着能在临死前为柳红嫣多添个麻烦岂不快哉?   孙大好步伐已然来到了陈小咩面前,提起宝剑便要向女孩头颅刺落。   这一时刻,世间的一切都缓慢了下来,陈小咩视线越来越苍白,好似置身纯洁无暇的云端,有女子身穿白衣于孙大好身后疾步奔来。   陈小咩想,她定然又是在思念北寒那位女子了,世上除了母亲还有谁能让她如此挂怀?她分明早已看淡了这个冷漠的世界,为何心头还留着对那位女子的眷恋?她是个“大人”,岂能意气用事做下这许许多多不顾性命的傻事儿?天下之大她喜欢谁不行,为何偏偏却要自讨苦吃,去喜爱上那位集万千宠爱于一身、高高在上犹若烈阳般无可接近的白衣女子?——陈小咩想不明白,也不想去想明白,她只晓得哪怕是飞蛾扑火,哪怕早晚都得化作灰烬,她便像个疯子一样极力的、只想要接近那位女子。   陈小咩是个不通人性的怪胎,从不喜爱谁人、从不被任何人喜爱、更不明白人们口中的“喜爱”是什么,她要做个“大人”,不会伤心、冷酷无情,可以狠心抛下自己的妻女只为得到财富与地位,她要挣下花也花不完的钱,让曾经伤害她与母亲的人悔恨终生,又岂会为了救骆驼镇百姓、为了救那些个相识不到一日的商贾大叔让自己置身于死地?   陈小咩是为了那白衣女子踏上北行路途,却也是为了让自己吃够苦头后能够早些放弃,若说未曾习武前陈小咩对武道攀升还抱着一日千里的幻想,那么翟懿死后,陈小咩对武道高下早已心死如灰,不论何等武艺境界,若是终究无法保护心中那人不受伤害,那习武有何用处?   武道境界不过是串人类世界的生物链,凡阶境杀了平民百姓,出尘境杀了凡阶境,宗师境又能杀了出尘境,如此修行下去哪里才是个头?   茫然恍惚间,陈小咩恍然想起沙海中的世外桃源“绿洲子”,想起薛琉儿酒醉后的可爱言语——“她生的又不好看,人傻不聪明,如今孜然一身可再没多少家当了,天下那么多好男人好女人,你们怎得和我一样犯傻,偏偏看上了她?”——陈小咩忍俊不禁,自问自答:“白仙尘有什么好?——白仙尘就是那么好。”   “陈小咩!不许死!不许死!!”陈小咩疑惑的皱起眉头,瞧着眼前那位朝思墓想的白衣女子哭红了双眼好似楚楚可怜的白兔儿,趴在自己身前哭丧般哀求。   “我莫不是已然死了?”——否则怎能瞧见这般臆想?   正当陈小咩迟疑间,白衣女子忽而捏紧拳头,猛然砸在陈小咩心口,那般剧痛叫陈小咩惨呼坐起,恍然惊觉自己浑身上下的伤口皆已复原,眼前一片褪色世界只剩茫茫灰白,刺落宝剑的孙大好,以拳对拳的孙胤与巫马回,天上嗅着死亡气息而来、扑腾翅膀才飞到一半的秃鹰——世间一切在这奇异的空间定格于瞬间。   眼前白衣女子面容并不如柳红嫣、司马兰华那般绝美,可就是让陈小咩痴痴傻傻看得呆滞,这位名叫白仙尘的女子为何会出现于此?或许上一回她化作疤面大汉时陈小咩未能察觉,眼前白仙尘虽说伸手便能触摸得着,可肤色却隐隐显出一丝模糊透明,好似不得长久留于人世间的魂魄正在悄然消逝。   “白仙尘?”陈小咩眨巴双眼,唤出了面前与她久久对视的白衣人儿,傻傻问道:“你干啥打我?”   白仙尘噗嗤一笑,在陈小咩胸口又锤下一记拳头,下手依旧毫不留情,疼得陈小咩一阵哭爹喊娘赶紧讨饶,迟疑过后,女孩竟是再也压抑不住心头委屈,扑在女子怀中哭出声来:“你……你为什么……为什么总是要在我最需要你的时候出现?为什么要让我变成‘小孩儿’?我哪怕死后化作厉鬼都要纠缠你一辈子!”   犹若仙人降世的白衣女子将陈小咩轻轻搂入怀中,任由陈小咩故意将鼻涕泪水擦抹在自己身上,伸手揉了揉陈小咩白发脑袋,忽而狠心叱道:“过了这一劫,你可不能再往北行了!”   陈小咩张嘴,一如当年武当山别离时想要说些什么,却终究没能说出口。   白仙尘笑道:“兰华是刀子嘴豆腐心,她所做的一切不过是想让你自觉北行无望,绝无害你性命之意,否则又何必大费周章造出那些个劳心伤神的虚幻?你且放心好了,一会儿她必会来救你。”   陈小咩好似害怕白仙尘再度凭空消失,死死拽紧女子衣衫,低头撅嘴,哭丧着脸孔却赌气言道:“我北行观光游玩,全是为了挖掘这块蛮荒土地的商机,岂会是为了你?你可莫要太自作多情了?你……你凭什么不让我北行?”   白仙尘一瞪双眼,陈小咩胆小本色立即暴露无遗,缩紧脖子、红着脸孔、低垂头颅不敢与眼前女子相视,委屈泪水“啪嗒啪嗒”砸落在地,却紧咬嘴唇不愿哭出声响。   白仙尘一边伸手小心拂去陈小咩泪珠,一边狠声言道:“我说不行就是不行!你胆敢来北寒,我便敢让君亦然把你揍回去!说到做到!”   陈小咩呜咽道:“你就那么讨厌我?我只是想……只是想……”   “小傻瓜——”白仙尘轻轻摇头,食指抵在陈小咩唇前止住女孩话语,短暂相遇后再度化作云烟消散不见。   与此同时,灰色世界渐渐开始恢复了色泽,静止的一切又被赋予了生命,由缓至快开始转动,陈小咩眼前孙大好宝剑猛然刺落,几乎便要透过陈小咩头骨!   陈小咩侧身翻滚堪堪避过长剑刺落,于孙大好诧异声中坐起身子,慌忙查看了浑身虽有衣衫破损却当真毫发无伤,不禁又是惊喜、又觉恼火,顾不得大敌当前仰天哭喊:“白仙尘你这混蛋!你就那么讨厌我么?即是如此,又何必要三番五次救我性命?!我不是你家‘小丫头’,不是你钟爱的‘嫣姐’,更不是你前世妻子‘司马兰华’,你干嘛要对我那么好?干嘛不让我对你彻底死心?干嘛……干嘛不让我来你身边照顾你……?”   孙大好暗骂一声“活见鬼”,迅捷剑法朝陈小咩肚腹刺出,陈小咩身子翻转惊险避过,大敌当前竟是丝毫无法聚精会神,脑中装满了那位白衣女子的脸容神情,心中竟是这般复杂。   陈小咩是个不通人性的怪胎,从不喜爱谁人、从不被任何人喜爱、更不明白人们口中的“喜爱”是什么,然而她就是拼了命的想要前去北寒,想要习得如君亦然那般的通天武艺,想要在她身边不离不弃,想要与她厮守一生一世,想要将那句两次都未能说出口的话语亲口与她述说……   “白仙尘!我喜欢你!我他娘的就是喜欢你!”   “我要待在你身边,为奴为婢做牛做马,给你做饭做菜,逗你开心好玩,牵你手儿逛大街,挽你臂膀看月亮,下一次再见着你,说什么我都不会让你走了!”   “白仙尘!白仙尘!你听见了没有!我要给你生孩子!!!”   孙大好循声一剑刺落,陈小咩手无兵刃再也无法抵挡,然而那柄极长宝剑却在临近陈小咩肚腹莫名其妙寸寸碎裂,钢铸剑刃化作粉尘消失不见。   原本以为必能一剑剖开陈小咩肚腹的孙大好满心疑惑,身子忽而不由自主打了一阵冷颤,便如是一头敏锐野兽察觉到了危机来临。   不远处,悠悠传来古琴声响,一辆轮椅无人在后推进,木轮翻滚竟是自行前移,有绝美女子袭一身黑衣,坐于轮椅上紧闭双目、素手拨弄古琴琴弦,这副瞧来美不胜收的景色于充斥着杀戮气息的此刻显得格外诡异,哪怕正以命相搏的孙胤、巫马回都骤然住手,皱眉望向那位装神弄鬼的黑衣女子。   孙胤冷声笑道:“君亦然横空出世后,江湖又添了这些个自诩仙女的混饭骗子,孙大好你先去杀了这女子再说。”   对自家师傅言听计从的孙大好竟是举步不前,懦懦念了一句:“师傅……咱们……咱们不去理会那位弹琴女子可好?”   孙胤大怒:“孬种!难不成你想要为师出手!?”   黑衣女子缓缓睁眼,毫无感情的念了一句:“都给我跪下。”   孙胤、巫马回、孙大好三人双膝竟是不受控制,腾地一声跪倒在地——世上可还有比这更诡异的事情么?   力士巫马回一声兽吼挣扎站起,身子却似压着千斤重力,腿脚不由自主瑟瑟发抖,大步前跨,每走一步皆要在沙地上留下比之往常深沉数倍的脚印:“管她是谁!敢挡我杀陈小咩的,都得要死!”   巫马回步伐越走也快,最终大步飞奔,陈小咩吃惊大喊“姐姐小心!”,黑衣女子面容波澜不惊,不以鬼蜮手法给巫马回增加压力,反倒放松了壮硕男子,由着他如电飞奔。   一鼓作气势如虎,巫马回于靠近黑衣女子时挥出拳头,直要将女子头颅一击破碎!——假如真是如此倒也附和常理,然而黑衣女子却伸出右手食指,不慌不忙好似毫不费力的抵在了巫马回拳上,任由大汉暴怒嘶吼气势惊人,黑衣女子竟是雷打不动由着轮椅稳稳前移!?   巫马回脸孔憋得通红,显是已然竭尽全力,步伐却不由自主一退再退。   黑衣女子瞧着巫马回胸口,眸子忽而化作青灰,伸出另一只手没入男子胸膛,于巫马回惊恐尖叫中取出了一个尚且还在跃动的鲜活心脏,更叫人毛骨悚然的是,女子手掌穿透男子胸口处丝毫未留下半点伤痕!   见识颇广的孙胤悚然动容,瞧着不可一世的巫马回颓然倒地莫名其妙死在自己眼前,孙老儿忽而不再挣扎站立,顺势跪倒于地向黑衣女子跪拜磕头:“你……你是……你是那位‘鬼医’司马兰华!”   或许孙大好这一代年轻人并不晓得,在孙胤、玄生和尚那一代江湖中,出过一位神仙人物,坐着无风自动的轮椅形同鬼魅,由北向南行进,专挑武艺高强之人拧去头颅,只身一人杀透了一个江湖。   那堪称是武道史上的一场浩劫,前去截杀这位女魔头的高傲武者皆扯下了脸皮结队而行,这场江湖百年难遇的截杀光是宗师境高人便死了五个,出尘境更是不计其数,最终竟是无人能挡下这位魔头南行的步伐。   幸存下来的人皆将那擅长挖了心肝的女魔头称为“鬼医”,道那位只身一人压下整个江湖豪杰的女子只是个年幼女娃娃,谁信?传言传到后来,竟连“鬼医”司马兰华是男是女都有人质疑,委实是那位神鬼莫测的女子太也叫人匪夷所思了——此事算得是江湖秘闻,自“鬼医”失了行踪便被人故意掩埋,孙胤之所以晓得,正是因为他当年便是参与截杀的其中一员!   还记得那是一个下雨的阴沉天气,隔着人群的孙胤远远瞧不真切轮椅上黑衣女孩是何模样,便被一股无形压力压垮了身子,那日的司马兰华也是这般轻轻的来,轻轻的道了一声“跪下”,折断了无数武人的骄傲脊骨!   然而这样一位神仙女子到来以后,竟似带着一丝临大敌的意味,将冰冷目光投向了最不起眼的陈小咩,向来平淡的声线起了一丝波澜:“白仙尘要敢娶别的女人进门,我便将她与她的妾儿一并宰了!” ☆、第四十章   第四十章:   “白仙尘要敢娶别的女人进门,我便将她与她的妾儿一并宰了!”   陈小咩呆立原地,被眼前这位无比霸道的黑衣女子震惊得无以复加,不单是由于这位女子一手便轻而易举杀了在陈小咩眼中好似神明般不可战胜的巫马回,更是由于发觉眼前这位好似不食人间烟火的黑衣女子竟也会恼火妒忌!   陈小咩忍俊不禁,继而哈哈大笑,司马兰华伸张手掌而后捏拳,陈小咩身子忽而无故腾空而起,如被一名无形大汉拽着领口朝那神通堪比君亦然的黑衣女子迅速飞掠,“啊啊”惊呼中于司马兰华面前脚步站定却是惊魂未定。   “你刚才说要为白仙尘生孩子?你可曾问过我是否同意?”   面对眼前女子视线,陈小咩当真感到一阵刺骨的冰冷,通红着脸孔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要知道眼前女子可是能叫白发神仙跪搓衣板的女子猛人呐!   “嘿嘿嘿……姐姐呀姐姐呀,你和白仙尘都是上一辈子的事情了,就不能给别人留点儿机会?”陈小咩赶忙绕过司马兰华视线,于黑衣女子身后乖巧的锤击女子肩膀,溜须拍马道:“如姐姐这般的国色天香,要找位死心塌地的好女子还不是顺手拈来?——若是姐姐非白仙尘不可,咱俩一同嫁给她成么?大不了你做大来我做小,小咩给夫君与姐姐端茶送水绝不含糊。”   司马兰华冷哼道:“你想死?”   陈小咩噤若寒蝉,司马兰华捏拳轻轻叩击轮椅扶手,冷声又道:“白仙尘当真看上你了?引三魂出窍两次都是为了你陈小咩?你陈小咩不是要去北寒么,替我向她捎句话——她白仙尘可是许久未打,皮肉又痒痒了?!”   陈小咩打了个寒颤,赔笑附和道:“姐姐有命小咩万死不辞,姐姐有话小咩一定带到!”   司马兰华目光望向跪地不起的孙胤,忽而道了句:“孙老儿,你怎得还没有死?”   孙胤身子一颤,站起身来悲极反笑:“司马兰华,许久不见你却还记得老夫?”   司马兰华道:“玄生和尚提起过你,我也就记住了。”   孙胤一愣过后好似受了偌大侮辱,怒声喝道:“你莫不是忘记了当年的江湖截杀!?”   司马兰华手指饶起乌黑发丝,闭目思索中悠然摇头:“你当是也在其中?”   孙胤仰天大笑愤怒以极,一声大喝忽而袖管炸裂,枯瘦臂膀肌肉骤然膨胀与身躯形成极不自然的畸形,一道晴天霹雳骤响,老者声若天雷怒声喝道:“司马兰华!若不是你,当年的我岂会武道心境受阻?岂会到了这把年纪都未能登上宗师境!?老夫比你活了多大岁数?你一个宗师境的小娃娃凭什么在老夫面前高人一等!?”   孙大好大呼“师傅”,却被孙胤周身释放出的杀气逼得连连后退,诧异神情惊喜欢呼:“师傅!你终于踏足宗师境了!”   狂怒中捅破境界薄纸,花了一辈子终于跻身入宗师的孙胤却好似听不见孙大好的声音,如野兽般的目光死死盯着司马兰华一眨不眨:“司马兰华!你怎么不说话,你可是怕了?姓孙的怕了你一辈子,躲进了这片沙漠只为有朝一日能登顶宗师境后,取下你的头颅一雪当年下跪之耻!今日哪怕拼了这条老命,也要废了你一手一足!”   司马兰华冷声道:“你想要境界攀升何等容易,不如我来借你一臂之力?”   言罢孙胤气息再度暴涨,武道境界于宗师境中急速攀升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   孙胤本是白发苍苍的老者,然而眼下白发竟缓缓变得乌黑,褶皱皮肤渐渐紧绷,枯瘦皮肉也越发饱满起来——这竟是一副返老还童的景象!   孙胤欣喜若狂仰天大笑,笑声自低沉沙哑苍老变得豪迈粗犷,在陈小咩不可思议的目光中竟自老人当真成为了一名青壮!   “你司马兰华竟渡自身内力助我攀登宗师仙境?哼哈哈哈哈!我此刻返老还童,是否已然有了传言中的神仙境界?你司马兰华可准备好死了?!”   青壮孙胤仅是想前踏出一步便激起沙地一声炸裂,陈小咩瞠目结舌神情略显慌乱,目光疑惑的瞧向司马兰华猜不透这位黑衣女子的用意。   忽而一声毛骨悚然的哀嚎,陈小咩揉了揉眼睛,竟发觉青壮孙胤正自七孔流血面目甚是可怖,嘴中不住恳求哀嚎:“司马兰华!司马兰华!住手!住手!”   司马兰华道:“你说你已成了神仙境界?笑话,眼下不过大宗师境的半仙境界,你便已然承受不住,比之那位红衣歌女柳红嫣尚且不如,何来的资格要与我交手?”   “司马兰华!司马兰华——!!”   孙胤身体渐渐龟裂,陈小咩紧闭双目不忍再看,只听得一声清脆炸裂,再度瞧去天地风轻云淡,孙胤原本站立之处已然没了人影,只留下一滩可怕血痕触目惊心。   念起玄生和尚曾言“柳红嫣体内内力若有一天失去控制,下场必然惨不忍睹”,陈小咩当时并未在意,眼下想起,当真为那位“天下第一美人儿”的红衣女子捏了把冷汗。   面对孙胤躯体炸裂而亡,司马兰华一脸冷漠好似整件事情与她毫不相干,漫不经心般道了一句:“给我下来。”   一声女子尖叫,陈小咩恍然抬头望向不远处的沙丘,这时方才察觉两名女子早早躲藏其中,于沙丘好似受到一双无形手掌的巨力拉拽,自高处生生被扯至司马兰华面前,一路磕碰满身沙土狼狈之极。   两名女子其中一人是容貌较为艳丽的司莲华,另一人是陈小咩未曾见过的脸容平庸的妇人,此时正自手掌捂着肚腹略显惊慌。   站起身后,司莲华咬牙切齿刚欲出手一拼,妇人却忽而扯住司莲华手掌,语气气势凌人好似在训斥自家奴婢,恨铁不成钢道:“还不快拜见‘鬼医’司马大人!”   司莲华虽不情愿,却也只得向年纪比之自己小一辈的司马兰华躬身抱拳,妇人这才流露笑容,眨巴双眼向司马兰华行了个女子福礼,挺着拇指赞道:“司马大人当真了得,咱们躲在沙丘上头压根便没瞧见你如何出手,巫马回、孙胤竟都死了!他们可皆是近乎宗师境的小半个武道宗师啊!”   司马兰华道出了妇人姓名:“沈小桐,你可知你与司莲华命线扭曲纠结,今日恐怕得死一人,另一人方才能够保住性命?”   司莲华瞠目大惊,被道破姓名的沈小桐则不动声色,眨眼笑道:“司马大人认得我?”   司马兰华道:“你是莫忧愁的夫人,更是莫善柔的娘亲,我怎会不晓得?”   饶是沈小桐都不禁震惊,“莫善柔”是她为自己肚腹中的孩子今早才取的名字,世间除了她却也只有司莲华晓得,何以眼前女子会——想到此处,沈小桐目光与司莲华相触,两人神情极是怪异。   司马兰华左手掰算,模样好似替人算命的江湖骗子,若是别人这般神神叨叨陈小咩定是当作笑料来瞧,可换作司马兰华却当真有几分仙人架势,黑衣女子道:“你沈小桐与司莲华本不该是一代人,恐是白仙尘逆天改命后命数上出了什么差错——罢了罢了,这等替白仙尘更正天命的脏活累活还得我来做,难不成指望柳红嫣、君亦然那两个只晓得争风吃醋的蠢女人?”   司马兰华平摊手掌,缭绕烟雾中一柄匕首凭空生出,被黑衣女子抛落在沈小桐、司莲华面前,司马兰华道:“你俩只能活一个,且自己决定吧。”   沈小桐二话不说拽起匕首向司莲华刺落,司莲华呆愣在原地,肩膀刺入匕首却不致命。   沈小桐忽而惊恐大叫,捂着肚腹好似肚中胎儿翻江倒海,霎时间满头大汗趴倒在地再也没了刺杀眼前司莲华的力气。   哀莫大于心死,司莲华掉落泪水不是因为伤口穿透匕首疼痛难当,而是那位一直以来待自己好似亲姐妹的女人竟在大难临头想要杀了自己。   “小桐……小桐……你没事吧?”   “住嘴!”沈小桐抬起头颅,眼神恶毒脸孔狰狞:“我的名字岂是你叫的?”   司莲华浑身冰冷如坠落冰窖,只听沈小桐继而言道:“你司莲华算什么东西,仗着有几分姿色来我家夫君跟前搔首弄姿?哪怕今日司马仙人未曾下此死令,我沈小桐早晚都要除掉你这个眼中钉!”   司莲华拔出肩膀匕首不禁苦笑:“原来……原来我在你眼中却是这般不堪……”   望着沾满鲜血的匕首,沈小桐方才想起自己的窘境,语气骤然软了下来:“莲华妹子,你也晓得女子最是忌讳她人夺走自家丈夫,伴君如伴虎,你身为下属本不该与我、与忧愁这般亲近,我肚子里有了忧愁的孩子,你且当是为了忧愁放我活路可好?司马神仙要你我间只能活一人,我死了你可想过忧愁会有多伤心?”   司莲华握紧匕首,眸中闪过一抹恶毒,冷声笑道:“你若死了,你的位置自有我替你坐,教主伤心不过是一时,孩子我自然也能为教主生下,你且安心的去吧。”   沈小桐恶毒语言咒骂不休,司莲华举高手臂匕首当空刺下,一举没入了——“莲华!莲华!”沈小桐惊恐嘶嚎,扑上前去将女子搂入怀中,望着司莲华钉入匕首的胸膛哭得撕心裂肺:“你怎么这么傻?你怎么这么傻!?我都已经这样了,你为何不杀了我?你干嘛……干嘛不杀了我……”   司莲华无力靠在沈小桐胸膛,伸手抚过女子并不如何美艳的脸庞,这世上除了莫忧愁,便是眼前女子待自己最好,对镜梳头,那女子手掌轻柔的拂过自己发丝,笑着责怪自家夫君怎得这么不长眼、如何劝说都不愿娶司莲华过门。   司莲华已经知足了,她晓得那女子的心,哪怕是眼下生死抉择,沈小桐都处心积虑的为自己铺路,若非如此她又岂会将匕首故意刺偏,又何必装作胎动模样,又哪里会说出那些不中听的言语?沈小桐是那么喜爱司莲华,临死竟舍得毁去以往姐妹情深,只是希望司莲华不必愧疚,此生相遇了他、相遇了她,司莲华真的很知足。   “你骗不了我的……”司莲华向沈小桐扯起乏力微笑,最后一次用手指轻轻拂过女子发丝,而后闭上了双眼沉沉睡去。   沈小桐勉力将司莲华尸体抱起,通红泪眼深深一剜面前黑衣女子,冷声发笑绝望之极:“司马兰华,你这个卑鄙小人!欺负武艺不如你的弱女子算什么英雄好汉?你可有胆量来我邪王教总舵见见我家夫君!?”   司马兰华平静道:“巧了,我正要前去,沈夫人大可先走一步,替我向莫忧愁通报一声。”   沈小桐笑声好似疯魔,临走时恶毒诅咒道:“你若不来,膝下子女必当反目成仇,骨肉相残叫你死不瞑目!”   望着沈小桐离去背影,陈小咩百感交集,她晓得邪王教匪人是一众残杀无辜的恶魔,可眼下沈小桐与司莲华之间的感情却让她深有感触,一旁孙大好后背紧贴山岩,耳力灵敏的他怕也早已知晓眼下发生了什么事儿,心中万般祈求那位名为司马兰华的鬼神能将他忽略而过,可事不如意,黑衣女子终于还是将目光瞅向了这位盲眼剑客,唤出了他的名字:“孙大好,听说你在武当山曾对白仙尘有非分之想?”   孙大好跪地叩首:“没有的事!司马神仙明鉴!小的那时也是受了白仙尘媚毒蛊惑,否则借我一千个胆子也不敢造次啊!”   司马兰华点头道:“情有可原,但你入得邪王教后屡造杀孽,却是该杀之人——不如这样吧,你若能杀了陈小咩,我便饶你死罪,否则……”   陈小咩大惊,苦着脸孔哀声唤了声:“姐姐呀姐姐呀……”   孙大好连忙答应,冷汗满面、嘴角抽搐起笑意,谢过“司马神仙”后刚欲转身离去,心中所想却忽而被司马兰华道破:“你若想从此亡命天涯躲避开我自也随你,但你且猜猜看白仙尘能引天雷的本领是谁教的?”   孙大好满面吃惊,身前忽而炸开一道霹雳——呆若木鸡后,盲眼男子再也忍受不住压抑空气,扭头疯了似得狂奔而去…… ☆、第四十一章   第四十一章:   近来春归雁所在的“花红柳绿”情势一片大好,楼主柳红嫣一病不起除珍珠于卧榻前照顾,其余无人可近其身。   似乎是隐隐觉察到了春归雁是枚肉中毒刺,柳红嫣不久前面见了珍珠,企图让这位不受待见的小女子恢复原本的地位,借此制衡势力日益扩大的春归雁,哪里料想该是势同水火的银丝与春归雁竟匪夷所思联起手来掌控了楼中各阁,几乎便要架空了柳红嫣手中权柄。   那位机关算尽的红衣女子病倒后,似乎总算觉察到了什么,对珍珠下了死命令,让这位楼中唯一信得过的忠仆看守房门,有人胆敢硬闯可以无需通报直接击杀。   大火过后一片狼藉的黑白阁顶楼,解下羊角辫、任由长发飘扬的娇小女孩站于栏前,痴痴眺望远方晴朗天际,哪怕背后传来脚步声都未曾回头,由着那位如今身穿金袍、高居“翡翠”之位的春归雁来到自己身边,微笑着与她言道:“柳红嫣此刻已然不堪一击,她身边心腹除了那位珍珠,其余尽都掌控在了你我手中,喜好女色的她恐怕死都不曾想到,我在唇上涂抹上了剧痛,经过几度翻云覆雨,她早已毒素攻心,哪怕真是大罗神仙恐也无力回天了。”   春归雁掩不住满面欣喜,银丝却依旧是一副失魂落魄,呆滞过后总算转头望向了春归雁,叹息了句:“这有意思么?”   知晓女子心意的春归雁狡黠一笑:“那我说件有意思的事儿给你听——据探子来报,沙海发觉了陈小咩的踪迹,细致比对那具‘陈小咩的尸体’,却发觉并非是真的陈小咩……”   “你说什么!?”银丝无神眼眸骤然闪烁起了灼热光芒,娇小身躯扑进春归雁怀中,手掌死死捏紧春归雁衣襟:“你……你再说一遍!”   春归雁点了点头,银丝惊喜激动中流落滚烫泪水,春归雁叹息摇头,伸手轻抚银丝脑袋,有些为她心疼:“你当真喜欢上陈小咩了?你们可都是女子啊。”   银丝脸庞总算恢复了曾经的神采,目光望向北方天际,似是在幻想着能够看见看见那位远在千里的“公子”,开口与其说是在与春归雁述说往事,倒更像是在自言自语喋喋不休:“我是地道的苏城人,在这个穷人穷极如狗、富人贵若皇帝的商都,我便是穷人家出生的孩子,每当瞧见别家孩子穿锦袍、吃糖葫芦,我都会特别羡慕,幻想着有朝一日自己也能吃上那酸甜可口的糖果子该有多好。   渐渐长大了,家里越发揭不开锅,那时候别说糖葫芦,哪怕米饭都没得吃,心中唯一的念想哪里会是锦衣玉食,不过是能熬过寒冬、能活下去。   我家里没有男孩子,那个冬天病死了父亲,失了顶梁柱的家里更是窘迫,这时我方才察觉世上已然没人能够依靠。   母亲运气好,嫁给了苏城一位有钱人家做了小妾,寡妇过门并不吉利,饱受欺辱的母亲时常发怒将火气撒在我头上,终于有一日熬不住打骂的我离家出走,遇见了一位头顶白猫的白衣女子,不知怎得便楼主柳红嫣瞧上了眼,大约是对武道颇有天分,竟是跃上枝头成了‘银丝’,后来我才晓得却是那位名叫白仙尘的白衣女子瞧我可怜,暗中给予我颇多好处。   儿时的我一直在幻想天上能掉下无数钱币,后来现实点了,将梦想变成了‘嫁给富豪’——遇见陈小咩的时候我只以为她是柳红嫣的禁脔,未敢动她却也瞧不起她,后来方才晓得她年纪轻轻竟会是‘苏韵纺’的老板。   那时她向我傻笑,勾起我下巴要将‘苏韵纺’送给我,我极度忍耐,方才压下了眸底泪水,想起了儿时吃糖葫芦、穿新衣裳的愿望,想起了想嫁给有钱人的梦想——春归雁,你说陈小咩是不是疯子,苏城大好基业她怎舍得弃之不顾拱手相让?倘若你我□□后,凭着陈小咩的年轻与天资,更是有机会成为‘天下第一商贾’,她干嘛要去北寒那个疾苦之地?”   春归雁摇了摇头:“或许放不下什么人,或许放不下什么事。”   银丝噗嗤一笑:“屁话。”   春归雁笑着牵起银丝手掌,信誓旦旦郑重许诺:“待我成为‘花红柳绿’楼主,她陈小咩逃到天涯海角我都要给你捉回来,五花大绑丢在你房间任你处置。”   银丝笑得前俯后仰,与春归雁相视目光极是柔和,宛若初情窦开的女子,哪怕生性蛮横沉浸于幻想中的幸福都成了温顺的家猫:“楼主大人可得说到做到。”   春归雁点头,顿了顿再度点头,学着陈小咩口吻咯咯笑道:“假如有半句虚言,便让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   杨幕轩想要成为一代剑侠,就像剑主君亦然那样傲视天下所向披靡。   当前来送饭的短发女子瞧见自家剑主日日夜夜守在沉睡中的白仙尘身旁,心头难免会有所触动,人世间的感情何等美妙,只需是用心真挚何必要在乎世俗人的眼光?聪慧的杨幕轩放下食盒,向君亦然唤了声“小师傅”,又于君亦然古怪目光中向沉睡女子改口唤了声“大师娘”,却被君亦然毫不留情一脚踹出了房间滚下阁楼。   一定是“大小”上出了差错——聪慧的杨幕轩自觉有理连连点头,嘿嘿笑道:“想不到咱家剑主做着‘小’事儿,却有着一颗‘大’心。”   听闻南方有三位女子在打着自家“大师娘”的主意,杨幕轩愤愤不平,只觉世上除了剑主君亦然,还有谁能配得上师娘白仙尘?   这一日,杨幕轩做了个大胆的决定,她背负名剑十七柄,算起斤两竟连马儿都背负不动,更不要说杨幕轩形同“千手观音”的怪模样惹得同门发笑了。   无可奈何的短发女孩只得身扛宝剑、以双足向南奔走,她想去见识一番“天下第一美人儿”柳红嫣是何模样,假如徒有虚名便砍了头颅;她想去瞧瞧当年一人压下整个江湖的“鬼医”究竟是男是女多大岁数,从传闻来讲杨幕轩多半是打不过那人的,却当真抑制不住好奇,想见识见识那位霸道人儿的模样;还有一位不值一提的陈小咩,不晓得是何缘故,这位最不被常人看好的女孩竟是最被自家剑主重视。   杨幕轩掰指一算,觉得由浅入深先去拜访一下久闻大名的陈小咩才算妥当,至于司马兰华自然当是最后一站,说不准那位鬼神莫测的女子举手便将自己杀了,初出茅庐都没玩够便命丧黄泉,传出去得多没面子?   这位短发女子便就这样踏上了与陈小咩截然相反的南行路,一路上哼着小曲儿好似郊游,期待着与陈小咩相遇的一天。   在杨幕轩心里,没有谁能夺走“小师傅”身边的“大师娘”,谁想试试大可以问问杨幕轩背后十七柄宝剑!   那位北行而来的陈小咩可莫要真是一介凡夫俗子,否则一不小心被杨幕轩斩下头颅,侥幸回到剑神阁,“小师傅”与“大师娘”岂不得怪罪?   聪慧女子杨幕轩摇了摇头,不再去想这些以后,自言自语了声:“管他呢。”   #   陈小咩推着司马兰华轮椅,于沙漠上行走,那位黑衣女子简直就是副活地图,似乎熟悉沙漠中的每个角落,哪儿有水能够解渴,哪儿有山岩可以阻挡风沙,哪里有动物能够捉来火烤,黑衣女子竟是什么都知道。   分明知晓司马兰华从各种意义上来说都是自己大敌,可陈小咩就是无法对这位冷面热心的古怪女子起半点敌意,甚至还觉得这位女子当真是……可爱至极?   晃了晃脑袋,甩掉头脑中这等痴想,陈小咩刚欲言语,回头便瞧见了跟在身后不远不近的距离,盲眼剑士孙大好如附骨之疽紧紧相随。   自司马兰华败退了邪王教后,孙大好便盯上了陈小咩,委实是怕了那位神通盖世的黑衣女子,不得不捏着鼻子跟在两人身后,随时准备刺杀陈小咩。   陈小咩不觉苦笑,不知司马兰华分明出手救下自己,又为何要让给孙大好来杀自己,这般矛盾心思陈小咩可捉摸不透。   似是能够看透人心,沉默不语的司马兰华忽而言道:“你可是在想你我分道扬镳后,如何去对付那位武艺不俗的盲眼剑客?”   陈小咩叹息点头:“不然呢?姐姐呀姐姐呀,咱俩好歹也有过一夜的情分,哪怕是为了北寒那位女子,就不能公平竞争?”   司马兰华冷哼道:“我还需要和你公平竞争?”   陈小咩嘿嘿傻笑,单手推动轮椅,另一只手掌轻抚过司马兰华柔软发丝爱不释手:“不然小咩便来姐姐身边做个丫鬟奴婢可好?小咩又不想霸占白仙尘,不过是想多多见着她的面罢了。”   司马兰华毅然摇头:“日久生情,当年我也不喜欢那性子软弱的白衣女子,你若与她相处久了,难保她不会对你生情——除非是我死了,否则她白仙尘别想娶其他女子!”   陈小咩摇头笑道:“白仙尘有没有说过姐姐吃醋的样子最是可爱?”   司马兰华默然不语,陈小咩身子却忽而腾空而起,被一股巨力拽上天空甩飞出去。   入夜,满身狼狈的陈小咩生火烤肉,所烤之肉乃是天上飞鹰,便是在被司马兰华抛上天际时顺手逮的,就算不加调料自也有一股叫人欲罢不能的鲜味。   司马兰华好似当真成了无需吃喝的神仙,一连几天除了饮水什么都未曾吃过,于篝火前便如老僧入定,一动不动闭目养神。   陈小咩大快朵颐,远远瞧见盲眼孙大好拄剑而坐忍耐饥饿甚是可怜,便前去将半只鹰肉赠予他吃。   孙大好甚是困惑,提防着鹰肉有毒,陈小咩不由分说将肉塞入孙大好手掌,笑道:“这大沙漠里我从哪去弄来□□?你一直饿着肚子,可有力气杀我?”   孙大好冷冷一笑,饥饿吞吃鹰肉,于陈小咩背过身子时忽而刺出一剑,陈小咩早有防备侧身避过,哪料孙大好一路迅捷剑法却不依不饶直指陈小咩心口。   陈小咩无奈之极,不敌之下扭头便跑,以为逃回司马兰华身边便能躲过一劫,只是脚步分明拼命向司马兰华奔跑,与那黑衣女子及篝火的距离却丝毫未变!——这等鬼打墙似得情况诡异万分,陈小咩困于其中不得不直面强敌孙大好。   孙大好宝剑刺来,赤手空拳的陈小咩再不退却,闪身避让过要命剑刃,身子前倾贴近孙大好身躯,出其不意以巫马回拳势一击砸中孙大好胸膛。   孙大好未曾料到陈小咩忽然发难,此番失手算得是疏忽大意,连退几步后再度飞奔向前,手中断折了的极长剑刃虽没了刃尖,长度却依旧与寻常宝剑无异,迅捷剑法再不给陈小咩任何破绽,叫橙衣女子苦不堪言。   分明该是紧闭双目、瞧不见战局的司马兰华开口叹道:“就你这副模样,如何敢去北寒自寻死路?还真当君亦然好说话、会饶你性命?——我劝你还是不要去北寒丢人现眼了,君亦然是期盼着你能成为下一位白发仙人,可就你如今道行而言她必定失望,那小丫头最是敬重自家小主人,你持有白仙尘天赋而不珍惜她第一个饶不过你。”   陈小咩躲闪之际不甘示弱,噘嘴反驳道:“我自是打不过君亦然,可你呢?听闻孙胤说姐姐也只有宗师境而已,比之君亦然半仙境界约莫是要差上一些,姐姐又何敢前去北寒?”   司马兰华平静道:“不试试又如何知道?”   陈小咩会心一笑,她的心思与司马兰华又岂会不同,为了北寒那位白衣女子,她俩都已成了不要命的疯人。   顿了顿,司马兰华摇头又道:“你既然想学那柳红嫣习百家武学,何不学个彻底,武道招式记在‘日记书本’纸上谈兵又哪里比得上‘现学现卖’来得实用?孙大好剑法虽快,你好歹也是个出尘境,就不能临场学学?”   陈小咩躲闪之中满脸吃惊,心口不觉一阵发烫——何以司马兰华要留下孙大好来杀自己?——那位不善表露真情的黑衣女子,竟是要以孙大好为陈小咩的磨刀石巩固她的武道境界!如此口恶心善之人,除了对白仙尘过于执着,当真完美得无可挑剔!   陈小咩忍不住哈哈大笑,知晓陈小咩心思的司马兰华声音平淡,言语却颇显得娇羞:“你不用感激我,我是要利用你去对付藏身暗处的柳红嫣,可不是当真要给你机会。”——这般解释完美无缺,司马兰华如此考虑,却听得陈小咩大声呼喊:“姐姐呀姐姐呀!假如我与白仙尘当真成了一对儿,必会让她再娶你一回,你且放心好了!” ☆、第四十二章   第四十二章:   大漠沙海风沙过后,岩窟中身着一袭橙衣的陈小咩推着轮椅携黑衣女子司马兰华走出,脸容颇显得疲惫,神色却极是欣喜,背后依旧跟着那位衣衫褴褛形容乞丐的盲眼剑客孙大好,足可见司马兰华是何等威势。   这些天来,每夜司马兰华皆会将陈小咩抛到盲眼孙大好跟前,陈小咩按照司马兰华指点,应对孙大好剑法越发得心应手,自一开始的狼狈逃窜,渐渐能够摸清剑路进行躲避,再到最后能够以掌为剑与孙大好过上几招,武艺进步之快,叫孙大好咋舌。   算算路程,约莫总算是要穿过这片要人命的茫茫沙海了——陈小咩显得极是欣喜,在脑中细细掰算着自己手头的家当,以及向北而行的最佳路线,却听得司马兰华忽而言道:“你我是时候分道扬镳了,你若有命活到北寒,咱们到时候再见。”   陈小咩回过神后先是一愣,接着迅速绕到司马兰华面前,蹲身扶在黑衣女子双膝之上,满面不舍皆是发自真心:“姐姐呀姐姐呀,我……我舍不得你。”   司马兰华冷下面孔,摆了摆手示意陈小咩莫要说这等肉麻言语,陈小咩也不以为,相处时日久了,倒是摸清了司马兰华的脾气,这位貌似仙人的女子何止有血有肉?甚至还会吃醋、羞恼,只是顶着一张面无表情瞧不出来而已。   就譬如刚才那一瞬间司马兰华面色一冷,寻常人恐怕都以为脾气古怪的司马仙人要发怒了,约莫跪地磕头还来不及,怎会想到那其实是司马兰华正在害羞——陈小咩忍不住发笑,瞧见司马兰华眸光一闪,便急忙作出一本正经的模样,那是司马兰华略有些恼羞成怒的前兆。   “姐姐可打算去何处?”陈小咩万般不舍,牵起司马兰华手掌舍不得松开。   司马兰华“面上一冷”,冷漠言道:“与你有何干系?可别忘了撇开君亦然,你我依旧还是敌人。”   陈小咩强忍着笑意,故意紧锁眉头认真点了点头,而后叹息道:“可惜了可惜了,啥时候还能有机会搂着姐姐睡一大觉呀?”   见司马兰华眼眸一寒,陈小咩扭转身子撒腿狂奔,别跑还不忘大声呼喊:“孙大好快跑啊!司马姐姐要大开杀戒啦!!”   本该前去追杀陈小咩的孙大好盲眼以后极是小心谨慎,目不能视故而闻言宁信其有撒腿就向反方向跑。   司马兰华瞧着陈小咩离去背影,嘴角扬起谁也不曾发觉的笑意——陈小咩奔跑中猛然回头,那位黑衣女子却早已消失不见,宛若海市蜃楼的幻觉。   #   悠扬歌声好似一缕云烟自高空缓缓飘来,满是哀愁的音调使得荒凉沙海更显得凄凉。   邪王教总舵位于沙海深处,一座巨大岩窟好似天然的屋所,经由虔诚邪王教教徒建造雕琢,掏空出了一件件房屋,开凿出了阶梯与祭台,使得这座岩窟越发神圣而不可侵犯。   此处便是邪王教的圣地,屯兵三千的邪王教教徒每日皆会对着邪王莫忧愁所居住的最高“主峰”祷告参拜,对于这群生存于沙漠中的蛮子、自陆地截断南北商道的强盗而言,邪王便是他们的神明,教会与力量便是他们的信条,善与恶并不存在,只有活着或者死亡两条路可以选择,可想而知邪王教教徒是如何一帮剽悍蛮人。   这样一群人若是拎到南都那块安逸过头的土地上去,除了少数几个大门大派联手应对、与之抗衡,恐怕当真没了别条路走,这也是为何教会中会有人众结成派系主张南征的原因,比之门派数目稀少却相当精良的北方,南方的武派绝大多数皆是在混日子等死的浑人,当日胡安生意图用陈小咩人头作为敲门砖,欲与南都派系中数一数二的“花红柳绿”结盟也正因此理,只需红衣女子柳红嫣点头肯与邪王教南北夹击,南方都城大块土地还不是手到擒来?   白神仙篡改的第二世界是个奇异的空间,历史上有过王朝到如今却都已经覆灭,唯剩下地方各自的门派庇护一方百姓,而相应的,百姓自也会供予钱财使得门派中的武人富足,比之上税朝廷百姓的生活大多倒是富足了太多——一位宗师境高手若真拼了性命武力大约堪比千人,出尘境好比百人,凡阶境几十人,这些个高手性子虽傲,可在粮产不足的年代总归比之豢养千军万马得要划算太多,也无怪未有王朝朝堂,武人门派便能立足乱世,这或许也是那位白神仙有意而为之?   但殊不知天下之势力分就必合,自傲立天下的第一宗门武当宗被崇鬼堂吞没,天下门派皆开始蠢蠢欲动,大有以大吃小层层吞并的趋势,各地门派纷争日益多了起来,如邪王教这般拥有吞吃天下偌大野心的定也不在少数,先知智者瞻仰前景,一个拥有疆域空前辽阔的大王朝似乎已有了崛起的影子。   撇开无需下头人理会的阴谋阳谋明争暗斗与高瞻远瞩,当下邪王教一众嗜血匪人近来竟是人人自危,教会总舵的巡查看守比之往常都增加了一倍,一个教徒们不太熟悉的名字一时成了他们的噩梦。   自满身是血的沈小桐将司莲华尸体抱回,邪王教目击者皆众说纷纭,以为教主夫人这回是遇到了何派高手的埋伏,愤愤不平、摩拳擦掌的等待着教主一声令下便好倾巢而出去端了那惹到自家教派的宗门,可等来的消息却叫他们心底发凉,此番邪王教“狩猎”大雨村出动了教主莫忧愁以下武艺最是了不得的四长老,却是尽皆死在了外头,这回邪王教遇到的是何等厉害的强敌?野心勃勃的莫忧愁一反常态端出了只守不攻的架势,那位强敌竟是连武艺已然登顶宗师的莫邪王都要忌讳?   司马兰华——不知是谁传出了这个匪夷所思的消息,道是四长老皆是一位名叫司马兰华之人所杀,那人儿能一举杀了邪王教四位近乎宗师境的高手,任谁都无法想象那人的武艺该有多高。   时日正是日头最毒的正午,远处飘来的鬼魅歌声使得一众打着哈欠、几乎瞌睡的邪王教教徒一抖精神,持起刀枪长矛向歌声方向戒备,众人远远眺望,未见到预想的千军万马一线潮,只见热气蒸腾的沙漠两个女子身影慢悠悠走来。   一位年幼的盲眼女童推着与自个儿齐胸高的大轮椅走得却不如和卖力,凄美歌声正是出于她口,轮椅上一位面容绝美的黑衣女子用帕子捂嘴轻声咳嗽,显是身子骨较差的病美人儿。   于是一众邪王教哨兵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尽皆沸腾了起来,今天走的是哪门子的好运气?如此一位我见犹怜、堪称世间少有的女子怎就主动入了虎口?——想起大雨村那位名为翟懿的小美人儿,众兵卒交头接耳着是否眼前之人就是那位美娘子?否则实在难以说通为何会有如此一位美丽女子出现于此。   而接下来的场面更是叫一众兵卒咋舌,邪王教教主莫忧愁竟自窟顶纵身飞跃,亲自“相迎”!   #   该来的总是要来的,一位皮肤黝黑、神色间总是没来由叫人觉得“他很忧郁”的长发男子站于邪王教窟顶,他身穿一袭乌黑衣袍于高处狂风吹拂下呼呼声响,男子瞧着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脸容出奇的俊美,加之与生俱来的“忧郁”落在南都闺秀眼中定是说不出的迷人,男子身材又极是魁梧,哪怕站在高大汉子跟前都要高出半个脑袋——这位看似年轻的男子不是别人,正是叫人闻风丧胆的武道宗师、邪王莫忧愁。   相貌普通的沈小桐将身子紧紧贴在莫忧愁背脊,闻听远方悲歌,刚消停下来的红肿双眼再度流落泪水,对于这位被莫忧愁捧在手心里宠爱的妇人,只要是她的要求,除了纳妾,莫忧愁从来未曾拒绝,何况这回还是别人找上门来?   望见那位自己做梦都要掐死的黑衣女子,沈小桐带着哭腔咬牙切齿道:“夫君,杀了她!”   莫忧愁没有说话,伸手揉了揉自家爱妻的脑袋,而后纵身向那女子扑去——其实莫忧愁很想告诉沈小桐,若是对方真是当年一人压下整个江湖的女子魔头,他此去必是有去无回,莫忧愁不怕死,却怕自己死了,世上没人保护她、宠爱她,她会被人欺辱、受人欺负,只是这等心思很快便就释然了。   若是莫忧愁死了,沈小桐了无牵挂岂会独活?早早去了阴曹地府,说不定夫妻两人还能追上先去一步的司莲华,对于这位身世可怜的痴情女子,心里只容得下沈小桐一人的莫忧愁无比愧疚,假如奈何桥旁三人共饮孟婆汤尚有来世,莫忧愁当真想要好好补偿那位女子……   一声轰隆如陨石坠地掀起沙海一阵“浪潮翻涌”,抛下轮椅提着盲眼女孩小葵儿向后一跃,堪堪避开莫忧愁的黑衣女子平静言道:“这就是你莫忧愁的待客之道?”   木质轮椅已化作粉尘,黑衣女子司马兰华立足显得踉跄不稳,莫忧愁则手掌翻转向前推出,激起沙海“巨浪涛天”拍打向司马兰华。   司马兰华一手将小葵儿抛远,一手拂袖一挥“巨浪”扭曲成一团通天龙卷,反袭向莫忧愁。   莫忧愁宗师境界已然返璞归真,无畏可怖天象大步踏入其中,悠然穿透龙卷后发足狂奔,跃起一记膝踢直袭司马兰华面门。   司马兰华右手食指轻巧抵住莫忧愁膝盖,左手出爪便要探入莫忧愁心房掏出男子心脏,莫忧愁挥臂格挡,借着居高临下之势一爪刺落袭向女子头骨,胸口却被女子抬脚先行踢中,飞纵进了通天龙卷。   司马兰华步伐起先极是不稳,但立足久了双腿却也似并无大碍,黑衣女子眼中透出一抹光彩,尝试向前迈了一小步,身子摇摇晃晃险些跌倒但终究还是站稳住了脚跟。   莫忧愁于龙卷中飞旋一阵,接着面露狰狞双爪外张,一举撕裂开了通天飞转的龙卷,被旋风带至九天高空的身躯飘飘然好似背后生了翅膀,不疾速坠下地面反而双手负于背后一派悠闲如风中叶片缓缓飘落。   沈小桐早已飞奔下高台,瞪红了双眼向一遭看呆了神仙打架的士卒推挤嘶吼:“都愣着干嘛!?擂鼓!全都给我冲锋!将那个女人杀了!杀了!!”   见邪王最是宠爱的结发妻子下令,士卒们吹响号角、敲打战鼓,眼前情状对不知情节的士卒而言显得有些莫名其妙,原本紧张的空气更是弥漫开了一股诡奇。   山岩洞窟中奔出铁甲战骑百余,刀斧手、长矛手簇拥约莫千名,位于高处的□□手在邪王窟这座“巨树”上好似一片片数也数不清的叶子,哪怕敌对真是神仙,可能够挡下几波□□射击?   黑压压的人马如一片阴云遮天蔽日,铁蹄声、兵刃声、脚步声、高吼声无不震耳欲聋令闻着胆怯,邪王教总舵眼下士卒近三千名,又有邪王莫忧愁压阵,其战力不可估量,哪怕是以一敌千的宗师境仙人也该识趣扭头、狼狈逃窜才是,然而那位名为司马兰华的黑衣女子却是个异类——   万箭齐发,黑衣女子纹丝不动,密密麻麻的漫天箭雨聚焦于司马兰华一点,而女子竟是不避不闪,任由箭雨接近后好似没入了一片无形水面,于女子跟前莫名其妙的消失不见。   骑兵再行奔走,如翻涌浪潮般涌来,杀喊冲天带着一股阴沉冷风先行席卷而来,黑衣女子发丝长衫尽皆飞舞,一拂长袖冷艳容颜悄然开启唇瓣,轻声念叨了句:“跪下。”   女子嗓音并不如以往那些个高手般声若洪雷气势惊人,然而却好似一股无形瘟疫扩散蔓延,一阵莫名压抑如千钧巨石非但叫士卒压抑的喘不过气来,奔走的马匹也尽都臣服号令、前足屈膝跪地,由打头阵的骑卒一起跪倒,后方哪怕没有闻声跪拜者也来不及忽而转折停滞,一时自家马蹄碾死了自家人,跪拜者又绊倒了后方同伴,百余骑兵竟是一片混乱。   刀斧手、长矛手齐冲,天空却忽而绽开点点波纹,降下了漫天箭雨竟是先前于黑衣女子跟前消失不见的箭矢!   血流成河哀嚎遍野,脚掌轻巧落地的莫忧愁一声长叹,自知大事去矣:“司马兰华,你当真只有宗师境而已?”   司马兰华不答,开口平静言道:“我既非宗师境,又非神仙境,至于究竟如何倒也无关紧要——莫忧愁,我此行是前来令你听我号令,自此以后你邪王教剔除名号,人员皆由我掌控。”   莫忧愁吃惊过后冷声发笑:“我邪王教哪怕在你司马神仙面前不堪一击,又岂能输了骨气?”   司马兰华慢步走来,自知不敌的莫忧愁并不惧死、不避不让,被黑衣女子食指点中眉心,头脑好似被人强行挤压,灌输进一幕幕苍凉景象——后方忠心教众失声惊呼,举着兵刃飞扑而来,而莫忧愁却忽而抬手示意众人止步,于一众教徒疑惑神色间向司马兰华单膝跪拜,抬起头来已是泪流满面:“多谢司马神仙指点迷津,自此以后江湖上再也不存在‘邪王教’这个名字,沙海蛮匪全听司马神仙一人号令!” 作者有话要说:  这篇文儿的后面节奏其实是有些快了的(捂脸 文儿本身存在诸多问题,是咱这个做爹娘的的责任,咱还需得好好反思 这篇接下来不再两天一更,约莫会不定期缓更,但还是完结的说(跪歉 接下来或许会另外挖一个坑,想法则是寻条写文上的正确道路,争取修成正果后把这文儿往正确的道路上引 拜谢看至这儿的大人们(鞠躬 ☆、第四十三章   第四十三章:   一缕山泉自嶙峋山石间向低处款款流淌,一位橙衣女子奔跑在光秃秃、仅生长着低矮植被的山林间,步伐踩得杂草沙沙作响。   身后一位盲眼剑客循声飞奔,为了防备那颇为狡诈的橙衣女子再施什么“挖坑”、“抛洒倒刺”、“将吃剩的果皮有预谋的放置好”之类的诡计,盲眼剑客大部分皆是以手中木杖虚点地面,而后借着轻功前行,可谓是上当学乖小心到了极处。   前方橙衣少女瞥见背后剑客即将追上,非但不惊慌失措,反倒还哈哈大笑道:“孙大好!你中计了!”   盲眼剑客心头一惊猛然止步,本来几乎是要一剑穿透女孩背脊的绝好机会转瞬即逝,橙衣女子身子一跃脚尖轻巧踩踏在了顺山泉流淌下的一块废木桩上,悄无声息的顺流下山,留下谨慎小心的盲眼剑客孙大好因为听不见丝毫脚步声而举步不前,口中自作聪明、试探性的叨叨着“我看见你了,快出来”之类自相矛盾的唬人鬼话。   ——这二人正是自沙海一路追打至此的陈小咩与孙大好。   经过这场没日没夜的追逐赛,陈小咩已然衣衫破损浑身狼狈、两眼通红满是疲累,不愿再多迈一步的陈小咩干脆便由着木桩顺水势流淌。   司马兰华离去时将孙大好这位出尘境的□□烦留给陈小咩,用意乃是磨砺陈小咩武艺,却也难免会有“你若连他也不是对手,干脆死一死算了”的绝情决意。   陈小咩没有令司马兰华失望,与盲眼剑士一通亡命追打尚且能够存活下来,而那孙大好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日夜不休的纠缠加之埋伏刺杀等伎俩层出不穷,若非陈小咩机警早就死在孙大好手上了。   这番逃亡别的不说,光是“轻功”,陈小咩自觉已有小成,从前跃上空中后便不知如何站地的她,现如今不说踏雪无痕草上飞,至少用个漂亮姿势满分着地已然不是问题——陈小咩觉得此番长进定是日夜奔跑起了功效,却并不晓得司马兰华起初看中孙大好做陈小咩的磨刀石,便是看中了盲眼男子那一手源起武当宗却独辟蹊径、阴毒至极的剑术,在诱导陈小咩依样画葫芦习练孙大好剑术的同时,武道阴派前辈左翁所传授陈小咩的内息气海已然归附了十之六七。   独立木桩呆呆出神,陈小咩猛然发觉溪流愈发湍急已然避之不及,前方一张巨大瀑布水声震耳,待得惊慌中的陈小咩清醒过来身子已然向下直坠,噗通一声跌进了湖水中。   瀑布并不如何高耸,且陈小咩又是习武之人,落水之际反应及时倒也不至于被水面打得生痛,坠下湖底的陈小咩并不急于钻出水面,而是娴熟的憋气蛙泳,双手一捧捉一条鱼儿,方才跃出水面嬉笑不已。   上得岸边,上午暖洋洋的阳光使得陈小咩几天下来紧绷的神经渐渐放松,瞧着手中自进入沙海便未再吃到过的河鲜美味,本想生火烧烤,可念及上一回孙大好便是闻到食物香味前来截杀的,吃一堑长一智,陈小咩暗叹这回是没口福消受了,只得将鱼儿抛回水面,大致判断了南北方向开始直向北行。   陈小咩浑身湿漉漉的,待在河边有着阳光日射倒也还好,一旦进入遮天蔽日的丛林气温骤然下降,身子便即瑟瑟发抖起来。   肚子饥饿的陈小咩顺手摘下野果咀嚼,她漂流而下似乎已然不知觉翻阅过了数座山岭,她坚信直向北而行必能走出林子,盘算着若拖到夜晚,不论是刺客孙大好亦或山间野兽,对此时孤身一人疲惫不堪的陈小咩而言都是极难对付的主儿,故而步伐丝毫不敢停歇。   好在行至正午,陈小咩便闻到了幽幽炊香,惊喜中飞步奔跑终于循着香味走出了山林,远远瞧见炊烟冉冉的小村庄,心中无比感慨。   丢失了地图的陈小咩并不晓得那是什么村庄,这不知名的小地方作为山间村落而言也已算繁华的了,往来可见些许商贾,村子麻雀虽小可油米铺子客栈酒肆五脏俱全。   听着已然有些陌生了的人声吵嚷,陈小咩一瞬间竟觉得一阵山中野人回归人群般的不自在,迈步走于街边的陈小咩或是一头白发、破衣烂衫,少不得被人背后指点,闻着饭菜香味女孩肚子已然咕噜作响,然而一掏口袋却是身无分文,这般情况竟还不如身在山林来得酒足饭饱。   街边一角人群簇拥,听着略觉熟悉的叫卖声,大致该是有艺人于街边摆着个类似胸口碎大石的卖艺活儿,陈小咩好奇凑上前去,不觉吃惊得瞠目结舌。   “来来来!都来瞧瞧看看,走过路过可莫要错过!”   人群中心空开一片空地,一位乞丐模样的小男孩于其中叫嚷,举手推崇着身边那位身上打扮尚且还算光鲜持剑女子,道“这位女侠如何如何了得、如何如何路见不平拔剑相助、如何如何劫富济贫却遭逢天灾沦落于此,还望各位乡亲父老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等等,一旁女子眉宇间颇具英气,神色冷漠而无奈,低垂着头颅似是不耻于街边做这丢人活计。   山野人众未曾见过什么世面,瞧着那容貌不俗的女子倒真有几分高手架子,不觉掌声不断,催促着两人快些将拿手绝活展示展示。   乞儿男孩用胳膊肘捅了捅女子腰间,女子冷哼一声,终究还是拔出宝剑舞出一路姿态俊雅的剑术叫众人大开眼界不禁连连喝彩。   眼见效果不错,男孩乐得合不拢嘴向四周一拱手,伸掌便向村民讨要银子,哪料乡民过足眼瘾后一哄而散跑得却是比什么都快,两位大小人儿一通白忙不觉苦笑摇头颓然坐地。   陈小咩捂嘴轻笑,拾起一块石子儿丢在男孩眼前,机敏男孩一刹那以为是有贵人打赏银两双眸发光,而当瞧清只是一枚小石子后恼怒抬头,望见是陈小咩再度惊喜大呼起来:“诶哟妈呀!媳妇!你还活着!”   陈小咩哈哈大笑,向乞儿男孩小竹儿、俊美女侠王丹霞抱了抱拳,挑眉打趣道:“你俩怎么沦落到这般田地?玄生和琉儿呢?怎么没瞧见她们?”   小竹儿摇头道了声“说来话长”,而后凑上前来绕着陈小咩身子转了两圈,心疼道了句“媳妇瘦了”。   王丹霞瞧见陈小咩安然出现眸子仅是闪过一道光彩,接着出人意料横剑指向陈小咩,恶狠狠道:“交出钱财!”   陈小咩不禁苦笑,一分钱难倒好汉,瞧瞧都把素有侠女风姿的王丹霞逼成啥样了?若不认识还道是位女强盗呢!   陈小咩摊开手掌,无奈耸肩:“我又不是钱庄,哪来的钱财?王师姐好歹还有把宝剑可以当了,我身上一件衣衫本就不值多少银两,如今破破烂烂更是没人要了。”   王丹霞狐疑道:“你‘小掌柜’也会没钱?这‘黑树村’里竟没有你开设的铺子?”   陈小咩叹息道:“鞭长莫及,实在未曾想过要走这段路线。”   王丹霞冷哼一声,肚子却不争气的咕的一叫。   陈小咩望着心目中近乎仙侠的王丹霞极是诧异,抽搐嘴角艰难忍耐笑意,小竹儿解释道:“咱们已经五天没吃东西了——确切的说是把食物让给我的王女侠已经五天没吃东西了,哪怕真是神仙也得饿出胃穿孔来。”   陈小咩一本正经向王丹霞一挺大拇指,王丹霞恼羞成怒,眯眼望向陈小咩忽而嘴角翘起一个诡异笑容:“现在的我可以吃下一个人。”   陈小咩身子一颤,对着王丹霞一通溜须拍马,眼珠咕噜一转便即有了主意,垫脚尖凑脑袋在王丹霞耳边一阵嘀咕——   一辆装饰华贵的马车飞驰而来,驾马车夫是为魁梧汉子扯着喉咙叫行人避让,车厢里头坐着的是黑树村大商贾洪老爷,那是一位秃顶的白胡子老者,身穿锦缎袍子,手中捏着两颗大金球把玩转动,车夫驾马于街道飞奔如入无人之境,行人纷纷退避一旁已然见怪不怪。   忽而一位橙衣白发的女子自路旁奔出,车夫吃惊之下勒马不急,马匹碰的一声猛然撞在女子背脊,巨大力量直将女子撞飞出去,啪嗒一声扑倒在地没了动静。   行人瞥见这一幕吃惊不已,一边惊呼“撞死人啦”,一边抢上前来探女子鼻息,好在女子尚且还有微弱呼吸。   洪老爷骂骂咧咧钻出车厢瞧见这一幕,责骂车夫不长眼睛,委屈车夫本想辩解是那女子自己冲出来的,一旁一个乞儿男孩却哭喊着扑出,跪在橙衣女子跟前的,大喊大叫:“姐姐!姐姐!我俩相依为命,你死了我可怎么办啊?”   洪老爷口碑在村中不算太好,被乡民逮到个机会便即吵吵嚷嚷的道着洪老爷的是非家常,老爷子跃下马车,商人的直觉告诉他眼前情状突兀古怪,冷眼望着橙衣女子面色惨白,铁石心肠问了句:“喂,死了没?”   橙衣女子一声咳嗽,呕出一口鲜血触目惊心,双眼无力半睁,望向身旁该是自己弟弟的乞儿男孩,虚弱嘱咐起了遗言:“小竹儿……咱爹娘死的早,我姐弟俩相依为命来到此处,无依无靠只想讨口饭吃,想不到现在姐姐也要离你而去……你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要好好活下去啊……”   女子声情并茂,可与其说是在嘱咐遗言,不如说是在不动声色的煽动人心,一旁大叔大婶们皆是眼角含泪,目光犹若矛头愈发刺得洪老爷背脊不舒服。   洪老爷何等精明的人物,怎会瞧不出来其中关键,心中掂量着眼下是否是场碰瓷敲诈,果不其然,那位男孩眼见自家姐姐就要没命,拖住洪老爷双腿便要老爷子赔钱。   老爷子无从解释,本欲差遣家仆动手便打,敏锐目光瞧见人群中一位颇具侠骨的女子冷漠双眸死死盯着,忙摆了摆手改变主意让家仆将三锭银两交给男孩,冷着脸孔折返回马车自认倒霉。   待得人群散了,白发女子睁开一双灵动眸子与面前乞儿男孩相视一笑,一边用来以防万一王丹霞慢步走来,一把拽紧陈小咩胳膊将之扶起,故意伸手揉了揉陈小咩背脊,本以为陈小咩武道进步竟快至如此地步,已然练就了金刚体魄,哪料触手便觉一块“绵软坚硬”,乃是棉絮包裹着木板挡在了背脊,借着武道已有了些许道行故而不至于受伤。   三人有了钱财摇生一变霍然大摇大摆起来,迈步来到酒肆,于狗眼看人低的店小二眼前猛点一桌好菜,便即埋头大吃,酒足饭饱后刚欲离去,一个苍老声音忽而响起:“哟,巧了,这位不是刚才被马车撞死的小姐么?”   三人一惊,转头瞧去却正是那秃顶洪老爷子带着数十名手持棍棒的家仆有备而来。   陈小咩嘿嘿赔笑:“叫老爷子见笑了,刚才我本以为自己要死了,哪料遇到旁边这位武艺通神的侠女姐姐出手相救,乡民们有目共睹,不信你可以去问问。”   “问问?问个屁!”洪老爷子冷笑道:“你哪里是这小乞丐的姐姐?我派人查过了,今早你口中这位‘神仙侠女’还在与那乞儿街头卖艺,你们当我老洪是痴子?”   陈小咩睁大眸子向洪老爷挺了挺大拇指,小竹儿更是仗着有两位出尘境武艺的高手傍身有恃无恐。   正巧店小二前来催促结账,陈小咩掏出三两银子丢给店小二道了句不用找了,哪料店小二一咬银两却发觉银子是假的!   王丹霞眉头大皱,小竹儿惊怒着瞪向满脸笑容的洪老爷,精明的秃顶老爷子则是一脸坏笑,望着陈小咩耀武扬威:“你有你的张良计,我有我的过墙梯,怎样小姑娘,可服了?想和老头子斗还得多吃几年饭!”   陈小咩一惊过后忽而鼓掌大笑:“多年不见,你洪飞儒怎得还是这般铁公鸡?也就几两银子,和一棒子乞儿呕啥气啊?”   被道破姓名的洪老爷略觉诧异,面容却平静如水,笑着言道:“小姑娘你认识我不奇怪,可是以为这样虚张声势便能避过一顿好打?”   陈小咩不理会洪飞儒的恶言威胁,站起身来双手负后,派头十足迈步到老爷子跟前,一改平日柔和面容显得冷若冰霜,咬牙言道:“回去告诉沈立方,我陈小咩回来了!”   饶是洪飞儒这等养气功夫极好的老油条,都不禁大吃一惊,愣愣瞧着陈小咩面容,忽而热泪盈眶双膝重重跪地,哭爹喊娘似得叫道:“老洪给三小姐请安!” ☆、第四十四章   第四十四章:   ——陈小咩是谁?   缓缓行进的华贵马车上,王丹霞双眼锐利死死盯着此刻想来身世太过蹊跷的橙衣女子,而陈小咩却一改往日疯疯癫癫,闭眼端坐自有一派大家闺秀的风范。   小竹儿坐在陈小咩身旁,时不时伸手去抚摸陈小咩白发啧啧称奇,王丹霞几度想要开口询问陈小咩如何识得“沈立方”却终究难以开口——哪怕整日练武不理世事的王丹霞都晓得“天下第一商人”沈立方这个响亮的名字,可见其富可敌国是何等财势,若言南都苏城的柳红嫣是南方最有钱财之人,那么沈立方便是立足北地的第一巨壕,常有人将这二位的家财拿来作比较,也有人戏言这两位若是结成亲家,怕是能占尽世间财富。   此刻三人被那铁公鸡洪飞儒供作上宾,连自家马车都让出来给三人乘坐,竟是要携带三人马不停蹄前往沈家,对此等诡异变故,王丹霞疑惑归疑惑,却也不会认为那位富可敌国的大商人会真与陈小咩八竿子打着了边,心底已然在猜测陈小咩究竟是沈家多远的亲戚?或是于沈家当差的哪位帐房管事的女儿?亦或那丫头片子一如往常又再欺骗于人?   王丹霞百思不解,何以洪老爷要向陈小咩这毛还没长齐的小丫头行跪拜大礼,并口口声声称其为“三小姐”?   一路无言,且无言的令人有些不适,那往日里头如只麻雀般叽叽喳喳的橙衣女子下车吃饭睡觉皆是一声不吭,低垂脑袋似是怀有心事,两天过后洪老爷的车队由黑山村沿山路来到了一座不知名的小镇。   镇子门口早已列队了近百名持剑武人,光察觉气息,其中出尘境的都有四十几人!   他们犹如早早一桩桩木桩屹立不动,见马车到来同时跪地呼喊道:“恭迎三小姐归家!”   陈小咩掀开车帘,与身旁王丹霞的如临大敌、小竹儿的一脸兴奋全然不同,脸容显得极是冷漠,语气平淡的与伺候在旁、临近小镇坚持跟着马车步行的洪老爷子笑道:“排场真大,沈立方究竟是在恭迎我,还是在威慑我呀?”   洪飞儒背脊一阵冷汗,忙搓手赔笑道:“三小姐多心了,您出走这些年老爷子不知有多担心你,每天都念叨着你能平安回家,做父母的当真不容易啊。”   陈小咩摆手道:“沈立方真关心我,为何不派人来找我?”   只是出于好心随口奉承的洪飞儒一时语塞,笑容尴尬的挠了挠秃头,于心中慌乱的组织言辞。   陈小咩笑道:“洪飞儒你就别扯淡了,沈立方巴不得我死在外面,他那人我比你了解。”   “没有的事,没有的事!”清官难断家务事的洪飞儒简直便要留下老泪,好在此刻沈家前来迎接的人已然到了。   “沈小咩,好久不见。”   一位青衣书生打扮的文弱男子站在小镇门口,望着陈小咩柔和微笑,男子皮肤白净,声音轻柔的堪比女子,叫一旁看不惯这副娘腔模样的小竹儿流露满面鄙夷。   马车停静的四平八稳,陈小咩率先跳下车来,与书生男子笑道:“小咩见过沈公子,不过沈公子似乎忘了,我姓陈,不姓沈。”   男子摇头叹息:“小妹你这是何苦呢,你该知道父亲的难处,当年的事就让它过去吧,难不成真要与亲人一辈子两不相见?”   陈小咩羞涩一笑,忽而伸手一把搂住男子腰间,在他惊恐叫喊声中将之扛在肩上。   “小妹!小妹!咱们有话好好说,君子动口不动手啊!”   陈小咩闻听男子言语咯咯发笑:“大哥你又说错了,小咩是‘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两者兼备,可不是大哥这样的翩翩君子。”   眼见陈小咩扛着男子进了小镇,一众武人手足无措面面相觑,洪飞儒一拍大腿喝骂催促:“都愣着干嘛!都追上去跟着!”   王丹霞与小竹儿坐在马车上跟随,满脸莫名其妙的两人实在捉摸不透眼前究竟是什么状况。   这处名为沈家镇的地方看似小镇,实则根本就是一座沈家府邸,镇中各处店面无一不是沈家的私产,镇子比之苏城麻雀虽小,可规划布局却是张驰有度,由沈家主宅宅邸为中心向外扩散,宽阔街道上可谓车水马龙,锦衣绸缎富豪大商在此比之苏城只多不少,而苏城通往北地的运河主要便是衔接与沈家这棵参天大树的关系!   眼下陈小咩扛着书生男子走在最前头,身后跟着百名武者派头场面相当诡奇,不想引路人侧目都难。   已然习惯、并放弃挣扎的青衣男子开始与陈小咩闲聊家常,诧异自家妹子臂力如此惊人,询问其可是习练了武艺。   陈小咩笑着回答也就学了点三脚猫功夫,区区出尘境而已不足挂齿,一会儿倒可以与沈立方切磋试试。   男子倒抽一口凉气,忙以眼神示意后方一位武者心腹先行奔回去通报自家老爹快快躲好,否则怕是有性命之危。   远远望见一座朱门宅邸,黑漆牌匾上雕刻着“沈家”二字,一位与书生男子眉宇极像的短须老男人双手拢在袖子里,微笑的望着远处的陈小咩向自己走来,一派平易近人几乎毫无架子,除了身上衣着相对舒适考究,都尚未携带任何玉佩挂件彰显贵气身份,怕是任谁都不会想到这位面貌平庸的中年男子便是天下第一富豪沈立方。   “小咩是不是有些晒黑了?”男子摇头叹息,而后望着陈小咩那张与某位女子极其相似的容貌,笑容也不由自主的温柔了起来:“好在小咩没有跟我的长相,面貌随她娘亲当真是好看。”   摇想起当年年轻气盛,沈立方爱上了一位女子,却不得不迫于家势原因与她相忘于江湖。   那女子好傻好傻,为了他这般的负心汉子,竟愿意撑起一辈子都未曾有过的强硬骨气,背离家乡只为生下他们共同的孩子,自一位千金小姐穷困潦倒成了酒肆里头低三下四的小老板,她可曾后悔过?   沈立方想,如果自己是那女子必然是后悔了吧,哪怕先前未曾后悔,临死的时候大约也一定后悔了吧?   陈小咩憎恨沈立方,作为父亲的他其实比谁都清楚,那个打小便一派小大人模样的可爱小家伙,容貌虽随了娘亲,性子却是跟了他沈立方。   前去酒肆喝茶吃饭,那一脸天真无邪的坏心眼的小混蛋哪一次不在饭菜酒水里头添油加醋?沈立方何尝不知道人小鬼大的陈小咩早就知道了她是谁家的孩子?可哪怕饭菜中混着的是□□,只要能消自家女儿的心头之恨,沈老爷自也能够入口。   沈立方一生顺风顺水,便连登顶商界都不如外界揣测的有何一波三折,秘诀就在于他只做正确的事,儿时的他曾经想要成为一名仗剑侠客,为了继承家产,他毅然埋葬那柄心爱名剑,将一腔热血投于经商之道,成为了沈家的骄傲。   面对家室悬殊的陈氏、钱氏两位女子,一半是迫于家族威胁,一半则也想要动用钱家人的钱财,沈立方再度选择抛弃了心爱前者,终究还是成就了一番恢宏事业,成为了世人眼中的财神爷顶礼膜拜。   当年陈家女子死时沈立方并不是不知道,只是一来家族阻拦,二来正巧遇到商业危机,商库里的钱财分文不可去动,于是才有了陈小咩娘亲无钱治病、无棺入土的惨痛一幕,那一段时日不论生活亦或心理,沈立方其实也不好过。   这个男人真是个卑鄙小人——沈立方由衷的评价自己,他一生只有两位女子,一位为了沈立方贫苦一生不能善终,一位被这狠心男子谋夺去了万贯家财,夫妻两人整日相敬如“兵”,终于郁郁寡欢英年早逝。   忙碌了大半辈子,回过神来的天下第一大贾方才发觉自己身旁已然没有任何谁相伴,孤寂夜晚念起与那位陈姓女子的初见,沈老爷愈发觉得世间之大,哪怕坐拥数不尽的财富已然比不得当年与那女子携手的往日,哪怕要贫寒一生却也定然是无比快乐。   世上没有后悔药可以买,沈立方比谁都清楚这点,故而当听闻陈小咩归家的消息,沈立方不惜派出沈家全部武仆以表心意,此时若是有仇家上门沈立方必死无疑,相信陈小咩自也懂得这是当爹的在向女儿磕头认错,苦苦哀求女儿能够饶恕自己。   思绪随着陈小咩的走近慢慢拉回,沈立方不禁片刻失神,险些将陈小咩当作那位温婉如水的陈家女子,步伐不住悄然前移。   陈小咩将自家哥哥向身后武卒一抛,那些个沈家是尊的武人磕破脑袋的争相扶持,陈小咩却大步迈进一手伸出拎着自家老爹衣领将之举到了空中。   沈老爷演技精湛可不比陈小咩差,此刻睁大双目忙不迭拍手叫好:“诶哟!我的女儿,你这手擒拿功夫简直绝了,几年不见想不到竟然成了一介武道高手,做爹的心里开心啊!来人啊,吩咐下去,今晚我要宴请全镇人喝酒!叫他们带上自家相貌尚可的小白脸勿要缺席,他奶奶的,我家小咩要是看上了谁,沈家以后就是谁的私产!”   如此豪言壮语,压根无需手下吩咐,瞧见眼下这一幕的人众无不炸开了锅,相信一传十十传百,过不多久全镇人怕是都得知道归家的沈家小姐要选夫的事情,哪怕未来只是分家,不如沈立方所言能继承整个家族,分下来的遗产定也足够人几辈子不愁吃穿了!啧啧,这不是个飞上枝头变凤凰的机会还能是什么?   “沈家?你以为我稀罕?”陈小咩笑容极是冰冷,运足力气,竟是将沈老爷犹如一杆标枪硬生生投掷出去!   众武人得见慌不跌扑上前去,哪怕来不及扶住沈老爷,自也铲地趴倒身子成为沈老爷安全着陆的人肉垫子。   沈老爷由武仆扶持,安安稳稳一屁股坐在仆人身上,望着陈小咩满脸消不尽的火气不怒反喜鼓掌大笑:“好!好!我要是没看错,我家女儿定然已是有了‘出尘境’的身手,年纪轻轻便有这等武道境界实乃天才!来人啊,快领我闺女去咱家武库瞧瞧,里面收罗来的武功秘籍约有千百部,随意拿出一部都能叫江湖人抢破脑袋,可不会不如那‘花红柳绿’,闺女要练什么武功咱家就请哪位师傅,务必要让我闺女比过北寒那什么狗屁剑神,把天下第一的名头拿下来!”   陈小咩不动声色,抓起旁边一根扫把,以手刀削去了扫头,拿捏掂量起了这根棍子是否称心如意。   书生男子满面惊骇,急忙呼喊:“快保护我爹!快保护我爹!”   陈小咩笑容柔和,已然向沈老爷迈步走来,武卒上前拦阻被陈小咩一通“打狗棒法”揍的叫苦不迭。   于陈小咩信步而来,毫无危机感的沈老爷再度叫好:“好棍法!不愧是我女儿!嘿嘿嘿,你们这帮人可不许仗着年长欺负我女儿,否则老夫就叫你们缉首江湖!”   所谓缉首江湖,无非是用重金买人头颅的勾当,号召江湖人尽去缉捕某人,斩下那人头颅者便可得诱人赏金,这样的案例于江湖上并不多见,一来习武之人心气高,若是钱财不够量未必瞧得上眼,二来为了某人动用整个江湖的财力还不如雇佣杀手来得实在。   但天下第一商人的沈立方所言,可绝不是什么唬人鬼话,沈家是真有这份财力用上那能叫任何人崩溃的缉杀手段,故而哪怕有壮起胆子意图扣下陈小咩的武人都不禁畏首畏尾起来,到了最后不得不些许人阻拦,些许人抬着沈立方满镇子逃窜。   于是,沈家镇莫名闹腾了起来,镇中人亲眼瞧见匪夷所思的一幕,一位无法无天的橙衣女子像是在持棍追打沈家大老爷,武人纷纷护着沈老爷奔走,可偏偏那沈立方沈老爷却一个劲的为身后女子鼓掌叫好。   一帮子沈家人绕着镇子跑了一圈又一圈,直到夜晚方才消停。 ☆、第四十五章   第四十五章:   “来,小咩,尝尝这深海银鱼肉的滋味可好?这银鱼非比寻常,得要差遣人前去深海捕捞,打鱼人都说银鱼通灵,难得能够落网,当真千金难买,鱼肉滋味是天上美味,为了庆祝你回来啊,老爹我特意购买了百条,你且尝尝味道可好?”   “小咩啊,你交朋友眼光可真好,那个持剑的俊女子是武当侠女王丹霞吧?不愧是当年天下第一宗门下,气度果真非凡,你如今一身好武艺可是她传授的?啧啧,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小咩你说怎么奖赏她为父定然做到,是千金白银还是田地男宠?只需你开口,为父这就去替你置办!”   “小咩啊,你我父女多年未见,你咋不说话馁?我都想死你了!”   夜晚的沈家镇灯火通明欢声笑语好不热闹,沈立方说到做到当真大摆筵席款待了全城,酒席圆桌沿着街道向外放置,人们围坐桌前交谈划拳,和着头顶大红灯笼一派喜气融融,仗着与陈小咩关系坐于沈府宅邸内沈老爷旁的王丹霞、小竹儿颇觉战兢,这顿酒宴每桌上的菜肴可都堪比寻常店家的招牌菜,尽数算下来究竟要花费多少银两?那对于王丹霞、小竹儿而言,定然是个难以想象的天文数字啊!   沈老爷不住的给自家女儿碗里夹菜,似乎是上了年纪的人总会有些话唠,喋喋不休的与失散多年未曾得见的心爱女儿没完没了的唠嗑家常。   与沈老爷同座的还有白天的那位青衣公子,他是沈老爷的大儿子沈前文,自小酷爱读书可谓学富五车的书痴,却被沈立方视作书呆子不予看好;一位穿着淡雅衣装的女子坐于沈前文身边,一看便是养气功夫极好之人,瞧着沈老爷如此偏爱三女儿陈小咩脸容表情依旧风轻云淡,相比之下另一位身着华贵锦缎相貌可人的女子则显得太不成熟了一些,眼神表情无不流露敌意,愤恨幽怨的瞧着沈立方、陈小咩二人食不下咽,这两人分别是沈老爷的大女儿沈奕凡、二女儿沈安可。   其余在座有沈家位高权重的帐房管事,有与沈老爷生意关系密切的富贵豪商,一个个皆是富可敌国,在商界举足轻重的人物,一个个不约而同都在彼此神色中见到了同样的心思——那位游历归来的三小姐沈小咩太也得宠,瞧着一脸随和的沈立方从来都是叫子女敬畏的严父,可未曾如此明目张胆的偏爱哪位女儿儿子,在大庭广众下沈立方如此表态,联系先前要将沈家交托给三女儿与其女婿的言说,是否便意味着沈老爷已然有意将沈家基业交托给那位私生女沈小咩?   众人一阵面面相觑,接着娴熟的起哄,纷纷向神色平淡的有些异常的陈小咩敬酒讨好。   沈老爷岂舍得宝贝女儿醉酒,忙出言呵斥,这不说还好,一旦开口劝阻,叛逆女儿陈小咩却偏要与自家父亲唱反调,一改冷漠面容,起身站起笑容热情的与沈家院内在座一一饮酒,仗着出尘境内息千杯不醉的浪费酒水,却未曾瞧见沈老爷嘴角翘起的笑意。   “姐姐!那野女人有什么好?父亲怎就看上了她?”看不过眼的沈安可拉扯着姐姐沈奕凡的衣袖不住抱怨,转而又与哥哥沈前文道:“哥哥!你怎能这么心平气和?你咽得下这口气?”   沈前文微笑摇头:“何来的什么‘气’?都是自家哥姐妹。”   沈奕凡一笑,转而与沈安可道:“失而复得父亲自是将那女子视作掌上明珠,这是人之常情,安妹这会儿说的话可莫要叫爹爹听见了,否则……呵,你信不信那女子此刻一句话就能将你逐出沈家门户?”   沈安可气恼道:“我便不信了!爹爹怎会如此偏爱这野丫头!”——沈安可拍案而起,而刚才的一句言语也自不故意压低音量,引来四下各异目光,而见沈老爷满面堆笑没有丝毫怒气,沈安可更是心中窃喜,正巧陈小咩敬酒到了她的面前,便故意冷着脸孔不去理睬。   陈小咩见状微笑,忽而一把拽住沈安可脑袋,一股不可抗拒的巨大力气将桀骜的沈家二小姐头颅拧向了自己。   沈安可娇生惯养何曾受过此等侮辱,刚要开口谩骂却被陈小咩忽而凑来的双唇封住了口腔,四下本是想要瞧瞧沈家后院起火,却不料瞧见了如此一幕,不禁嘘声一片。   这一口气息极长,沈安可不是不想挣扎,只不过被陈小咩按住了脑袋,任用双拳如何敲打这野蛮女人的背脊都是无动于衷,反倒是自己意图下口咬痛那人探入口腔的舌头,便被那人狠狠一扭肚皮,疼得她眼泪直流。   待得陈小咩终于松口,气竭的沈安可倒地喘息已是满面泪水,呜呜咽咽用手背擦抹脸容,哭得极是委屈。   陈小咩端着酒杯继而来到大姐沈奕凡跟前,瞠目结舌的沈奕凡抑制不住满面惊骇,急忙颤巍巍端起酒杯站立赔笑,身子忍不住后缩,生怕陈小咩将刚才那一出也用在她身上。   沈前文捂嘴偷笑,暗暗向陈小咩笔了一个拇指,与陈小咩勾肩搭背一连喝了三杯,第三杯甚至还用上了交杯酒的形式,引得四下呼声大作纷纷鼓掌起哄。   一名金发碧眼、身材极高的娇媚女子协同一位身材白绸的美丽少年前来向陈小咩敬酒,那位脸容俊美到可令任何一位闺秀痴狂的男子风度翩翩,其意再明显不过,然而那行事总异于常人的陈小咩却毫不理会俊美少年,伸手一把扯过娇媚女子胳膊,再度上演了一遍叫人手足无措的深度亲吻。   王丹霞捂住额头,安奈住想痛扁陈小咩一顿的冲动,陈小咩却在亲吻过后将女子一把抱起,转而与沈立方笑道:“女婿就不必了,我就要这位姑娘做我女人。”   与众人复杂神情中,沈立方脸容波澜不惊,嘿嘿傻笑点头答应道:“我家乖女儿说是啥就是啥。”   陈小咩满意点头,放下愣愣发呆、不知姓名的娇美女子转去别处敬酒。   经过这回晚宴,任谁都晓得了那位被沈老爷捧在手心的三小姐是好女色的古怪人儿,声名大噪的“沈小咩”一夜已成满城皆知的风云人物,有人道她是不知廉耻的疯女人,也有人道她谈吐不凡、于商道颇具慧根,虽说褒贬不一,但对其轻而易举便搓折了沈奕凡、沈安可两人的锐气,皆要竖起大拇指点头赞叹。   如此一来,本该是初入沈家无所依靠的一株浮萍算得是稳稳扎下了根,再加上沈老爷的偏爱与一帮子见风使舵的墙头草推波助澜,沈家未来的当家人若不出意外非沈小咩无二。   隔天清晨,陈小咩醒来后发觉自己正躺在一个柔软的怀抱中,睁开惺忪睡眼去瞧,不禁吓得猛然起身缩于床角——一位衣衫不整的金发女子正横躺在一侧呼吸平静,似是觉察到陈小咩醒来,女子睁开碧色眼眸向那满面羞红的可爱人儿报以和善微笑。   陈小咩急忙检查自个儿身体,发现自己□□不禁失声痛哭起来,上一次是与司马兰华“坦诚相见”倒也没什么,毕竟那位神仙女子说瞧不上陈小咩便是真的瞧不上她,决不至于夺了她的身子,可这回不一样,眼前这名瞧似异族的娇媚女子接近她全是为了她沈家三小姐的身份,只需是为了金钱财富,哪怕那女子并不好女色也必会硬着头皮夺走了陈小咩的初夜——那本该是留给那位白衣女子的东西,陈小咩简直羞愤欲死。   “你醒了?现在天色尚早,何不多睡一会儿?”金发女子张开怀抱,好似在期待着陈小咩一头栽进她汹涌的胸怀。   陈小咩拼命摆手,示意金发女子离她越远越好,眼角含泪呢喃似的小心询问:“我们昨晚……昨晚可发生了什么?”   金发女子脸露羞红,伸指点了点床铺上的两片猩红,陈小咩会意,接着仰天叹息,满脸颓然极度绝望,噘嘴埋怨道:“你这女子怎能这般不爱惜自己身子?这……这以后可还有谁敢要你?”   金发女子大方笑道:“自然是你沈小咩了,连沈老爷都已经同意了。”   陈小咩抱住自己双腿,将身子蜷成一团,懊恼道:“这种鬼话你都当真?沈立方那老狐狸怎会允许自家断后?我劝你还是省省吧,别对沈家家财抱太大期望,那必然是我大哥的囊中之物,这下可好,以你的姿色本来可以选择我大哥的。”   金发女子笑容犹若盛放玫瑰般娇艳动人:“你以为我接近你是为了沈家的钱财?”   陈小咩毫不避讳,接口反问:“难道不是?”   金发女子笑容狐媚,伸过手来要与陈小咩相握,大大方方自我介绍道:“咱们真有缘,我也姓沈,叫沈翰儿。”   陈小咩并不伸手去接,幽幽怨怨道:“不好意思,我可不姓沈,免贵姓陈,叫陈小咩。”   金发高鼻梁白皮肤的异邦女子皱了皱眉:“你是沈家三小姐,怎就不姓沈?”   陈小咩冷哼道:“我岂会稀罕这个‘沈’姓?”   沈翰儿轻轻摇头,见陈小咩对自己抱有敌意,便不再纠缠讨好,起身下床穿戴整齐便即开门离去——房门外的走廊上,一位短须男子拢手而立,见沈翰儿出门,报以亲和微笑。   沈翰儿微微躬身行礼,神情举止恭敬之极,随这位号称天下第一商人的男子前往别处,一边走着,沈立方笑着开口询问:“小咩怎样?”   沈翰儿一笑:“很是可爱,我昨晚割破手指放血,让她以为自己失了贞洁,哪想到在人前面不改色的小色鬼竟是这般纯情,此刻约莫在房中纠结得不得了。”   沈立方哈哈大笑:“那就好,那就好啊,只要你能留下这位叫我头大的女儿,沈家家财自是少不了你的份。”   沈翰儿笑道:“义父太见外了。”   沈立方言语神情竟与女儿陈小咩极度神似:“难道你不要?到底是谁见外了?”   沈翰儿厚着脸皮,面不红心不跳的笑着转过话题:“我此刻知道为何义父如此看中三小姐了。”   沈立方笑而不语,沈翰儿继续言道:“三小姐虽与义父相处时日最短,可性情脾气却与义父最为相似,尤其是经商手腕堪称是天生的商才,大公子沈前文待人宽厚有容人之度,却不适合在商道上勾心斗角,二小姐沈奕凡聪慧城府,可心眼实在太小,自私自利最终下场无非是众叛亲离,三小姐便更不用说了,一个被宠坏的蠢材能有什么作为?唯有三小姐,听闻她在苏城短短一年便收拢了不下十家一等酒楼,连此时炙手可热的‘苏韵纺’实则也是三小姐的私产,只有这等大智若愚之人接手沈家,才可确保沈家往后在商界领头地位毫不动摇,更有甚者能将沈家势力扩张至南方地界,成为真正的商界一把手!”   沈翰儿捏紧拳头,越说越是激动,沈立方哈哈大笑,轻抚义女脑袋道:“这些都是以后的事,你先替我将我宝贝女儿留下来再说,她性子太像我了,所以我知道她此番回家不过是有事相求,一旦完事必定会继续流浪,我劝她们母女太多,此生已然无法偿还‘她’,也只好把剩余的全部都留给这实在讨人喜欢的小宝贝儿,唉,小咩和她娘亲可真像啊。”   姜到底还是老的辣,自得知陈小咩归家开始,目前的一切都在沈立方的掌控之中。   照理来说陈小咩虽是出尘境最末等的体魄,可具有左翁气海根本便不能以常理来衡量,又岂会当真醉酒?那不过是沈立方在陈小咩的杯壁上涂抹了一些“东西”,一杯酒中的剂量或许毫无感觉,可百杯过后便就不一样了。   那对相貌俊美的男女皆是沈立方的养子养女,料定陈小咩必然敷衍的沈立方将他们派出,不论陈小咩选谁,最终的发展都会走向眼下情节。   这无知无觉的一切,皆是一位深知女儿脾气的父亲设下的“局”,只要陈小咩留在沈家,哪怕是“花红柳绿”的柳红嫣、哪怕是北寒剑神君亦然,坐拥天下财富的沈立方又有何惧? ☆、第四十六章   第四十六章:   北方缺水,沈家镇却开销难以想象的物资人力,引贯通南北的苏运河水在府邸内院开凿出了一片偌大湖泊,若非亲眼所见,谁会愿意相信这片浩浩烟波竟只是沈家后院的一处别致风景?   沈立方邀众人清晨泛舟湖面,淡淡雾气中,四周的光景都变得模糊宛若梦境。   船桨摆动荡起水声与浪花,不怕生人的红鲤围绕着竹筏小舟打转,自十条百条,恍惚间汇聚成千条万条,一鲤又一鲤宛若夜空萤火,拼凑成一幅又一幅的奇妙图纹,直叫小竹儿、王丹霞惊叹不已。   而见端坐一旁的陈小咩摆着一幅面无表情,似乎对眼前美景丝毫不以为意,愁容满面的沈立方不得不使出杀手锏来讨女儿欢心。   而见身着薄棉衣的沈老爷挥手洒下一把饵料,无数红鲤得了暗示好似通得灵性,竟纷纷跃出水面,在小船四周荡起阵阵涟漪,接着于浩然湖面组合成一列列草书诗句,转瞬之间又再消散不见。   “小女游历十余载,一朝归家父开怀;愿为明珠展颜笑,千金万银买不来。”   鱼儿记性不比常人,能将红鲤训练得如此乖巧,沈立方必然是下了大工夫的,见到此情此景,哪怕是陈小咩都不禁眼眸一动,似是难掩心底动容。   沈老爷瞧见陈小咩眸光闪动,神情虽依旧冰冷,眼神却已柔和了不少,不禁满脸沾沾自喜,学着江湖上一些个武林高手独立于船头,将双手负于后背,好似在期待着陈小咩的出言褒奖。   陈小咩强忍笑意,神情淡然避重就轻道:“这诗是你写的?”   沈立方挠了挠后脑勺,咧嘴笑道:“为父作诗颇得镇上才子佳人们的赞许,常称为父乃是‘诗中仙人’,文笔质朴而不失清雅,叫女儿见笑了。”   陈小咩再也安奈不住,不给沈立方留丝毫面子的捂嘴喷笑出来:“就你这打油诗,私塾随意拽个黄发小儿都能写得出来!还啥个‘诗中仙人’、文笔质朴而不失清雅?那群昧着良心说话的人都是些什么人呀?这种叫人笑掉大牙的鬼话也讲得出来,为了你沈立方的打赏可也是脸皮厚到一定境界了!”   沈立方闻言老脸一红,若是换作寻常人在沈府这般嘲笑沈立方,断然是没有生还可能的,可是陈小咩……   吃力不讨好的沈立方本在气恼,而见陈小咩笑容灿烂,和着清晨若有若无的和煦阳光,模模糊糊于这雾气缭绕的湖面,竟似是梦里仙境一般。   片刻的晃神,沈立方深锁于脑海的“那人”的脸霎时浮现,血气方刚男才女貌、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当年的那位“陈姓女子”的笑容大约也正如眼前这小姑娘一般绚烂夺目,没有城府心机、没有阿谀奉承、更没有笑里藏刀,那样的笑容实实在在的便好似一罐白糖,看着家家户户厨房皆有,是再寻常不过的东西,却是每每饭菜必不可少的美味。   “究竟如何你才愿意留下来……究竟如何才能够原谅我……”沈立方笑容无比苦涩,独立于船头自言自语,神情恍惚而又眷恋,分明知道再也不复逝去芳华,却真的舍不得那即将飘散的模糊脸庞。   笑容过后,陈小咩似是反应过来自己显得太过开怀,急忙再度板起脸孔,流露出满面不快:“你若要我留在沈家,倒也未尝不可,只需——只需你答应我一件事儿。”   沈老爷的呢喃说的很轻,但武艺已登出尘的陈小咩竟也能听得清楚。   回过神来,沈立方一脸难以置信,双眸霎的闪过一道光彩,迈开步子忙不迭来到陈小咩跟前,满怀期待道:“小咩呀小咩呀,你想让为夫替你做啥事儿?只需你愿意留在为父身边,哪怕叫我替你摘天上的星星,为父都会替你办成!”   陈小咩撇了撇嘴:“当真?”   沈立方随地坐于陈小咩跟前,仰头瞧着端坐与板凳上的可爱女儿,眼神满是宠溺:“父亲给女儿的承诺,自然是当真的。”   小舟之上,小竹儿自顾自正蹲在船边伸展双手掬起一捧清澈湖水,王丹霞则神情古怪,目光死死盯着陈小咩面庞好似在期待着什么。   沈立方笑容随和,陈小咩目光闪动,张开口来竟仅是言道:“听闻沈家有一处武库阁楼,我想借来看看其中藏书,可能够?”   望着沈立方神情吃惊似是难以置信,陈小咩面孔一沉,忍不住道:“你分明说过什么要求都会答应!”   沈立方见女儿误会,连忙伸手握住陈小咩手掌,低声下气急忙解释道:“为父知道,为父知道!不过是看几本书罢了,哪怕我女儿想把将藏书尽都取走,为父岂会皱一下眉头?只是……嘿,只是我万没想到小咩提出的要求竟是这般简易,一时没能晃过神来。”   一旁王丹霞捏紧拳头,瞪着陈小咩恨铁不成钢道:“你……你怎得如此容易满足?柳红嫣曾将你囚禁掌控,你难道忘了么?北寒剑神君亦然画地为牢,将你挚爱之人束缚于牢笼你就一点儿都不恨?不说这些,凭借沈老板的财力,汇聚天下武道高手集众讨伐君亦然并非难事,你可别告诉我你不想夺回白仙尘!”   一时语急,竟将心中所想尽数托盘而出,说罢王丹霞便后悔的撇开了脑袋。   沈立方目光轻描淡写的望了眼王丹霞,而后转向陈小咩,似是在说“现在悔改还来得及”。   陈小咩神色未有一丝懊悔,轻轻摇头与王丹霞笑道:“商货交易以等价公正为佳,我若是欠下沈立方这么大的一个人情,岂不是要留在沈家一辈子?”   沈立方闻言大感失望:“原来……原来你还要走?”   陈小咩瞪了眼沈老爷,语气不善道:“我们可得事先说好,我借阅你家藏书,至少在此期间内不会离开,可一旦瞧完楼阁中的书籍,想离去之时你绝不能拦我。”   沈老爷不住唉声叹息,可眼珠一转便即一口答应了下来:“成!为父既然答应了小咩,便会说到做到,船家,我们这就前往‘龙马楼’。”   龙马楼?寓意哪怕年迈力衰,亦有龙马精神?——陈小咩强行忍住笑意,于心中道了句:“真俗。”   身着斗笠蓑衣的驼背老船夫低头应诺,卖力摇晃着船桨向前急速驶去。   小舟穿透了一层又一层朦胧雾气,不知不觉靠岸于湖心的一座人造小岛。   沈立方耗费财力建造的湖域并非只是为了彰显财力供以玩乐,湖中央岛屿上,古色阁楼静静伫立更是鬼斧神工,进门口两根巨大的红漆石柱支撑着五层楼高的古楼,飞檐翘角气势雄浑,层层拔高每楼木牌上还刻有雕工细腻的鸟兽木雕,两人高的铁门甚显威风,门上牌匾书写着“龙马楼”三个金漆大字入木三分,显是出于名家手笔。   从整个楼阁至其木雕细节,眼界宽阔口味刁钻如陈小咩,竟是挑不出半点毛病,若是真要鸡蛋里头挑骨头,那便是“龙马楼”取名太难听,倒是附和沈立方一股子附庸风雅的俗气。   沈立方登岸,王丹霞跟上,紧接着是小竹儿。   倨傲如王丹霞驻足于“龙马楼”前,身子亦在不住颤抖,要知道沈家武库龙马楼,收罗尽天下武学典籍,孤本亦或临摹尽数加起来近乎万部,皆是江湖人梦寐以求的宝物,藏书之多除去南都“花红柳绿”的暗阁再也无人能够媲美。   每每想到观览楼中藏书便能于武道一途脱胎换骨,便是极力克制,王丹霞亦激动不已。   陈小咩立于船头,睁大眸子瞧了片刻眼前楼阁,刚欲跳上岸边,肩膀却被年迈船夫轻轻按住:“小姐当心,小船的时候可别摔了。”   陈小咩报以感激微笑,刚欲向船夫道谢,吼间却传来一股冰冷,而见小竹儿吃惊大叫,王丹霞脸色阴沉,陈小咩低头瞧去,只见一柄戴在食指上的鬼爪铁勾正抵在自己致命咽喉。   竟有人敢在沈家劫人?——陈小咩无比吃惊的想要转头去瞧老船夫憨厚脸庞,脑袋却被老人轻巧摁住,只需老船夫稍一用力,铁钩必能要了陈小咩性命。   沈立方眯起眼睛,平静如水的眸子闪过一抹怨毒,神色表情却无半点波澜。   陈小咩身子僵硬,脑后传来老渔夫沙哑的笑声:“沈老爷您别着急,只需你听我的话,我必还你一个健康无恙的三小姐。”   说着,老渔夫向一行人中武艺最高的王丹霞努了努嘴,又朝武艺最低的小竹儿使了个眼色,开口吩咐道:“你将宝剑丢在地上,那个小男孩去阁楼里,问楼中守阁奴将一部《琅琊剑法》取来给我。”   “成!成!你别伤害我媳妇,我啥都答应你!”自诩能看透人心的小竹儿自是瞧出了老渔夫所言不虚,凭之出尘境武艺既已成功挟持住临阵经验极度不足的陈小咩,欲玉石俱焚亦非难事,故而不等沈老爷点头同意,便十万火急的朝龙马楼奔去,使劲将铁铸朱门推动一条缝隙,而后钻了进去。   不一会儿朱门大开,一位身材干瘦、走路踉跄的老头儿怀揣书籍,哆哆嗦嗦随着疾步走在前头的小竹儿奔出门来。   那老人身着整洁白色衣衫,一头白发却是一团凌乱,面容斯文瞧似钻研了一辈子四书五经的老腐儒,于湖岸边驻足后先朝沈立方见过了礼,又向老渔夫拱了拱手,奉上一叠厚重书本,于老渔夫眼前翻开展示,确认无误后恳求道:“这位大侠,这里除了你要的剑法,更有江湖诸多门派的失传剑法,现如今都交给你,只求你放我沈家三小姐一命。”   老渔夫昏黄眼珠流露贪婪,砸吧着嘴却不伸手去接,嘿嘿笑着朝身后小舟努了努嘴:“把书放在船上。”   “这……”   老书生神情犹豫,目光转向沈立方寻求当家的意见,小竹儿已然愤恨叱道:“放屁放屁!一手交人一手交书,你若是取了秘籍又反悔撕票该当如何?”   老渔夫却笑道:“若是我交出了三小姐,沈老爷要取我人头夺回秘籍,又当如何?”   沈立方神情冷漠,手指指天当场发誓道:“只需你应承诺答应放人,我这儿绝不为难你。”   小竹儿还在骂骂咧咧,老渔夫眯起眼睛,右手食指微微一动,铁钩划破了陈小咩细嫩肌肤,淌落丝丝鲜血:“闭上你的狗嘴,这由不得你们。”   伶牙俐齿的小竹儿一时语塞,面红耳赤的捏紧拳头不知该如何是好,沈立方叹息点头,老书生毫不犹豫将手中书本向船上一抛,而后低声恳求道:“如今是否能够放人了?”   老渔夫沉默片刻竟食言笑道:“劳烦你们再将《吞息决》给我取来。”   王丹霞怒而拔剑,而见老渔夫神色阴冷,只得冷哼一声将宝剑弃置于地。   见沈立方双手负于背后,仍是不动声色的点头,老渔夫急忙奔回楼阁,不一会儿竟换上了一声漆黑衣衫,抱着几部典籍于老渔夫眼前一一展示,而后哀声恳求道:“如今是否能够放了我家小姐?”   老渔夫再度示意老书生将武功典籍丢到船上,而后言道:“再去取《七步生莲经》来。”   众人闻言皆是大怒,唯独沈老爷一脸风轻云淡,这等漠不关心比之先前对陈小咩的溺爱好似截然颠倒,老渔夫瞅见,笑着与质子陈小咩道了句:“放心,沈老爷看似不关心实则是在竭力救你,他以为做出如此姿态便能叫我有所收敛早早放了你,这等心思别人瞧不透,我却能一眼看透!”   被说中心思,沈老爷只得无奈苦笑,摆手示意老阁奴再去取别的典籍。   不过多时,老书生又换了一身蓝装,抱着几步典籍奔来,于老渔夫眼前展示确认无误,便不待其吩咐,尽数丢入渔船之上,恼火叱道:“这下总可以了吧?”   老渔夫心中暗暗嘀咕,不知眼前总在换装的老书生在捣什么名堂,本想就此收手,然而瞧见船上珍贵书籍,不由狠下心来再度要求:“去将《断骨指》拿来。”   老书生也不用沈老爷吩咐,转头便回阁取书,每每取出,贪婪渔夫总要让其再去拿别的典籍,气得小竹儿在旁跺脚骂娘。   时辰直至正午,猛烈的阳光晒得人头脑昏沉,老渔夫终于收手放人,原因不是因为满足,而是因为渔船已然不能再装下更多书籍。   放开陈小咩,老渔夫挥出一掌激起湖岸尘土飞扬,并趁势一脚蹬在岸边,纵小舟滑行如箭,顿时漂得老远。   陈小咩嘴唇惨白,铁爪勾破皮肤使得勾刃上的毒渍侵入血液,头脑越发昏沉,摇摇晃晃不知跌进了谁的怀抱。   “小咩,别怕,爹爹在这里,从此以后,没人能够伤害你。” ☆、第四十七章   第四十七章:   “老爷,恕我直言,小人对下毒杀人在行,解毒治病却是门外汉,三小姐中的奇毒小人当真无能为力,此毒本能要人性命,好在三小姐内息气海出乎常人的浩大雄厚,竟借着那股劲力压抑住了毒性,只需自此以后不运功习武,撑上个两三年绝不是问题!   想想还有这许久时日,借老爷您的财力,遍寻天下找一位神医岂是难事?只是如此一来,三小姐便再也不得北行了,最好再派遣人手时刻日夜跟随在小姐身侧,以防毒发之时老夫救治不及呀。”   陈小咩缓缓睁开谎言,侧过昏沉脑袋,恍恍惚惚瞧见了那总爱换不同色彩衣衫的老书生正向自己方向跪地参拜。   “知道了。”坐在陈小咩榻旁的沈立方声音无比冷淡,摆了摆手示意老仆人退下。   似是摸不透沈立方的心思,老书生一个犹豫间,瞧见陈小咩醒来,连忙喜出望外的禀告道:“老爷!三小姐醒了!”   沈立方目光一转,冰冷眼神在瞧见陈小咩时变得炙热:“诶哟!我的宝贝女儿!你可算是醒了!你……你把爹吓死了!”   陈小咩伸手想要隔开熊抱过来的沈立方,手臂却是难以使力,念起迷迷糊糊间老仆人的一番言语,不觉心中茫然空白。   沈立方轻轻一抱陈小咩娇小身板,觉察女儿一反常态未曾抵抗反倒觉得怪异,抬眼瞧见陈小咩神色心中顿时明了,却是不动声色的一拍陈小咩背脊,笑容略显得憨态可掬:“乖女儿,以后你若受了谁的欺负,大可以来与爹说道说道,管那人是什么狗屁剑神,还是鸟的‘天的第一美人儿’,爹爹保准帮你抽得她们服服帖帖的……”   这不说话还好,一旦开口安慰,陈小咩竟是眼眶一红扯开嗓门嘶声痛哭起来。   此情此景,任谁不会悲从中来?   吃了多少的苦,流了多少的血,一瘸一拐终于摸到了些许武道门槛儿,换来的却是前功尽弃。   慈父沈立方不会害陈小咩,却又怎会为陈小咩治好毒伤,容她离家北行?   沈立方瞪红双眼狠的一拍卧榻,转身刚欲向跪地老仆发怒,房内推门走入了一位窈窕女子。   那女子身材修长皮肤奇白,比之寻常男子或是还得高上一些,金发碧眼尽显异域风情的别样妖娆,一袭素白色衣衫于大步行走中飘摇鼓荡犹若下凡仙子,挥手将一个圆鼓物饰丢在了沈立方跟前,屈膝下跪行礼叩拜道:“义父、三小姐!翰儿献上那驼背老贼的人头,还望义父笑纳!”   痛哭中的陈小咩身子一颤,竟被这突如其来的人儿打断了心中凄苦,诧异的目光在地上血淋淋人头与碧眼女子之间来回打转,竟是不敢相信那晚与自己缠绵的娇柔女人会是出手便摘下那武艺道行显然不弱的铁钩驼子人头的武道高人。   “死有余辜,终难懈我心头大恨!”沈立方神色波澜不惊,抬腿一脚将人头踢向书生老仆,骇得那年迈老翁踉踉跄跄、险些跌一跟头才算避开。   沈立方余怒未消,摆手喝道:“滚滚!都滚出去!”——但立时,便回过神来,伸手指向提起头颅便要退下的碧眼女子,道:“沈翰儿你留下。”   沈翰儿神色分清云淡,应诺之后不由分说便将头颅塞入老仆手中,老仆愁眉苦脸,颤抖双手捧着头颅,神情就如吃了一只苍蝇似的变扭难看,忙不迭退出了房间。   沈立方瞧了眼沈翰儿,拾起卧榻旁的一条锦绣帕子,挥手掷给碧眼女子,转头又一脸热情的与陈小咩笑道:“小咩,爹爹向你保证,往后再也不会有这等事情发生——从今天起,沈翰儿便跟在你的身边,与你寸步不离,如此可好?”   想起床单上的一抹鲜红,泪还未干的陈小咩不觉脸颊骚红,摇头摆手连声拒绝:“我……我不要……”   沈翰儿接过帕子抹去手掌鲜血,闻听陈小咩之言眼底不觉流露伤心之色。   沈立方忽而噗嗤一笑,轻拍陈小咩脑袋贼溜溜言道:“得了吧,你俩那晚干的破事别想瞒过我,小咩啊,我虽疼你,却不希望你做这等辣手摧花翻脸无情之人,你俩或在世俗人眼里是大逆不道,可老子沈立方偏就不信那些道德君子口中的人伦道义,唯独信得人心恩情!”   陈小咩张口想要辩解,却是一时语塞。   早已摸透女儿心思的沈立方接着嘿嘿笑道:“小咩啊,以后就让沈翰儿跟着你,伺候你梳妆打扮、护卫你万无一失,你若瞧得上眼,便把她纳了做妾,若瞧不上眼大可只当她是个卑贱奴婢、随意使唤!”   “这怎可以……”   “翰儿愿为三小姐为奴为婢,万死不辞!”   陈小咩诧异的望向美貌如仙女的沈翰儿,全然想不明白如此美人儿为何要自甘堕落,却在与沈翰儿目光相触间,忍不住避开了碧眼女子眼底的款款柔情。   最难消受美人恩,陈小咩连忙摆手:“你……你快起来,地上凉。”   沈翰儿笑容甜蜜,沈立方亦不愿做那隔两人之间的绊脚石,轻咳一声便欲起身离开,临走时又与陈小咩吩咐道:“小咩呐,你可知道沈翰儿本是江湖上鼎鼎有名的人物?嘿嘿,至于是谁我偏不告诉你,你得自己问她。”   陈小咩白了沈立方一眼,自觉讨了没趣的沈立方只得悻悻离去,却终究还是勾起了陈小咩的好奇,忍不住开口向沈翰儿询问:“沈立方说你本是江湖中人,可有什么江湖绰号,能告诉我么?”   沈翰儿脸孔一红,侍立在旁显得扭扭捏捏,用手指绞着锦缎帕子,顾左右而言他道:“都是些陈年旧事有什么好说的,三小姐,中午饭点可早就过了,你饿不饿,我去厨房替你取来吃食。”   说罢也不等陈小咩答应,沈翰儿便即迈开步子,疾疾离去。   房门被随手关上,一阵轻快的脚步声渐行渐远,陈小咩长出一口气,转身推开木雕窗棂。   清新劲风卷过陈小咩的脸庞,刺眼阳光骤然令人难以睁眼,波光粼粼的湖面上,一艘小舟缓缓漂向彼岸,背脊微躬的短须老人站立船头洒下一把饵料,引得清澈湖面红影浮动宛若湖中游龙。   沈立方是不是已经老了?   望着那人的背影,陈小咩眼中莫名涌上一股灼热,依稀记得当年他也是如此,抛下了母亲与自己走得头也不回,唯一不同的是,眼下的他再也不是当年那个英姿勃勃、豪气万丈的自信年轻人了。   陈小咩长大了,而他却老了。   #   沈家府邸来了第一位熟人——某个自负美貌的女人迎风站立于船头,一身彩色锦缎于风中摇摆,人还未至,一口沙哑而豪迈的嗓门已然灌入进正在房中吞饮鸡汤的陈小咩。   “陈琉儿!老娘这回可是为了你把‘绿洲子’都抛下了!你若还敢负我,我便将你给剥皮抽筋咯!”   陈小咩一口鸡汤险些喷吐在侍立于面前的沈翰儿身上,慌慌张张将脑袋凑到窗前去瞧,一时竟无论如何都难以相信拓跋无双会出现在沈家府邸。   瞠目结舌的陈小咩回头望向沈翰儿:“是沈立方带她来这儿的?”   神色颇为懊恼的沈翰儿摇头答道:“奴婢不知,老爷并没与奴婢提及此事。”   说罢,沈翰儿不顾侍女身份,跪踏上卧铺挤在陈小咩身旁,凑着脑袋向湖心张望。   老远便瞧见陈小咩吃惊脸孔的“天下第十一美人儿”拓拔无双神情兴奋,抬高玉琢似的好看臂膀使劲挥舞,口中张狂笑道:“难怪你不愿嫁给我!你怎不早与我说你竟是巨贾沈立方的女儿?你若早些告知于我,本该我拓拔无双嫁给你才是……”   拓拔无双话说到此处忽的戛然而止,只见一位金发碧眼的美丽女子自陈小咩身边探出脑袋,窗棂不宽不长不大,那尊碧色眸子的美艳面庞似是无心,却几乎是贴住了陈小咩的脸颊,目光与拓跋无双交汇,电光火石间于湖面弥漫起了浓浓敌意。   “陈琉儿你这负心人!我已然弃下了妻妾想要对你一心一意,你身边的女人又是怎么回事!?”   拓拔无双捏起拳头恨得咬牙切齿,二话不说便转身钻入了舟棚。   陈小咩一愣,知晓拓拔无双是误会了自己,而见她负气转身钻入舟棚,心底反觉一阵轻松,本欲开口言语解释,如此看来却是大没必要了。   若是拓跋无双因此离开,更是从今往后怨恨自己、不再待见自己,对心有所属的陈小咩而言完全是件天大好事,可谓情债最难偿,陈小咩可不想如当年白仙尘那般倾倒天下女子。   正在偷偷窃喜,却见拓跋无双怒气冲冲,自舟棚再度来到船头,手中竟还多了柄铁胎长弓!   “诶哟!”陈小咩见状神色大变,再也不敢耍小心眼儿,忙不迭挥手大叫道:“拓拔无双!沈翰儿她不是像你想的那样!她……她是我的侍女!”   拓拔无双神情一阵怪异,接着嘴角弯弓搭箭嘴角扯起冷笑:“沈小咩,那日你骗我说你名为‘陈琉儿’可是骗我?”   陈小咩愁眉苦脸:“我……我错了还不成么!”   拓拔无双哼了一声又道:“既然如此,我为何还要信你?哪怕你们沈家再如何跋扈,又岂会用‘天下第七的美人儿’甄玉环当侍女?呵!你当我拓拔无双是三岁小儿么?”   陈小咩瞠目望向身旁沈翰儿,而见终于被人道破本名的金发美人儿脸孔青红,避过陈小咩目光小声支吾解释:“那是我从前的身份,之所以不告诉三小姐,便是害怕被小姐轻看……”   陈小咩这才忆起甄玉环这个名字,当日陈小咩与司马兰华论及“美人榜”,说起当今天下的十位佳人,这个排在第七的甄玉环便被司马兰华以“身份低贱,爱慕虚荣”为由踢出了榜单。   只不过那仅是司马兰华的一家之言,虽有道理却不可算数当真,毕竟在天下人眼中,身旁这位金发碧眼的美丽女子,终究还是倾倒众生的绝代芳华。   关于本名“甄玉环”的沈翰儿,往往有人会将她与“花红柳绿”楼主柳红嫣作比较,不仅是因为这两位皆是偌大天下榜上有名的绝色佳人,更是因为这二人皆出生于为人不齿的青楼院弄,虽相貌绝佳,终究还是免不了为人背后诟病。   想通了这一点,陈小咩便即恍然,算是理解了沈翰儿为何不愿告知自己她的过往。   见陈小咩目光“深深”望向沈翰儿,湖中拓拔无双再也忍耐不住右指一松,蓄力许久的铁箭如是一道幻影自下而上刺向天空,准心所向的不是“负心人”陈小咩,反倒是沈翰儿的头颅!   沈翰儿目光瞬的冰寒,右手五指伸张看似随意,骤然收拢竟是轻轻松松、稳稳当当拽住了那目不能及的漆黑箭矢!   拓拔无双挑了挑眉毛,知晓对空放箭哪怕再如何气势如虹,箭势终究受阻减弱吃了暗亏,便爽快抛下长弓,一改恼火神情反向陈小咩抛起了媚眼:“细细思量,沈小咩,我还是相信你罢,甄玉环相貌虽好,可终究是出生低贱的下人,沈老爷那般英明又怎会允许这般污秽卑贱之人做你的媳妇?”   一言直刺沈翰儿心坎儿,火光自沈翰儿眸底一闪而过,换作常人想来二话不说便得拔刀相向,可沈翰儿却仅是漫不经心的道了句:“不过是‘第十一’罢了。”   声音不大不小,却刚好能够传入出尘境武艺的拓拔无双耳中,反倒惹得那性情似火的拓拔无双先发了怒:“你说什么!?”   湖面惊起一道炸雷,高起的水花中数十条锦鲤算是没了性命,拓拔无双这一手示威,落在沈家养鱼人眼中非得心疼得死去活来不可。   而见楼上沈翰儿神色依旧,拓拔无双再也不顾小舟慢悠悠的摇晃,脚尖轻点水面竟是踏过波澜湖面直奔向对岸龙马阁!   “糟了糟了,杀过来了!杀过来了!”知晓拓拔无双武艺的陈小咩急的冷汗直冒,拉扯推挤着沈翰儿道:“你对这儿熟,快去寻个隐蔽地方藏起来,我替你挡着,拓拔无双定不会伤我。”   “藏起来?”一改温柔的沈翰儿笑容犹如寒冰,伸手轻轻推开陈小咩,恭敬言道:“三小姐,那个新来的不懂规矩,容奴婢好好与她说教一番。”   言语有礼却叫陈小咩不寒而栗:“可是……”   陈小咩本想说“拓拔无双武艺高强,你未必敌得过她”,沈翰儿却是率先言道:“三小姐且先宽心,她既是你的女人,奴婢必不会伤了她。”   说罢不等陈小咩言语,沈翰儿竟是纵身自窗口一跃而出,居高临下正对拓拔无双头颅一脚踏落! ☆、第四十八章   第四十八章:   一挽金发逆向翻飞,一袭人影自天际朝着拓拔无双一脚踏落,人未到已然惊得湖水凹陷,以拓拔无双为中心呈现一道诡异半圆。   本在湖上踏步的拓拔无双笑容暴戾,弯腰掬起一盆水花宛若仙子戏水,却引水珠串连成剑,直袭沈翰儿心口。   沈翰儿身形猛地颠倒,双手手指迎水剑拿捏,竟生生拧碎了那道炫目水剑!   拓拔无双一声大喝,朝已在咫尺的沈翰儿猛然挥拳,同时沈翰儿双手合抱,呈拱手之势狠砸下来,湖水在两人相触的一瞬之间骤然风平浪静,而后竟是翻江倒海,湖水逆流上天际!   整个沈家后院一时漫天水珠,宛若下起了一场瓢泼大雨,拓拔无双身形倒纵,竟是被这一拱手砸人了湖底。   沈翰儿猛地收手,双足轻巧踏落在湖面如履平地,漫天水珠飞舞湛湿了金发女子发梢衣衫,于袅袅湖面犹若画中美景。   待得飞鱼水珠重回湖中,待得湖水风平浪静只余余波摇曳,湖底拓拔无双竟是没了一丝一毫的动静。   沈翰儿心中一阵懊恼,念起拓拔无双出生沙漠定是不识水性,眼下恐怕凶多吉少,本该潜入湖底相救却开始犹豫踌躇起来,一念私欲缓缓占据心头,目光出神而又锐利。   高手之间胜负立决,沈翰儿刚欲翻身回到湖岸交差,脚踝却是忽的一紧,一只素手犹若溺死于湖中的女鬼索命,死死扣住了沈翰儿右足!   沈翰儿惊慌之中另一足狠狠踏下,却被人趁势再度扣住脚踝,双手猛的一拉,竟一举将金发女子拽入湖底。   待得陈小咩慌慌张张奔下楼来,湖水已然平静异常,宛若何时都未曾发生,而此等天大动静自也早已惊动了埋首于其他楼层观览武学书籍的王丹霞与小竹儿。   只见身后王丹霞一手抱书、一手提着小竹儿后领出阁,陈小咩也是这时方才发现这二人竟也还在龙马阁,欣喜之下呼喊招手,小竹儿自也是高兴万分,想要奔向陈小咩一个熊抱,却被王丹霞死死制住动弹不得。   陈小咩惊异道:“王师姐,这是为何?”   小竹儿朝王丹霞怒目而视,恶狠狠道:“媳妇!王丹霞这恶婆娘被沈立方那老贼收买了!你快帮我脱身!”   陈小咩瞠目,王丹霞却不紧不慢解释道:“托三小姐的服,沈老爷许我观览龙马阁藏书,条件便是扣住小竹儿不许他再亲近你。”   陈小咩恍然,朝王丹霞点头一笑,小竹儿却气不打一处来,哭丧脸孔噘嘴嘟囔道:“媳妇,你竟也不帮帮我……”   陈小咩笑道:“王师姐也是为你好,不然由着你乱蹦乱跑惹怒了沈立方,非得被剥皮抽筋不可。”   说罢,陈小咩目光再度望向湖面,转头与王丹霞道:“王师姐,她们两个应该没事吧?”   王丹霞撇了撇嘴,耐着性子摇头道:“我怎知道。”   正当此时,湖水骤然炸裂,两道身影跃出水面,一个撞碎木舟残骸再度落入湖中,一个则跌落于龙马阁湖畔呕出一口鲜血。   “你没事吧?”陈小咩慌忙奔上前去,扶着地上咳血的沈翰儿,轻拍她的背脊。   彩衣湿透的拓拔无双跃出湖面,惨白脸蛋上的笑容颇为狰狞:“甄玉环,敢不敢再来比划比划?”   沈翰儿捏拳起身,胳膊却被陈小咩死死拽住。   “不许打了!”陈小咩对沈翰儿厉声训斥,转而又向拓拔无双呼喊道:“拓跋姐姐,你快些上岸吧,咱们好去楼里煮酒取暖。”   拓拔无双沙哑嗓音笑声潇洒:“恭敬不如从命,沈小咩,你可得叫你家甄丫头为咱们端茶送水才好!”   沈翰儿脸上看不出喜怒哀乐,恭敬向陈小咩一扶,扭头折回阁楼。   陈小咩无奈叹息,招呼阁楼内伙计下属摇船前去接应拓拔无双。   待得仆从携着病怏怏的拓拔无双来到陈小咩跟前,陈小咩急忙亲自上前掺扶,携着她缓步踏入阁楼。   拓拔无双横了一旁随行的王丹霞与小竹儿一眼,忽而想起什么,问陈小咩道:“你那位小妻子呢?怎却不见她的踪影?”   念起生死不明的薛琉儿,陈小咩眼神灰暗摇头不语,四人上至二楼,王丹霞拜别陈小咩欲要继续苦读书籍,身旁小竹儿却不依不饶着想要与“自家媳妇”一起去喝酒。   王丹霞一个板栗敲在小竹儿脑门,疼得小男孩龇牙咧嘴骂语喋喋,陈小咩见状再三相邀同去饮酒,皆被王丹霞拒绝。   两人随着仆从来到三楼房间,一张双人床榻边早已燃起了小火炉,烧烤着醇香好酒,并有侍女早为拓拔无双备好了衣衫请她就地换上。   房中仅剩下陈小咩与拓拔无双还有两个婢子,陈小咩脸孔微红刚欲回避,却被拓拔无双按住双肩重又坐回榻上:“沈小咩你就待在这儿看着,省得甄玉环贼心不死暗箭偷袭。”   陈小咩觉得拓拔无双言之有理也就没移动身子,可目光终究是不敢望向悠然褪下衣衫的绝美女子。   安静房间传来窸窸窣窣的穿衣声,许久,拓拔无双道了声:“好了。”——陈小咩方才敢抬起脑袋,将目光移向拓拔无双,却在一时犹如石化般凝滞在了当场。   衣衫半褪,露出半个浑圆胸脯与雪白香肩,纤细臂膀抱着散乱衣衫半遮半掩,玉雕似得小腿足踝在微微提起的摇曳裙摆下若隐若现,引得在场之人浮想联翩,一时竟再难移开痴迷目光。   “怎样?”拓拔无双笑容不怀好意:“我漂不漂亮?”   陈小咩身体滚烫,脸颊上的绯红一直蔓延到了脖颈,冲着拓拔无双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拓拔无双又好气又好笑,赶忙收起妩媚姿态端正了衣衫,踏大步来到陈小咩跟前,手指轻拍陈小咩额头恼恨道:“你有甄玉环那个贱人为伴,自是不觉得我有多漂亮。”   陈小咩急忙摆手:“没有没有,你……你很美。”   “真哒?”拓拔无双目光闪烁好似星芒:“是不是比甄玉环更美?”   陈小咩只觉摇头也不是、点头也不是,急忙端起酒壶替自己与拓拔无双斟满酒杯,举杯岔开话题道:“先喝点儿酒暖暖身子,拓拔姐姐,你怎么来了?”   拓拔无双大大咧咧盘腿坐到陈小咩对面,一口饮尽滚烫酒水只觉通身爽快:“好酒!再来一杯!”   婢女想要上前服侍,陈小咩却摆了摆手,亲自替拓拔无双再度斟满酒杯。   拓拔无双见陈小咩贵至沈立方之女,亦与自己如此亲近,心头甜蜜窃喜,小口饮酒尝了尝甘洌滋味与陈小咩道:“我本在‘绿洲子’主持事务,是你爹爹要请我来沈家,说是你沈小咩归家之后对我倍觉思念,特地邀我前来与你成亲,谁知道……”   说道此处,拓拔无双话锋一转,语气恼火而又委屈:“那么照眼下情景来看,你爹多半是在诓我了?”   陈小咩苦笑点头,简短解释道:“沈立方想让我留在沈家。”   说着又补充了句:“我不姓沈,我的名字本是陈小咩。”   拓跋无双一愣之后大笑:“怎么?都是待嫁的黄花闺女了,竟还要与家中长辈怄气不成?”   见陈小咩对此不欲多谈,拓跋无双又道:“不管你爹是不是在诓我,反正我既然来了便铁了心不走了,以后你便是我的女人,可别想再逃第二次!”   陈小咩咬了咬唇,仰头饮下杯酒惨然笑道:“想不到拓跋姐姐也与别人一样。”   拓拔无双有些摸不着头脑:“什么一样?”——但随即便就恍然,陈小咩所言,定是自己前来乃是为了沈家钱财而非陈小咩,不觉有些哭笑不得:“人皆爱财,我不否认我此番前来看中了沈家家财,可扪心自问假如沈家三小姐不是你陈小咩,我绝不会舍下家父家母留下来的‘绿洲子’,要么让那沈家小姐入赘我‘绿洲子’,要么就一拍两散,反正别想要我亲赴沈家,此等轻重,陈小咩你可懂得?”   望着拓拔无双真挚的眸子,陈小咩眼眶有些湿润,再为眼前女子斟满了酒,竟只有默默对饮不知该说什么好。   两人默默无言却是恰到好处的心有灵犀,拓跋无双含情望着眼前白发女子,神情却陡然又变,忽而言道:“陈小咩,你且老实交代,甄玉环是你什么人?”   念起那夜的翻云覆雨,陈小咩脸孔羞红低下了头颅:“我……她……”   拓拔无双不觉火冒三丈,连道数声“好”,冷声讽刺道:“当日在‘绿洲子’你指责我滥情,我还当你陈小咩有多专一,想来不过和我一样,是见一个爱一个的混账罢了!”   说着似乎还觉得不解气,拓拔无双一拍榻上桌案,捏紧了拳头神情竟显得极是委屈。   陈小咩也不出声安慰,只是眨巴眼睛一脸天真无知:“拓跋姐姐别这么说,如此岂不把自己也骂了进去?”   拓拔无双一时气结,同时门外有人发出银铃娇笑,接着端着酒盘的沈翰儿推门而入,窈窕身躯重又换上了一袭洁白衣衫,瞧着甚是动人。   “十一姑娘那么说就不对了,我家小姐可不曾说过喜欢你,何来的薄情可言?”沈翰儿表情淡然,收起喝尽了的酒坛子,又将漆黑酒壶放于炉上蒸热,而后毕恭毕敬势立在了陈小咩身旁。   拓拔无双瞪着双眼,看架势若不是有伤在身,便要冲上去与那故意唤自己“十一”的该死女子拼个你死我活,想了想不由又露出笑容:“十一?哼!假如杀了你甄玉环,我岂还是区区‘第十一’?”   气氛一时剑拔弩张,沈翰儿讥笑:“手下败将,你岂是我的对手?”   拓拔无双不以为然:“若非你起先以举高临下之姿占了便宜,我未必会输给你,你若不信咱们三日之后再决生死!”   陈小咩急忙起身拦在二人中间:“打什么打,你们俩刚才那么一闹,可知湖中锦鲤死了多少?要是再打坏了沈家价值□□的珠光宝具,你们赔得起么?”   拓拔无双忽而伸手将陈小咩拉到自己怀中,目光挑衅的凝望着沈翰儿,却哪料沈翰儿恪守本分站立不动,连眼皮都不眨一下,语气平和与陈小咩禀告道:“回禀小姐,刚才来下人禀报,您还有一位故友来访,现在正在龙隐亭,由老爷亲自招待着。”   还有一位?陈小咩颇觉吃惊,脑海中骤然浮现出薛琉儿的脸孔,忙不迭脱开拓拔无双怀抱,站起身来欣喜问道:“龙隐亭在哪里?快带我去!”   沈翰儿恭敬点头:“奴婢已为小姐备好了船只,小姐请随我来。”   拓拔无双立刻牵住陈小咩手掌:“我也要去!”   陈小咩神色为难的瞧向沈翰儿,沈翰儿却是一脸的无所谓:“请随我下楼。”   #   小舟之上拓拔无双傲立船头,张目四顾周遭风景,沈翰儿在船尾卖力摇摆船桨,趋使小舟急速行驶,神情格外认真,而陈小咩则坐于船中,有意无意隔在了两位势同水火的佳人之间。   小船很快到了岸边,一座不起眼的湖边小亭中不时传来沈立方爽快笑声,众多婢子端上好酒好菜服侍着亭中一老一少。   那个有幸坐在沈立方面前的年轻人嘴中正咀嚼着食物,却还有能耐喋喋不休的与沈立方闲聊谈天,诙谐言语博得沈老爷心情大好。   那是一名英俊非凡的美男子,身着一件白色锦缎绣衣,眉清目秀唇红齿白宛若潘安,只是举止言语显得过分轻佻、华而不实,却也不知多少女子为了那副臭皮囊衣带渐宽。   远远瞧着那男子口若悬河谈笑风生,陈小咩呆立当场不觉红了眼眶。   见亭中之人并非什么姿容出众的美丽女子,更非“心头大患”薛琉儿,拓拔无双心中大定,刚要得意发笑,却见陈小咩急不可待飞步向前,大声唤出了那男子的姓名:“常居负!你丫这些年死哪去了!”   名字怪异的英俊男子回头瞧见陈小咩,眸中闪过自己都觉察不到的狂喜,慌忙拿油腻手掌蹭了蹭身旁小斯的衣衫,整了整衣冠后张开双手,似是在等待着陈小咩投进他的怀抱——殊不料,陈小咩一声怪叫,竟是一拳砸在常公子脸颊!   “噗嗤——”   满嘴油腻一口喷出,在场之人无不呆若木鸡,眼见陈小咩对那俊俏男子拳打脚踢,沈立方慌忙拉开陈小咩,开口劝说却尽显宠溺滋味:“宝贝女儿,你……你若不待见他便与爹爹说一声,爹爹替你砍下他的脑袋,又何必要浪费力气,你看看,都出汗了。”   “谁让你杀他了?”陈小咩瞪了沈立方一眼,伸手一把拽住常居负手臂,将他小心掺起。   鼻青脸肿的俊哥儿居然也不气不恼,龇牙咧嘴挤出一个难看微笑,趁着陈小咩猝不及防,竟是一把将她熊抱进怀里,大声笑道:“陈乞丐!老子回来啦!” ☆、第四十九章   第四十九章:   常居负是常家村一带十里八乡有名的小白脸,父亲是戏班子唱花旦的名角,这打小不学无术的无赖显然是得了父亲的好皮囊,甚至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一颦一笑皆勾魂夺魄,任哪家姑娘见了都得怦然心动。   常居负的父亲希望自家儿子能子传父业,可好吃懒做的常居负却不那么父子同心,整日里于十里八乡游荡玩耍,与当地痞子厮混在一起,遇到漂亮娘们便搭讪戏弄,浑浑噩噩的消耗着自己的青春。   常居负不愿学唱戏,三教九流的破玩意在他眼中与乞讨无异,他不愿读书,人说书中自有黄金屋、他瞧见的却是一篇篇拗口难弄的酸涩,至于学武他倒是想过,只不过贫读书富学武,就他的家境能请得起哪位师傅?能拜得上哪门哪派?   常居负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会,除了那张传自父亲的俊面孔竟是一无是处。   常父恨铁不成钢,终于将他逐出了家门,常居负却不哭不闹,大摇大摆离开了家,转而与村子里头的有钱寡妇勾搭在了一起,混吃混喝待到被人驱赶,便又凭着好相貌榜上下一位富婆。   生活似乎只剩下锦衣玉食、歌天酒地、风流快活,眼下趁着年轻,待到老了怎么办?——常居负一口饮下滚烫烈酒,自语了句:“管他呢。”   常居负遇到陈小咩的时候,正逢被林家村富婆剥光衣服驱赶出家门的狼狈不堪,月色下一大一小两人默然对视,乞丐陈小咩眯起目光毫不羞涩的打量着常居负全身,反倒惹得自认厚面皮的俊哥儿先浑身不自在起来。   “喂!小乞丐,知道我是什么人么?本公子姓常,是林家夫人的老相好,眼下不过是和林夫人吵了架,等过些天火气消了老子伸手便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你羡不羡慕?”   陈小咩面露惊讶,然而眼底却冷淡得直叫人打哆嗦,闻听常居负言语不说好话巴结,竟是叹了口气扭头便走。   常居负只得恬不知耻的陪着笑脸,上前拽住陈小咩胳膊,抛媚眼道:“你瞧我那么俊俏,倒是给身衣服赏点儿银子呗。”   眼下结果通常无非两种,一是遇到好心人,虽心有不快却还是赏了些衣服铜板,好让常居负能继续混到下一个村镇,二是遇到脾气暴的,破口大骂拳打脚踢也是寻常。   然而眼前乞儿却出乎常居负预料,给出了第三种结果——   “你叫什么名字?”陈小咩声音极是婉转好听,好似常居负唱曲的父亲,让俊男子有些发懵。   “我……我叫常居负。”   “倒是有一副好皮囊。”乞儿从包裹中取出一条宽大裤子、一件干净衣衫,布匹粗糙但好在没有一丝异味。   常居负慌忙接过穿上,抱拳道谢后便想赶紧远离眼前这古怪女孩,至于是哪里觉得古怪却是说不上来。   一缕飘香让常居负止住了离去步伐,只见陈小咩自包裹中又掏出一个薄饼,撕下一半后扬手递给了常居负,俊哥儿腹中饥饿,忍不住伸手接过大快朵颐起来。   两人蹲在林家大门旁的墙根边上默默吃食,待得将薄饼不快不慢咽下肚腹,陈小咩笑道:“姓常的,你敢不敢跟我走,等我挣了大钱,保你吃香的喝辣的。”   那乞丐莫不是蠢货?这副一穷二白的模样,让人如何相信她能挣钱?——可不知何故,常居负竟鬼使神差的答应了下来。   后来的日子便是两人向南而行,一路上偷鸡摸狗的勾当从没少做,吃食不济的时节,便连树皮都能吃的津津有味。   对这样的生活,最早锦衣玉食惯了的常居负还不甚习惯,到后来一连饿上几天,又被陈小咩传授了“吃树皮也能快活”的秘诀,便也就“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了。   ——“姓常的,你瞧那边那人在吃烧鸡,你先狠狠的闻一口烧鸡的味道,然后屏住呼吸大口吃树皮,树皮也就有了烧鸡口味。”   为了挣钱,名抢暗偷的事儿两个胆小鬼自是不敢去做,但摆些个江湖卖艺的摊子可难不倒他们。   常居负有一口传自老爹的好嗓子,陈小咩机敏,能偷偷将别家戏班子唱戏的曲目歌词摘抄记录,两人“双贱合璧”竟也挣下不少银子。   有时运气好挣的铜板多了,便得提防别家卖艺人眼红给自家下绊子,更要掏出一部分钱来孝敬当地的地痞流氓,这时的常居负方才知晓自己老父的不易,第一次捧着到手的铜板,在月色朦胧下男子汉大丈夫竟是呜咽哭泣。   除了唱戏活儿,譬如胸口碎大石、变戏法、踩高跷等技艺两人也颇多涉略,生意有盈有亏,最是亏本的便要数与人家下棋谋生的有样学样,在街边摆下珍珑棋局招徕顾客,结果两个自命不凡的臭棋篓子被些个老江湖杀的棋盘上片甲不留更是口袋里分文不剩。   等混完了一个村镇,两人便转去下一个村镇,没有马匹车辆的两人只得跋山涉水,穷山恶水中更得自己在山上逮野鸡野兔,火烤烟熏哪怕没有油盐酱醋亦是一顿人间美味,惹得已然许久不曾开荤的常居负一度想留在山野狩猎为生。   如此艰辛过活直到武当山下,两人典当了浑身家当,用积蓄已久的钱财盘下了武村一家客栈做起了正经的生意买卖。   那时的武当山有号称“天下第一宗”的武当宗为依仗,引天下豪杰聚集,道观香火繁盛,自也鸡犬升天便宜了山下武村的商户。   虽说如此但物极必反,外来游客多了,当地人一瞧开客栈能挣钱,便将客栈开得“漫山遍野”,结果生意却反倒不如从前。   陈小咩与常居负生意惨淡,又捧着个烫手山芋不舍得丢,汲汲营营也只能勉强度日。   每每瞧着客栈冷清,少年老成的陈小咩望向常居负的目光总有些愧疚,可常居负未曾告诉过陈小咩,眼下日子哪怕穷苦,却只让他觉得前所未有的自在快活。   比之从前被富妇养做禁脔、抛下尊严卖笑为生,比之从前花天酒地却尝不出酒肉滋味,比之从前阿谀奉承、瞧着一张张人模狗样的笑里藏刀——常居负从未告诉过陈小咩,他有多么喜爱与陈乞丐在一起的日子。   一位老乡的到来叫常居负不得不抛下一切返身回乡,某个噩耗传来,若是换作从前的白眼狼,常居负说什么都不会去理会,可与陈小咩在一起,俊哥儿竟是不由分说辞别了挚友陈小咩随乡人回家。   ——“常居负,你父亲去年被地痞打断了腿,眼下躺在家里天天念叨你的名字,你若还有良心,就随我回去奉养你家老父!”   ——“百善孝为先,男子汉大丈夫本就该当起责任,陈乞丐你等我,我会回来寻你的,到时候你可得将咱们客栈做大咯,若是混个经营不善我非剥了你的皮!”   ——“要滚快滚!啰啰嗦嗦半点男子汉气概都没有!今天的话你可得记好了,若是你去而不反,我就追到你常家村,你若不怕我拳头厉害便给我等着!”   ——“陈乞丐,我走了你会成亲么?会找个武当山的俊道士狼狈为奸么?”   ——“你那是什么破词儿?莫不是看上我了?莫不是在嫉妒?哼哼,你若喜欢我便早些回来,说不准哪天我就看上了哪个名动江湖的大侠客,到时候你哭都来不及。”   ——“呸呸呸,也不照照镜子自己是啥模样,我常居负英俊潇洒会看得上你?等回了常家村,我就讨他十七八个漂亮媳妇,让你陈乞丐开开眼界!”   #   “所以说常居负。”龙隐亭中,陈小咩啜一口茶,抬眼笑望着对座的俊美男子,“说好的‘十七八个漂亮妞儿’呢?”   常居负摊手苦笑:“我哪有那么多银子讨这么多媳妇?”   陈小咩咯咯发笑,拍胸膛道:“不打紧不打紧,你既然是沈立方的贵客,想问沈家‘借’些个银子讨媳妇,自也是小事一桩。”   常居负目光温和,轻轻摇头:“你若不嫁我便不娶。”   陈小咩笑骂:“那我一辈子不嫁人呢?你就打一辈子光棍儿?”   常居负不答,俊美面庞扬起淡然笑颜,倾国倾城谁说不能赋予男子之身?   陈小咩目光深邃,笑容显得惆怅而难以捉摸:“你真傻,不止是你,还有沈立方、还有沈翰儿。”   常居负自嘲发笑,点了点头举杯敬酒,连饮三盏。   第一杯酒,敬已故老父亲,年少轻狂落得父恩难报,浪子回头终不敌沧海桑田,好在父亲临终孩儿能在榻旁服侍,虽难偿孝道,吾心却可稍稍安宁。   第二杯酒,敬眼前陈家女子,比之沈家珠宝金银万顷,常居负终究视陈小咩为“陈乞丐”,哪怕衣不蔽体食不果腹,只需在陈小咩身边便不难寻得快活。   第三杯酒,敬常居负自己,可恨当年离去时的多嘴,如今那位不通人情的陈小咩竟当真心有了所属,而那窃据陈小咩心灵的人儿居然还是位女子,真叫常居负再也没了半分机会,一如沈立方第一回瞧见这位俊美男子时的叹息:“可惜是个男人。”   #   第三位故人到来,却并非陈小咩的相识。   夜半时分,龙马阁内忽而烟雾缭绕仿佛仙境,正挑灯阅览武学秘籍的王丹霞不知不觉头脑昏沉,头颅渐渐低垂,身子缓缓伏于桌案,而后毫无知觉的进入了梦想。   被绳索捆绑手脚的小竹儿笑容鬼魅,望向烟雾浓郁之处渐行渐近的人影,一双光彩眼眸中满是欣喜。   “小葵儿!你怎么来啦?”   微弱烛光下,一位身材矮小、面容秀美的盲眼女童缓步接近,那个曾在沙海邪王教前为司马兰华推动轮椅、吟唱歌曲的女孩,便那么径直走来。   沈家府邸高手如云,守卫何止千人,莫说只是如此一位盲眼女娃娃,就算宗师境高手到来,又何以能够闲庭信步如入无人之境?   龙马阁是沈府堪比沈立方私院的第二要所,阁楼中看似空空如也,却任谁都不知道其中暗藏着多少死士,如今更有被沈立方视作掌上明珠的沈家三小姐沈小咩入住,楼内是如何一副杀机四伏定是难以想象。   当日老渔夫挟持陈小咩换以武学秘籍,却终究不敢亲自去阁楼中逛逛,怕的便是步行于阁楼,前一刻还是好好的,后一刻便被某个暗藏在拐角阴暗处的武道高人摘去了头颅,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眼前被小竹儿唤作“小葵儿”的年轻女娃娃步伐虚浮,显是不懂武艺的外行人,凭她如何能够进入“龙马阁”?——若换作寻常人必会有此一问,然而熟知小葵儿厉害的小竹儿却是见怪不怪,目光望向小葵儿身后低声询问道:“小葵儿,主人她……她来了么?”   “咚——”   于小竹儿跟前驻足,那位本该目不能视的盲眼女童抬起小拳头,竟是精准无比的敲中了男孩儿脑门,疼得小竹儿呲牙咧嘴,险些叫出声来。   “你还又脸提起主人?”小葵儿神情冰冷,语气咄咄逼人:“主人让你好生看着玄生和尚,你却与老和尚在‘绿洲子’打赌,害主人在陈小咩面前输了先机,又自作聪明妄自于沙海引下天象,如今不见了老和尚踪影,你如何向主人交代?!”   向来玩世不恭的小竹儿竟吓得浑身冷汗,愁眉苦脸、长吁短叹却又不得不低声下气、赔笑哀求道:“还望小葵儿看在同门的份儿上,在主人跟前替我多多美言,这祸既然是我闯的,自也当由我来收拾,我保证一定会将玄生老和尚捉回去给主人处置!”   小葵儿当头泼下冷水:“玄生和尚好歹也是曾是‘宗师境’活佛,且不说武艺道行,就是混迹江湖的打诨伎俩都在你小竹儿之上,你以为你是谁,能擒得了如此人物?”   小竹儿哭丧着脸孔,又在闻听小葵儿后半句话时精神一振:“不过主人还说了,你若能好生看住陈小咩倒也可将功抵过。”   “主人有令,小竹儿赴汤蹈火万死不……诶哟!”   “得了吧。”小葵儿又是一记拳头揍在小竹儿脑门之上,生生打断了小竹儿言语,转身便要离去,娇小背影携着诡异淡烟宛若海市蜃楼,于漆黑的长廊尽头消散得无影无踪。 ☆、第五十章   第五十章:   陈小咩其人平日里头瞧着懒散不着边际,可一旦做起事儿来,定是卯足了力气投入十二分的精力。   就譬如与友人常居负相见于龙隐亭后的第二日,这位眼下炙手可热的沈家三小姐毫无征兆的宣布要遍览全楼藏书,并差遣下人将阁楼内武学秘籍由浅入深依次取来,闭门不出也不许任何人来探望,不分昼夜不知疲倦的啃起了书本。   有守阁奴声称陈小咩钻研书籍用功至深,自夜深人静直至公鸡打鸣皆可瞧见三小姐房中烛影晃动,蜡黄窗纸上映出那单薄身影捧着书本亦或提笔疾书,竟是一连两月皆不曾中断,其刻苦用心可见一斑。   不提陈小咩那头,此时此刻一名身着洁白衣衫的英俊男子正奉“天下第一商人”沈立方之命,匆匆忙忙赶往向位于沈府东南角的“闲仙院”。   风起,公子长摆飘舞,几缕散乱发丝因汗水而黏于脸颊,时时刻刻皆似含笑的狭长凤眸不知虏获了多少女子的心,俊俏得已然无言形容的脸庞显现几分急躁——常居负心中忍不住骂娘:“他奶奶的,这沈府鬼影子没几个,地方怎就那么大?”   好在紧赶慢赶,俊公子总算如期赶到了“闲仙院”,院落朱门大开,两个机灵小童早在门前探头探脑,瞧见常居负到来急忙招手催促:“快些快些!你这男人走路真慢,老爷都等候多时了!”   沈家卧虎藏龙,哪怕是面对眼前这等小童,常居负心中虽说懊恼,可面上终究不敢表露丝毫,点头哈腰唯唯诺诺一番,由小童领着进了院子。   北方常年气温阴冷,一年里头大半时日皆是天寒地冻,然而这“闲仙院”却极是异常,围墙四壁看着寻常得紧,进入其中却顿觉寒意十分先消了两分,丝丝暖意盎然不说,更有满院桃花盛开,落下一地的粉色花瓣儿。   好个“闲仙院”,那沈立方是想得“闲暇之时我自如仙人”么——常居负没来由的有些仇富,轻嗅空气中弥漫着的浓郁花香,脚步不停的向桃树下席地而坐、正端着下巴认真研究紫檀木棋局的老男人走去。   老男人沈立方相貌实在平凡,身上穿着大多也只是一般富贵人家的锦缎绸衫,若非已然确信他正是沈立方,打死常居负都不会将眼前之人与那叱咤江湖的“天下第一商人”联系起来。   而此时此刻,于这恍若仙境的桃源中,那悠然从容的寻常老男人似也沾了几分仙气,总算有些附和了常居负心目中“天下第一商人”该有的气度。   “晚生参见沈老爷……”   常居负躬身行礼,沈立方却看也不看,竖起食指摆在唇边道:“嘘,别说话。”   沈老爷语气颇为严肃,常居负身子不觉微微一颤,连忙低头站到一边,连呼吸都不敢喘大气。   只见沈立方两指夹着一枚黑子儿举棋不定,良久良久终于下落棋盘掷地有声,一时间便似熬过了世上最艰难之事,老男人面色流露得意微笑,不觉欢笑吟道:“棋局如是天下乱,神仙一子屠大龙;若要问我是何人,运筹帷幄沈家父!”   沈立方瞧着自己落成的棋局,神色倨傲的朝晚生后辈常居负招了招手,公子岂敢怠慢,忙不迭凑上前来,向沈立方拱手行礼,开口便神情真挚的拍了一通马屁:“沈老爷真乃天人,不仅精于商道,竟还对花道棋道皆有建树,这等风雅真叫人不佩服都不行啊。”   沈立方眉开眼笑,示意常居负坐到自己身边:“小侄,你瞧瞧这局棋如何。”   “是。”常居负偷瞄了眼神色期待的沈立方,低眉应诺后端详起了纵横棋局,这不看还好,一看之下竟是大吃一惊!   “这……这……”常居负颇显得哑口无言,眼下的棋局岂能叫作棋局?——黑白落子不显预想中的神鬼莫测森然杀机,反而有种顽童打闹的无厘头,这等棋技居然便是沈立方的“神仙落子屠大龙”?   “如何?贤侄你直说无妨。”瞧着沈立方眼中对自家棋局的满意,常居负觉得自己若当真实话实说,决然活不到明天。   急忙收起惊诧面容,英俊男子一本正经的挺起大拇指赞道:“妙啊,实在是妙啊,想当年我与沈三小姐行走江湖,曾摆下珍珑棋局难倒了天下英雄,阅棋士无数,却不曾想到世间还有沈老爷这等擅棋道至臻境者。”   沈老爷摆手笑道:“小侄这般言语可要羞煞老头子了。”   常居负再接再厉:“沈老爷虚怀若谷,不知得叫多少自诩文人墨客者自愧不如。”   沈立方大笑,用力拍了拍常居负肩膀,摆手朝身旁小童道:“常居负为人耿直,赏金百两。”   常居负拜谢,随后转移不光再也不愿去瞧那副诡异棋盘,与沈立方恭敬道:“不知沈老爷召唤所为何事?”   沈立方端起一旁白玉瓶酒壶,亲自替两人斟满杯盏:“不急不急,小侄且先说说这沈府可还住得惯?”   常居负忙道:“自然自然,沈家是天下最富贵的所在,常居负未有功劳而居此等仙境,至此刻都似在梦中一般,当真觉得惶恐。”   “小侄无需慌张。”沈立方笑容柔和:“我闺女前些年闹变扭,流落江湖多亏小侄一路扶持,这是小侄应得的。”   “哪里……”常居负不觉一怔,眼中仿佛再度重现了与陈小咩相遇的那晚,那形同乞儿的女孩并非倾国倾城的大美人儿,她撕下了半个烧饼递给呆若木鸡的常居负,笑容显得颇为奸诈——英俊男子嘴角流露一抹无奈笑意,轻轻摇头后小声叹道:“是我受了三小姐照顾才是……”   有小童捧着一盒金子来到沈立方跟前,沈立方不耐烦的努了努嘴:“给我做什么,去献给常公子。”   常居负正襟危坐,伸出双手恭敬捧过分量不轻的匣盒,看也不看其中金银数目便即放置于身旁,等着沈立方示下。   沈立方是“天下第一商人”,是世上最精明的商人,岂会真的挥金如土,区区一句不衷心的赞美,常居负自认不可能获沈立方如此褒奖,取人钱财□□,沈立方有所求,常居负有所应罢了。   与聪明人对话就是舒坦——沈立方笑容更盛,但瞬息间又化作愁眉苦脸,叹息问道:“小侄啊,瞧着如今这尿性,小咩是铁了心要去北寒不可了,对此你以为如何?”   常居负严肃道:“万万不可让三小姐去北寒!”   “何故?”沈立方问。   常居负答:“北寒乃是必死之地,君亦然剑下死的宗师境高手还少么?三小姐喜爱那‘白衣女子’只是年少轻狂,我若是其兄长,哪怕废了她的武艺,也要将她留在沈家。”   沈立方眯起眼睛,眸子里忽而闪过一抹杀机:“废了她的武艺?身为兄长岂能行此等歹毒之事?”   常居负笑道:“跟三小姐的命比起来,无论什么都显得微不足道。”   沈立方笑容鬼魅一番言语点到即止,不由苦起来脸叹道:“可惜孟老爷子这下算是白死了。”   关于“孟老爷子”原本的姓名,怕是连沈立方都不晓得,早在司马兰华女魔头未曾出现的江湖,听闻那擅使鬼爪钩的男人实实在在踏足过宗师境人仙人,却在司马兰华手下战败后被打落凡尘境界一落千丈,连同当年傲视江湖的骄傲一并输了个精光。   随年纪渐长,老爷子渐渐驼起了背脊,似乎永远都无法再回到原本境界的他终日郁郁寡欢,最终落到为沈立方当船夫的地步。   那日,沈立方告知孟老爷他有一个计划,乃是让擅长制毒的赵右凝将毒物涂抹在孟老爷子的鬼爪铁钩上,届时由孟老爷子上台扮演黑脸,只需铁钩划破陈小咩皮肤,便可让宝贝女儿一辈子都难以习武,如果是这样,大概她便能放弃北行的念头,老老实实留在沈立方身边了吧?   沈立方许诺将楼中颇多武学秘籍赠予他修习,孟老爷子欣然答应了,却在拿到报酬的时候,被追赶而来的沈翰儿拧去头颅成了枚弃子。   死人永难开口,沈立方自认假戏真做已是尽善尽美,虽对不住忠心老仆却未有丝毫后悔,哪怕日后被陈小咩知道缘由,只需留住陈小咩性命、对得起那位沈立方曾对不起的憨厚女子,管他日后会被自家女儿如何谩骂,反正等沈立方死后一甩手,将沈家基业尽都交到宝贝女儿手上,陈小咩又能耐他何?   “你是如何知道的?”想起陈小咩与常居负相见后,便开始一改颓废发奋读书,沈立方目光锐利似要将眼前英俊男子身躯透出个窟窿。   “沈老爷莫要误会,这是小侄听了些许风闻,近些时日方才想到的,岂敢在三小姐面前搬弄是非。”常居负连忙解释。   沈立方思索时的模样与陈小咩如出一辙,脸容表情虽显得憨厚可亲,然目光中却悄然流转过一抹不易察觉的狡诈:“我岂会怀疑到小侄头上,只想问问那日龙隐亭中,小咩驱退下人,究竟与你谈了什么?”   常居负叫苦不已,连忙答道:“三小姐与我只是叙旧,谈得乃是当年旧事,驱散仆人也只是因为那些糗事太过难堪,不足与外人道哉。”   这时,有小童禀告:“老爷,大公子、大小姐、二小姐门外求见。”   沈立方淡然点头,书生气质的沈前文、淡雅从容的沈奕凡、娇蛮可爱的沈安可依次来到严父跟前行下跪拜大礼:“拜见父亲。”   “嗯。”沈立方不咸不淡的点头,常居负则早已退到一边不敢直视这些个沈家子弟,这等规矩礼节堪比君臣,又岂同父亲与子女的关系?   “何事?”沈立方对三位子女的不请自来颇有些不耐。   沈奕凡见状连忙表明来意:“父亲你莫不是忘了,今晚便是您的寿辰。”   沈立方一脸恍然大悟:“噢,倒是将这事给忘了个干净。”   脑子里装着的尽都是那个好女色的小野种陈小咩了吧——沈安可心中气恼,嘴上却不敢直说。   大公子沈前文笑道:“父亲不必担心,晚间盛请全镇的宴席已然备好,咱们只是来与父亲知会一声。”   沈立方皮笑肉不笑的点了点头:“你们自己瞧着办吧。”   顿了顿,忽而又道:“晚上我们一家人一起吃个饭,去把你三妹叫上。”   沈前文苦笑:“我已经去过了。”   “哦?然后呢?”   “被三妹拿扫帚直接打了出来。”   沈立方哈哈大笑,眼前人众除沈前文外俱是一怔,似乎只需提及陈小咩,沈立方的心情便会立刻大好。   “去!再去请!便是被你三妹打死,也要把她请过来!”沈立方催促儿子道。   沈前文苦着脸,告退之后只得匆忙再度前往龙马阁,沈奕凡与沈安可无话可说刚欲告退,门外又有小童呼喊:“老爷,武当王女侠求见。”   “今天吹的是什么风,怎将这些人全给吹来了?”沈立方笑道:“快请进来!”   不过多时,英气灼人的王丹霞一手持着宝剑,一手提着张牙舞爪大骂不休的小竹儿来到了沈立方跟前。   “小辈王丹霞拜见沈老爷——”   “王丹霞你个不要脸的臭女人,陈小咩平日待你如何?苏城救你性命更对你那牛脾气颇多忍让,你却为了区区几部破烂秘籍就背信弃义见风使舵!你连猪狗都不如——”   两个声音同时响起,而后后者便发出一声惨哼,被一脸淡然的王丹霞一击打在后脖颈直接打晕。   沈老爷笑道:“何须如此多礼,侄女你有何事需要亲自前来?是不是龙马阁内寻不着称心如意的武功秘籍?”   王丹霞望向沈立方的眼神满是感激:“不是不是,沈老爷厚恩,王丹霞粉身碎骨都难以报答,待血刃仇人必会为您做牛做马,只是……只是我在这里已然待了两月有余,算起时日差不多也得启程前往北寒了,故而特来向沈老爷拜别……”   见王丹霞神色扭捏欲言又止,沈立方笑道:“师门大仇不共戴天,老夫也不好阻拦,只不过今晚便是老夫寿诞,王女侠何不吃了饭再走,也好让老夫差人准备几部阁内秘籍相赠,以解侄女路途无聊。”   王丹霞睁大眸子满含难言欢喜,急忙点头应诺。   门外小童却再一次喊道:“老爷,咱家信使拜见,似是有要事禀告。”   沈立方笑道:“接二连三都是什么破事啊,让他进来。”   一个衣衫褴褛的瘸腿乞儿快步走进桃花院子,浑身肮脏与清雅桃源显得格格不入,叫众人大皱眉头。   而沈立方见着此人,却是忽的神色一凛,眯眼吩咐道:“眼下都是自家人,苏城那边有什么消息你但说无妨。”   这位常年被沈立方派在苏城、负责监视“花红柳绿”一举一动的探子,就其相貌来看非但平平无奇,更显邋遢肮脏。   乞儿举止恭敬有礼,俯首跪地后道出了一个足以让天下人心惊的消息:“回禀老爷,苏城势力有变,春归雁、银丝叛乱,斩杀楼主柳红嫣与其大丫头珍珠于牡丹楼,春归雁继柳红嫣之后登上楼主之位!” ☆、第五十一章   第五十一章:   昏暗的地牢中仅有几团火苗忽明忽暗,映照得那张世间最是绝美的面庞飘忽不定。   腐烂的味道充斥在狭小的空间里,她起先还觉得刺鼻难闻几欲窒息,而此刻却已然慢慢适应。   那个身着火红衣衫的妖媚女子手脚俱被漆黑铁链束缚,自先前拼命挣扎而动弹不得,到最后任由地下饥鼠啃食脚趾亦不作抵抗。   红衣女子半昏半醒,口中竟是喋喋不休,头脑反思着自陈小咩离开后的所有布局及一切细节,自慢条斯理至混沌不堪,最后落下绝望泪水。   “得天时得地利得人心,为何输的人是我……”   “那个女人不该是强弩之末的将死之人么?怎得却变成了如今模样……”   “陈小咩呢……陈小咩在哪里——啊……是了……她早已去了北寒,怎还会出现在这里……她再也不可能救我第二次……”   牢狱的铁门被两个魁梧壮汉推开,身着碧绿衣衫的女子缓步入内——容貌本就娇媚的春归雁此刻头戴凤冠玉钗,素颜面庞经过一番浓妆艳抹显得艳丽而世俗,脚踏出自苏韵纺名匠手笔的嵌珠绣鞋,鞋尖皆镶有半枚拇指大小的夜明珠子,于昏暗地牢中散发出柔和光芒,随来人的脚步而摇晃不定。   听闻脚步声响,红衣女子吃力的睁开双眼,几日不愿吃饭喝水的绝美女子嘴唇早已干裂得崩出鲜血,苍白面庞在见到来人的一瞬间狰狞的犹若发狂野兽,朝“春归雁”沙哑嘶吼:“你这个强盗!你这个骗子!你这个卑劣的贱女人!”   春归雁嘴角上翘,笑容鬼魅而张扬,竟像极了眼前这位曾经坐拥“花红柳绿”楼主之位的红衣女子,媚若狐妖倾国倾城。   “呸——”   待得春归雁来到眼前,柳红嫣狠狠吐出一口唾沫在她面庞,怨毒眼神恨不得穿透女子心脏。   绿衣女子竟似毫不在意,用袖子抹去脸上唾沫后,伸手轻抚柳红嫣鼻尖脸颊、再至嘴唇下巴,目光前所未有的柔和,似是忆起了哪个故人、哪件故事,良久方才哀婉叹息,自语喃喃道:“也不知如今这样,‘小家伙’还会不会喜欢我了……”   “柳红嫣”合上双眼,落下滚烫泪水被眼前女子以指尖轻轻抹去,此情此景便似两人初次缠绵时的动情,柳红嫣手指轻触女子身躯,在女子身上留下阵阵酥麻,神情专注便如鉴定一件极好的玉珏。   “你这个骗子……你这个骗子……为何所有人都不相信我……为什么不相信我……”   女子哭诉声中,“春归雁”头颅仰天豪迈大笑,伸手猛地扯下“柳红嫣”赤红长袍,身姿旋转好似绽放花朵,而后顺势将那抹鲜红披在自己肩头,红裙飞舞似是洋洋洒洒万千花瓣儿,分明身在阴冷地牢,“春归雁”脸上却浮现一抹艳丽红霞,犹若待嫁女子披上了嫁妆,哪怕初出闺阁难免羞涩,也都抑制不住对某人某物某事的女子怀春满心憧憬。   “是时候去北寒见见‘小家伙’了,我如此喜欢她,她如此喜欢我,这一世我与她本就该长相厮守、永不分离。”   “柳红嫣”视线渐渐模糊,眼看着那抹鲜红背影脚步欢快渐行渐远,却仍兀自想不明白为何“自己变成了她、她却成为了自己”——分明……分明这位名正言顺夺回“花红柳绿”权柄的“春归雁”才是真正的柳红嫣啊!   不明白不明白不明白不明白不明白不明白不明白不明白不明白不明白不明白不明白不明白不明白不明白不明白不明白不明白……   不甘心不甘心不甘心不甘心不甘心不甘心不甘心不甘心不甘心不甘心不甘心不甘心不甘心不甘心不甘心不甘心不甘心不甘心……   春归雁耗尽心力的苦心经营,怎得成了她人嫁妆,甚至连同自己都赔做了替罪羔羊——究竟是哪里出了错?究竟是何时出了错?   春归雁呼吸渐弱似是要沉沉睡去,迷迷糊糊中再度梦见了那一日——   #   “花红柳绿”主楼长廊,鲜血自廊沿如水帘层层流淌,持剑侍女尸骨堆叠长廊,无活人落足之地。   踏上顶楼、临近柳红嫣闺阁的春归雁毫无胜利者该有的喜悦,冷静头脑一时涌入无数回忆,有家门屠杀时的恐惧,有潜藏“花红柳绿”静待复仇时的隐忍,还有登上“翡翠”之位后要雨得雨的意气风发。   记起陈小咩曾言,“柳红嫣鬼谋难测,若无把握一击得手便不得出手”,而如今已然足够小心的春归雁眼瞧着优势愈发倒向自己这边儿,身边簇拥着连同银丝在内数十名“出尘境”高手,哪怕她柳红嫣藏着一身“宗师境”武艺又能如何?   便是柳红嫣真能将她们全杀了,此时被春归雁及其母庄寿忠召回楼内的可都是曾经花海棠手下的老人,手段厉害岂是楼内年轻娃娃能比?可以说此时此刻的苏城,已然驻满了她春归雁的兵卒,柳红嫣敌得过春归雁诸人,可还有力气与千军万马厮杀一场?   如此局面,春归雁真真是想不出还有何种手段能够破局了。   长廊之上,那位头上梳着两个髻团的包子脸女孩一如既往伫立于柳红嫣房前,哪怕春归雁几日前早已断了她的吃食,女孩挺拔身姿却依旧直立如松。   名为珍珠的小女娃神色倨傲,鄙夷目光扫过悠然前来的春归雁诸人,咬牙怒道:“一群忘恩负义、狼子野心的畜生!你们本都是柳楼主的客卿,怎却本末倒置,辅佐起了春归雁这等妖人!”   知晓珍珠厉害的众多“出尘境”人物,俱是不动声色的将主子春归雁前后护住,凝神屏息只待珍珠出手。   珍珠目光一一瞧过众人,恶毒目光凝视春归雁许久似想说什么,但最后终于还是落在了跟在春归雁身侧的银丝脸上,冷声笑道:“好好好,好你个银丝,亏我平日还将你当妹妹般护着,如今方才瞧清了你的真面目!早知如此,当日你办事不利叫陈小咩脱逃,我就不该替你好话,就该让楼主废了你双臂双腿,岂还会闹至如今地步!”   早已解下羊角辫的银丝颇有些心不在焉,闻言竟一改往日狠辣好心劝道:“珍珠姐姐,今后不管你是谁的人,只需你今日行个方便咱们绝不会为难你,以你的武道造诣又何必在这死局里头赔上性命?待得往后成就‘宗师大境’再来取妹妹头颅也不迟……”   “闭嘴!”话未完,珍珠已然怒不可遏呵斥打断:“若是楼主死了,我武艺哪怕登上仙境又有何意义?你银丝不曾记得是谁在咱们落魄无路之时给了咱们饭吃,我可不曾忘记!珍珠念书不多,可滴水恩情涌泉相报的道理又岂会不懂,你银丝若还有半点良心,岂会为了一己私欲背叛救命恩人!?”   银丝眼神黯淡,沉默过后抿嘴笑道:“救我的实是白仙尘,可不是她柳红嫣。”   “你岂敢直呼楼主名讳!”珍珠骤然奔至银丝眼前,毫无征兆而迅若奔雷,左手轻巧拨开几名武夫,右手成掌向主谋春归雁推出,竟叫众“出尘境”武人应接不暇。   银丝眼神霎时锐利,一手扯过春归雁拦在身后,一手成指直刺珍珠双目。   珍珠反应快得惊人,掌势骤变化作霸道掌力直袭银丝天灵盖,竟是要以一对双目换得银丝性命!   银丝眉头紧皱,不得不双手合并成掌相抗,更在与珍珠手掌相触间发出一阵骨骼碎裂声响。   沉静过后两具身形皆大步后退,与此同时暗叹“可惜了”的春归雁痛下诛杀令,众多武夫一拥而上,将珍珠包围做困兽之斗。   “春归雁!!!你不得好死!!!”   众人于楼阁间厮杀,珍珠沙哑嗓音疯狂嘶吼,原本心中忐忑的春归雁经这番闹腾,反而心神大定,自成为翡翠以来过分顺风顺水的古怪心情也被抛在脑后——若非柳红嫣已然穷途末路,又怎舍得忠仆珍珠丧命?   趁着众武夫与珍珠纠缠,春归雁取出怀中小镜,理了理秀发后与银丝两人从容进入柳红嫣闺房。   陈设雅致的房内弥漫着淡淡幽香,春归雁还记得自己便在此处与那“天下第一”的美人儿下棋作乐、耳鬓厮磨,若非灭门之仇不共戴天,春归雁又怎舍不得砍下那颗世间再无人可媲美的妖艳容颜。   “咳咳……是雁儿么?”   卧榻上身着一袭红衣的人儿声音显得苍老而虚弱,显是早先种下的剧毒已渐入心脉无药可救了。   春归雁来到她的面前,痴望着那张绝色面容一时竟是心情复杂难以言语。   “好孩子,事情办成了么……”柳红嫣挤出一个祥和笑容,所问话语叫人有些摸不着头脑。   春归雁回过神来,微笑点头道:“就差你了。”   柳红嫣眼神似有些迷糊,开口想说什么却止不住一阵咳嗽,而后呕出一口触目鲜血。   春归雁拔下头上发簪,几度想以此刺杀柳红嫣的她今日终于得偿所愿,却如何都兴奋不起来。   见榻上之人狼狈模样,春归雁自怀中取出帕子,抹去佳人唇边血渍,嘴中兀自轻声喃喃:“柳红嫣,为何偏偏是你屠杀了我家满门?母亲曾言你若规规矩矩,身为花楼主亲传弟子,‘花红柳绿’楼阁本就是你囊中之物,又何必急在一时?若非如此,今日你我该是何等要好的姐妹,甚至——罢了罢了,我终究不懂你究竟在想些什么,此刻你总算是要死了,不是死在我手上,而是天道报应理应如此……你会又一点点后悔么?”   紧咬嘴唇狠下心肠,春归雁抬起臂膀用力扎下,以发簪尖锐刺透了美人心口,鲜血大量涌出浸得殷虹衣衫更为鲜红,柳红嫣死不瞑目竟临死都是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   不爱目睹鲜血的春归雁急忙退开,一瞬间心头竟涌起了莫名古怪,手脚顿时只觉冰冷,想要开口叫唤却连喉咙都难以发出声响——这是……这是怎么回事?   房内熏香缭绕不散,春归雁倒在地面身子微微抽搐,目光所及是面露古怪笑容的银丝缓步走向“柳红嫣”,伸手扯下了一张□□!   这……究竟——春归雁只觉头脑空白,无法看见榻上人模样,却忽而想起柳红嫣唤自己“雁儿”、“好孩子”的语气,何以与母亲庄寿忠如此相似?——脑海中似是想到了什么,却被春归雁迅速掩埋,竟是不愿亦不敢去想。   手持“柳红嫣脸皮”的银丝笑容鬼魅,在春归雁跟前俯下身子,将面具在春归雁脸上比了比,喉头发出了柳红嫣慵懒而娇媚的嗓音:“这张面孔多适合你呀。”   春归雁浑身冰冷如坠冰窖,闭上双眼似要逃避这如同噩梦的现实,最后没了半点知觉……   #   昏昏沉沉中,镣铐连枷忽而被人打开,两个魁梧狱卒拽住了春归雁纤细胳膊,不顾其死活将她往地牢外拖拉。   春归雁身子无力垂地,沿着阶梯磕磕碰碰,惨不忍睹的一对双足在地面留下一道触摸血痕,于离开黑暗牢狱,直冲户外刺眼阳光的刹那,几乎要瞎了双眼。   恍恍惚惚,她被装进了铁牢,由马车拖拽驶往她该去的地方。   一路缓行,一张张曾向自己阿谀奉承的嘴脸,却满是幸灾乐祸、厌憎恶毒。   不知不觉,马车终于停在了苏城北城城门口,那是陈小咩离去的地方,那个心机城府深不可测的红衣女子,莫不是早在这时便已设下了死局?   春归雁被壮汉提到木台之上,一位怒目圆瞪的持刀巨汉面露狰狞早已迫不及待了。   断头台前围绕着众多百姓豪商,人山人海皆交头接耳着“曾风光无限的柳红嫣要被斩下头颅”一事,或可惜、或赞许、或惶恐、或鄙夷——却难道没有一个人看得出来,要被砍头实是春归雁而非柳红嫣!?   女子被人压着肩膀屈跪于邢台之上,春归雁眯起眼睛抬头望去,城楼顶上身着红衣的女子顶着自己的面皮冷眼旁观。   绝望之境,春归雁泪盈于眶仰天大笑,再也不如疯狗般咆哮顽抗、企图辨明身份,目光与红衣女子相触,除了无奈与敬佩竟再无怨恨可言。   那红衣女子是何等的狠心,为得“花红柳绿”旧部归心,可舍得忠仆珍珠赴死,舍得“天下第一”的美丽皮囊,舍得一辈子用春归雁的身份活着?   柳红嫣杀师夺位恶名昭彰,哪怕再有权势都少有英雄好汉愿意入伙,如今以“杀死柳红嫣”成为英雄人物的春归雁之名重新洗牌,日后所得优势自是不必多言,此等妖邪诡计常人岂能料想?又该让人如何提防?   只是自此以后世上再无柳红嫣,哪怕成就千秋帝业亦是春归雁之名载入史册,她柳红嫣不要功名挖空心思求的究竟是什么?   傻傻望着那双令春归雁永远都捉摸不透的狐媚眸子,刀斧手提刀斩落血贱当场,苏城骤然响起一片无知掌声,只有站于最高楼顶的红衣女子眼神迷离,抬眼瞧向北寒方向轻声自语…… ☆、第五十二章   第五十二章:   沈立方寿诞,膝下儿女三人孝心一片,宴请全镇七日有余,席上酒肉莫不是平日罕见的山珍海味,念起沈家三女归家的丰盛酒宴,那还仅是在两月前而已,这等动不动就摆开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架势、让全镇人白吃白喝的阔绰手笔,任谁都得叹一句“沈家真是财大气粗”。   外头镇民欢笑呐喊好不热闹,而远离喧嚣的湖心龙马楼中,沈家大公子沈前文却灰头土脸若丧家之犬,于不懂人情世故的倔强三妹房门前来来回回踱步徘徊。   遵从老爹沈立方命令来此“诱拐”妹妹参加晚宴的沈从文可真是磨破了嘴皮子,好说歹说连“三妹”的称呼都渐渐改作了“我的姑奶奶”,换来的却是房内蛮横女子一句:“闭嘴!”   被逼上梁山的读书公子哥将心一横,想着就那么空手回去也得被老爹骂个狗血淋头,一不做二不休干脆招来了家奴恶仆,撩起袖管便闯门而入,意图绑也要绑着自家三妹晚间赴宴。   熟料那位内息气海早已被毒物闭塞的女娃,一身玄妙剑法却非花架子,娇小臂膀持起手边鸡毛掸子硬是将数十位顾忌沈三小姐身份而心有余悸的彪形大汉揍得浑身是伤,再也不敢踏足房内半步。   至于沈立方脸颊上的淤青,可不就是那个不讲情面的倔强妹妹下的狠手么。   一边踌躇着该如何与自家父亲交代,一边又绞尽脑汁着用何种手段可将房内陈小咩带去晚宴,沈前文唉声叹气低头苦思,一如既往转身踱步却正面撞上了一具并入如何高大结实的身躯。   抬头瞧去,素有大家气度的沈大公子不觉身子颤抖,如触及烫手山芋猛然收手般后撤几步,脸孔一阵青红,忙不迭躬身拜道:“爹爹,孩儿无能没能请出三妹,还要劳烦您老人家亲自来此……”   “全是废话。”打断沈前文言语,身着朴素麻布衣的沈立方长由于时间捧着颇为沉重的棋盘棋盒双手酸软,白眼望着面前只顾行礼作揖、却不来搭把手接过手头重物的书呆子儿子如看痴子。   后知后觉的沈大公子赶忙捧过棋盘棋盒,脸露羞涩笑意。   沈立方使了个眼色,沈前文腾不出手来,便立马用脚轻踹房门,小心翼翼对屋内人说道:“三妹啊,爹爹亲自来了,你怎不快些出来迎接?”   房内鸦雀无声并不搭理,沈前文还要再敲门呼喊,沈立方已然绕过这脑袋瓜子不转弯的笨儿子径直推门而入,一入房门便满面堆笑道:“宝贝女儿,今夜外头喧嚣,为父不知怎得来了棋瘾,想着府邸上下已无敌手,也只有与乖女儿不曾切磋过,小咩啊,来来来,与为父挑灯夜战三局如何?”   房内灯光昏暗,靠窗旁书案前一个越发纤瘦的橙色身影头也不回埋头疾书,沉浸忘我世界似乎全然不曾注意有人进来。   房内摆设简单,一书案堆满书籍纸张犹如小山坡,一卧榻被褥铺设整洁干净与前者形成鲜明对比,除此之外竟空空荡荡再无别的家具摆设。   大捆大捆的书籍堆置墙角,完好墙面被那女子钉入数行钉子,并排挂着橙衣女子摘抄记录的心得笔记,小楷字迹乍一瞧只是端庄得体、严守法度、平平无奇,可仔细看来字里行间竟是那等挥洒自如,每一个小字都若精雕细琢,其别具一格已然近乎大巧若拙的地步反叫人不易察觉其精妙所在,一撇一捺中饱含的惊喜,无不叫读书入魔的沈大公子啧啧称奇。   先前破门而入就遭三妹毒手,沈前文不曾细瞧墙上笔记,此刻偷偷摸摸东张西望好似做贼,反倒把那手好字瞧得无比真切,不曾想三妹这个沈奕凡、沈安可口中不学无术的草莽野种,竟有这等不为人知的手笔气度!   甚至可以说哪怕是在酷爱收藏名家书画的大行家沈前文眼里,那手好字可堪称当世一绝,若具象一些以美人比好字,沈前文自结交风流名士手中许以重金收刮来的帖子书法不过是姿容出尘的娇媚女子,而沈小咩落笔却当得起倾倒众生的“天下十大美人儿”!   不理会身旁被震惊惊喜到无以复加的书呆子儿子,沈立方眼珠在房中滴溜溜转过一圈,小心似做贼的自棋盒里捻起一枚棋子,向始终背朝自己的宝贝女儿丢去,正中陈小咩后脑勺。   也就是这刹那之间,沈立方身手矫健的夺过沈前文手头棋盘棋盒捧在手中,并早已往儿子手心塞入一物。   回过神来的沈前文一脸懵懂,不理解做事向来沉稳的父亲何故为之,摊开手掌瞧着手心一枚打磨圆润的黑色棋子不明所以,揣度着父亲这是什么良苦用心。   “你这顽劣小子!”   耳边响起沈立方怒其不争的叹息,沈前文抬起脑袋,正对上手持鸡毛掸子的陈小咩朝自己破天荒露出亲切笑颜。   下一秒,沈前文一声哀嚎,被房内女子一掸子抽在不曾留有淤青的另半边脸颊,伤痕总算左右对称后,被橙衣女子抬腿一脚踹出了房门,身子呈狗□□状趴在走廊微微抽搐。   陈小咩凌厉目光转向另一名不速之客,沈立方却故作不知,怒瞪着替自己背黑锅的傻儿子骂骂咧咧:“这蠢小子,定是觉得没能请动咱宝贝女儿便失了颜面,做出这等叫人不齿的小动作,以为还是三岁小孩么?!”   眼看房外可怜大哥好似断气般再无半点动静,陈小咩冷脸道:“我还要读书,不下棋。”   陈小咩作势要先礼后兵请父亲离开,沈立方忙使出杀手锏,只一句话便抵过了沈前文与那数名家仆汉子,叫陈小咩瞠目结舌,再也忘了埋头读书——“柳红嫣死了。”   陈小咩如被抽走了魂魄,一屁股坐倒在地身子瑟瑟发抖,而后似回想起了什么,掰指计算起了时日,顿时就地将身子蜷成了一团,脸色别提有多难看。   沈立方手捧棋盘寻不到放置的桌案,干脆就地坐到陈小咩面前笑道:“这是好事儿,闺女你怕啥呀?”   陈小咩轻轻摇头:“别人不知其中凶险,你怎会不知?”   沈立方笑容古怪,摆摆手道:“是北寒的凶险,与我沈家有何干系?”   陈小咩抬起脑袋,皱眉凝望沈立方脸孔,烛光之下这位世间最是精明的商人笑容晦暗不明。   似乎觉得自己一番高深莫测的言语在女儿面前倍儿有面子,沈立方捻起一枚黑子落在棋盘以南角落,沾沾自喜道:“南方盘踞吞天红蟒,武当山一役一顿伤筋动骨,照赵右凝的话说,柳红嫣天数已尽理当一死,却不料那心思诡秘的红衣女子奇计百出逆天改命,反而斩杀了道门仙人陈仙师夺其天命、延己寿命,对这打脸事儿,赵右凝可是至今都耿耿于怀啊。”   赵右凝?——陈小咩细细思量,方才念起那位素有洁癖的老书生,当日陈小咩被人挟持,便是这位老书生亲自从阁内抱来武功秘籍以求换人,待得陈小咩入住龙马阁,更是后知后觉这位约莫是真对武道境界一窍不通的小气老儿竟是楼内守阁奴主,可见沈立方对其的器重。   刚入阁楼那几天,陈小咩也曾试探过这老儿深浅,一无所获后反倒更吃不透老儿是否是武道境界高至臻境的天人,可瞧见小老头儿遇到蟑螂便鬼哭狼嚎,郁闷到不行的陈小咩真是打从心底不愿相信赵姓老人是什么武道高手。   本想不明白这么位角色怎就被沈立方如此重用,直到陈小咩自小道消息得知这死读书的老小子竟是大哥沈前文的教书先生,也便就此释然,心中感慨还真是什么样的师傅教出什么样的徒弟。   此刻闻听沈立方口中,那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老头儿竟还有看透天命的本事,陈小咩着实是吃了一惊,小声嘀咕了句:“真人不可貌相?”   沈立方不曾察觉女儿家的小心思,觉得喉咙干涩,便拍拍手掌招呼来一位随侍书童,一脸憨态可掬的胖小子小跑而来,淌下鼻涕便拿手背抹去而后蹭在锦缎衣服上,头上梳着六根辫子,不论相貌打扮还是举止行为都当真称不上孩童可爱。   “去,提壶茶水来。”沈立方一声吩咐,小孩儿憨笑点头,匆匆而来匆匆而去。   转头,沈大老爷望见女儿古怪目光赶忙摆手解释道:“那小子是府邸管事家的娃娃,可不是我的私生子。”   陈小咩嗤之以鼻,沈立方尴尬一笑继而言道:“后来赵右凝说了,陈仙师虽是武道仙人,可毕竟岁数也大了,哪怕被柳红嫣借去了命数,那红衣女娃娃也活不了多久,约莫今年必死无疑,女儿你猜怎么滴。”   陈小咩忍俊不禁:“赵老伯可不是又被打脸了么。”   瞧见女儿笑容好似掘出世间珍宝的沈立方惊喜鼓掌:“可不是嘛,这回那红衣女子偷天换日,约莫是窃走了春归雁的命数,天人天命凡人岂敢窥探,赵右凝这次可是拿脑袋磕柱子的心都有了。”   似是只为博女儿一笑,沈立方语毕便偷眼去瞧女儿神色,见陈小咩归家以来便不曾消融的冰冷神情依旧,可眸中破天荒流露出淡淡笑意,老男人立即兴奋起来。   又因女儿没心思下棋,摆下棋盘却无功而返显得多少没了面子,沈立方不动手色执起白子落在棋盘以北,端足了高手架子,一本正经道:“北方镇守着一名真仙人,牛鬼蛇神妖魔鬼怪皆不敢造次,我有一位喜爱用刀的老朋友,北去寻那女子的麻烦,被揍得狗血淋头不去多说,更被那生为晚生后辈折断宝刀评头论足,别提有多窝囊了——以往天下都是男人们做主,当今世界可真是奇了怪了,这等女中豪杰出一位也就罢了,怎就一并冒出两位?”   陈小咩想起出世如真神仙般的司马兰华,轻咬嘴唇皱眉认真道:“是三位……”   沈立方欣慰一笑,显是会错了意,用手一拍女儿肩膀道:“是三位,今后啊多半还得算上咱们小咩。”   这时邋遢孩童屁颠屁颠端来茶水茶杯赶回,用木盘子盛着搁置于棋盘旁边,一脸邀功的朝沈立方傻笑。   沈立方大手一挥吝啬道:“滚蛋。”   孩童万分失落,趁沈大老爷不注意做了个鬼脸儿狂奔出房门。   陈小咩会心一笑,接着沈立方不再言语,右手左手自我对弈,黑白两方杀得昏天黑地却是满盘无人敢道哉的昏招缪招。   陈小咩初看以为沈立方自称落子无敌手,必定是有所藏拙,可越看越是嘴角抽搐,若是这等手笔可被称为棋道高人,那自己与常居负岂不都是棋王棋仙了?   正当百无聊赖眼皮耷拉时,沈立方又道:“宝贝女儿呀,你猜这两位女子若是相争,谁胜谁负啊?”   陈小咩本该当机立断念出“君亦然”的名字,却在凝神思索后皱眉不语。   沈立方笑容玩味道:“君亦然武艺可敌天人,但对上柳红嫣那等鬼魅妖邪也得力不从心,柳红嫣的厉害不在其武艺高低,而在其城府鬼谋——只不过棋盘上两团黑白哪怕扭成麻花,对咱们两个局外人又有何干系?”   陈小咩抬头凝视沈立方脸庞,眼神极其古怪。   沈立方像是要把一辈子的话说尽,滔滔不绝道:“乖女儿你大可不必担心柳红嫣会为难你,为父敢断言,只需天下一日不曾归一,只需你是我沈立方的女儿,只需沈家商族一日不曾衰败,她柳红嫣就是有天大胆子也不敢碰你分毫!   且不说咱家可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眼下柳红嫣收纳南方势力要与君亦然死磕,却并不好针对咱们沈家自也有其难言苦衷,对柳红嫣而言只有铲平了剑神阁这个眼中钉,才能让没有王法逍遥惯了的天下人归心,若是‘花红柳绿’先向咱们动手只会被人取笑而不得人心,如此一来赢了一时而输了天下,精明如柳红嫣岂会这般愚蠢?——这着实也是柳红嫣的无奈。   天下局势不久之后必是南北对峙的乱世局面,如此一来咱们商人可就更有勇武之力了——两个泼妇打架,为父在旁取出一柄宝剑,这宝剑平日里只值三两银子,可生死存亡的紧要关头便是千金万银那两个泼妇也得先一步抢到手不是?   她们打得头破血流,咱们自顾自的捞银子便是,等挣够了本钱再去制造比宝剑更好的武器譬如□□,瞧准了时机给那俩傻帽便是一记冷箭,没了让天下百姓流离失所的南北对峙,恶事她们做尽,好处咱们来捞,名利双收人心所向,就是最后的天下权柄也会落在咱们手中——爹爹且问你一句,你可想坐上女帝之位?”   以这等家常语气定天下大势,饶是陈小咩都不禁心头翻江倒海无比骇然,久久无言后沙哑嗓音颤声问道:“为何是我?”   “你是我女儿!”沈立方瞪大眼睛神色前所未有的认真:“咱们沈家有花不完的钱财,有让天下武人眼红、堆积如山的武功秘籍,却没有一个能用之人!除你之外,我还有两个女儿一个儿子,哪怕算上义女沈翰儿,也皆是不成气候的蠢材,就算赠予天时地利到头来多半得赔得一穷二白——我沈立方毕竟老了,未来的天下终究是你们年轻人的天下,等我死了膝下三个眼高手低的富家子弟且不说自相残杀,又岂能斗得过柳红嫣这等天生妖物?小咩啊,不是爹爹非要留下你,而沈家唯独交到你手上爹爹才能安心入土!   为一女子北行,你可是想要感动那被人众星捧月的白仙尘?傻孩子,你感动的只能是你自己罢了,沈翰儿有什么不好?拓跋无双姿容可曾差了?你若愿意便是那实为‘花红柳绿’金缕的薛琉儿,爹爹也给绑来当媳妇!退一万步说,柳红嫣、君亦然不死,那女子心头岂会有你陈小咩的一席之地?权衡利弊你该晓得爹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你好啊!”   终于将堆积已久的心事尽数吐露,沈立方凝视女儿复杂脸庞,期待着孝顺女儿含泪点头,却震惊于武艺早该尽失的陈小咩嘴角翘起鬼魅笑意,一记手刀势若奔雷意图穿透沈立方心脏! ☆、第五十三章   第五十三章:   人在死前总会念起许多事物,譬如此时的沈立方面对那一记手刀,神情木然间甚至不曾有什么恐惧,脑海中莫名涌现的唯有那位女子的一颦一笑。   “我要用你的头颅为娘亲祭奠——!”陈小咩白色长发翩然飞舞,戾形于色掩不住满面狰狞,此等距离下手掌透胸而过已是在所难免,却怎料有仙人力挽狂澜助纣为虐?   “唉——”一声年迈叹息悠悠传来,不知何时陈小咩的手腕关节已被一只小手禁锢,眼前之人出现得是那么突兀,那位身着华贵锦袄却又时时刻刻流着鼻涕的讨嫌小娃娃恍然间已隔在了沈立方身前,面对凶神恶煞的陈小咩眼底尽是怜悯。   “哈哈哈哈哈哈!我就知道你沈立方敢与柳红嫣叫板,手中定有不少不足与外人道哉的私藏底牌,这位看似孩童的何方高人,莫非已是‘宗师境’臻境至返老还童的神仙人物?”   言语间,陈小咩手腕翻转试图以武学典籍中刚学来的取巧手法现学现卖,本该稳稳折断敌手一条胳膊,岂料反倒陷入了诡异“泥沼”——这是一种十分诡异的感觉,三番五次催动手臂用力,可使出的力气却似泥牛入海投入一片虚无。   陈小咩涨红脸孔恼羞成怒,而又无可奈何怒极反笑,眯起眼来一边打量眼前“稚童”、一边言道:“敢问老神仙名讳?”   本以为“稚童”呆模呆样的憨傻只是矫情饰诈,却不料这位武道境界已可谓登上天境的“稚童”当真是一副憨态可掬的模样,约莫是羞于触碰女子肌肤,脸孔熟透般红得好似猴儿屁股,低垂下脑袋支支吾吾道:“老道姓李名寒虫,虽是入世人口中的‘宗师境’,却不是什么‘老神仙’——三小姐与沈老爷一样皆是有智慧之人,请容老道多嘴劝一句,弑杀生父乃是天地不容的大罪过,哪怕当年沈老爷有对不起你们娘俩的地方,如今木已成舟早就难以挽回,又何必执着于这等怨念而错上加错呢?”   “呸呸呸,一口一个‘老道’,你个屁大小娃娃怎就这般老气横秋?”   偷眼瞧见陈小咩满脸不以为然,名为“李寒虫”的“稚童”弱声抗议道:“老道已活了八十载了……”   话未说完,陈小咩却已悄然伸出另一条手臂,出手成爪未有丝毫凝滞,以越发娴熟的“邪王教”掏心手法直刺李寒虫心脏。   “三小姐怎会习得此等歹毒武艺!?”李寒虫一愕,随即眼底流转一丝叹惋,横臂轻挥便将陈小咩侧向抛出。   陈小咩张狂大笑,借着这一掷之力身躯贯穿了墙壁,疾如箭矢般一头没入了龙马湖中。   李寒虫犹豫目光转向家主沈立方,见之点头过后便即跟着跃出高楼,身姿轻飘犹若一片落叶,于水面站立如履平地,目光横扫湖面后朗声念道:“三小姐,任谁都好行刺老爷,唯独你断不该如此,当年之事说白了全是上一辈的恩怨,你心中便是恨极也不该对自己父亲狠下杀手,且不说老爷有将沈家万千家财托付与你之意,便是为人子女又怎有资格弑杀君父,于人于己于人间孝道,你皆是大错特错,此时此刻怎还不速速出来恳求老爷原谅?”   默默倾听四下寂静湖水,以李寒虫的武道境界只需有意凝神,自水波流转至鱼儿游动丝毫声响皆可入耳,然而令这位老神仙苦恼的却是整片湖水竟未有半点不和谐的杂音,那隐入湖中的陈小咩难不成是化作了水雾与龙马湖融为了一体?   李寒虫眉头紧皱,迈开步伐踏出一脚,湖面依旧平静如初湖底却已是翻江倒海,绵长内力由着潜藏暗流激荡涌动,一抹细不可闻的血腥味儿立时被李寒虫察觉。   仙人迈开第二步,一步便是十丈,接着撩起袖管俯下身子,只见月下湖水骤然翻腾,好一副怪力乱神的诡异画面,偌大湖面竟被李寒虫生生撕裂一分为二而无法重新凝聚。   冰冷月光直射湖底沙石,意图潜藏湖中顺着水流不着痕迹的漂移并逃离龙马湖的陈小咩浑身湿透,终于暴露出了身形,被李老神仙内力所伤肺腑而呕出的鲜血也总算可以一口气爽快吐出。   狼狈如落水狗似得橙衣女子抬起头颅,望向居高临下、张开双臂抵住两面湖水如力开山河神人的李寒虫,抱拳施礼笑容可掬道:“不曾想还真是位神仙人物,小辈有眼不识泰山,多有冒犯之处——你有种下来揍我呀!”   不理会陈小咩的出言挑衅,李寒虫饶有兴趣的打量起了眼前少年白头的女娃娃,笑容傻里傻气道:“三小姐好算计,竟叫老道不得不出手将你揪出来,这等心性也难怪沈老爷要夸奖‘沈家若要兴旺非三女不可’……”   “少往沈立方脸上贴金。”陈小咩出言打断,眼神怨毒道:“若言为富不仁,天下第一巨富便是天下第一不仁,老神仙明鉴,沈立方欲留下我可不是为了狗屁骨肉亲情,而是一门心思为他沈家能够长盛不衰着想!我陈小咩恨不得食他血肉,叫他沈家一族尽都万劫不复,又岂能令他得逞?!”   清官难断家务事,李寒虫长长叹息,刚要语重心长劝解一二,却见陈小咩转身冲入右侧被撕裂的湖水水帘,身影再度消失不见。   李寒虫也不着急,只需知道了陈小咩的动向便再不怕捉不住她。   手臂一松,湖水再度凝聚,李寒虫闭目凝神时刻倾听陈小咩水中动静,明确了陈小咩所在便即迈开第三步踏至陈小咩上方,抬手刚欲再度撕裂湖面,一道锋锐剑光却自下而上穿透水面直刺李寒虫喉咙!   李寒虫眸中流转一抹惊艳,两指稳稳捏住刺来剑尖令宝剑无可动弹,口中兀自诧异道:“御剑——不,还差了一截,该是御剑雏形的离手剑招。”   与此同时,一名橙衣女子猛然自李寒虫背后跃起,水声轰隆如银瓶炸裂,手持另一柄早早投入湖底的宝剑,女子一气呵成当头斩落,剑气如虹未曾触及李寒虫头颅却已先于湖面破开一道可怖剑痕。   李寒虫不怒反喜,头也不回道:“恭贺三小姐,小小年纪武艺竟已登上‘出尘境’甲等!约莫与那被万人敬仰的‘宗师境’也只隔一线!”   李寒虫随意弹出一指击中一点无形水珠,被激荡在空中的零星水沫骤然加速旋转,于水雾弥漫中划出一道肉眼可见的弧线半圆,精巧袭中陈小咩侧肋。   如受万钧重力的白发女孩还欲将剑一斩到底,身躯却已骤然侧飞,任由冲劲不惜使得身子在湖面一通打转,停静下后刚欲再度潜进湖底,肩膀却被那神出鬼没的李老神仙死死扣住,再也没了回旋余地。   “想不到不擅武道的沈家竟出了三小姐这等鬼才,老道曾前往北寒一睹君亦然真容,本以为此子武道天赋百年难遇、能够以坐北朝南狮子搏兔之姿傲视天下者仅此一人,却不想今日遇上了三小姐!好啊,好的很呐!”   陈小咩似是想要还嘴,却再度呕出一口鲜血。   李寒虫终于踏出第四步,湖水水花飞溅激荡看着倒也没什么稀奇,却见“稚童”一手提起陈小咩借踩踏之力一跃而起,脚尖轻点于空中水珠之上,踩碎了的水珠再度碎裂升上高空,则又被李寒虫借力踩踏,一而再再而三竟如是仙人飞升直奔上龙马阁楼。   房间虽破开一口大洞,房内沈立方却端坐于原本位置波澜不惊,本是一派家主尊容却在瞧见女儿无力呕血时满面惊惶,食指直指李寒虫鼻尖恼怒骂道:“你个老不死的,就不懂何为手下留情?”   任由沈立方小心翼翼抱起陈小咩并扶着她横躺于卧榻之上,李寒虫挠头嘀咕道:“老道确有手下留情呐——再怎么说老道也舍不得伤了这棵习武苗子,今后江湖若说有人能将剑神阁那女子拖入凡间,也唯有三小姐一人耳。”   人前可谓万人之下的沈立方在宝贝三女儿面前一副鞍前马后端茶送水的模样,瞧得李寒虫赶紧眼观鼻鼻观心视而不见,想了想又小声提醒道:“老爷,您可得悠着些,如此宠溺女儿可别将三小姐宠坏了,不然老道第一个和你急。”   正在房门口招呼仆从准备热水与干净衣衫的沈立方皱眉回头:“你说啥?”   “没啥没啥……”李寒虫笑容尴尬,眼见沈立方撩起袖子要亲自为陈小咩擦抹身上水渍,终于忍不住再度多嘴道:“老爷,您小心着些,当心三小姐再给你一记手刀,面贴面的距离老道可也救不了你。”   沈立方嗤之以鼻头也不回道:“说你傻你还真傻,小咩先前若真要杀我,仅仅只隔一臂哪怕你真是神仙,怎能够如此轻而易举便救我性命?”   颇有些一根筋的李寒虫一愣过后不由满面恍然大悟,沈立方继而言道:“你呀若觉察不对劲便不该出手,小咩本意便是想引出你这位藏于我影子里的绝世高人,虽不知我家女儿玲珑心思意欲何为,却多半不是什么好事儿,你这傻子怎么至今都没回过味儿来?”   李寒虫两颊生红、抓耳挠腮,本就清醒着的陈小咩则已被沈立方那通故意当自己面言说的做作恭维惹得发笑,睁开眼来清澈眸子迎向沈立方慈爱面容,鬼使神差轻声唤了句:“爹爹。”   沈立方呆愣当场,而后却是老泪纵横,紧紧握住陈小咩冰凉手掌泣不成声。   隔天,王丹霞强拧着小竹儿臂膀告别沈家,与陈小咩不辞而别。   被王丹霞五花大绑于的小竹儿满脸幽怨,时时刻刻瞪着王丹霞好似要用眼神将这忘恩负义的恶女人洞穿。   北行一昼夜,熟睡中的小竹儿忽而浑身一松,而后一声“诶哟”跌坐在地,竟是不知何时被解开了束缚丢下了马匹。   羊肠小道上,王丹霞高坐于马背,凝视满脸不可思议的小竹儿的笑容显得极其古怪。   “王丹霞你这畜生,莫不是想……想杀人灭口!?”小竹儿脸色煞白,见王丹霞眸中闪过一丝恼火连忙识时务的闭嘴不言。   “你号称能够看穿人心,怎却不知我想做什么?”王丹霞冷哼一声,继而言道:“没了陈小咩与玄生和尚,我又何必带上你个累赘?离开了沈府,你小竹儿今后是死是活与我王丹霞再无干系。”   小竹儿心思机敏立刻咀嚼出了王丹霞话中滋味,满脸惊喜的站起身来手舞足蹈道:“若是沈老爷怪罪下来,我只说是我自己逃了出来,绝不说是你放了我,你且放心好了。”   王丹霞嘴角轻翘,而后拨转马头自行向北而去:“算你识相,你若还能见着陈小咩且替我带一句话,‘王丹霞欠她的人情这辈子若还不清,下辈子自会接着偿还’。”   瞧着骑马缓行的王丹霞身影渐渐消失,小竹儿摇头叹息,自语了句:“是‘算你识相’才对。”   一旁树丛走出一位盲眼女童,看架势竟是早就等待在了此处。   见到小葵儿神出鬼没,知其根底的小竹儿却也不如何惊慌,一改往日针锋相对的互相不屑,男孩几步来到女童跟前满脸讨好,迫不及待道:“小葵儿,你开天眼瞧瞧咱们该如何将我媳妇救出沈家呗。”   盲眼小葵儿皱了皱眉却是胸有成竹道:“时机未到。”   小竹儿翻了个白眼,跟上小葵儿步伐沿途折回沈家镇—— ☆、第五十四章   第五十四章:   桃花院子里,沈立方用手逗弄着一只通体雪白的金丝雀儿,这等鸟儿通常羽毛皆为金黄,反以肉喙体白最是珍贵,如沈立方指上这只更是有价无市万里挑一的珍品。   白雀儿颇通人性,寻常鸟儿哪怕是鹰隼皆需驯兽人饲养□□方才晓得遵从主人命令,而白雀儿却是天生便俱灵根,饲主沈立方从不将它置于金丝鸟笼,白雀儿却也晓得离了沈立方便是死路一条,哪怕沈立方将之随意放飞,翱翔过后白雀儿也会折回饲主掌心,讨宠似得磨蹭沈立方臂膀。   一旁分明是童子模样、却号称活了八十载的老仙人李寒虫童心未泯,瞧着雀儿这般有趣不觉鼓掌嬉笑,手指指向鸟儿小声骂道:“蠢货,生灵生来无拘无束,又为何不趁机逃跑?”   沈立方笑容诡秘轻轻摇头,挥手放飞白雀儿后便寻了棵茂盛桃树,于树荫底下悠然入座。   无需沈老爷发话,手下乖巧仆人便立即端来座椅,又在沈立方坐实后便即奉上茶水,可谓享尽人间富贵的沈立方瞧着空中白雀儿,忽而与李寒虫笑道:“如果小咩能像它一样便就好了。”   沈立方的话李寒虫听着向来都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一旦提及陈小咩,宗师境老仙人的双眸立即便绽放出了奕奕光彩,搓着手掌显得急不可待道:“三小姐若能答应做老道弟子才真就好了,多则数二三年、少则一二年,老道不敢担保能叫三小姐登上宗师境界,却可拿人头担保,能叫三小姐成为宗师境以下第一人。”   对吃苦习武向来没有兴趣的沈立方好奇询问:“你不是说小咩与那半人半仙的宗师境界仅差一线么?怎得却无法担保小女登顶天人?”   稚童模样的李寒虫一屁股坐于泥地,拔下一根枯草含于口中道:“昨夜惊鸿一瞥是老道诧异于三小姐小小年纪而身具近乎宗师境的雄浑内力,疏忽了三小姐的不同寻常,此刻想来何以三小姐分明为出尘境甲等的武艺,却被老道一指击破——此是有何方高人倾毕生功力灌注于三小姐身躯,亏得三小姐从未习武的身子骨能抗得住,约莫那头少年白发也是如此由来。”   沈立方平静道:“小咩此时是何等境界?”   李寒虫伸手擒住一只蝴蝶,说是“擒住”,但肉眼可见确仅是摊开手掌,任由蝴蝶扑腾翅膀却终究飞不出小童掌心。   犹豫片刻,李寒虫道:“三小姐此刻境界古怪,说是出尘境甲等,却比之出尘末流尚且不如,只需遇上比之境界高出一头者只需一击得手便能要她性命,然而言三小姐武艺仅是才入出尘境的雏儿似乎又苛刻了些,毕竟龙马湖上那不知何处习得的离手飞剑却又近乎宗师境风骨,实在是……”   见“稚童”渐渐不知如何言语,沈立方简单明了道:“便是小咩不耐打,却又很能打罢了。”   李寒虫逗弄蝴蝶点头憨笑,而后收起笑容正襟危坐道:“老道以为三小姐习武太也急功近利,仗着先人赐下的宗师体魄,却是强行收纳内息气海拔高了自身境界,如今这‘出尘境甲等’几字前头可务必添个‘伪’字,哪怕往后真的登上宗师境界多半也得落下病根,大好的一颗苗子,老道当真是心疼,这便是老道为何想要三小姐拜作徒儿的缘由,往后三小姐若真想登顶天人,定要一位宗师境武人赔上一身修为倾力帮衬,而老道却心甘情愿为三小姐铺条登仙天路!”   李寒虫言语情真意切,哪料沈立方却极不给脸面的仰天大笑而后叹道:“世间怎还会有你这等蠢人!”   无故挨骂的李寒虫一头雾水,门外却有小童快步前来,奶声奶气向沈立方报告道:“禀告老爷,三小姐又找人打架啦,最早是一位守阁奴,最近的却是武艺近乎出尘境甲等的翰儿小姐!”   李寒虫愕然,沈立方则显得风轻云淡,笑问来人道:“可打赢了?”   小童老实作答:“赢了几场输了几场,总之败多胜少。”   沈立方道:“理当如此。”   一波未平,却见又有小童前来禀告:“不好啦老爷,不好啦老爷,那个名叫'小竹儿'的小乞丐仗着是三小姐好友,大摇大摆又回来啦,这回非但自己混吃混喝还带来了一帮乞儿!”   沈家家大业大,难不成还怕这几个乞儿吃穷了?——对于这等小事李寒虫满面不以为然,沈立方眸中却骤然闪过一抹恶毒,眯眼问道:“那一帮乞丐是否身形皆似我宝贝女儿小咩?”   小童用手挠了挠头,思虑过后认真点了点头。   沈立方脸容狰狞,忽而一把将李寒虫手中扑腾蝴蝶捻入掌心捏得粉碎,扯起嘴角低声笑道:“小咩以为那居心叵测的小乞丐是什么好东西?世上除了为父与她过世的娘亲,又岂会有人真心待她好?!”   李寒虫弱声抗议道:“还有老道嘛。”   自行忽略李寒虫不适时宜的言语,向来成竹在胸的沈立方关心则乱,开口下令:“李寒虫,去将那小竹儿连同其同伙一并杀了!”   前来禀事的童子闻言身子一颤,犹犹豫豫支支吾吾道:“老爷不可——三小姐她……她听闻消息早已亲自前去相迎了……”   沈立方眼皮一跳,不见如何暴怒,却反而恢复了以往的风轻云淡,伸手拍了拍李寒虫脑袋道:“老不死,我女儿要与我玩一个游戏。”   已是仙人的李寒虫脾气却好得叫人难以置信,被沈立方抚摸头顶非但没有任何气愤,反而露出猫儿狗儿得主人宠爱的舒适神情,不明所以道:“是何游戏?”   沈立方哈哈大笑,目光望向龙马楼方向若有所思:“你很快便会知道了——”   #   有人道沈家三小姐于龙马阁读书月余,竟当真修成了正果,成了位武道高人;   有人道沈三小姐定是疯了,否则刚一出阁怎就四处寻人比武较量,便连藏在阁楼深处蛰伏多年的守阁奴都尽数挖了出来;   更有人道出了沈小咩的身世由来,原来这位“从天而降”的沈三小姐并不姓沈,而是一位曾与“天下第一商人”沈立方有过一段情深往事的陈姓卖酒娘子生下的野种,别看沈立方此时将她视作掌上明珠,这份宠溺终究却只是对那位陈姓女子的愧疚,若要说“往后继承沈家”这等惊天大事,多半还得自沈家大少爷与大小姐、二小姐中挑选。   沈立方寿诞第七日夜晚全镇灯火通明,叫喊声欢笑声似乎充斥于世间的每个角落,不夜城中火光耀如白昼,似要以世外桃源之姿与镇外的寒冷世界生生分隔开来。   读书读得头脑似乎已经不再正常的沈三小姐忽而提议沈立方建起一座摘星阁楼,扬言可为北方旱地向上天借一场及时雨,令镇外农户感恩戴德以此为沈立方庆生,沈立方笑而应允。   所谓摘星阁楼无非木石堆叠至九层高空,为了迅速建起不得不万事从简,整座楼台于黑暗中只见高空一点火光,竟不见有何木梯长廊通至地面。   正当整个小镇的看戏人窃窃私语议论作一片,一抹橙色身影犹若出尘仙子绕着阁楼直飞向天台顶端,引得看戏人掌声如惊雷,不禁自饭桌前站起身来。   陈小咩登台做法手法颇为花哨,台下桃花院中沈立方孤身一人,一手持着盛酒瓷瓶对嘴痛饮,一手指向摇摇如升天的女儿身影自言自语着:“小咩的轻功大有长进……”   橙色身影登上天台,凡人肉眼已不可见,然而藏身于摘星台四周、武道境界颇为不俗的仆从却瞧得清楚,台上沈三小姐白发飘散,橙色衣衫外像模像样的披着一件后背画有阴阳两仪图案的道袍,手持一柄桃木宝剑口中念念有词,而后端起酒碗将酒水洒向天空,手中剑锋横向斩过,模样简直与装神弄鬼江湖骗子无二。   “咱家三小姐定是已成痴子了吧?登台求雨?亏她想得出来。”   身着一件夜行衣,蛰伏于暗处的沈翰儿闻听背后有人小声嚼舌,不发怒斥责说话人无礼,更不与蠢人“同流合污”,双眼至始至终皆如毒蛇一般死死盯着楼台上的人儿不敢有片刻走神。   求雨?——傻子才会相信性子务实的陈小咩会衷心祭拜鬼神。   正当沈翰儿如此思考,天空中骤然响起一声闷雷,原本该是清空万里此时此刻却不知怎得于沈家镇上空聚拢起了一团乌云。   台下沈家奴仆掌柜皆是瞠目结舌,反倒是局外看客兴奋的鼓掌叫好。   “怎么……怎么可能?”沈翰儿吃惊得无以复加,不曾想过陈小咩当真能够呼风唤雨?   大雨骤然倾洒而下,镇外以农耕为生的穷苦农户对着窗外跪地磕头感谢上苍恩惠,镇内贵人则纷纷招呼仆人取出早就准备好的雨具撑在头顶大声喝彩,却是谁都不曾发觉沈府二小姐房内,沈安可于窗台前用针扎着绑有陈小咩发丝的小人儿,目光恶毒如蛇蝎,盯着摘星台上橙衣女子低声咒骂——   “陈小咩,你怎得不被雷劈死?”   “只要你不在了,父亲定会重新宠溺于我……”   “只要这世上没有你,我一定……一定……”   一道天雷轰响,刺眼光芒叫沈安可不禁伸手遮挡,一眨眼工夫竟是谁都没有料到雷电会击中陈小咩所在的摘星台,沈家府邸惊叫声迭起,天台轰然倒塌坠落于建楼空地碎裂为满地残骸,雨水泼洒熄灭小镇火光一时一片昏暗。   这莫非便是所谓的心想事成——?   又是一道惊雷,哑然呆立的武人们恍然回过神来,而后皆疯了一般奔至残骸之处,瞪红双眼或用兵器、或以双手不断搬开碎石木块誓要将陈小咩尸骨刨出来。   沈翰儿呆立当成似是还未从自惊骇中回过神来,一阵天旋地转令她的喉头涌上作呕的感觉——陈小咩……死了?   “冷静冷静……”沈翰儿颤抖手掌缓缓抬起,接过瓢泼雨水而后一股脑儿拍打在自己脸上,没有人比她更明白若是陈小咩死了,连她在内这群被沈立方委以重任的武夫扈从会遭到何等非人折磨。   “不对——不对!没道理……陈小咩与义父一样,骨子里皆是时时刻刻为自己打算的自私商人,又怎会大发慈悲替穷苦人家祭天求雨?”沈翰儿捏紧拳头,目光恶狠狠盯着残骸,似要等待狡猾的陈小咩偷偷从废墟中爬起溜走:“来吧,快些来吧,我才不信你会死在这里?义父道你时时刻刻想要前往北寒,这等金蝉脱壳的把戏又怎能瞒过我的双眼?起死回生吧,快点活过来吧……”   “挖……挖到了!……三小姐的……尸体……”一声哭腔嘶吼,沈翰儿头脑一懵,而后疯狂奔至叫喊声处,只见人群围聚着一具滚烫尸体,数根粗糙木刺穿透了尸体身躯,天雷灼烧已叫尸体面目全非化为一团触目惊心的焦黑,但见其残留下的橙色衣料却是陈小咩无疑!   沈翰儿跪倒在地发出野兽般嘶嚎,颤抖手掌抚过尸体脸庞,脑海中竟莫名浮现那位面容其实并不如何出彩的女子露出羞涩神情,那时的她以为身子已被自己夺了,眸底皆是可怜可笑的痛心疾首,噘嘴朝自己抱怨着:“你这女子怎能这般不爱惜自己身子?这……这以后可还有谁敢要你?”   “你怎就死得如此莫名荒唐?——你怎敢就那么死了!?”   沈翰儿将尸体搂紧自己怀中,任由雨水拍打在脸庞之上,睁开眼来却恍然瞧见身旁围笼着数位……数位陈小咩?!   “你……你是——你怎会出现在这里!?”   “你是何人!为何扮作我妻子的模样!”   “这莫不是在梦中……怎会……怎会?”   四下“陈小咩”高矮胖瘦各有千秋,口中发出的吃惊言语也尽都不同——沈翰儿头脑忽而冷静下来。   传言在沙海的另一头,骆驼镇中有一位爱着紫衣的奇女子,手中有一种蛊惑人心的“胭脂香”,可令人瞧见心中爱人——金发女子脸孔一阵青红,心头悲戚骤然化为愤恨,一把将怀中不知何人的尸体撕成两半儿。 ☆、第五十五章   第五十五章:   “想做些疯狂的事儿么?”   将时日逆转回三日以前,那正是小竹儿携同一众痴傻乞儿回到沈家的日子。   面对眼前诡诈男孩满脸的坏笑,陈小咩不禁打了个寒颤,犹豫过后做贼似得小声问道:“你可是来助我离开沈家的?”   小竹儿一脸高深莫测,却被身旁一位衣着朴素的盲眼女童一拳敲在后脑,发出一声无可奈何抱怨:“我和媳妇说话呢,你……你干啥?”   盲眼女童不理会朝自己做着鬼脸的小竹儿,不苟言笑的冷峻面容转向陈小咩——别的不说,这份冷淡当真像极了她与小竹儿口中的主人司马兰华。   陈小咩略一迟疑,立即朝女童抱拳一笑:“姑娘莫非便是司马姐姐身边的‘小葵儿’?我常听小竹儿夸奖你料事如神,有未仆先知的通天本领,今日一见果真气质非凡如见仙人!”   大多都是在陈小咩面前道小葵儿坏话的小竹儿挠了挠脑袋,见陈小咩朝自己连使眼色立时恍然大悟,捂嘴偷笑后急忙附和起了满嘴恭维。   哪料小葵儿毫不领情,扯了扯嘴角冷嘲热讽道:“你便是陈小咩?为何却是低三下四卑躬屈膝的小人物?便是这拍马屁的功夫都比白仙尘差了十万八千里,怎得主人便偏偏觉得你奇货可居?”   陈小咩笑容骤然僵硬,一时好似尴尬成了一尊冰雕,小竹儿陪着呆愣当场,小葵儿却是头也不回的进入里屋。   眼下三人正位于沈家一间僻静宅院,自围墙至三面房屋皆是灰墙白瓦的南方建筑,中堂坐北朝南正对圆形拱门入口,进门便可见两岸花圃的姹紫嫣红,鸟语花香沁人心肺却只可惜如今被一众痴傻孩童捣腾得一塌糊涂。   院子里孩童追打不休发出憨傻嬉笑,败家子陈小咩却丝毫未曾心疼,朝小竹儿耸了耸肩便与男孩一同跟进了里屋。   绕过中堂进入小庭院,只见小葵儿正轻车熟路的打开正面一间房门大方入内。   陈小咩面露疑惑,询问小竹儿道:“这间屋子连我也是第一次来,小葵儿怎得如此熟悉?比起这个,她不是盲了眼睛么?怎就……”   小竹儿抬手示意陈小咩不必再问,捧腹发出一连串咯咯笑声,眨眼神秘道:“好媳妇,你与见到小葵儿的寻常人问了同样的问题,想来我道‘小葵儿有预知天命’的能耐你是不曾当真了。”   陈小咩瞠目诧异,任由小竹儿拽起她的手掌将进入屋内,请出一众仆役后关上屋门,房间内顿时清净。   三人围坐小八仙桌前,小葵儿伸手毫不客气倒茶喝茶,手法比之寻常“明眼人”都要来的顺手拈来,甚至还不忘给陈小咩与小竹儿斟上一杯,轻啜几口后开门见山道:“陈小咩,你当真舍得沈家千金万银?你可晓得过了‘这个村’便绝无这般叫人艳羡的‘客店’了?”   陈小咩双手捧着茶水,面对这位可道作怪力乱神的小女子神情颇显得忐忑不安,小心翼翼道:“自是舍得的。”   小竹儿托下巴瞧着自家“媳妇”,对陈小咩这份骨气打从心底里赞赏得不行,小葵儿却冷声嘲讽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贪恋沈家武库秘籍,妄图以此为捷径攀登武道境界,却不自觉成了沈立方笼中鸟雀,如今想要脱身都已不得,你可曾懊悔过?”   陈小咩如泄气皮球般垂下脑袋,叹息道:“还请小葵儿姑娘赐教,小竹儿道你能知未来,不如……不如便开天眼瞧瞧,我该如何逃出沈家?”   小竹儿一旁挠头叹气道:“沈立方这人一不会武功,二不如何聪慧,唯独用人之道叫人不服不行,手下人物不说别的,便是那位宗师境已至返老还童的李寒虫该是何等厉害?真不明白这群人怎就死心塌地的跟着沈立方?”   顿了顿,小竹儿偷瞧向小葵儿刚想言语什么,却被女孩一记脑瓜崩狠狠打断,敢怒不敢言的男孩儿满面委屈,噘嘴抗议道:“我还没说话呢!”   小葵儿理所当然道:“你一会儿便要说了,那话断然不该说。”   陈小咩好似不曾听见男孩女孩间的哑谜,思虑过后忽而睁大眸子道:“院落里头的那些位痴子,莫不是……莫不是为我准备的替身!?”   这等思绪反应不可谓不敏捷,小竹儿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竖起大拇指对陈小咩连连点头:“咱媳妇可真聪明,届时由小葵儿掐算天时,再由我小竹儿借一场雷雨叫沈家上下鸡犬不宁,好媳妇你便与将那群痴子扮作相同模样四散奔逃,我倒要瞧瞧沈立方会如何应对!”   陈小咩满面惊喜,却又立时唉声叹气起来:“凭沈立方的能耐又岂会捉不住这几十个小毛孩子?说不准便是有上百个替身,都逃不出沈家半步……”   虽是噘嘴模样,可低垂脑袋的陈小咩却早就在抬眼偷瞧小竹儿神情,欣喜眸光中满是对狡猾男孩的信任。   小竹儿咧嘴一笑,手掌一边伸入怀中口袋摸索,口中一边神神秘秘道:“好媳妇,你猜猜看当初我为何要与大和尚闲逛骆驼镇?”   陈小咩一怔,不明所以的眨了眨眼睛,却见小竹儿缓缓取出一个不起眼儿的小瓷瓶,揭开封口一时异香四溢,闻着颇为熟悉的芬芳香味,陈小咩瞠目结舌于眼前小竹儿、小葵儿的脸孔幻化为了白仙尘的模样,诧异过后顿时恍然惊呼:“这是林佳玉的‘胭脂香’!?”   还记得当日初次见着林家那位紫衣女子,那位骨子里皆是妖媚的女人祭用的便是这份迷惑人心的古怪香水,哪怕武艺高如王丹霞却也被之玩弄于鼓掌——原本看似漏洞百出的计划因为有了这件物饰而变得无可挑剔,不用易容乔装、无需偷梁换柱,便由着倾盆大雨将这“妖邪之物”洒满全镇却又如何?   惊喜与兴奋弥漫在三人之间,一番窃窃私语后小竹儿已然拍着胸脯敲定了脱逃计谋,陈小咩却难得玩心大起,搓了搓手掌不怀好意提议道:“小竹儿,你那份呼风唤雨的通天本领可否借我来显摆一二?如此定能让沈立方大吃一惊。”   这般多此一举无非是“唱双簧”的唬人伎俩,由着陈小咩在前台装神弄鬼,真正招来雷雨的却是幕后之人小竹儿——小葵儿眉头微蹙若有所思,小竹儿则想都不想满口答应道:“只要媳妇你开心,咱们吓他沈立方一跳却又何妨?”   #   大雨哗啦哗啦仿佛无休无止,不知何时沈家镇上下弥漫起了一股奇异幽香,镇上不时传来叫喊声、惊呼声、欢笑声、哭泣声混杂在一块儿化作成了一片叫人胆寒心惊的鬼哭狼嚎。   沈家府邸中有一所常用以议事的小书房,位于靠近桃花院旁的地方,那是一座外表并不起眼的两层高小楼。   入口中堂的紫檀木太师椅上,沈立方心神不宁的低眉呆瞧手中杯盏,久久抬手端着盛满酒水的瓷杯却不吞饮。   身旁穿着光鲜锦袄的“稚童”李寒虫依旧没心没肺的玩弄着指尖白雀儿,周遭家仆却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不一会儿,身着夜行衣的金发女子率着一众武人快步走来,二不话说便即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   沈立方看都不看一眼,只是随手刚放下杯盏叹息道:“可寻到了小咩?”   跪地罪人们彼此眼神交际后,一人抱拳道:“禀告老爷,我们发现三小姐的摘星台支架中有人动了手脚,便是那埋藏进的火药引发了这次爆炸,使高台从中断为两截……”   “你与我说这些有什么用!我只要我女儿活生生站在我面前!!”沈立方咆哮着举起桌上酒杯,狠狠砸落于说话人头颅,鲜血立时飞溅实则却非沈立方之能,而是说话者暗中顺势自残其身。   众武人一齐拜下身子,背脊后立时冒出了冷汗,唯有跪地最前的沈翰儿拜道:“回禀义父,我寻到了尸体却能确信那绝非三小姐尸首!”   李寒虫自逗鸟玩乐中抬起头来,好奇问道:“何以见得啊?”   沈翰儿对近乎仙人的李寒虫尊敬堪比沈立方,五体投地的一拜过后恭敬答道:“弟子检查过尸体,三小姐体态娇小,死者虽说可能是受雷击而亡,但身体骨骼却比之三小姐庞大太多,身前多半是位身材肥大之人。”   “那我女儿呢?我女儿呢!?”沈立方瞪眼嘶嚎,所有人垂下头颅噤若寒蝉。   李寒虫起身绕至沈立方背后,想要安慰沈立方却发觉身高低矮无法够着沈老爷背脊,只得讪讪然收手道:“老爷你何必如此呐,退一步说你便是将这些人尽都杀了三小姐可就会自己蹦出来?所遇之事越是复杂心烦,咱们便越要慢条斯理抽丝剥茧,这道理以往都是你在老道耳根子前的唠叨,怎得如今自己却忘了?”   沈立方盛怒脸庞渐渐平和,目光扫视整间书房,心头又不觉砰砰狂跳起来——房内每一个人不论身形如何,其脸孔却皆为那位陈姓女子,如沈立方这等身份见识自是晓得名为“胭脂香”的鬼魅之物,只是陈小咩是何时做下的手脚?又如何能叫全镇人都成为眼瞎耳聋的癫狂疯子?   思绪骤然跃动,沈立方目光转向门外瓢泼大雨,嘴角扯起一个难看微笑,而后挥手下令道:“你们去将那名为小竹儿的男孩头颅取来,否则便提自己脑袋来见我!”   众武人闻言如蒙大赦退出书房后立时飞奔向小竹儿厢房,沈立方轻摇头脑强自令自己看清眼前众人的真实面貌,冷漠眼神望向依旧跪地不动的沈翰儿道:“你为何却不退下?”   沈翰儿抬起头来,通红双眼流淌下晶莹泪珠:“义父,是翰儿没能看好三小姐……”   沈立方虽知眼前之人并非“陈姓女子”,然而女子容貌却总缭乱于沈翰儿脸庞,和着金发女子桃李年华,更叫沈立方念起了不知所踪的宝贝女儿,向来铁石心肠却也软了几分。   思虑过后,沈立方冷声笑道:“去将沈奕凡捉来。”   一个“捉”字便决定了沈翰儿的出手轻重、应对态度,金发女子抬臂擦净泪水,背转身子后楚楚可怜立时换成了满面狰狞,不过多时便即擒着满身湿漉的沈奕凡飞奔折回。   沈奕凡身着单薄单衣显是早已入睡,不是是否是来时路上淋了雨水脸色显得格外苍白,进门便即被沈翰儿一手按住肩膀,强行屈跪于地。   沈立方一言不发,沈奕凡便也就那么沉默下跪,屋内一时静得古怪。   片刻后,门外再度快步跑进来一位老嬷嬷,那是打小跟在沈奕凡身旁的忠心仆人,二话不说便脱下身上大袄披在瑟瑟发抖的沈奕凡肩膀,陪着主子一同跪地喊冤道:“老爷,如果大小姐做错了什么事,您可否给句准信儿,如此不明不白便令翰儿小姐将人捉来,大小姐身子比不得这些个鲁莽武夫,淋雨病重该如何是好?”   沈立方笑容祥和,指了指老嬷嬷道:“将她挖去双眼,拔出舌头。”   老嬷嬷脸色白如薄纸,沈奕凡骤然抬头横臂挡在老人身前,嘶吼道:“你们谁敢动她!”   撩起袖子本要动手的恶仆家奴面面相觑,沈立方则目光平淡的望着沈奕凡脸庞,在父亲面前向来乖巧的大女儿眼眶终于落下不甘泪水,捏起拳头咬牙切齿道:“难道唯有那个女人生下的才是你沈立方的女儿,娘亲的子女皆是猪狗畜生!?”   沈立方指着女儿笑道:“比之小咩,你与猪狗无异。”   沈奕凡一怔,而后终于悲极而笑,面目狰狞道:“便是我散布了陈小咩的种种流言,便是我于摘星台中偷藏了异种火药,遇水消融表面隔膜后便会将那小野种炸个尸骨无存!既然我沈奕凡不论如何做,在你沈立方心里都不如那野种来得够分量,你便杀了我好了!”   老嬷嬷老泪众横,伸臂紧紧抱住沈奕凡冰冷身躯,好似要用性命来护卫主子周全。   李寒虫面露不忍在沈立方身旁小声劝道:“老爷你消消气,算起来大小姐也仅是三小姐算计中的一步棋子,想来早在归家之时狡猾如三小姐便有了这份打算,不然又如何会以强硬姿态激怒大小姐、二小姐?”   话音刚落,房外传来沈安可骄横的斥责:“谁给你的胆子,敢拦本小姐?我要面见爹爹,哪怕是被爹爹赐下鸠酒,今日我也要见到爹爹!”   李寒虫暗叹不妙,沈立方已然冷声笑道:“让沈安可一并进来。”   不一会儿,穿着光鲜华贵的沈家二小姐已然大步流星进入书房,甚至还未进门便已开口言道:“爹爹,陈小咩不过是那个卖酒女与野汉子生下的野种,本连进我沈家的资格都没有,根本死不足惜,你若要为此怪罪到大姐头上,不如连女儿也一并责罚吧!”   沈立方笑声格外爽朗,可深知其脾气的沈奕凡脸容已然落下豆大汗珠,眼下父亲表现得越是开怀自己便越无活路可言,沈安可一言来得太也极是简直便如火上浇油。   “好,好!就如你俩所愿!”沈立方声音缓和一字一句却如恶鬼咆哮,令两女如坠身地狱:“将这两人各砍一条臂膀,从此逐出沈家永不得归宗!” ☆、第五十六章   第五十六章:   沈家镇早在第一时刻便被下令封锁,倾盆大雨渐渐停歇,然而那股浓郁的胭脂香却不曾消散。   沈立方亲自率人搜索,直将沈家镇翻了个底朝天也终究不曾发现陈小咩的影子——那位橙衣女子莫不是当真被天雷炸成了肉泥?   看花楼台,有身着彩衣的花旦咿咿呀呀的高声歌唱,宽敞戏台搭建于偌大屋宅内,台下摆满桌椅本是要宴请全镇人听曲消遣,如今却是空空荡荡只剩下三人围聚于一张小酒桌前。   其中一位男子俊美非凡身着一袭洁白衣衫,长发飘散间脑袋也随台上戏曲摇摇晃晃,右手食指于桌台轻轻敲击打着节拍,闲逸模样与闹腾成一片的沈家镇颇为格格不入。   男子身旁左手边坐着的,是一位相貌平平而温文尔雅的年轻公子,双手正紧紧捏成拳头、手心中已然渗满了汗水,脸容之上眉心紧拧刻着显而易见的心神不宁,这份焦躁难耐便是瞎子也能瞧得清楚。   相比起来,男子右手边的绝美女子则显得淡然许多,腿儿轻翘显出一抹成熟韵味,身子懒散斜靠,单手支着脑袋眯眼细瞧台上戏子,单薄衣衫因雨水打湿反倒尽显优柔体态绝代风情。   无需多疑,眼下三人正是陈小咩死党旧友常居负,与沈家出了名的书呆子、也是□□府深沉的沈奕凡都不将之视作对手,算得是沈家最无野心的沈从文,及远来自大漠沙海,并因柳红嫣之死即将要登上“天下十大美人儿”榜单的拓拔无双。   当“沈奕凡、沈安可被断一臂后逐出沈家”的消息传到看花楼,沈从文神色剧变,拍案而起吓得台上戏子戛然止声,扭头便要奔去沈立方处求情,却被扰了看戏雅兴满面不快的常居负拽住了臂膀。   “你去干什么?”   面对常居负的明知故问,沈从文再无往日温和,狠狠甩开男子手掌大声急道:“我去见爹爹!哪怕是为了三妹,他又怎可断我两位亲妹妹手臂?”   常居负不慌不忙道:“你打算如何与沈老爷说话?”   沈从文呆立当场一时哑然,常居负却不给他任何思考机会,继而又道:“你若一心只想为两位沈家小姐求情,我劝你大可不必前去多费唇舌,沈老爷此举看似被冲昏头脑的野蛮暴戾,其中精明你作为他老人家唯一儿子,怎就丝毫看不出来?”   沈从文自冲动中回过神来,眨巴双眼显是不明白常居负话中之意,愣愣发呆中与那俊美男子大眼瞪小眼,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常居负瞧着沈从文憨傻模样不觉心中叹息,当真是一样米养百样人,同为沈立方子女,沈奕凡势利城府、沈安可娇蛮任性、陈小咩少年老成,怎得沈从文却总是一副朦朦胧胧的憨态可掬?   拍了拍手呼唤台上戏子接着唱戏,常居负于酒桌前与沈从文作促膝长谈状:“晓得沈老爷为何非要令三小姐为沈家接班人不可么?”   沈从文挠了挠脑袋,试探道:“或是因为三妹天生聪慧?三妹写得一手好字,换作我便是一辈子都写出那等小楷……嗯,再让我想想,或许也可能是因为三妹胆识过人?关乎三妹的传闻别的不说,便是‘为一女子万里北行’便可见其魄力,换作常人怕是只会于梦中想想,又怎会当真行此等狂妄之举?”   话至此处,沈从文身子忽而一颤,扭头瞧去只见拓拔无双摆着臭脸眼神冰霜,常居负恍若未觉继而笑问:“可还有别的?”   沈从文摇头,常居负指向沈从文道:“其实沈老爷还看中了三小姐一点好处,却是大公子您也具备。”   “我?”沈从文神色诧异,食指指向自己鼻尖满脸难以置信,似是被人赞美心头本觉一阵窃喜,却又在念起父亲面对自己时的一脸嫌弃而摇头叹息:“我怎好与三妹相提并论——也不说三妹了,哪怕是比之奕凡都也是大大不如的。”   常居负笑而摇头,随着台上唱戏人哼哼了句“一朝天子一朝臣”,微笑言道:“沈大小姐显然是个聪明人,年纪轻轻已受得沈家多少家仆的拥戴?若非沈老爷无论如何皆偏爱三小姐,沈家未来的家主实则非她莫属,大小姐虽有谋士之才,然而其心胸却不足以成为沈家家主。”   说着似曾相识的言语,常居负转而问道:“大少爷你可是沈家大公子,按道理说沈家家主本是你的囊中之物,你怎就丝毫不争?”   沈从文笑容柔和,低头叹道:“人各有所想所好所求,若让我选择其实我宁可出生于不富裕不贫穷的书本网,一辈子坐在院子里读读书,开设学堂教几位小童书中道理,偶尔遇到顽皮好动者便用竹鞭抽打手心,打得越疼便越是想要他们能牢牢记住好好做人,哪怕不求功名富贵也要拿出读书人的骨气。”   拓拔无双撇开目光嗤之以鼻,沈从文说完便即后悔脸红,常居负则点头笑道:“说不定沈家上下除沈老爷外,三小姐最亲近的便是你这位随遇而安的哥哥了。”   沈从文沉默不语,心中却是无比动容,常居负又道:“却也正是大公子这副好心肠,我敢保证,您若前去向沈老爷求情,沈老爷绝舍不得如二小姐般断你一条臂膀,否则陈小咩执意要走,沈家岂不连个家主都没了?”   此一言不说瞠目结舌的沈从文,便是一旁拓拔无双都流露惊诧神色,望向文弱书生沈从文面容显得无比古怪,冷笑道:“这等人物岂能成为沈家家主?”   常居负道:“两位请试想,假如令沈大小姐成为家主,那么她第一件要做的事是什么?拓展对南都的商货从而击垮‘花红柳绿’成为商界真正叱咤风云者?在此之前,如二小姐这般性格必会动用沈家力量先行除掉陈小咩一枚眼中钉,谁让陈小咩天生彗心深得沈老爷真心喜爱呢?其后便会是大公子您了,不管您自己是如何想的,沈家可是有一部分势力企图扶持您成为家主从而在沈家获得无上地位,大小姐如何能容忍你这根肉中刺?至于二小姐本就是她掌中的玩物,随意寻了理由软禁或是暗中杀了省得夜长梦多皆无不可——如此一来,大小姐方才放心自己真正拥有了沈家。”   沈从文皱眉反驳道:“我与奕凡是同母兄妹!家主之位让给她有何不可,她岂会心肠如此歹毒?”   拓拔无双嘴角扯起冷笑,白眼讥讽道:“书中自有黄金屋,却终究读不出人心有多丑恶,你这蠢材若真的不是沈家大公子,这辈子可定要吃尽苦头了。”   常居负笑道:“正是这个道理,沈家若交给三小姐实是最为理想,哪怕三小姐迷恋于北寒那位白衣女子,只需担起这份责任便由不得她放下,以三小姐的才干不言野心勃勃要成为女子皇帝,只是守住沈家基业却是绰绰有余,除此之外凭着三小姐的慈悲心肠,定会将放逐出沈家的大小姐、二小姐召回后好生对待,届时大小姐已然完全失势哪怕有□□之心也是不能,三小姐仁至义尽更得沈家人心,恩威并施中一家人同舟共济沈家才能长盛不衰,比起沈家上下多少条性命,两条手臂算得了什么?   但若是倾尽全力终究留不下陈小咩,实际上沈老爷也将大公子您当做了后手,想必凭借大公子的心性也会善待自家妹妹,家中和睦自是不必沈老爷多言操心,只不过这样沈奕凡的臂膀更是非砍不可了,而砍掉的绝不单是一条臂膀,更是沈奕凡身后羽翼。   这手阳谋使得极是高明,而美中不足的终究是对自家女儿太心慈手软了些,要我说来沈大小姐江山易改还是早些杀了的好,又何苦为沈家留下这份后患?”   沈从文显是没能自常居负言语中回过味来,呆愣在那里像是化作了一具木人儿。   这时有家仆继而传达来消息,道是终究没能发现陈小咩踪迹,便连乞丐小竹儿都不见了踪迹,只留下房中一地祭祀用的邪门儿东西,叫人摸不着头脑。   拓拔无双一掌拍烂面前酒桌,怒其不争道:“这个蠢货,接任沈家有什么不好!?”   不过多时,又有家仆递来消息,沈老爷已陆续派出几队武人出镇搜寻,同时已将那些个身着与陈小咩相同衣衫的痴子乞儿尽数捕获,在“胭脂香”的作用下全镇人都似戴上了一副面具,要将那些个躲藏与沈家各处用以混淆视听的虾米擒住着实不太容易。   常居负抛出一块银两打赏,待得家仆离去后不禁失笑自语道:“此刻怕是世上再无人晓得陈小咩身在何处了吧?想来先前各处报来‘有人瞧见了三小姐’却也大多都是这群替身的杰作,一番装神弄鬼后又是一手声东击西——也不晓得此刻她已跑出了多远。”   #   若算上翻找全镇的时间,却是当真不知陈小咩此刻已然逃出沈家多远了,寻不见小竹儿踪迹,那么那位男孩必然也就跟在了陈小咩身边——这恰恰是沈立方最为担心的。   沈立方乘舟来到龙马阁,这处沈家镇内不允许任何人踏足的所在是他心中最后的期望。   或许聪慧如陈小咩,会早早寻好替身于高台之上一死了之,自己却躲在谁都预料不到的龙马阁寻找出城机会,实际上以陈小咩的谨慎性子大抵也会如此而为,趁机逃离沈家镇固然是好,可沈家武卒众多难保不会立马被活捉回来——定没有错,陈小咩一定藏身于龙马阁内!   只是令沈立方失望的是,阁内死士掘地三尺却也不曾寻到陈小咩的一根毫毛。   书房内卧榻前,老书生赵右凝烧烤着一盏小火炉为浑身湿漉的沈立方取暖,素有洁癖的老书生捧着沈老爷换下的肮脏衣衫,见向来从容不迫的“天下第一商人”脸色惨白愣愣出神,不由得长长叹息。   世间之理当真是一物降一物,如沈老爷这般叱咤风云者,却也有如此一位命中克星。   “老赵……”沈立方开口呼唤,声音干涩而虚弱。   “欸!”赵右凝答应一声,将手中衣物交给侍从小童后便即来到沈立方身旁隔着桌几就坐,静听沈老爷吩咐。   “你能否帮我掐算一番,帮我……帮我算算小咩人在何处?”   见沈立方瞧向自己的目光犹如死死拽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赵右凝捋了捋洁白胡须苦涩笑道:“老爷您又开我的玩笑,老书生又不是神仙,能预测天下格局却算不得天人天命,更何况两番预测柳红嫣之死皆是打脸,此刻早已羞于算计了。”   沈立方干笑两声后不再言语,低垂目光再度思索起了自己若是陈小咩会是如何动作。   不在龙马阁,不在沈家,不在镇上,若要脱逃陈小咩会自何处逃离?又是如何逃离?往何处逃离?   派出的武卒将方圆十里搜了个遍,就连一堆草垛都不曾放过,陈小咩莫不是藏着一对飞行翅膀?   此时有家奴来报,沈家镇西也已搜索完毕,确认三小姐决不在沈家镇内,沈立方眉头紧皱,继而抬头下令道:“让他们也出镇寻找。”   身旁赵右凝大惊失色,忙不迭拱手劝道:“老爷,这队武卒可真是沈家镇最后一队人马了,此刻沈家内部空虚,若有贼人趁势……”   沈立方摇头道:“不是还有龙马阁三十死士么,尽管去办就是了。”   奴仆拱手告退,而后又自门外传来死士惊喜呼唤:“老爷!寻……寻到了!”   房内沈立方喜形于色急忙呼唤门外人入内,却见三名死士擒着两个稚嫩娃娃走进放来。   沈立方惊喜面容一时僵硬,继而脸色骤然阴沉,冷眼瞧着名为小竹儿、小葵儿的两位孩童,却是不知何故陈小咩不曾与这两人同行?   小竹儿大胆包天,面见沈立方也不显丝毫害怕,而男孩身旁的盲眼女童却是急忙给沈立方行扣头大礼,沈立方声音平淡道:“我不会杀你们,前提是你们告诉我小咩在哪儿。”   小竹儿竟是“哼”了一声,声音委屈道:“谁知道那个不讲义气的人在哪里!”   沈立方皱眉,小葵儿立即答道:“回沈老爷的话,我俩本与三小姐有言在先,由小竹儿召来大雨倾盆后,便趁乱一同离开沈家,却哪料藏身龙马阁许久都不见三小姐到来,想来咱们多半已被三小姐当作了弃子抛留了下来。”   沈立方嘴角扯起一抹笑意,继而问道:“那你们的计划原本打算如何出镇?出镇以后又打算如何作为?要知道我沈家武卒众多,逃得了和尚岂能逃得了庙?”   小竹儿神色犹豫紧咬嘴唇不愿言语,这位男孩虽说气恼陈小咩背信弃义弃他不顾,却依旧打从心底对那橙衣女子爱惜不已,而小葵儿则立时答道:“敢问沈老爷在发觉三小姐不见后,是否立时封锁了全镇?”   沈立方点头道:“正是。”   “小葵儿莫要……”小竹儿意图阻止小葵儿言语,却被身后两名极为机敏的死士牢牢捂住嘴巴、束缚手脚,一时丝毫动弹不得。   小葵儿沉默过后长长叹息道:“想来此刻,沈老爷也早已分派武卒前往四面八方大肆搜索了。”   沈立方背脊一寒,恍然念起了一种起先未曾想起的“可能性”,而听小葵儿继而叹道:“咱俩与陈小咩相约,原本是要戴着□□一同混入出城武卒中,随武卒向北而行,敢问谁能料想自己要掘地三尺寻找之人却正站立自己身边呢?”   沈立方一拍额头大叫不好,呼唤了一声:“李寒虫!”   锦衣“稚童”立时犹若幽鬼般出现在了房中,沈立方忙道:“你脚程最快,速速前去拦下各队武卒,定要将我女儿请回来!” ☆、第五十七章 作者有话要说:  友情提示:其实这章也蛮血腥的,,,大人若觉得不适可以跳过不看哈   第五十七章:   小竹儿还记得初次与小葵儿相见时,那个盲眼女孩畏畏缩缩的藏在主人司马兰华身后,分明目不能视,却在主人询问自己姓名来历时偷偷探出半个脑袋,熟透苹果似得两团晕红浮于脸颊,模样甚是可爱。   儿时跟着主人落脚于南疆,那片荒蛮而多毒虫沼气之地定是小葵儿心头无法抹去的阴影,有巫毒族孩童用毒蛇蝎子吓唬小葵儿,说来也怪,盲眼女童虽目不能视却仿佛天生便开了天眼,哪怕顽劣孩童骗她称毒物为糖果,女孩却从不上当伸手去摸,更是常常被那些可怕蛊虫吓得大哭。   每每此时便是身为男孩子的小竹儿大展拳脚之时,手持一根长木棍冲来救场,其实并不会丝毫武艺的男孩儿一边冲刺一边大声吼叫,竟也能将那群顽童赶跑。   而后……而后——   小竹儿至今记得,身旁那位如邻家女孩、又似亲生妹妹般的可爱小葵儿泪眼婆娑,在自己安慰声中渐渐止住哭泣,抬头面向自己的面庞是那么那么的崇拜。   只可惜后来跟着主人移居至南山城,两个稚童渐渐长大懂事却也渐渐疏远,女孩不知何时学会了主人的淡然冷漠,再也不会于男孩面前害羞结巴,更不会如只跟屁虫一般成天追随在男孩身后。   主人曾道“缚鬼”能游天地时空,能通过去未来,若当真能够,小竹儿打从心底想要再度回到南疆那段无忧无虑的日子。   对孩子而言天地宽广得无边无际,似乎每一天都有新的惊喜,男孩幻想着自己总有一天可以征服世界,幻想着可以从南疆的虫窟洞穴里寻到绝世宝藏,幻想着一次又一次的惊天冒险,而身后则总是跟随着那个甩也甩不走的娇小身影。   #   “一步,两步,三步……十步,十一步……九八,九九,整百——”而后,女孩展露了笑颜。   沈立方于书房坐立不安,小竹儿则发觉自李寒虫离去后,小葵儿口中不断低声念叨,直至整百后方才停止,女孩一改先前的低声下气,抬头挺胸面向沈立方流露无邪笑靥。   小竹儿一愣,却是多久不曾见到小葵儿这般微笑了?   沈立方撇过脑袋望向窗外昏黑天色,却恍然惊觉一丝寒意犹若毒蛇悄然逼近,几乎是下意识的侧了侧身子,便闻压制着小竹儿的守阁奴大喝一声:“老爷小心了!”   拳风阵阵惊如炸雷,随即便是男子的怖人嘶吼,滚烫血液喷溅于沈立方面庞,令这只尚不明了情况的老狐狸即刻仅凭感觉起身侧移至墙角躲避危险,抬头望去却是年轻守阁奴手腕处不见了手掌,动脉切断使得伤口鲜血喷涌,男子面容痛苦扭曲,光是见到这副场景便可令人心胆欲裂。   断掌男子面前站着一位盲眼女童,疑惑面庞正对沈立方方向轻轻“咦”了一声,自言自语道:“先前分明必能折下沈立方头颅,怎得却被躲过了?”   沈立方惊恐面庞转瞬便就消失无踪,冰冷脸庞扯起勉强笑容道:“我本以为那男孩才是出手杀人的刺客——临死前可否告诉我你们究竟是谁的人?多半是柳红嫣吧?莫不是君亦然?”   盲眼女童缓缓摇头,答非所问道:“错过了刚才一手,在这阁楼却是再没了机会。”   沈立方笑容憨厚,拍了拍手后四下立时聚拢黑衣守阁奴二十二十九,呈猫戏耗子之姿围困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子刺客于正中。   小竹儿目瞪口呆,甚至不曾反应何以会有如此变故,而瞬息间便立马站定了立场,为小葵儿呐喊助威道:“小葵儿你打不过便早些扯呼,可莫未与主人相会于剑神阁,便死在这区区沈家!”   小葵儿充耳不闻不动声色,沈立方胜券在握笑问一名武人道:“这女子是何等境界?”   一个中年守阁奴恭敬作答:“区区初入出尘境的雏鸟,却是将自己性命视为儿戏了。”   话音未落便闻一声“阿弥陀佛”,梵音震耳欲聋令小竹儿立时双手捂耳,率先出手者乃是身披金黄袈裟的魁梧僧人。   和尚法号“悟禅”,本是少林寺中僧人,别看年纪不大却甚是精通佛法,一身苦修而得的金刚不坏已然趋近于当年叱咤江湖的“玄生大师”,虽是出尘境界却当真不能以出尘境比之,相较于陈小咩的伪出尘境甲等,悟禅和尚才是真正天人一线的活佛。   除去悟禅和尚,算上先前被斩下手掌的汉子,三十被允许随意参悟龙马阁藏书的守阁奴中,光是出尘境甲等的便有五人,其余最不济也是几乎到达了出尘境乙等,这等骇人阵容哪怕面对一位宗师境高手也有法子将之耗杀,围杀一名盲眼女童着实显得大材小用。   故而悟禅和尚一旦出手其余人便即围而不攻坐山观斗,一场如何都是一边倒的战局,越是武道境界高超便越是会自重身份,倒是角落中的沈立方面色越发阴沉,见那盲眼女童于螳臂当车前依旧笑靥春风,心头总觉莫名不妥,便在僵持之时已然后背贴着墙壁小步移动至门口随时准备脱逃。   “女施主境界平常杀意着实惊人,敢问师出何处,又为何要刺杀我家老爷啊?”   悟禅和尚见女孩不言不语,长叹息后推出一掌,所站位置与递出手掌分明与女孩相距甚远,却令女孩如受千钧重击身子骤然倒飞,撞碎了背后墙壁。   女孩吐出一口鲜血,脸上笑容却越发浓艳,站起身后随手捻起一枚碎瓦,于众目睽睽中投掷向悟禅和尚。   众武人笑容鄙夷,谁不知悟禅和尚金刚不坏可抵宗师境拳脚,一块区区碎瓦便连暗器都算不上,何必却要丢人现眼?   悟禅和尚双手合十却是连闪避都已懒得,又哪里会料想得到小小碎瓦竟在和尚肩膀处落下一个血色窟窿,一举透过了和尚整个不败身躯!   皮糙肉厚的悟禅和尚叫声凄惨,众武人反应仅在电光火石间,立时便有三四人步调整齐联合来攻,而见女孩却如闲庭信步于拳脚中堪堪躲闪得毫不费力,竟如入无人之境。   惨绝人寰的嘶吼再度作响,却是无人瞧见三、四名武人的腿脚如何就被女童卸了下来!   此时此刻,这些个占据龙马阁便觉睥睨天下的井底之蛙方才觉醒眼下面对的是如何一头可怕凶兽。   名为小葵儿的女童究竟是何等武道境界?莫不是如李寒虫那般已然返璞归真的真仙人?   一名擅使掌法的女子守阁奴贴近女童后背,近距离双掌并出意图一举撕裂小葵儿身躯,这手脱胎于暗杀术的杀人掌法从未失手,却无法理解女童好似未卜先知的仙人,于女子掌法将发未发便已侧身作出了闪避姿态,任由女子手掌擦肩而过,随即手刀自下往上闪电般撩起,随心所欲斩下了女子双掌。   众人瞧得真切只觉头皮发麻,女孩竟是以指上利甲作为杀人兵刃,以诡异手法专挑敌手破绽软肋,斩人手足、取人头颅皆好似切割豆腐般顺手拈来,要知晓凭她出尘境雏鸟的武道境界,在场本该任谁都可将之撵杀才对——或许生死一线的武卒下辈子都无法料想,与他们对敌的小葵儿,乃是生而便无法以常理揣度的天人!   生而天人者有三,得天地眷顾万事如意者,如某位斩鬼三千的白发仙人,于武道一途平步青云直至世间无人可及的神仙境界;得罕见根骨者对武功招式皆是一点就通,如居北寒而傲视天下的剑神君亦然,只需与人对敌过后,敌手招式便皆成为了君亦然的东西,这便是为何这名碧衫女子能越战越强的道理;再就是生而知天命者,此等人不比前两者可在武道一途绕走捷径,却有前两者不可及的预感天地未来,是真正未仆先知的半个仙人——显而易见,小葵儿便属最这第三类人。   预知未来并非是算师、巫师的特长,恰恰相反大多算师皆是徒有其表擅察言观色的江湖骗子,真正可知天命之人也仅是得上天启示后半蒙半猜,小葵儿却当之无愧可知无限未来的无限走向。   佛家言道世间一切皆逃不过因缘果,趋吉避凶无非是在种因得果前掐断其姻缘,这等为凡人拜作神明的惊人本领,细想若不用在替人算命消灾,而是用在武道厮杀却足可立足不败之地!   对手如何能够杀你伤你皆已在脑海提前知晓,既然知晓便能轻易避过,你如何可杀敌手自也是其中因果,只需循正确因果而动,哪怕自身百倍弱于敌手却也可“以下犯上”取其首级而轻松自在!   不过多时,房内已成一片血海,残破尸体横七竖八死不瞑目,失去战力之人譬如那位打坐调息的悟禅和尚,被莫名割裂体内气海正吐血不止,好似浴血后的小葵儿满身腥香,缓步上前以五指洞穿和尚光溜溜的头颅,好心好意使其得以快快解脱。   这番血腥场面任谁亲眼瞧了都会不适,小竹儿安奈作呕感觉,环视房中一周方才发觉沈立方已与两位守阁奴遁逃而去,混乱房中若说还有活口便只剩下墙角正在呕吐的老书生赵右凝。   小葵儿好似一尊地狱修罗于满地血泊中显得风轻云淡,轻轻挥手甩去指甲上残余的血肉,转身便要去追沈立方。   赵右凝突然发狠,抢上前来张臂拦在门口,煞白面色狼狈不堪却依旧不畏生死道:“踏过我的尸体,你才能害我家老爷!”   以“杀人如麻”四字形容亦不为过的小葵儿破天荒露出友善笑容,向赵右凝深一鞠躬后以手爪撕裂一旁墙壁后悠然走出,留下赵老人家呆若木鸡,双膝无力跪地嚎啕大哭。   #   那小女娃娃是什么怪物?面对哪怕宗师境高人都得无能为力的众多守阁奴,竟如大人对敌三两顽童般自有一股居高临下之姿。   沈立方伏在一位守阁奴背后,脑中不断计较此刻内部空虚的沈家如何迎战那个诡异女娃娃,可任凭沈立方无论如何计算皆是有死无生的凄惨结果,眼下唯一的生路却只剩下了逃、逃、逃!——逃出沈家,集结众多武卒回头将那女娃娃撵杀!   出尘境甲等的守阁奴背负沈立方,于湖上踏浪而行飞足狂奔,忽觉背后杀意竟是当机立断扯过身旁同伴衣领朝身后抛出,任由一根长矛准确无误穿透了那人心脏!   遥遥可见远处一位盲眼女童手中还持着第二根长矛,守阁奴头皮发麻,距离河岸扯起沈立方甩出,令自家老爷平安着地,自己则正视那诡异女孩,全神贯注以抵挡那透人心脏的一枪之威。   女孩眉头微蹙,忽而放弃抛掷长矛,转而一头扎进湖水之中消失不见。   湖上守阁奴生性谨慎,趁着这份空档即刻踏步至河岸一头没入林间阴影。   小葵儿毫无高人风范的狼狈上岸,湖水洗净其满身鲜血,踏足朝沈立方方向悠然前行,脑中却知那潜藏暗处的守阁奴蓄力而发着一手杀招只待自己接近。   暗藏气机屏住呼吸对敌他人可使其不备,然而那终究不明白小葵儿是何等怪物的守阁奴是否选错了对象?   小葵儿头也不抬,将手中长矛抛掷而出,未发出半点声响,脑海中那被杀手一击毙命的可能性骤然消失无踪,沈家上下竟再无能于之较量的活口。   小葵儿脚步略一停顿,预知沈立方自知死到临头必会前往陈小咩被天雷“轰杀”的摘星台底,便不再绕路追赶,而是掐准可预见沈立方的时刻,步伐前行得反倒是更为缓慢了。   背后小竹儿游泳而来,狂奔之下终于赶上了小葵儿步伐,本要伸手拉住女孩胳膊,却恍然想起儿时的探险——是从何时开始的,他俩却已调换了彼此位置。 ☆、第五十八章   第五十八章:   对于危险的气味,沈立方好似天生便有一种敏锐直觉,生而知晓趋利避害是为天生的商贾,而事实上这种直觉也多次帮他在刀光剑雨的混乱江湖中险象环生,只是今夜似乎不同往日,那种要命的直觉便似有恶灵悄然扼住了咽喉,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沈立方即将毙命——莫非这便是赵右凝口中的命数?   雨后夜晚乌云压抑得人喘不过气来,沈立方提着一盏自某处长廊随手摘下的红灯笼,步伐走得缓慢好似并非是在逃命,若不是细瞧可见额头之上已然布满了细腻冷汗,和着沈家老爷一贯的从容不迫,还当真不着半分惊慌痕迹。   镇外因胭脂香而喧哗闹腾,沈家大宅却死一般的寂静,便是寻常夜里的鸟兽虫鸣都如感受到危险气息一般散得一干二净。   便是此等凶险时刻,一切前因后果也皆在沈立方脑海过滤,那名为小葵儿的刺客莫不是柳红嫣手下、“四大丫鬟”中行踪最是诡秘的“金缕”?若当真是,那么这一切也就能够说通了——为何陈小咩能自苏城那位红衣魔头眼皮子底下轻松脱逃?为何沙海之行分明遭邪王教围剿,陈小咩却能平安无事的活下来?又是为何宝贝女儿忽然回到沈家却终究不愿接任家主之位?   那一夜陈小咩确实并非真要刺杀沈立方,目的确也是引得藏身暗处的宗师境仙人李寒虫出手一试其武艺高低,此刻想来这是否又是阴谋中的一步暗子儿?   记得孩子她娘过世以后,沈立方带着大儿子沈从文来到那个女孩跟前,想将她带回富饶沈家却被疯魔似的女孩以娘亲的发簪刺透了右手手掌。   ——“沈立方,我陈小咩发誓!此生此世必要取下你的头颅,为娘亲祭奠!!!”   老男人脚步霎时停顿,而后一改遁逃出沈家的计划,转而行向摘星台方向,大笑声中男人再无对死亡的畏惧——若是一死便可偿还对那女子的亏欠,沈立方一百个愿意!   #   摘星台小院已是废墟一片,院落四周燃着些许未灭火光,映照得萋萋芳草犹若扮以红妆的娇媚女子,于夜风中婀娜摇摆。   小葵儿与小竹儿漫步行至此处,只见巨贾沈立方正犹若工匠老粗般撩起袖子卖力的搬开一块又一块废墟木石,闻听脚步声响却还有兴致回头向来此取他头颅的杀手慈祥微笑,开口解释道:“我苦思冥想,终究以为小咩还在沈家,以她的性情必要亲眼见到大仇得报才愿善罢甘休——我本以为她以一具尸身做掩饰,约是兵行险招藏身于废墟下冷眼旁观才是,可惜猜得并不正确。”   小葵儿神色庄重,似是对眼前这位曾一度叱咤风云的“天下第一巨贾”极是尊敬,犹豫过后依次竖起两根手指淡漠言道:“第一,陈小咩不确实在沈家,料想此时此刻她正随沈家武卒奔向北方;第二,要杀你的并非陈小咩,他虽恨你却终究是婆婆妈妈的烂好人,下不了弑父狠手,却是咱们利用了她来接近你沈立方,你且死而瞑目吧。”   沈立方不觉死前抑郁,闻言反倒惊喜得身子一颤,搓了搓手掌稳定心神后再度得寸进尺道:“敢问姑娘为何费尽心机要杀沈某人?委托者又是何人?若有可能,沈某愿出十倍价钱不求姑娘背信弃义逆杀雇主,只求换得沈某性命无恙!”   小葵儿脸上闪过一丝对铜臭气的厌恶,而后轻轻摇了摇头并不作过多言语。   沈立方无奈耸肩,眸中忽而迸出精明光芒,直言不讳道:“姑娘武艺该真是‘出尘境’末流无误,之所以能轻易诛杀我三十守阁奴如探囊取物,沈某斗胆猜想姑娘却是天底下千万年难遇的生而天人!我本以为姑娘该是柳红嫣手下的‘金缕’,此刻看来凭那红衣魔头还没能耐驾驭姑娘这等人物才对。”   小竹儿神情满意微微颔首,小葵儿则一记头槌砸在男孩脑门,叹息抱怨道:“他是在试探你我身份,你怎就不打自招了?”   小竹儿捂着脑袋嘟囔道:“一会儿他便就死了,还怕暴露身份不成?”   小葵儿不再多言,迈步飞奔直朝手无缚鸡之力的沈立方扑去,下一刻分明该用双手一举撕碎男人躯体,却在半路狠狠迈出一步,脚印深深踩入地下使得女孩骤然止步,猛然抬起脸容,小葵儿诧异呼道:“你怎会在此!?”   随之,有一道剑气若惊雷落地,在沈立方跟前轰然炸裂激起厌恶缭绕,更有一记阴险飞剑自目不能视的烟尘中骤然脱出,直刺小葵儿肩膀!   小葵儿身姿扭转避过剑刃锋芒,见那尚未成型的“飞剑”还欲再袭,干脆便伸手捻起剑刃将之折为两段。   来者汹汹气势如烧灼烈焰遇上倾盆大雨转瞬无踪,烟雾缭绕中传来女子越发响亮的咳嗽声、呕血声。   待得烟尘散尽,望着那个再熟悉不过的背影,沈立方嘴唇颤抖竟是破口大骂:“你这不孝女,既是离去又何必回来!?我沈立方再不会认你这个女儿,还不快些滚开!”   远处小竹儿心头阴郁骤然云破日出,拍手喜道:“媳妇你怎不曾远走?我知道了,你一定是舍不得我!”   有橙衣女子持形态怪异的漆黑宝剑共计十三,随那雷霆之势依次钉入周遭土地围绕于女子周身,她右手如持拐杖般倚着一柄长剑挡在沈立方身前,左手虽紧紧捂住口鼻,鲜血却依然自指缝漏出痕迹,白发随风狂舞倒也颇有几分略显青涩难言的仙人气度,只可惜女子脸色煞白如纸,纤瘦身子好似一触便会散了浑身骨骼。   “陈小咩——”小葵儿罕有如此不可思议,若非刹那间预料见了“眼前女子从天而降以数柄宝剑将自己钉死于地”的可能性,此刻女孩该已是任人宰割的半死之身:“你……为何会——”   陈小咩眼眸含笑,声音虚弱道:“昔日司马姐姐于沙海逼死司莲华,理由乃是更正前世天命,当年那场江湖截杀司马姐姐又捏碎了多少武道高人的心脏?姐姐曾言我上一世不曾出生,是因沈立方与我娘亲早已死在了恶鬼獠牙下,那么若要更正天数是否也得杀了本就该死之人的沈立方呢?我之所以能够走出沙海是司马姐姐领的路,天下之大又如何能恰好遇见小竹儿?——但愿是我太过小人之心,却也要藏身龙马湖底龟息它十天半月,且赌一把司马姐姐的阳谋算计。”   一旁小竹儿急忙劝道:“好媳妇你可莫做傻事儿,主人救你性命磨砺你的武艺是为大恩,沈立方杀你娘亲临死才想起有你这个女儿、一番虚情假意实是大仇——不提那些陈年旧账,你可还记的刚归家之时沈立方以剧毒限制你体内内息气海?若非你一颗心脏乃是白仙尘指间‘缚鬼’所化,此刻哪还会有性命?武道境界又岂是区区伪境?这等可憎可恶之人实在该死!”   陈小咩想要言语却忍不住一阵咳嗽,小葵儿嘴角扯起冷笑,右手食遥遥指点陈小咩心口:“你好大的胆子,明知杀沈立方乃是主人的授意,怎敢依旧执迷不悟?凭此刻区区伪出尘境甲等的可笑境界,以为能拦得住我?”   陈小咩松开手掌大口呼吸,缓过气后不由没好气道:“你们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真当我陈小咩好糊弄不成?若我在‘天人’跟前形同蝼蚁,你俩又何必那么多废话?”   小葵儿嘴角上扬,笑容再度甜美绚烂,沈立方见状心头警钟大作,想要上前将女儿扯到自己身后,却闻陈小咩怒吼:“不准过来!”   沈立方刚要迈开的步伐霎时凝滞,陈小咩伸手拔出地上一柄宝剑,头也不回看不清其此刻究竟是何表情:“今日女儿与爹爹同生共死。”   未曾有含情脉脉,哪来的海誓山盟?那样平淡的语气似乎并不适合念出这生死誓言,却令阅人无数早已心神麻木的沈立方即刻仰起头颅,使劲安耐住即将落下的盈眶热泪。   与此同时,小葵儿迈步而来,不曾有何骇人气息却更似洪水猛兽般令人难抑心头恐惧。   陈小咩颤抖手掌自怀中摸出几个毫无金玉装点的漆黑戒指,总共五枚一并戴入左手五指后右手掌中宝剑再度刺出,剑刃锋芒毕露一鼓作气脱手而出。   不难瞧出这手技艺乃是偷习自“花红柳绿”黑白阁对敌银丝时王丹霞所使的离手剑,于龙马阁博览群书而有所悟,看似不复昔日天女散花的万千剑法,却是陈小咩将无数剑招凝聚于一剑之中,凛然剑意充沛到惊人地步,气势气魄皆可谓直冲斗牛!   小葵儿步伐不停,竟不避不让迎面奔来,更是以小指指甲悠然拨开那气吞山河的一剑之姿,小竹儿躲在远处瞧得真切,以双手捂嘴幸灾乐祸的咯咯发笑,放大嗓音好似故意要将言语传入陈小咩耳中:“可真难为了我家好媳妇,一路坎坷难得便要修得正果,对上的却是小葵儿——不知者无畏,媳妇你可知小葵儿的厉害不在武道境界之高低,而在她可洞悉未来一切变数,你想出剑、想后退、想反击、想求饶,迈的是左腿还是右腿,使得是明枪亦或暗箭,无不在小葵儿心中一清二楚,你拿什么与‘生而仙人者’一较高下?”   陈小咩骇然,急忙再度刺出一记离手剑,却被小葵儿直接伸手捻住,眼看盲眼女童已然逼近,不及刺出第三记离手剑,陈小咩纵剑劈落一道惊雷,小葵儿横剑挥洒似截断一道水帘,轻巧到不受半点儿阻滞,看似远不如陈小咩天人一线的浩然气机,那盲眼女童分明仅是出尘境末流的武艺,却在一声金铁交鸣中震飞了陈小咩手中剑刃!   这是一种极其诡异的感觉,若有旁人亲眼瞧见大约顶多不过诧异于那盲眼小女子何以能在武道境界上以弱胜强,而当局之人的陈小咩却是有苦难言,只觉哪怕有万钧力道亦无用武之地,与小葵儿兵刃交接看似力与力的较量,却是那盲眼女童自有一股巧劲将气力转嫁卸尽。   伪出尘境甲等的陈小咩被李寒虫赞曰近乎于“宗师大境”,可实际上就那副单薄身子骨而言尚不如一届凡人,当真是一触就碎的瓷瓶儿近身不得。   眼见小葵儿俯身冲刺临近陈小咩跟前,陈小咩忽而一改坚毅面容,爽快丢下一地宝剑,一边疾步后退一边投降求饶道:“小葵儿手下留情,不论如何说来,我都是曾与司马姐姐同枕而眠的女人,往后说不准便会是你二人的师娘,啧啧,分明都是一家人又何必要动刀动枪?”   小葵儿满面怒容,踏出左脚踩落一记陷地一寸的足印,脚步骤然停顿身姿却不曾凝滞,手中自陈小咩处夺来的宝剑一掷而出笔直刺透了陈小咩左肩,。   随着鲜血喷涌,陈小咩身体摇晃便在倾倒的一瞬间被快步而来的沈立方轻轻搂入怀中,眼见女儿伤痛,这位世人眼中狡诈自私的老男人满面苦痛,眼神复杂间终于做出了一番抉择,笑问小葵儿道:“假如我愿被你杀死,能否饶我女儿性命?”   小葵儿怒容平息一时皱眉不语,小竹儿兀自心疼“自家媳妇”道:“小葵儿你上当了!我媳妇便是害怕你一剑投掷要了沈立方性命方才出言挑衅,你怎就瞧不出来?”   小葵儿冷哼:“便是瞧出来了又怎样?她如此污蔑主人,我岂能饶恕?”   陈小咩倔强的自沈立方怀中站直身子,一手折断宝剑剑刃,一手猛然将余下剑刃拔出体内,白发女子不曾忍耐住喉中一声呜咽,一时血如泉涌将一身橙衣浸得血红,咬牙撕裂衣衫为伤口简单包扎,做完这些动作陈小咩已是浑身冷汗、苍白面色更显得病态。   小竹儿回过神来,忽而满面惊喜道:“小葵儿,沈立方既然愿意一死,便不必伤我家媳妇了吧?”   那知晓天命的诡异女童,莫不是一尊无可战胜的修罗?——沈立方手掌颤抖,死到临头说不怕却是自欺欺人,可若能换宝贝女儿一命……   不等沈立方答应,陈小咩猛然扯住他的衣领,强自忍耐身体剧痛使她便连说话都显得满面狰狞:“跑……快跑——去将李寒虫唤回来!”    ☆、第五十九章   第五十九章:   小竹儿眼皮不自主的抽搐,仅是一颤而已便被“自家媳妇”难得锐利的眸子瞧进了眼里。   “那又如何?哪怕那返老还童的宗师境神仙,遇上小葵儿却也不过是……”   “我一直在思虑小葵儿既然能够预知天象,何不直接了当杀上沈家,取沈立方头颅如探囊取物?”打断男孩的欲盖弥彰,陈小咩笑问。   “那是因为沈家武卒众多……”   “既然能知天命,如何不能自缝隙绕过区区仆从?既然有此能耐,何不直接前去北寒,替司马姐姐取下君亦然的人头?是时机未到还是根本不能?”   “那是……那是……”小竹儿面红耳赤被“好媳妇”一连几问憋屈得不行,这位牙尖嘴利的男孩儿何曾见过与人为善的陈小咩如此咄咄逼人?   橙衣女子一手捂嘴强行咽下一口涌至喉头的鲜血,一手五指张开借指上磁环牵引,御剑而起整好五柄飞剑,于空中徘徊旋转犹如雄鹰居高临下藐视地表猎物般虎视眈眈。   陈小咩笑容可掬继而又道:“你俩本领通天,何以却要千方百计吊得李寒虫‘离山’?——要我来说,小葵儿能知天命是真,只可惜与自身武道境界密切相关,仅可预知自身境界及以下之人的变数尔尔!当然小竹儿‘识人心’亦是同理,只不过我还不曾发觉他的破绽究竟在何处罢了。”   一番演技,一句试探,一个神情,这才是陈小咩得以识破其中奥妙的关键。   自觉小瞧了陈小咩的小竹儿满面懊悔,小葵儿则满面平淡道:“我能为主人杀尽天下出尘境武夫,已然足矣。”   陈小咩虚张声势的满面镇定,伸手抹去唇边再度渗落的鲜血,血如胭脂反衬得女子脸色苍白得不似活人。   陈小咩笑容放肆,伸出三根手指一一掰数:“既然一切算计在小葵儿面前皆是枉然,那么我便将心中计划直言不讳,也好叫你们晓得咱们沈家人的厉害——首先我会施展神通助爹爹脱逃……”   才道了句开场,小竹儿已然忍不住发笑:“诶哟我家好媳妇,你哪怕识破了其中关键却又如何?只需是宗师境以下,在小葵儿面前却皆如土鸡瓦狗毫无用处!”   陈小咩掰下第二根手指笑道:“这便是我要说的第二点,小咩不才,空有'那人'馈赠却依然碌碌无为,此刻武艺虽是伪境可终究为出尘境甲等,天人一线间你怎晓得我不会死而后生得宗师境界?——故而其次,我会攀升为宗师境仙人拽着你俩小屁孩腰带,对着屁股一通好打!”   通晓未来并无此等可能,小葵儿嗤之以鼻道:“第三呢?”   小竹儿饶有兴致的竖耳倾听,陈小咩却笑而不言,默然无言许久,小葵儿忽然面色苍白,失声叫喊:“小竹儿!快到我身边来!”   与此同时头顶蒙雷再起,尚未散尽的乌云再度落下瓢泼大雨——第三为何?那是这看似纯良的白发女子故意以话语拖延时刻,好等来一场蓄谋已久的邪雨!   陈小咩从龙马湖而来,而那位不知何故被小葵儿饶过一命的老腐儒恰也是通达天命之人,这场大雨从何而来又是何人所为骤然明了。   小葵儿心跳如鼓,本可预料一切动向如掌中玩偶,皆成了“他”的面目,未来与未来的未来,所能见着的竟都是“他”的脸孔!   五柄飞剑同时刺落,居高临下声势不可谓不惊人,却并非要将谁刺成窟窿,而是直扑地面惊起烟尘大作令人不知南北东西!   “陈小咩!!”小葵儿终于恼羞成怒对这枚主人留下的“有用棋子儿”起了杀心,却是脸色一再阴沉不敢有半点动作。   随尘埃散去后是“胭脂香”再度弥漫,三个“他”向小葵儿飞奔而来,其中一个是真货、一个是猎物、一个则是枚要命毒刺。   若是陈小咩意图要杀自己倒还好说,只需向自己攻袭之人想来必是陈小咩无误,然而那狡诈小女子却偏偏不露分毫杀机。   无从分辨、无法分明,小葵儿几度欲要狠下杀手将那三人一并杀了,却终究下不了手,“他”的脸孔好似胸前硃砂痣印入了女孩心灵的最深处。   “小竹儿,你快些跑出院子,叫这该死的大雨停歇下来!”   三个小竹儿先后答应,又先后奔向院门。   第一个脱逃之人必是沈立方!——暗藏歹毒心思的小葵儿以手指拨开飞剑,身子骤然跃起,右手成爪钉落向第一人头颅。   那人儿脸部肌肉分明满是骇然,这说明那人在害怕自己,而与女孩从来都是针锋相对的小竹儿则定是一脸莫名其妙或者憋屈愤懑……   正当小竹儿这般思虑,一枚飞剑已是悄然逼近,势道雄浑毫不留情,直刺向第一人背脊后心!   莫不是猜错了!?小葵儿攻势骤变,屈指轻叩飞剑、偏移剑势方向,接着面目狰狞反身扑向终于出手的“最后一人”。   行在最后的“他”洒然一笑,任由一只手刀透入自己胸膛,双手却骤然发力紧拽小葵儿臂膀。   “媳妇!媳妇!小葵儿你莫要杀我媳妇!”   行在第二位的“他”惶急止步,俯身抓起一枚石子儿就地书写起了万千“鬼画符”。   五柄飞剑受主人驱使,颤巍巍腾空后再度袭来,竟是狠下心肠要与那无可战胜的小葵儿同归于尽!   被拉扯住手臂的小葵儿笑容讥讽,明明已然预料抬掌砍下陈小咩脑袋飞剑便会失去牵引之力,却偏要费心劳神以单手叩开已然后劲不足的飞剑。   而见一剑陨落,便另有一剑升空来袭,剑阵翻滚绞杀始终保持五柄数目,小葵儿也不击碎剑刃,神态暇意仅以小指将飞剑尽数弹开犹若逗弄笼中鸟雀。   待得小竹儿驱散风雨,空中飞剑一一坠落倒立地面,机关算尽的白发女子终于露出原本面目,双膝跪地身子已然绵软似是无骨,仿若一具尸体的身躯轻靠于小葵儿肩膀,在盲眼女童自她体内拔出手掌的一刹那颓然倒地,鲜血犹如盛放鲜花四散蔓延。   小竹儿疾步奔来,颤抖双足“噗通”跪地,伸开手掌抱住陈小咩脑袋,一时痛哭流涕起来。   陈小咩已经死了——小葵儿预知未来万般“可能性”,唯独不见那白发女子有活下来的迹象,阴郁脸容转而面向沈立方离去方向却哪里还有沈立方的影子?   杀沈立方分明本已是定局,陈小咩却用自己性命换得父亲险象环生,殊不知沈立方逃跑时眼见陈小咩被一掌透胸却未曾有过丝毫的犹豫,为救这等自私无情之人,她如何对得起那位以一世修为换陈小咩活命的白发神仙?   小葵儿长长叹息,伸手一把扯住小竹儿后衣领,并将之抛掷而出老远。   于此同时,数枚箭矢连珠,直要将小葵儿心窝透个碗口窟窿。   小葵儿盛开染血右手将箭矢一一捻入掌内捏得粉碎,而闻杀喊声一时四起,院外围墙蜂拥涌来手持各色兵器的奴仆,如江畔潮水奔涌而来,不要命的朝盲眼女童冲刺。   小葵儿眉头紧皱,大声呼唤:“小竹儿你自己躲好,我可没心思来顾忌你。”   小竹儿朦胧泪眼狠狠一瞪亲手杀死自家媳妇的小葵儿,小跑几步身子跃入满地“鬼画符”内霎如遁地下般时消失不见。   再无什么顾忌的小葵儿神色狰狞,任由人潮涌动将娇小身躯淹没其中,兀自伸手拔出一柄无主飞剑于人海中砍杀如入无人之境。   杀喊声响彻天际,沈家几乎全部家仆不论是否会武艺皆聚于此,更有数量不多的沈家武卒埋伏于人群深处,等待着砍下盲眼女童脑袋的绝佳机会,这等战术应对武艺高强之人本是绝佳,只可惜在那“知天命”的女童眼中,出尘境以下不论甲等亦或常人皆可谓“众生平等”,不过是一同砍瓜切菜!   趁着场面混乱,一位身着彩衣的绝美女子提起陈小咩“死尸”奔至院中角落,好让白发女子不至于被人群踩成肉泥,通红泪眼凝视怀中人儿面庞,手掌轻轻拍打陈小咩脸颊却得不到半点儿回应。   “陈小咩你倒是醒醒……”来自沙海的美丽女子声音本就沙哑,如今带着哭腔便更显得干涩难辨了。   换上一身戏袍戏服的俊秀男子常居负在两三仆从护卫下奔至拓拔无双跟前,望着昔日至交奄奄一息却无丝毫哀愁怜悯之色,俯下身子没心没肺与拓拔无双笑道:“陈小咩看似已死,咱们终究晚了一步。”   那是在沈老爷下令最后一队武卒出城搜寻陈小咩的踪迹之时,常居负借沈家大少爷沈从文之名使得众武卒滞留,又聚集起几乎全部可能聚集的沈家仆从,浩浩荡荡如率领一支军队赶往摘星阁下——不得不承认看似浪荡无形的常居负确有几分本事,只是心爱女子陈小咩死在他的面前,这位铁石心肠的男子如何还能笑得出来?   拓拔无双抬起眼眸,媚眼抑制着心头怒火,不理会常居负的狼心狗肺,低声在陈小咩耳边絮絮叨叨:“我拓拔无双怎就这么不长眼,偏偏看上了你这蠢人,你若敢就这么死了,我拓拔无双便要从此嫁给沈从文为妻,待得他来日成为沈家家主,我必亲率沈家武卒千人杀上北寒剑神阁,将害你落到如此地步的那位白姓女子剁碎了喂狗!拓跋家子女说到做到!”   言罢,拓拔无双起身奔向人群中央杀戮成魔的盲眼女童,神色决绝再无回头留恋。   鲜血染红了女孩全身,那娇弱女童好似自地狱中爬出的恶鬼,只需有人接近便立即砍杀,夺人性命干净利落从无第二招。   小葵儿神情冷漠杀人如麻也只是简单的手起刀落,院落中杀喊声渐弱尸体堆叠满地面已让人寸步难行。   蠢人陈小咩可以为放跑了沈立方,便能召来李寒虫杀死自己?——小葵儿扯起嘴皮冰冷一笑,她似乎从未告知陈小咩她已看见了沈立方的未来,在劫难逃的沈家老爷不曾找到李老顽童的踪迹,终于还是被小葵儿拧下了脑袋——这便是这场游戏的唯一结局!   拓拔无双藏身于一位家仆身后,待得小葵儿一剑刺穿仆从的心脏,彩衣女子骤然跃起一掌拍落,欲将眼前女童拍碎头骨,却不曾想到小葵儿另一手呈手刀架势向上掠过一道锋芒,撕裂了拓拔无双整片胸膛。   不去瞧背后是何等地狱光景,常居负一把拖住陈小咩臂膀,于白发女子耳畔低声怒吼:“陈小咩,你给我睁开眼来看看!满地死尸皆是因你而生,血流成河你亦难辞其咎!你如何能心安理得的闭眼而眠?……”   “我知道你一定想说,这群人是我带来送死的,可归根结底他们死于对你沈家的忠诚,哪怕你再如何不愿冠这个姓氏,却又如何能逃得了沈家女子该尽的责任?……”   “沙海中也是,沈家镇也是,你可知你每次所作所为皆是无可理喻的歪点子,哪怕谋略成功却也令自己遍体鳞伤,你怎就从来不吸取教训?怎就从来不爱惜自己?你又如何……如何对得起白仙尘!?”   听闻“白仙尘”的名字,陈小咩手指细不可见的微一抽搐,一柄飞剑分明无人驾驭却骤然腾空翻飞,歪歪扭扭刺落向盲眼女童身躯——说来也怪,那反应灵敏至无可理喻地步的盲眼女娃娃,这回竟任由剑刃接近自己、穿透自己身躯、甚至跪地呕血却依然是满面的难以置信。   小葵儿从未想过沈家走了个李寒虫,还能有哪位凤毛麟角的宗师境高人杀得了自己,至少先前陈小咩夸夸其谈“自己要跃入宗师境”时,小葵儿从不考虑这等不切实际的可能性。   眼下,那份陈小咩身死的“可能性”骤然中断,更令小葵儿匪夷所思的是,她再也瞧不见陈小咩的一切未来?   血流如注使得小葵儿头脑越发昏沉,好半天才想明白,却是陈小咩临危之际当真攀上了世人梦寐以求的宗师大境!   临死之际盲眼女童心无旁骛,念起的却只有一位常与自己斗嘴的顽皮男孩,那可恨男孩常询问自己:“小葵儿,你能不能开天眼帮我瞅瞅我未来媳妇长个啥样啊?”——这等羞人的事情,让小葵儿如何能够开口?   儿时总喜爱跟在男孩身后的女孩至死都不曾告知小小竹儿,自第一次见面起,小葵儿便知眼前男孩便是自己未来相伴一世的丈夫,怎奈何如何那个美好结局已在女童脑海渐渐淡去,犹如褪色画面灰飞烟灭。   一切暴戾狂吼瞬间停歇,便在所有人皆摸不着头脑的时候,一个男孩身形好似自虚空中攀爬而出眨眼出现于才松了口气的常居负面前,持一柄无主飞剑一招逼退惊慌失措的英俊男子后,俯身搂住陈小咩躯体仰天大笑,笑声凄凉而又绝望:“好媳妇是好媳妇,小葵儿是小葵儿,好媳妇杀了小葵儿错不仅在媳妇一人,为夫亦有责任,好媳妇,咱俩一并去黄泉路上和小葵儿作伴可好?”   抬手举剑正对陈小咩喉咙,男孩刚欲一剑刺落,却闻一声怒吼炸响于耳畔:“一口一个‘媳妇’,老子忍你很久了!你这无赖痞子怎敢妄想娶我女儿!?”   一根□□自小竹儿胸腔透出,竟是不知何时折反回来的沈立方亲自出手,双手握紧□□将小竹儿挑起在空中,而后反手撩翻于地,拔出猩红枪头后再度于心口补上一刺,可算叫那通晓奇门遁甲的诡诈男孩死了个通透。   丢下□□,沈立方狰狞面色骤然温柔,跪地抱着女儿“尸体”似要将自身体温与生命尽都分于自己女儿。   陈小咩并不曾死,这一点沈立方十分确信,他明显能感受到怀中瘦弱躯体下的一颗心脏正跃动得越发强烈,然而其身体温度却怎得降到了冰点?   虽不明所以,但沈立方知晓此刻陈小咩生死已在一线之间,心中伤痛、无奈、感慨等情愫皆混杂一片——若是能再选择一回,沈立方发誓宁可令女儿生龙活虎向北而行……只要陈小咩活着,哪怕不要万贯家财,不要他的性命,为人父亲也都心甘情愿!   也不知是上天怜悯亦或那份祈祷真起了作用,沈小咩体温渐渐回暖,半个时辰、一个时辰、三个时辰,三三两两位幸存武卒的围绕下,沈立方耐心守候着陈小咩睁眼的一刻。   天蒙蒙亮,出城武卒陆续归来侍候于沈立方身边不知所措,陈小咩睁开眼来脸容惨白得几近其一头白发。   “醒了就好,醒了就好……”沈立方微笑点头,陈小咩却满面惊慌不顾一切挣脱沈立方怀抱,迈开东倒西歪的虚弱步伐意图速速逃离沈家大院。   沈立方哭笑不得,望向女儿背影大声喊道:“小咩,给咱沈家争口气,定要将北寒君亦然拖下‘天下第一’的宝座,给咱沈家娶个漂漂亮亮的好媳妇!”   陈小咩身子一颤骤然止步,而后转过身来,颇显污秽的面容却朝沈立方羞涩一笑,忽而跪倒在地三叩首后沙哑念道:“女儿不孝,此行不知生死,望爹爹保重。”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把沈家章节完结了,当真颇多感慨呐(望天 在写这些章的时候恰逢外忧工作繁忙,内患写文中断之后重新衔接困难 有种怎么写怎么不顺心,横看竖看涂涂改改都不满意的揪心 希望接下来的章节可以顺利着些 (PS。恭喜小咩同学终于正式成为高手了,不用动不动就挨打了囧 笑) ☆、第六十章   第六十章:   奴仆们将两位五花大绑的沈家小姐拖出沈家镇外,意图斩下她俩臂膀——这是沈立方的安排,原本该是如此,却从不曾想到沈奕凡之能早已超过了沈立方想象。   离开城外,两位武卒于沈安可惊骇神情中立时解开了沈奕凡身上束缚,跪叩于地参拜他们眼中的沈家下任家主。   沈奕凡面容平淡俯身扶起两位忠仆,一名仆从恭敬言道:“小姐,眼下老爷正在气头上,你且一路南行前去自家庄子里避避风头,待得老爷气消了……”   “等他气消了,我也早已沦落为孤家寡人了吧。”沈奕凡嘴角扯起一抹冷笑:“既然沈立方不想让我成为家主,为人子女又怎好驳了爹爹心愿,可这斩臂膀一事却着实难办。”   两面忠仆神情尴尬,瞧得出来他们若空手回,沈立方追究下来必是生不如死的结局。   一旁沈安可惊讶过后满面欣喜,眨巴星星双眼望着姐姐沈奕凡满面憧憬:“姐!你可真厉害,如此咱们便能瞒天过海,待得爹爹气消自会寻我们回去,至于一条臂膀届时必也不会过分追究!”   沈奕凡笑容柔和,轻抚自家妹妹面庞却无替她松绑之意,面向这个在沈家唯自己是从的可爱妹妹神色显得愈发爱怜。   “姐姐,你替我解开绳子,我们这就逃吧,不过是两个扈从,谁管他们的生死?”   闻听沈安可言语,两位忠仆敢怒不敢言,低垂头颅默不作声。   沈奕凡忽而抬头,问其中一位仆从道:“人有几条手臂?”   仆从表情古怪,竖起两根手指呆傻作答,语气却还似不如何肯定:“两……两根?”   沈奕凡点头微笑,另一位忠仆呆愣过后向沈奕凡深深一拜,抬起头来已是满面狰狞。   天真如沈安可这时也察觉气氛古怪,却还将自家姐姐作为救命稻草小声问道:“姐姐,你可是要砍下这两人的臂膀代替咱俩?”   沈奕凡宠溺的拍了拍沈安可脑袋:“傻姑娘,她俩皆是男子,手臂粗细长短与女儿家大不相同,岂不叫人一眼便瞧出了破绽。”   两位忠仆互视一眼而后拔出腰间宝剑,缓步走向二小姐沈安可。   沈奕凡背转身子好似不忍再看往后场景,长叹息道:“先杀了她吧,我妹妹从小怕疼。”   沈安可泪水滚滚淌落,口不择言的又是呼喊爹爹沈立方、兄长沈从文相救,又是怒骂沈奕凡是丧尽天良的畜生——然而一刀斩落便是一刀斩落,丝毫没有商榷的余地。   沈安可倒在血泊中死不瞑目,死后双臂皆被忠仆斩下交差,尸体则被深埋。   沈奕凡满面悲痛,眼底却尽是一如其父沈立方的凉薄无情,骑上忠仆准备的快马便即向南飞奔……   #   越往北行气候便越是寒冷,一方面是由于秋后冬季将至大地起了寒气,另一面则因北方本就是酷寒苦地,故而这趟走镖,乾龙镖局的小镖头古无眉走得心不甘情不愿,凭啥临近过年其他标头都在局子里喝酒吃肉,自己却偏要护送一个病秧子去往北寒?若不是那冤大头病秧子掏得起诱人金银,古无眉当真想将这趟活镖弃于眼下这无人山岭喂狼。   十来名镖局兄弟一如古无眉一般走得心不甘情不愿,故而路上少不得给那病秧子脸色看,可人家既然是雇主,抱怨归抱怨本分事依旧得照办不是,否则答应兄弟们的百两黄金犒赏的岂不成了泡影?   一辆简陋马车于龙头山崎岖山道缓行,数名彪悍大老爷们则或驾马颠簸、或徒步而行,前前后后将马车好生看护,眼看天色渐暗,镖头古无眉驾马来到马车旁,弯曲食指轻轻叩击马车车壁咚咚声响。   而后,一只苍白小手掀开灰色布帘,探出惨白得近乎死人一样的病态面容朝古无眉微微一笑,彬彬有礼道:“大镖头可是打算于山间扎营过夜?”   古无眉毫不客气收下“大镖头”称呼,于熊健马背上挺直虎背显得格外彪悍,满脸凌乱胡茬好比野人,开口说话便于空气中传来一阵酒气:“正是。”   天还未全然昏暗其实队伍还能再走一段,粗中有细的古无眉这般言语实为试探雇主心意,若雇主急向北行少不得要给兄弟们双倍银两求着镖局动作麻利些,若是不慌不忙又或是没啥江湖经验的雏鸟,那便带去路途中熟络的客栈狠狠敲上一笔,总而言之这份兄弟们的酒钱眼下这位冤大头是给定了。   “病秧子”女子似乎丝毫不曾察觉丁点儿不轨意图,爽快点头赞同道:“那便在这里扎营吧,大镖头去我后方摆行礼的车子上将好酒取出来,分兄弟们都喝一口,北方天寒且聚在一起暖暖身子。”   古无眉眉头轻佻,不曾想到眼前病秧子还挺会做人,抱了抱拳便立马照办,开启一箱摆酒木匣不觉双眼放光——大汉轻抚一个不起眼的巴掌大酒坛,无需戳破封口,酒中行家的古无眉又岂会不知这一小罐尽是酒中珍品?   不动声色先将小酒揣入自己怀中,而后大大方方取出寻常酒坛吆喝着分享给自家兄弟。   待得篝火之前兄弟们七七八八喝得伶仃大醉,古无眉方才敢取出小酒壶享用,谁知才喝一口背后便传来雇主“病秧子”的声响:“大镖头眼力劲非凡,一眼便知我这小壶酒盅才是真正上品。”   险些将一口酒水喷出,本欲将喝酒之罪一并赖给自家兄弟来个“死无对证”的古无眉不得不作出酣醉模样,厚起面皮打着酒嗝回头朝橙衣女子笑道:“欸,这不是咱们东家嘛,可是心疼自家酒水偷偷出来瞧看?”   才是初冬小寒天,分明已然裹紧貂皮大衣,却依然瑟瑟发抖的橙衣女子摇头微笑,冷风吹拂面庞不觉再度咳嗽起来,瞧得古无眉心中纠结,当真是害怕眼前女子便这般病死于自家马车之中。   无需过多猜测,眼前已然病弱得一塌糊涂的橙衣女子,便是独自踏上北行路途的陈小咩。   怕是沈立方至今都不曾想明白陈小咩明明服下禁锢内息气海之猛毒,为何却能施展拳脚?   但如若联系起陈小咩初与李寒虫的交手便可知晓,早在龙马阁楼陈小咩便已在不断尝试催动浩然内力,竟是抱着必死之心使得猛毒攻心,那分明已是必死局面,却不知为何幸而存活下来,反而无意间到达了出尘境甲等伪境。   其后于阁楼中四处找人对敌,一方面是想尝试自己武道境界及死记硬背下的武功招式,另一方面便是在试探沈家武卒的身手实力,为日后金蝉脱壳做基础准备。   事态生了意想不到的变化,硬着头皮与小葵儿一战后,陈小咩本就强弩之末的凡人躯体已然近乎于风中残叶的活死人,强行吞下左翁阴寒内息落下的病根三天两头都会发作一次,若不时时刻刻运功相抗怕是陈小咩体内血脉早已自行凝结成冰。   此役得以存活,不得不承认依仗的依旧是白仙尘赐下的天道气运,若是小葵儿一出手便取下陈小咩头颅,怕是连痛不欲生的机会都将不复存在,眼下苦痛虽说难熬却也心甘情愿。   而与小葵儿厮杀过后其实也并非没有半点儿好处,最起码眼下陈小咩武道境界一日千里,竟已是攀升至世人眼中恍若神明的宗师境界——虽说是不堪一击的“伪境”,但若对上宗师境以下敌手,只需不被欺近身来,便是一记离手飞剑斩下头颅的小事儿。   除此之外踏入宗师境的好处,便在于能感悟天道规则,天地有其无形规律一如春夏秋冬四季变换,宗师境武夫之所以能被世人拜作神仙,有的甚至真能够呼风唤雨,皆是由于这份天人感应,此中奇妙裨益实难与外人道哉。   离开沈家时,爱女心切的沈立方派人沿途相赠珠宝美玉无数,陈小咩却也毫不客气一股脑儿尽都收入囊中,并一路兑换作了实实在在的金银细软,又因躯体孱弱得再难北行,不得不买下一辆马车请当地镖局一路护送也好有个照应。   见眼前雇主是真心大方,古无眉便不再继续做作,猛灌一口酒水便即依依不舍的将酒壶递还给陈小咩,厚面皮道:“真是好酒啊!”   陈小咩摇头,示意古无眉随意饮酒即可,小镖头心中对“病秧子”的好感立马蹭蹭上涨,询问起了陈小咩何故要前往北寒苦地。   陈小咩早已准备好了一番说辞,称“天下第一富贵”的沈家商人狗仗人势欺辱她家,不仅击垮了她家小本经营,更暗中派人害死了她的母亲,小咩孤苦伶仃无所依靠,只得前往北寒投靠未婚丈夫——一番说辞虽说与事实格格不入,但若细细品味却也尽是实情,陈小咩说得坦坦荡荡,直叫心怀江湖的古无眉愤愤不平,大骂起了沈家“狗娘养的沈立方”,而没心没肺的陈小咩却还在一旁连连附和爽朗大笑。   夜深人静,陈小咩不知疲倦的于篝火旁翻看一本以古文写下的晦涩秘籍,取自龙马阁无人问津的角落的枯黄薄本,其中记录下的与其说是武艺招式,不如说是一则又一则古时高手之间的对役,其中有不死不休一波三折的逆袭,有由弱胜强的战时谋略,有出手便压倒性击溃敌手的霸道。   陈小咩初看时犹如瞧一部文笔措辞皆不如何雅致的江湖小说,直至踏足天人一线的出尘境甲等方有所领悟,离开龙马阁时一本秘籍不取,偏偏悄然将这部书籍揣入怀中,此刻跃入宗师大境,更是对书中记录感悟颇深。   放哨汉子在篝火间游走,瞧见深夜苦读的“病秧子”只是苦笑摇头,心中道这位少年白发的苦命女子身体已然孱弱至此怎却还要熬夜读书?   面容朴实的好心汉子犹豫片刻,来到“病秧子”跟前加了一块木材,使得一团火苗燃烧更旺,暖烘烘的甚是舒服。   陈小咩抬头报以感激微笑,汉子挠了挠头竟颇觉害羞,便是这时只听有放哨人大声呼喝:“有山贼!有山贼!”   于江湖摸爬滚打,早已把脑袋拴在裤腰带上的汉子们立即跃起,手持兵刃警惕起了四周,同时俯低身子依仗马匹马车呈抵挡□□的姿态,只听山头有人呼喊:“下头的朋友可知道山里的规矩?上山交钱保平安,否则便将行李留下逃命去吧!”   古无眉一脸纳闷,思虑过后高声呼喊道:“不知山上是哪位大王,我们乾龙镖局份子钱年年不少,想必其中定有什么误会。”   漆黑山间忽而传来女子大笑,一个婉转如百灵般的嗓音开口言语,声音回荡山谷余音不绝:“你忒也孤陋寡闻了,龙头山还有哪位大王?如今却也只有黑面虎一家独大而已!你们何时向俺们孝敬过酒肉?”   古无眉心知不妙却也不如何惊慌,山头易主着实太也寻常,“风水轮流转”一词用在山贼们的争斗却是再频繁不过的事儿,经验老道的小镖头清了清嗓子,朗声拜道:“向来定是我局子里的送礼人污了一份钱财,镖头古无眉在此给各位英雄好汉赔不是了,此番既然来了却也不能太过吝啬,兄弟们有白银五十两便当是交份酒钱与各位豪杰认个熟面孔、交个好朋友!”   山头上贼人一番窃窃私语,商定完后便即一口答应,毕竟对方镖局出生必有两把刷子,若真动起手来哪怕杀光了这群汉子,贼人们也得损兵折将,却是大大的划不来。   有脚步声传来,迎着篝火光芒,只见三个身披兽皮的蛮人身手矫健于陡峭山林间如履平地,直奔至众众汉身前。   三位蛮人两名魁梧彪悍脸容狰狞,中间之人却意外的相貌清秀身材苗条,只要不傻任谁都瞧得出来那位看似倜傥公子哥的俊少爷必是女子所扮,想来先前山头呼喊的女声便该出自她口,其身份在一众贼人中定然不俗。   古无眉眼神示意一个弟兄掏出银两破财消灾,却哪料女子心性善变,收了银钱后不知抽了那根神经,竟还撒娇抱怨起来:“你们这群人真没劲,还不曾动手怎就退缩了?我好不容易出来一趟兵不血刃如何回去向‘小姑娘’炫耀?”   古无眉面色阴沉道:“姑娘想要如何?”   女子咧嘴露出洁白皓齿,忽而拔出腰间宝剑满脸跃跃欲试:“你们谁敢与我比比剑法?生死由命可不准让着我!”   众大汉遇到这等胡搅蛮缠心中也是气愤,一名年轻汉子血气上涌大步上前,要叫眼前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瞧瞧乾龙镖局的手腕。   男子持刀女子持剑,兵刃相接火花四溅,落在寻常人眼中可谓身法不俗的绝世高手,可在陈小咩看来则如同顽劣童子持树枝追打般滑稽可笑。   那位为陈小咩添加柴火的憨厚汉子一丝不苟的护卫于陈小咩身前,令“病秧子”雇主百无聊赖中对之起了兴趣,询问汉子是何姓名。   汉子挠了挠头,憨憨作答道:“俺叫王铁牛。”   铁牛还想说什么,耳边却恍然听闻自家兄弟的欢呼雀跃,约莫是那山贼女子落了下风,山头忽而响起一个稚□□童的尖声叫唤:“莫要打架!莫要打架!”   王铁牛满面疑惑,只见雇主“病秧子”眼眶霎时湿润,模糊泪眼望着一个怀抱白鼠白猫的白裘女童被一个活似弥勒的大和尚提着后领跃下山来。 ☆、第六十一章   第六十一章:   白仙尘身在剑神阁的日子哪里是世人所想的囚徒生涯?简直便是被那唯自己是从的忠心“小丫头”侍奉得好似一国公主。   那老大不小却如跟屁虫一般的碧衫女子当真太也没羞没躁,只需白仙尘身在何处,往身后回头一瞧,必能瞧见那被世人奉为神明的剑神君亦然正义凌然的走在身后,好似这一切都是理所当然。   哪怕白仙尘气急败坏令其不可跟随,只需细心观察便能自某个拐角发现某位跟踪狂魔笑容花痴,自墙边悄然探出半个脑袋,就连吃饭睡觉那碧衫女子也是没日没夜的护于身旁,想来若非誓死反抗,怕是洗浴之时君亦然也必不会放过。   这可是上辈子欠了谁?——反因被人无限宠溺而苦恼不已的白仙尘单手扶额,闭目凝神神情颇为纠结烦恼。   一旁剑神君亦然一惯的满面花痴,好几次想要伸出手指戳一戳白仙尘圆鼓鼓的脸颊却终究不敢造次。   “我决定了!”白仙尘睁开妙目,那张并不算人间绝色却倾倒天下女子的好看面容显出坚毅模样:“我要去外面世界逛逛,一天到晚锁在你这剑神阁实在太也无趣。”   君亦然俊俏面容霎时潸然欲泪,咬着嘴唇极是委屈的垂下头颅:“小主人可是嫌弃奴婢?”   白仙尘一改寻常套路,未有丝毫心软反而很是冷静的点了点头道:“正是。”   博取同情心的超高演技已然无效,君亦然抬起脑袋不见丝毫泪容,俊俏到“宗师境”的绝色面容一本正经道:“小主人可记得曾与奴婢约法三章?”   “诶哟”一声,白仙尘一掌拍在君亦然前额,佯怒质问道:“到底我是‘主人’,还是你是‘主人’?”   君亦然诚惶诚恐,急中生智忽而学着小犬轻吠,“汪”的一声惹得面前白衣女子哭笑不得。   白仙尘展颜微笑,笑容却显得颇为狡诈:“与你的约定我自会遵守,但你我可曾名言‘白仙尘需得肉身魂魄皆完完整整枯坐于剑神阁’?”   君亦然心中大叫苦也,白仙尘则捧腹大笑,蹬掉脚下绒靴跃上一张床铺睡姿随意而诱人,若非君亦然知晓自家“小主人”欲要引三魂离体游历世间,可不得想入非非以为是谁要勾引着谁。   而今白仙尘离魂已然一百七十三日又九个半时辰,君亦然呆坐于自家主人身旁好似具能工巧匠精心雕琢的绝美人偶,美得没有半分生气。   念起在许久许久以前,一位白衣胜雪的白发女子一剑斩杀恶鬼十三,救下一位碧衫女子时,那女子不哭不闹呆滞似是具活死人,似乎也是如此模样。   白发神仙用拽起白净衣袖抹去女子脸上污渍,笑容和煦犹如驱逐阴郁的耀眼光芒,将手中一柄凤纹宝剑塞入女子怀中:“从此以后你便跟着在我身后吧,我会永远护着你。”   #   “莫要打架!莫要打架!”   刀光剑影中,一位将白猫白鼠顶在脑袋上的稚童赤红脸孔在旁呼喊,却无人将她放在眼里。   活似弥勒的大和尚嘿嘿一笑,双手合十护在女孩身旁并不出手,而是将狡诈目光转向了马车上恍若失去魂魄的陈小咩。   寒风吹拂白发飘舞女子身子一颤,北地的寒气总算令陈小咩回神,却依然觉得自己一定是在做梦,否则她怎么堂而皇之的便出现在自己眼前?这即是虚幻,想来便也可任由陈小咩为所欲为才对——于是乎,橙衣女子裹着裘袄踉跄走入刀剑相交的战场,于众人匪夷所思的目光中下生生隔开厮杀兴起的两人,于白衣女子身前止步。   杀红了眼的贼匪女子气急败坏,一剑刺向陈小咩心口,持刀大汉救援不急只得大声呼喝,却见宝剑还不曾碰到“病秧子”分毫,便在半途寸寸霜冻而又寸寸碎裂。   众目睽睽如见鬼神显灵,当事人陈小咩却浑然不觉,痴痴望着白仙尘不知何故显得小人得志的神情,忽而伸手捏住了她的脸皮,于那白衣人儿“诶哟”叫唤中不敢置信道:“我莫不是在做梦?”   白衣女子吃痛,隔开陈小咩出奇冰凉的手掌,抬起两个小拳头便垂落在陈小咩胸膛:“你捏自己面颊就是了,捏我作甚!?”   望着眼前比之自己还矮了半个脑袋的白衣女子,陈小咩万般话语梗在喉头而无从言说,想问“你可也是返老还童?怎是如此可爱模样?”;想说出那早已在心头叙述千遍万遍的一缕情愫;想干脆张开手臂拥佳人入怀,如在其她女子身上练习的一般满嘴甜言蜜语赞得白衣人儿心花怒放——却呆呆傻傻终于只是说出一言:“白仙尘,你是不是胖了?”   白仙尘脸容霎时涨红,恼羞成怒轻轻踹了陈小咩一脚,拽住大和尚破烂袈裟,头也不回愠怒喊道:“兄弟姐姐们,咱们走吧!何必与这群莽夫混账一般见识!”   大和尚幸灾乐祸哈哈大笑,提起白仙尘后衣领几步踏上山头,手持断剑的贼寇女子剜了“病秧子”一眼,领着两名大汉取出铁钩攀山而去。   劫后余生一众镖局好汉围聚过来,将眼前的“病秧子”视作被神明加护的天人满是崇拜,陈小咩却苦着病容双手抱头简直悔青了肠子。   “我当真比猪还蠢!!”   众人诧异目光中,陈小咩嘴角抽起笑容当真比哭还难看,抬起手掌“啪”的一声脆响,替白衣人儿甩了自己一记重重耳光,手脚并用开始朝山巅攀爬,夜幕深沉中,山下汉子们瞧不清那“病秧子”是以何种手段才能矫健如猿猴般攀附山岩,却是无人瞧见陈小咩五指成爪没入山石之中如探入一块柔软豆腐。   众人莫名其妙议论纷纷,古无眉摸着后脑勺朝忽而疯魔的自家雇主大声呼喊:“我说陈家小姐!您不去北寒了么?”   “我已经到了北寒!”陈小咩抑制不住心头兴奋下意识作出回答,待得攀上山头方才回头向山下众人呼喊:“我去见一位故人,各位大哥请先北行,我追得上来。”   #   黑虎寨坐落于龙头山隐蔽深处,背靠直上天际的陡峭山岩、面朝一道天然裂谷,仗着地势天线建立了简陋的木栏“城防”,近来可谓是统领龙头山的一把手,寨主“黑面虎”杨泽更是号称能徒手撕熊的武道高人,却是无人知晓这位神秘男子的过往身世,只知那男子携其妹妹于三年前在龙头山落草为寇,赤手空拳在眼下局势越发混浊的乱世中扎扎实实打下了如今这番基业。   天刚蒙蒙亮,黑虎寨木架哨塔上,熬了一夜的年轻小卒打着哈欠,取出腰间烈酒猛灌一口驱除睡意,揉了揉迷离睡眼,抬头却欣喜望见夜晚离山前去“狩猎”一伙商贩的“姑奶奶”携着一票兄弟凯旋而归。   哨子呼喊守卒放下吊桥,机括声中三盏木架桥由铁索牵引缓缓垂落连接于裂谷两端。   城中守卒本想欢呼雀跃一番,却见大队人马好似逃避瘟神般走得格外迅捷,脸容惶急哪里还有平日归来时的得意洋洋?——莫不是招来了不得了的仇敌?   无需头领吩咐,机灵精明的守卒在同伙们越过吊桥的第一时间便立刻牵扯机关,欲将吊桥收回,却见一位身着橙衣的白发女子现身于远处山头,踮起脚尖朝山寨方向呼喊道:“白仙尘!你居然敢偷偷逃出剑神阁,我若是君亦然想必得伤透了心,你如何对得起那位待你一心一意的碧衫女子?!”   众人目光立时聚焦于不久前被自家“姑奶奶”请回山寨的两位客人,一位腰宽体胖、笑容满面活似弥勒,自称“玄生和尚”,另一位体态娇小怀抱白鼠白猫、又爱着一身洁白衣衫,却是与那身在北寒的惑世妖狐同名同姓。   见众人目光颇为不善,男装打扮的娇蛮女子板起面孔大声呵斥道:“看个屁!北寒那个白仙尘可是‘花红柳绿’的头魁,算来年纪怕是比我还大,怎会是这么一位小孩子,也不多动脑子想想!”   一众汉子点头哈腰再也不敢正眼去瞧那位近来被自家“姑奶奶”捧在手心的大红人儿,要知道眼下被兄弟们唤作“姑奶奶”却只有及笄之年的杨晓晓可是寨主杨泽的亲妹子,虽说武艺人品都不咋样,却是寨主以下无人胆敢招惹的跋扈角色,哪怕诸位大本领的堂主香主都得退避三舍,又怎由得他们这群小卒稍有放肆?更何况这回“姑奶奶”难得讲了回道理,论起女子年龄还当真就是那么一会子事儿!   名为杨晓晓的面露不耐神情,跺脚催促道:“都愣着干啥,□□手都在城墙上备着,我倒要看看那‘病秧子’有多大本事,居然敢追到我黑虎寨寻死!”   吩咐仆人好生护住“可爱客人”远远观望,一夜不眠不休的杨晓晓已然精神十足,亲自持起弯弓寻思着要如何在那白衣人儿眼前露一手绝活。   随着几声“轰隆”作响,吊桥已然尽数收回,数十弓箭手在城头上蓄势待发,却纳闷那神色憔悴如活死人的“病秧子”还当真就是“病秧子”,走起路来步伐踉跄不说,更是没走几步便要停下来喘几口气,瞧着那令人揪心的磨蹭劲儿,真不晓得自家“姑奶奶”为何要摆出这般肃穆架势?   一位等得早已不耐烦的□□手拉满弓弦,一箭离弦便要早早了结那蹒跚而来的“活死人”,箭矢分明对准了那人脑门儿,却不知何故与那女娃娃擦肩而过,悄无声息的偏离了方向。   总在同伙面前自吹自擂的弓手一时大窘,想要辩解些什么却早已被身旁同伴一阵哄笑。   另有一位弓手拉弓射击,箭矢离手便自信满满收起弓来,本想在自家“姑奶奶”面前一展风采却哪知箭矢一如先前一般无二,皆在将要触及女子的某个距离偏离开分毫方向,怎奈何这份差异太也细微,以至于常人肉眼全然不能洞察,令人只当自己失手丢脸而懊恼不已。   只是很快,弓手们便察觉了其中诡异,弓箭一一射击而无一能够触及那“病秧子”半分,若说是自家失手或是那橙衣女子运势过好,次数一旦多了怕是谁都觉察到了其中的诡异。   众人皆是不可思议,唯有杨晓晓神色凝重,回想起昨夜山涧的追逐,这位橙衣白发的古怪人儿也是如此这般,无论朝之投掷射击何种兵器皆触不到其一分一毫,更令杨晓晓深有体会的便是那近乎要贯穿对方胸膛的一剑,却落得剑刃断裂的古怪下场,是这位“病秧子”藏着什么见不得人的神通,还是她背后真有某位神灵庇佑?   “一齐射箭!”   杨晓晓一声令下,□□手张弓搭箭,箭头尽数瞄准已来到天险另一头的白发少女,只听得一声“放箭!”,铁箭离弦而发欲将那不要命的橙衣女子透出数个窟窿,却见己方放出的弓箭莫名其妙互相碰撞断折,于女子身前一一坠落。   杨晓晓并不死心继续下令放箭,令观者瞠目结舌的诡异结局反复上演,更可恨的是那“病秧子”见到弓箭袭来即刻抱头发抖呼喊求饶,哪里有什么高人架子?莫非……莫非另有高手在她背后做下了手脚?   正当杨晓晓心思百转间,一声豪迈笑声忽而响彻山谷,而见一位身着简单布衣、肤色黝黑如碳的魁梧汉子好似天兵神将从天而降,脚掌猛然踏落于杨晓晓身边,声势如虎令人望而生畏。   原本不知所措的城头兵卒眼眸骤然发亮,跋扈女子杨晓晓更是一脸喜出望外,一改往昔凶巴巴的语气,甜腻撒娇的唤了一声:“哥哥,你妹妹被人欺负了,你帮是不帮?”   于异口同声的“参见帮主”中,绰号“黑面虎”、名为杨泽的粗犷大汉抬起手掌,令一众激动难耐的守卒稍安勿躁,毫不避讳的大着嗓门儿与自家妹子苦笑言道:“你这次可当真带回来了一尊真神。”   杨晓晓眨巴双眼并不明白杨泽此刻的无奈,伸手环抱哥哥臂膀,依旧不依不饶噘嘴委屈道:“你平日里总说自己如何如何厉害,事到临头可是怯了?”   哥哥的尊严正受到前所未有的挑战,杨泽眉头轻佻,思虑过后撩起臂上袖管将心一横道:“得了,大不了十八年后还是一条好汉!”   杨泽拍了怕肩膀猛然跃出城楼,似狮子搏兔之姿,似泰山压顶之势,引得一众崇敬杨泽如敬神灵的小卒大声喝彩,却是不曾料到自家“天下无敌”的帮主忽而在空中腾挪呼喝,拳打脚踢仿佛在与无形敌人苦苦纠缠。   有不明所以者目瞪口呆,有神情诡异者交头接耳,更有“以为自家帮主正展示厉害身手”者大声喝彩,却见杨泽一通极是好看的拳脚功夫后,身形猛然倒跃回城头,脸色凝重已是满头冷汗,顾不得解释什么,立刻下令放下吊桥大开城门! ☆、第六十二章   第六十二章:   吊桥缓缓落下,眼看着那一脸人畜无害的“病秧子”入得山寨,杨晓晓满腹怨恨无处宣泄,赌气协同白衣女孩与大和尚一道折行居室,瞧着架势怕是十天半月都不会再理自家哥哥了。   武艺大抵为凡阶境甲等的杨泽有苦难言,起先远远观望那橙衣女子以鬼蜮手法曲折箭矢方位的手段,黑面汉子猜测那白发女子武艺高超却顶多不过出尘境而已,自己虽敌不过,靠着山寨人手众多倒也可以将其拖垮。   却是全然不曾想到当他跃出城头欲要与那扮猪吃虎的橙衣女子厮斗三百回合,一柄飞剑袭来快似瞬息幻影,竟是那瞧着弱不禁风的娇小女子仅凭意念驾驭,使出了传言剑神君亦然最为擅长的神仙绝技!   看着精彩绝伦的腾挪呼喝拳打脚踢,无不是杨泽在与那快得令凡人肉眼几乎难以察觉的袖珍飞剑做殊死搏斗,娇如匕首的漆黑剑刃似鹰隼盘旋伏击刺杀,短短几招几势便令自负龙头山无敌手的杨寨主三番五次近乎丧命。   之所以能够死里逃生,其一,是由于杨泽虽为“凡阶境”武艺,却是再进一步便可得“出尘境界”的半个高手,自实战搏杀得来的武道境界功底也算相当扎实,其二方才是活命关键,乃是那橙衣女子待他丝毫未有半分杀机,竟仅是猫戏老鼠的玩耍!   那少年白头的女娃娃究竟是何方神圣?可不动声色驾驭飞剑杀人,武道造诣又是何等?——出尘境乙等或是甲等?……莫非却是宗师境仙人!?   杨泽下令大开城门,看似迎客入寨,实则却是缴械投降的无奈,这当真怪不得杨寨主没有胆识气魄,着实是武艺已至那橙衣女子的境界,光凭木栏围墙哪怕算上一道天险,在那“女子仙人”面前多半都是形同虚设,还不如大开城门与那白发女子和和气气言谈一二,指不定严峻事态能有回旋余地。   杨泽心思复杂,亲自站在寨子门头拱手相迎,大笑着寒暄了几句“不打不相识”的鬼话,将这尊怕是两个黑虎寨都招惹不起的鬼神让进了山寨,却见那橙衣女子非但不曾驾驭飞剑大杀四方,更不曾如预想中一般端着高人架子让他这位寨主在兄弟们跟前丢人难堪,反倒恭敬有礼朝杨泽拱手一拜行宾客之礼,笑容温和唤了一声:“杨寨主,小子叨扰了。”   杨泽下意识慌忙回礼,猜不透高人心思一时反倒瘆得厉害,却不得不冒着被眼前这驾驭飞剑的年轻女子刹那断头的风险,挺起胸膛摆出五分不卑不亢的地主架势,笑问“高人”道:“仙人驾到黑虎寨蓬荜生辉,前辈既知道杨某名讳,斗胆敢问仙人此行意欲何为啊?”   橙衣女子陈小咩裹紧身上裘袄,目光四下扫视已瞧不见白仙尘踪影,若说心中没有半点失落却是骗人的。   “我……我来此寻一个人。”向来老成的陈小咩不曾意识到自己此刻有多么窘迫,好在起了寒风,女孩已将红晕脸颊埋进了陡起的绒裘衣领,令眼前一帮糙汉子未能或是未敢从“仙人”身上看出什么人情破绽,语气略显迟疑的小声询问:“白仙尘此刻在哪儿?”   杨泽神色狐疑,却不加过其中问缘由,挥手唤来小卒欲将自家妹妹捡来的两位客人请来交给“仙人”处置,怎料眼前“仙人”反倒一派胆战心惊的模样,急忙伸手阻止杨泽动作,支支吾吾道:“不用不用,杨兄便引我去偷瞧那人一眼便成,一眼……一眼就好。”   江湖上都说武道高人皆是脾气古怪,又言女人心如海底针,眼下这位两者兼备的橙衣女子可真叫杨泽体会颇深,虽是迫不不得已,可领着“仙人”前往自家妹妹闺房的路上,黑面汉子心中别提有多舒坦,至少身旁这武艺深不可测却看似没什么江湖阅历的“年轻仙人”并不像传言中那心情烦恶便杀人饮血的魔头,笑容温和别提多么人畜无害,想来更不会多此一举伺机铲平了黑虎寨,这比啥都令杨寨主感到谢天谢地。   黑虎寨占地大抵可比山岭小村,石块木柱搭建的城防后是一片半成型的演武场,其后是屋瓦修砌得相当气派的“义气堂”,多半便是寨子里有头有脸人物议事的场所,穿过厅堂后却着实令陈小咩吃了一惊。   原以为一群山匪无非是烧杀劫掠、争强斗狠,这并非有何褒贬,在陈小咩心中“贼匪”并不全是穷凶极恶,无非是一类谋生手段罢了,只不过大多匪人好吃赖做只知“今朝有酒醉今朝”,哪怕强极一时未有远见最终也无什么好下场。   然而黑虎寨厅堂后却有众多屋舍,除去分给兄弟们的居所,一路走来竟可见些许商铺,所卖货物除油盐米醋布匹小吃以外,还有男子用的刀剑兵刃、女子爱的珠钗华佩,商铺虽小却也可见正经小村落的雏形,这倒是寻常山贼寨子里罕见的。   瞧见陈小咩面带好奇,杨泽嘿嘿笑道:“让仙人见笑了,我黑虎寨除了招募弟兄,有时也会收留一些落难商户,别看兄弟们抢劫的时候凶神恶煞,可在寨子里跟寻常村民无异,这吃喝买卖皆是付了铜板童受无欺,有的弟兄甚至还与正经人家的姑娘成亲生子,给咱们黑虎寨增添人丁,故而在外咱们自称黑虎寨,在内却都道这儿是‘黑虎村’……”   陈小咩一边倾听杨泽的卖力述说,一边将一路走来的商铺一一瞧看,目光稍稍定格于几间连成一线、皆挂有红灯笼的屋坊,转眼瞧向杨泽侃道:“有几分意思。”   作为“红灯坊”的常客,杨泽再如何老辣都不觉老脸泛红,心中难免嘀咕:“莫不是武道仙人会有‘看透人心’的本领?”   穿过街道是府邸相对前头茅舍豪华多了的瓦房,一间小屋舍位于山间角落的僻静花园,门口守着三、两丫鬟婢子,想来定是杨晓晓的居所无误。   见杨泽到来,丫鬟婢子欲要行礼通报,却被已修成人精的杨泽伸手拦住,并示意她们莫要发出多余声响。   此举甚合陈小咩心意,橙衣女子报以感激微笑,单身一人蹑手蹑脚来到屋舍窗边,侧耳倾听屋内杨晓晓喋喋不休抱怨着自家哥哥的临阵退缩。   听了一会儿,陈小咩所期待的那个稚嫩嗓音终于响起,约莫至此都记仇于那句”你长胖了“,替杨晓晓打抱不平道:“这不怪杨寨主,着实是那橙衣女人太也邪门儿,杨寨主之所以不得不妥协,多半是那女人做了什么手脚。”   “诶哟!”一声伴随着座椅的撞击声,似是杨晓晓过分激动骤然站立撞到了家具:“那哥哥他……他不会出什么事儿吧?”   沙海一别已然久违了的醇厚嗓音一惯以“阿弥陀佛”为开场白,继而言道:“杨施主大可放心,那陈家小女子性情淳朴绝非恶人。”   杨晓晓语气愕然:“大师您与那白发女子相识?”   “啊!”的一声,白仙尘奶声奶气故意打断眼下话头:“杨姐姐,你昨夜为了给我展示好汉们劫掠的风采,可是一晚奔波至此未眠,身心俱疲不如快些躺下来,由小妹服侍你……”   “这……”于人间蛮横如虎的杨晓晓声音骤然如小女子般羞涩起来:“这样不好吧……大师……大师在旁边看着呢……”   “姐姐讨厌仙尘么……”   “唔!”的一声,杨晓晓防线立时溃散,而后房中传来窸窸窣窣脱下衣服的声音,继而便闻杨晓晓按耐不住的低声呻/吟。   此时此刻在房门外的陈小咩内心是极为崩坏的,光天化日朗朗乾坤,这对不要脸的狗女女究竟在做什么!?   不……不,仙尘岂是那样的人?——陈小咩想要强自镇定,面色却一改往日温和,显得颇为扭曲。   “唔……啊!”   一声又一声的女子低吟,令陈小咩难免浮想联翩,而听得屋内白仙尘喘着粗气道:“杨姐姐可觉得舒服?从前小妹也是如此服侍自家柳姐姐的——”   “柳姐姐”除柳红嫣外还能有谁?白仙尘虽说单纯,可那红衣妖姬却是一肚子的坏水,指不定会变着法子将些“邪门歪道”教授给仙尘,要知道那“花红柳绿”门面上终归还是女子卖色的青楼啊!   白仙尘这个怪胎本就喜爱女子,昨夜瞧她如此护着那杨晓晓,莫非……莫非!——陈小咩只觉头晕目眩,再也忍耐不住怪叫一声猛地推门而入,只见女子闺房的简单格局下,右侧床铺上两名女子所谓的“香艳场面”,却是白仙尘赤脚踩踏杨晓晓背脊的按摩。   时间好似戛然凝滞,面对屋内三人的诡异眼神,陈小咩石化过后意欲将眼前事物一笔带过,一本正经朝大和尚玄生拜道:“大师别来无恙。”   床边头顶白鼠的白猫“喵呜”一声打了个哈欠,身姿慵懒的甩了甩尾巴。   白仙尘双颊生红恼羞成怒:“玄生和尚,你若替我揍这混账一顿,昨夜赊下的酒钱我便替你还了!”   大和尚双眼发亮摩拳擦掌跃跃欲试:“此话当真?”   陈小咩刚欲开口解释,一只粉色绣花鞋砸来正中额头,抛掷“暗器”奇准的白仙尘咬牙切齿道:“说一不二,你揍她一记我便再增你美酒一杯,两记两杯,你自己掂量掂量。”   先前还在为陈小咩说好话的大和尚咂吧咂吧嘴似乎已在品尝美酒滋味,面向陈小咩的笑容也愈发亲和了起来。   陈小咩打了个寒颤,不由分说扭头便跑……   #   南都苏城已然变了天,此事约莫已然全天下都知晓了,众多不喜前任楼主柳红嫣低贱身份的可用人才纷纷涌入“花红柳绿”后阁,参拜那雄心壮志的新任楼主“春归雁”,渴望在眼下越发强盛的“花红柳绿”中谋得一官半职。   身着火红衣衫的“春归雁”独立高楼,迎着寒风俯视南都已可称“糜烂”二字的繁华光景,面无表情抛下一截自衣裙上撕下的绸缎,缎子于高空自行崩散成无数细小红线,由着大风肆意翻飞向远方。   苏城之外的泥泞小路上,一群穿着落魄的戏班戏子正驾着马车朝苏城方向驶来,时辰将至与城内富豪相约的时刻,远道而来的戏班子本来算好路程时刻,时间该是相当充裕,只是前些时日一场大雨延误了行程,如今不得不紧赶慢赶一番。   驾驶马车之人出乎意料是位年轻少女,父亲风寒卧病,膝下无儿不得已此行只得由女儿代劳,女子驾驭马车稳稳当当,高超技艺传承于其父亲,可哪怕是如此,一肚子火气无处宣泄的胖肚子戏班头领任旧有事没事冷嘲热讽车夫几句难听言语,欺辱的正是少女初出茅庐脸皮子薄。   这不,眼下班头又开始唠叨了——   “你这小姑娘若有你父亲一半的门道,我们怎会如此赶车,若是延误了时辰我可就不付你家车钱了……”   翻来覆去所言所语无非是那些个小鸡肚肠,不爱说话的布衣女孩耳根都听出了茧子,默然挥舞马鞭驱赶马儿奔行,干脆将身后老道听成鸟儿的叽叽喳喳。   一根莫名而来的红线在空中缓缓飘落,眼尖的驾车女子百无聊赖中瞧着有趣不觉多看了两眼,却也越发觉得那细小红线犹如浮游般蕴含着不易察觉的某种生命。   马车分明在路途上疾速奔行,女子却发觉那晃晃悠悠的红线始终漂浮在自己眼前,只需她伸手便能握紧手心。   身后烦人言语依旧,马儿身上传来的臭味让女子更为烦恶,为何有的人生而便是大家闺秀穿金戴银有人服侍?为何自己确是位马夫的女儿?   女子摆了摆手,想要挥开扰人的红线,却在手掌接近线绳时发出悲鸣尖叫。   马匹骤然勒停,车厢剧烈颠倒摇晃使得厢内的戏班子一阵惊慌失措,班头掀开车帘见女孩呆坐背影便要破口大骂,却忽而发觉视线血红,一颗头颅滚落在地却是那神情呆滞的年轻女子以手刀瞬间割下来班头的人头。   戏子们惊恐尖叫,皆在车厢内蜷缩一团,右手屋子滴血的女子跃下马车,默然朝北发足狂奔——若是幸存下来的戏子们敢攀上小山坡远远眺望,定可瞧见成百上千人如中邪癫狂般汇聚如洪流向北而去的场景,如是百鬼夜行。 ☆、第六十三章:   第六十三章:   盲眼剑客孙大好最近极为烦躁,死了师傅孙胤又迫于“鬼医”司马兰华的威慑必要杀死陈小咩的他,如何都不曾想到那位三番五次自手中脱逃的狡猾猎物竟是“天下第一商人”沈立方的女儿!   这可了不得,别说是他孙大好,哪怕是搬出整个“邪王教”势力,可也不敢与那坐拥天下半数武卒的沈家叫板,倘若陈小咩聪慧,只需一辈子躲在家中享尽荣华富贵,孙大好怕也只有被天雷劈死的命了。   好在那脑子有坑的陈家小女子竟抛下了无比坚实的家族靠山,甚至不带丝毫随从继而北行,虽说不明所以,可对孙大好而言无疑是个机会!   心思深沉如孙大好并不急着动手,擅长隐匿气息的盲眼剑客始终潜伏在陈小咩无从察觉的阴影角落细心洞悉其中关窍,照理来说陈小咩这般滑头岂会不携几个死士一同上路护卫自己周全?可几天下来,那不时咳嗽不知何时已身患顽疾的白发女子竟是的的确确孤身一人,这令孙大好觉得很是匪夷所思,那橙衣女子是不要命了还是真傻?且不说他孙大好,此刻陈小咩既已回到沈家扯上了以往不为人知的一层关系,指不定有多少势力想砍下一颗“沈家三小姐”的头颅呢!   而当孙大好刚要动手更是恍然惊觉那陈姓女子已然今非昔比,尾随陈小咩至龙头山的孙大好以耳力洞察比之寻常肉眼更是锐利,在那女子震慑某位山贼头目的手段中,御剑之术令盲眼剑客惊骇至无以复加,何以这小女子武道精进如此之快?早在沙海不过出尘境末流尔尔,如今驾驭飞剑可已登上了天下武人一辈子梦寐以求的宗师仙境?莫非……莫非是那沈家武库的神奇功效?   待得陈小咩被请入山寨,远在山岭间藏匿身形的盲眼剑客颓然跪地,只觉这辈子已再无杀死陈小咩的可能,心头除了恐惧更觉一片茫然好似缺失了某种东西。   “男儿膝下有黄金,你动不动就给姑奶奶下跪,眼力劲是不错,可未免显得太没骨气了。”   一言女子声响令孙大好大吃一惊,腰间长剑骤然出鞘,而听得金铁交鸣,来者笑声爽朗啧啧赞道:“好一手独辟蹊径的断肠剑术,我若没看错,这剑术虽阴狠堪比邪魔外道,却当是与武当宗殊途同归,敢问阁下芳名?”   芳名?——孙大好嘴角抽搐,目不能视不知来者何人,然而那女子能轻而易举当下致命剑术,更能悄无声息接近于自己,其武道造诣定然……   “不不不,我可没你想象中那般厉害。”女子好似看透了孙大好心思,满是不好意思的咯咯笑道:“阁下武艺该是出尘境乙等,我也只是刚入甲等罢了,之所以能步行悄然无声,多亏了剑主传授的‘无名步伐’,算起来若真的以命搏杀,我虽能胜过阁下,自己却多半得要折损一条胳膊,故而对阁下的武艺,小女子杨幕轩还是佩服的。”   孙大好茫然,杨幕轩?那是何人?——江湖上君亦然的名头实在太也响亮,以至于当人们只要一谈到剑神阁,所有思绪便被那高不可攀的女子剑仙所占据,再也不知阁内除了君亦然还有多少位剑道高人。   身材不算太高、面容不算太美,身着麻布衣衫便如寻常人家的小女子从北寒剑神阁而来,坏心眼儿的将第一个目标锁定于“想要痛揍的三人”中最弱的陈小咩,若是孙大好并非盲眼,定能瞧见眼前女子此刻的夸张造型,背负各式宝剑十七柄形同刺猬,想来不论走到哪里都会引得围观吧。   举目眺望陈小咩头顶高空盘旋藏匿云霄的八柄漆黑飞剑,师出剑道魁首君亦然的明眼行家杨幕轩面色不善目光很是鄙夷,不理会眼前盲眼剑客的剑拔弩张,女孩兀自苦恼着该如何对付那“虽是虚张声势但仍然不可小觑”的陈小咩,眼珠滴溜溜打转将眼前盲眼剑客上下打量了一番,嘴角悄然翘起一抹诡诈微笑。   #   天色将晚,一轮夕阳在天边显得模模糊糊,黑虎寨后堂厨房里随着锅碗瓢盆火烤脆响,幽幽飘出诱人食香,不知不觉已令过路行人围聚于厨房门窗口,流着哈喇子食指大动。   厨房内一位白发女子哼着轻快小曲儿,手法娴熟的将一盘又一盘小菜盛出,分门别类装入两个叠食盒后不理会一帮看客,提着食盒满心欢喜的快步奔向杨晓晓院子献宝,抵达院子的时候恰好正是饭点。   似乎知晓白发女子将至,杨晓晓房间大门紧闭,好似那头顶白猫白鼠的小姑娘冷着脸孔不愿理会谁人的憋气模样。   白发女子陈小咩毫不气馁,轻轻叩击门扉不得房中人的反应,却见大和尚玄生自屋顶一跃而下,以袖子抹着唇角满脸讨好道:“陈小咩你可真是好姑娘,知道贫僧肚饿难耐给送吃食来了……”   “可不是给你的!”陈小咩做了个鬼脸哼哼道:“你个忘恩负义的大和尚,想当初沙海咱俩好歹也是共患难的,你还当真为了几坛子老酒追着我绕山跑了两大圈!总之今晚吃食可没你的份!”   玄生和尚悔不当初急得原地打转,陈小咩再敲房门依旧不得回应,转念窃笑与玄生和尚道:“罢了罢了,我大人不记小人过,且分你吃些好了。”   大和尚喜出望外搓着手掌好话连连,食盒盖子一开喷香四溢,房内“咕咚”一声总算是有了动静,待得大和尚大快朵颐吃得无比满足,房门“吱呀”一声终于开启,探出了白仙尘鼓着腮帮子、赌气却极是可爱的脸容:“陈小咩你是故意的吧!”   陈小咩脸孔一红,小女子般垂下头颅,怯生生解释道:“仙尘,我做了些饭菜,你且尝尝合不合胃口。”   白仙尘悄然吞下一口唾沫,默不作声探出一只手掌。   陈小咩会意急忙将另一只未开启的食盒双手奉上,美滋滋的想要跟着进入房间,却迎着重重的关门声硬是吃了个闭门羹。   寒风凛冽陈小咩捂嘴轻咳,本想再度敲响门扉,房内女孩却传来迟疑言语:“陈小咩你莫要再执着北行了……白仙尘这辈子心里只有过嫣姐一人,既然这颗心已死便不会再为了谁浴火重生……当年情分到如今地步你也算是尽数偿还了,你不欠我什么,你……快些走吧……”   陈小咩僵硬在门外犹如一座冰雕,苍白脸容更显得眼眶通红,颤抖双唇想要说些什么却终究没能说出口,垂下头颅转身离去,单薄背影犹如严冬里的干枯树枝一折就碎。   大和尚玄生瞧在眼里心中难免感慨,如陈小咩这般“进的厨房出的厅堂”的贤惠媳妇哪里去寻?一路北行先是散尽得来不易的南都家财,再是不顾性命拔高武道境界,如此一心一意扑在她白仙尘身上,何故却要闹这变扭?一头象征着天道气运的如雪白发庇佑之下,这陈家小姑娘一路上又有多少美人倾心献身,不论“天下第几”她可曾有过丝毫动摇?比之柳红嫣与君亦然,比之上辈子的司马兰华,若是谁人愿将目光从这些个太过耀眼的女子仙人移至平凡无闻的陈小咩身上,怕是佛祖也会为她的赤子之心而动容吧?   吃人嘴短,酒足饭饱的玄生和尚推门而入决定替陈家小姑娘美言几句,房内杨晓晓蹭吃蹭喝对陈小咩手艺赞不绝口,白仙尘却并无食欲,怀抱白猫白鼠目光颇为呆滞。   大和尚刚要开口,白仙尘已然抢过了话头:“我晓得你想说什么。”   玄生和尚双手合十遮掩脸上尴尬,继而又道:“老僧算过了,便是司马姑娘也不得不承认今生今世唯有陈小咩与你最具缘分,你们迟早……嘿嘿,又是何必呢?”   白仙尘手掌抚顺猫儿皮毛,默然摇头无言片刻后叹道:“且不说我是否对她……便是她对我,却也非真心爱慕。”   玄生和尚愕然,随即立时理解了眼前女孩的顾虑,从前得世间女子爱慕的她,自从武当山一役后便再无往昔的开怀,得知自己一身媚毒是为“蛊惑众生的狐妖”,想来白仙尘信不过她人真心喜爱自己也是情有可原——   “并非如此……”仿佛看透了大和尚所思,白仙尘目光哀婉,摇头又道:“并不单是如此,你可知道陈小咩只是个懵懂无知的孩子,分不清种种情愫之间的差别,误解了心中某种悸动以为那便是‘爱恋’,可其实她哪里知晓何为‘爱恋’?”   缓了口气,白仙尘轻声呢喃:“待得她长大成人约莫便会知晓,此时她满腹痴情不过是对我救命之恩的感激,武当山生死本就因我而起,是我该心存愧疚,却哪里需要她的‘报恩’?她与我终究是不同的……”   一旁杨晓晓似乎支离破碎听见了些许不得了的事迹,但最终还是抛之脑后一门心思放在了狼吞虎咽大快朵颐上。   玄生和尚幽幽长叹,不再多言离开房间,举目眺望泛起血色红光的南方天空,急忙掐指掰算一二,目光骤变“诶哟”一声惊呼,想要再度回到房内与白仙尘言说即将发生的可怖人祸,却犹豫驻足在了房门口,最终不辞而别沿山路独自离去。   #   杜儿庄是块风水宝地,在荒凉北寒与大漠沙海之间自成一片堪比南都的山清水秀,庄主自五年前盘下整个庄园后,便再无人见过其尊荣,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庄主将庄子交给忠心老仆人打理,五年来竟是放心到毫不过问。   传闻三天以前庄主终于回到了庄子,杜儿庄内老一辈管事皆站立门前整整一个时辰守候相迎,将那独自驾马而来的神秘庄主请回了庄园——沈奕凡记得自己上一回来到此处还是五年以前,本想将这好地方适时献给父亲颐养天年,此刻看来却在再无机会了。   休憩整顿,怀揣不死野心的沈奕凡看着成日无所事事,心中却无时无刻不在计划着卷土重来。   愿赌服输的沈奕凡承认自己是输给了野种陈小咩,却输得满怀怨恨心口不服,扪心自问若无沈立方过分之极的宠溺,她陈小咩拿什么来与家室正统、根深蒂固的沈奕凡争夺家主之位?   沈家内应渐渐传来消息,先是一些个原本支持自己的老人物倒戈向了陈小咩,沈奕凡知晓人心反复也不与这些个落井下石的小人怄气,只是默然记下了那些人的名字,要在“秋后”与这些人慢慢算账。   而后的消息却令沈奕凡有些不知所措——陈小咩离开沈家继而北行,似乎竟是不愿继承沈家家业?——世上可有如此蠢人?放着已到嘴边的肥肉不食,却偏要追寻那虚无缥缈的悸动渴望?   这无疑令沈奕凡兴奋到了极点,虽不知陈小咩何故死心眼儿,但没了这位心眼颇多的三妹,碌碌无为的大哥想来全然不可能是她沈奕凡的敌手,只需待得父亲一死,沈大小姐有十成把握可得这场权谋暗斗的最终胜利。   沈奕凡于书房放下密信猖狂大笑,笑自己父亲聪慧一世到老却扶持了一个扶不起得货色,笑哪怕一波三折沈家终究还是她得囊中之物,笑待得她沈奕凡大权在握便要令野种陈小咩血债血偿!   笑声渐渐尖锐,却绝非是沈奕凡的声音!——狭小书房内,沈奕凡猛然拔出腰间佩剑,刺向了不知何时潜入房内的红衣女人,只见那生而妖媚的女子食指拇指捻住剑刃,手腕不见丝毫旋转发力,一柄名家铸造的宝剑剑刃立时扭曲成了一团废铁!   自知不敌的沈奕凡毫不犹豫屈膝跪地,磕头拜道:“小女沈奕凡见过柳楼主!”   那身着火红衣衫的狐媚女子身材修长,瓜子脸上一对狭长的丹凤眸子敛着含情脉脉亦或阴冷血腥,胭脂红唇抿起诱人弧度慵懒笑问:“柳红嫣早已死了,你怎晓得我却是‘柳红嫣’?”   沈奕凡阴沉脸容在抬起时已化作满面真挚笑意:“谁人不识‘天下第一美人儿’?这金蝉脱壳的诈死之计瞒天过海,令四方归心,想来真正死的却是戴上了假面皮的‘春归雁’吧?柳楼主手段高深莫测,着实叫奕凡佩服得五体投地,家父常在耳边絮絮叨叨,说哪怕与北寒君亦然为敌,也莫要得罪了柳楼主您,不知楼主此番前来相见所谓何事?”   红衣女子迈步至桌案前,随手翻看密信家书,识时务者沈奕凡未经柳红嫣发话尚且不敢起身站立,便更不用提以主人之威怒斥红衣女子的无礼了。   “你害怕我么?”柳红嫣头也不回莫名问道。   沈奕凡偷瞧柳红嫣侧脸,心头万般感慨世间怎会有此等尤物,口中兀自作答:“世上知晓楼主手段之人皆害怕您,我却不怕。”   “哦?”柳红嫣抬起媚眼神色颇为惊讶:“何故?”   沈奕凡道:“柳楼主若想杀我早该动手了,既不动手想来我对楼主尚且还有几分利用价值。”   柳红嫣坐上桌台动作妩媚,放下书信饶有兴趣的望向沈奕凡道:“你且说说。”   沈奕凡挺起胸膛,自信答道:“柳楼主本要与北寒剑神阁一搏,想来是无暇顾及咱们沈家却又不放心沈立方从中渔翁得利,有此顾虑实是楼主深谋远虑,奕凡不会解释沈家只想安安稳稳并无此等妄想——我身为沈家长女此刻被恶人陷害,想来与沈家家主之位已然无缘,但若能得楼主相助,却还有机会取回这本该是我的东西,届时奕凡感激涕零,安敢不倾全部家产报答楼主恩惠?”   柳红嫣目光闪过一道锐利光芒,笑容柔和亲自扶起沈奕凡如待姐妹般亲切言道:“世人从前皆说你我俩家若是联手,便得了天下的全部财富,自此以后咱们便莫要再分彼此,有柳红嫣一天粥喝,便不敢让沈大小姐饿肚子,这个天下一半是你们沈家的。”   沈奕凡热泪盈眶,心中却不住冷笑。   ——“待我用你夺回沈家,便要你晓得我沈奕凡的厉害……你可是如此想的?”   沈奕凡心大吃一惊,听闻柳红嫣骤然道出心头思绪的瞬间便要慌忙退后,却猛然觉察一缕红丝犹如游虫扎入手腕皮肤,于沈奕凡撕心裂肺的惊恐尖叫中探进身体深处…… ☆、第六十四章   第六十四章:   如今的武当山已然成了崇鬼堂的地头,时常可瞧见身着黑衣佩剑的崇鬼堂弟子驾马而行,周遭村民习惯了以天下第一宗门的武当宗为庇护,更将那行事作风颇为血腥的崇鬼堂视为邪魔外道,内心的落差可想而知。   加上传闻那“白衣狐狸”一笑灭杀尽的武当宗大侠,其孤魂野鬼因无家可回不得转世投胎,只得怀着愤恨委屈在夜晚山间游荡,并将所有活人视作那该下地狱的“白狐狸”凶杀,武当山周遭居民举家迁移已然成了无可阻挡的汹涌浪潮。   穆老头最近死了家中妻子,不哭不闹整日浑浑噩噩已是疯癫。   正值村中决定一同迁移,那平日里看似没心没肝的穆老头竟是持着一柄来历不明的重剑,死守自家妻子的坟冢一步不离。   村中老幼劝说无果,更是是个青壮都抬不走这头疯牛,无可奈何只得将他留下。   败落无人的小村庄阴风四起风声如是鬼哭狼嚎,失了人气一时间似有千万魑魅魍魉缭绕于空荡屋舍占据为家。   孤独一人的八旬老人于坟前席地而坐,面容哪有村人口中的悲痛欲绝,分明如顽童一般没心没肺盯着一炉精致小圆鼎,俯视其中虫儿厮杀吞噬。   赤红蜈蚣与青黑蝎子,起先两强蜷缩各自角落无人敢先行动手,随着三天两夜的饥饿折磨,终于扭打在一块儿,黑蝎钳攻并不致命,蝎尾毒针才是真正的杀手锏,蜈蚣千足游走于圆鼎壁面,朝犹如身着厚实黑甲的毒蝎喷射腐蚀剧毒。   这场毒虫间的战斗已然持续了一夜,穆姓老人儿便就这般瞧着直至毒蝎终于寻到可乘之机,一针扎入蜈蚣躯体致其性命,老人方才长出一口气。   接下来该就是简单的吞噬,想来黑蝎剧毒也会更上一层,这般在寻常人眼里小孩般的把戏若是落在以饲养毒蛊闻名的“巫毒族”人眼中,却是饲养毒蛊的手段。   穆姓老者孜孜不倦于鼎炉中投入奇异草药加以焚烧,一时四面八方又有众多毒虫集聚,没头没脑的陷入无止尽的厮杀。   穆姓老儿嘿嘿一笑,开口自言自语道:“饲养小蛊如老夫,只是学了点儿皮毛,不知能否炼制出真正的毒蛊;饲养中蛊如‘巫毒族’,哪怕族中小童都随身携带可怖蛊虫,族中饲蛊高手更是能够炼就战力堪比宗师境仙人的魔虫,可这依旧不是最厉害的……”   穆姓老儿长长叹息,一派后生可畏的模样,继而又道:“以世间天下为炉鼎,以武道高手为蛊虫,却将一个毫无武道基础的陈小咩,炼化成了如今‘伪宗师境’的半个天人,这等武道攀升比之上一辈子的‘白发仙人’都要了不得,想来连苏城那喜欢小火慢熬的红衣女子都坐不住提早出关,多半也是因此,老夫却是后知后觉,直至近来才感知其中奥妙——世上真正敢饲养大蛊者,天下间唯有你‘鬼医’司马兰华一人呐!”   再度叹息,穆老者脸露忧容,显得不知如何是好:“老夫佩服你司马兰华的无形阳谋,每一步棋子起先叫人捉摸不透,过后看来竟皆有无数后手,但更佩服的是你‘鬼医’的心狠决绝——武当山上舍了个‘洪小蝶’,便造就了如今天下南北对峙的乱世局面,于沈家更舍了那可知天象的女娃娃,使得这纷繁世间多了陈小咩这位‘神仙人物’,若换做老夫,打死都不愿让那生而天人、前途必将无可限量的小葵儿做将死之人陈小咩的垫脚石——老夫着实不解,你司马兰华究竟在想些什么?”   穆老儿挠了挠头皮皱眉深思,鼎内老头儿悉心培养的毒蝎却熬不住不曾休憩便再度展开的厮杀,终于成为了别家虫儿的食粮。   穆老头一拍大腿满面懊恼:“管他是何算计,我穆无常这辈子最恨你与柳红嫣这等小心眼儿的人,要打就打要杀就杀,分明都是习武之人却不爽爽快快——你想令陈小咩登上武道神仙,老夫偏不让你如愿以偿!”   名为穆无常的老者一剑砸得香炉粉碎,双腿微屈地面骤然下陷好似受不住老者无限蓄积的沉重力量,继而沉闷巨响,老者身形如一道流星飞速蹿上天际,在破旧草鞋中□□出大拇指的寒碜双足踩踏上宽厚剑身御剑而行!   想这第二世界还有几人记得,上一世闻名世间的剑道魁首可不是什么“剑神”君亦然,而是他一剑将“剑神阁”劈作两半儿的穆无常!   重活一世不曾忘却前世记忆的穆姓老人,除武道修行外更研习了不少“邪魔外道”,呼风唤雨比之那需要就地布阵的小竹儿只是弹指之间,道门修仙释家佛陀无非就是那么回事儿。   两世轮回皆以“天下第一”为目标,习武已至臻境的穆姓仙人,上一世是被那白仙尘生生打落凡间,而这在不存在“白发仙人”的第二世界,可还有谁是他的敌手?   “大概没有了吧?”穆无常多少有些不确信自己能否打赢北寒那位碧衫女子,但很快便将这番心思抛掷脑后,朝陈小咩气息所在飞掠而去。   #   头顶白猫白鼠的白衣女子步伐匆匆,不曾料想玄生和尚会独自离去,一时只觉不知所措,忙不迭便想奔至山头遥望大和尚踪迹。   此刻柳红嫣向北而行,以“傀儡之术”驾驭千余人偶过径之处必是涂炭生灵,心怀慈悲的大和尚此番离去所为何事不言而喻——对已然跌境了的玄生和尚而言,只身去阻挡那尊红衣魔头与送死何异?   白仙尘眼眶通红,奔至山寨瞭望台四下张望,丛山峻岭间哪能瞧得见和尚身影,潸然欲泣时,却有一人“壁咚”一声将自己按在墙面上。   那不识时务的橙衣女子分明尽是忐忑不安,却硬着头皮偏要睁大眼眸炯炯直视着白仙尘,认真表情当真……欠揍得要命!   “诶哟!”橙衣女子陈小咩发出一声哀嚎,被白仙尘头顶白毛利爪狠狠挠了臂膀,欲哭无泪的撅起了嘴巴。   白仙尘心中恼火一股脑儿尽都发在了痴心妄想的陈小咩头上,跺脚叱道:“都是因为你!我三番五次劝你莫要北行,你怎就听不进去?如今登上‘伪宗师境’气机外泄,嫣姐可不得提早动身拔除你这枚肉中刺?嫣姐何等人物,大和尚孤身相迎岂有胜算?和尚若是死了,这便全是你的不是!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你!”   陈小咩本该神色伤心大受打击,殊不料闻言却只是满面平和,低垂脑袋小心翼翼伸手过来牵住白仙尘手掌,继而凑近女子面庞,用脸颊噌去伊人泪水,柔声言道:“仙尘你莫要哭了,不如咱们这就动身下山,说不准还能追上玄生大师。”   白仙尘眸中闪动莫名光辉,冷哼一声甩开陈小咩手掌,憋气言道:“你自个儿去发觉北寒商机,自己北行便是了,我何曾说过要你陪伴?”   陈小咩轻轻咳嗽,想要不依不饶牵起佳人手掌,却是一鼓作气三而竭,再也厚不起那个面皮,分明自杨寨主那儿学来了一手“令女孩子心跳不已”的妙招,怎得用在白仙尘身上便不灵了?   陈小咩摇头言道:“我只是不想良心不安——”   话一出口,橙衣女子简直便想扇自己两记大嘴巴,分明是个口灿莲花说些甜言蜜语的绝佳机会,为何话到嘴边却成了这般不中听的言语?   白仙尘白眼道:“那样便好,我许你随在我身边,可一旦将大和尚救出,你必须发誓独自返回沈家,再也不得前来寻我!”   陈小咩捏起拳头,喉头满是酸涩,却是一本正经点头答应了下来:“一切依你。”   乍闻听白仙尘将要离开,杨晓晓哭哭啼啼亲自相送老远,杨泽随行在侧出手大方又送金银又送马匹,只差没谢天谢地终于送走了那尊白发瘟神。   山路十八弯,此时白仙尘是幼儿之身,只得与陈小咩共乘一骑,姿态变扭的被陈小咩护在怀中,兀自抱着白猫一声不吭,心头打着小九九,思虑着救出玄生和尚后要如何如何甩了背后那位不谙世事的小破孩。   陈小咩沿着崎岖山道驾马缓行,心中早已盘算好了若救出大和尚后还有命在,哪怕食言而肥不要脸孔赖在白仙尘身边,那刀子嘴豆腐心的白衣女子难不成还会恼羞成怒杀了自己?   同马异梦的两人各怀鬼胎,却忽而瞧见一柄飞剑从天而降,在白仙尘惊讶目光中发出一声“喤啷”,生生逼退了早已埋伏隐藏,险些杀至跟前的盲眼剑客。   昔日武当故人相见,白仙尘问心有愧双手捂嘴不敢与本和自己关系尚佳的孙大好相认,抬头去瞧那已然能够驾驭飞剑的陈小咩朴实面庞。   记忆之中,从来都是矮个子的陈小咩抬头仰望着白仙尘,何曾如今日这般颠倒?   那全然比不得“嫣姐”的平凡姿容,眸子里敛着一股可爱倔气,分明还是个不懂人情世故的小破孩,却偏要作出老成持重的大人姿态,当真令人哭笑不得。   一场刺杀失败的武斗毫无征兆的展开,马儿迫于骇人杀意颤抖嘶嚎,陈小咩一手捂嘴咳嗽,一手抚摸马儿鬃毛安抚马匹,任由一柄飞剑盘旋缭绕在周身,使得那武艺不弱的盲眼剑客近身不得,嘿嘿笑道:“孙师兄好久不见,小咩当真思念得紧。”   孙大好嗤之以鼻一声冷哼,身法在动仗着宝剑之长驱散飞剑后便要贯穿陈小咩胸膛。   另有一柄飞剑悄然袭来,剑尖敲打长剑剑刃使得剑身一阵颤抖,孙大好持剑手掌险些松开,再度捏紧剑柄便不得已身形后撤,心中只觉复杂难言,分明早已知晓了眼前女子今非昔比,早就不是于沙海被自己追杀得狼狈逃命的出尘境雏鸟,一旦亲身交手依然感慨万千。   陈小咩再引一柄飞剑,三剑结阵声势颇能唬人,咯咯发笑中与孙大好道:“多谢孙师兄追杀栽培,小咩不负司马姐姐所托,总算攀至了‘宗师境界’……”   话未说完,却被孙大好不知死活开口打断:“是伪‘宗师境’吧!”   本想借着境界吓退那引魂不散的盲眼剑客,这般看来却是行不通了,陈小咩动之以情,皱眉言道:“哪怕是伪境,孙师兄可有能耐斩下小咩头颅?”   孙大好暗自心头发虚沉默不言,陈小咩道:“孙师兄明鉴,小咩感激之情却是真的,若非与孙师兄的亡命追逃,小咩对武道境界的感悟绝不会如今日这般深刻,想来哪怕在龙马阁读再多书籍,也不得在生死关头攀至这‘伪宗师境界’,此刻不急着动手无非是想与孙师兄说说情,小咩不想杀孙师兄,望孙师兄也可得饶人处且饶人,放小咩通行。”   直面宗师境天人,孙大好哪怕强自镇定都觉心跳如打鼓,只得祈求那位藏身暗处的杨幕轩可寻得时机一剑得手,阴沉面孔满是悔不当初,愤恨难平只得咬牙切齿道:“你怎会晓得司马兰华的可怕之处?”   盲眼剑客再度扑向陈小咩,横冲直撞却在飞剑剑阵里越陷越深,卖力格挡飞剑刺袭分明已然累得气喘吁吁却偏要硬着头皮挑衅陈小咩道:“你就这点儿本事?”   坐于马上的陈小咩低头思虑,偷眼去瞧白仙尘冷淡面孔隐隐流露出的兴致勃勃,决意引下全部飞剑,由四柄护在马匹周遭,四柄与孙大好精彩缠斗。   怀揣着博佳人一笑的心思,陈小咩展现全部家当,不说别的,便是这份势头就堪比当年武当山上君亦然与与柳红嫣的搏杀,分明早就能够打得孙大好满地找牙,却偏偏示敌以弱衬托孙大好武艺高得惊人,一时各式各样华而不实却中看不中用的伎俩招式层出不穷,令白仙尘心潮澎湃险些鼓掌叫好。   孙大好知晓陈小咩有意想让,一咬牙猛然拔出踹在踹中的碧蓝小剑,寒风骤起竟引得一层冰霜冻结得空中飞剑“寸步难移”!   陈小咩目光惊诧,来不及思虑那柄古怪小剑的来历,眼见孙大好掷出寒意凛然的小剑,长剑后起跟随小剑之后破釜沉舟作背水一搏!   陈小咩令身前飞剑拦住,殊不知后方颇远处的阴暗角落,一位背负众剑的女子目光清澈,身形骤起似离弦箭矢,以一柄黑气弥漫的断刃长剑直袭陈小咩后背! ☆、第六十五章   第六十五章:   一位背负众剑的女子自后背突袭,凭一柄漆黑宝剑刺透了白发女子的心窝——事情的发展本该如此才是……   曲折山道上,盲眼剑客孙大好飞步狂奔,步伐踉跄满心窝火,扪心自问怎会有如此下场?   盲眼剑客背后两位女子驾着飞奔马儿,怀抱白猫的女娃娃娇小手掌于马儿颠摇中紧紧拽住身后白发女子的衣襟,不得已而为的小鸟依人令她脸颊浮现两朵红晕。   对此,白发女子陈小咩故作视而不见,任由三柄飞剑指着前方孙大好的脊梁,一边驱赶着剑客,一边驾马而行,一只手掌牵着马缰更用臂膀悄然护住怀中佳人,一只手掌中握着一柄通体碧蓝的纤细小剑,于阳光中仔细端详。   小剑剑身通透如海色琉璃,剑格是一印雕琢古怪文字的圆形,剑柄以精铁打造反而比之剑身更为沉重,哪怕伸直了胳膊将小剑隔得老远,陈小咩都能感受到自宝剑透出的寒气犹若千年冰晶聚而不化。   “那是剑神阁的宝剑,名曰‘冬至’。”   陈小咩诧异低头,怀中好言提醒的佳人低着脑袋看不清脸容,想来又是一副傲娇可爱的赌气模样。   陈小咩抓住机会赶紧一本正经与心中仙子搭讪道:“仙尘如何知晓?”   白仙尘白了陈小咩一眼:“我此刻真身正待在剑神阁内,你说我是如何知道的?”   陈小咩挠了挠脑袋连忙点头称是,前方奔跑中的孙大好忽而仰天痛骂:“杨幕轩你这背信弃义的贱女人!你不得好死!!”   回想起孙大好奔入剑阵之中的无理手,陈小咩生性小心谨慎,与人对敌时实则也在时刻洞察四周风吹草动,分明感知背后涌现一抹可怖杀机,然而转头去瞧却是风平浪静什么都不曾发生。   一切似乎都太过顺利了些,速速挑飞了盲眼剑客手中宝剑,以飞剑要挟迫使孙大好走在前头疾向南行,这位锲而不舍拼命追杀自己的孙大好算是彻底没了反抗余地,但真正古怪之处便在于此。   孙大好生性阴毒狡诈,这一点在沙海的一番搏命追杀中陈小咩可谓深有体会,若无丝毫把握盲眼剑客岂会自投罗网与自己拼命?为何孙大好会有“剑神阁”的宝剑?又为何孙大好败北后是一脸的愤懑屈辱?名为“杨幕轩”之人又是何人?   众多疑惑纠结于心,陈小咩心思百转眉头渐渐皱紧:“剑神阁?君亦然?——诶哟!”   脑袋被一只手掌轻轻拍打,陈小咩低头瞧去,那怀抱白猫的白仙尘正鼓着腮帮子瞪眼瞧着着自个儿,不满解释道:“杨幕轩是剑神阁弟子,前些时日留下书信,携带阁内宝剑南行,可不是君亦然指使的刺客!”   陈小咩脸颊微红:“我……我……”   白仙尘噘嘴道:“瞧你那贼眉鼠目的模样,君亦然向来直爽,若想杀你亲自出阁动手便是,岂会这般躲躲闪闪怪外抹角?”   陈小咩无地自容,生硬想要岔开话头却反而越抹越黑:“剑神阁的兵刃怎会在孙大好手上?”   本以为这般愚蠢发问,那白衣女子都得赏自己一记头槌,却不料白仙尘抿起双唇低下脑袋陷入了沉思,偶尔抬头偷瞧陈小咩的眼神都显得怪异。   学乖了“言多语必失”的陈小咩不再多言,路途中专心研究起了名为“冬至”的小剑,便就如此抵达了一处山下村落。   不知名的红花在严寒中绽放屡屡清香,开在以木篱笆搭建的村门口显得颇为清雅。   感知背后白发女子片刻走神,孙大好身形猛然加快奔入村中隐匿进了茅草屋舍。   陈小咩收起飞剑,丝毫未有追杀孙大好、痛打落水狗的意思,跳下马车后张开双臂,踮起脚尖想欲将那白衣人儿抱下马来。   白仙尘倔强拒绝,矮小身躯硬着头皮独自下马,颤颤巍巍着地之后来用脚尖踹击地面石子儿以泄心头之恨,陈小咩一脸正气目不斜视,心中却恨不得将眼前娇小可人的小家伙搂进怀中磨蹭脸颊。   寻不到剑鞘,陈小咩将“冬至”用麻布包裹别在马腹侧面,一手牵拉马匹缰绳,一手握住白仙尘手掌,配合白衣女孩短胳膊短腿的小步子行入村庄,随处寻了家酒肆入座,高声唤来店小二点餐。   “来咯!”一位手脚麻利的小个子将一块布巾甩上肩膀,一边扶正头顶因奔跑摇晃而倾斜的帽子,一边满脸乐呵端着滚烫烧壶为两位客人倒上茶水。   “仙尘肚子饿了吧?且先吃点儿东西再动身赶路也不迟。”陈小咩紧了紧身上衣袄,言语间瞥眼瞧见店小二刹那流露的惊疑,不动声色扫视菜单后嬉笑改口道:“仙尘,咱们去别家店瞧瞧吧,这儿的菜色寻常,想来大多不合胃口……”   “何必多此一举,早些吃完了动身不就得了。”白仙尘将白猫置于长凳上共坐,抬头指点木牌上的菜单,丁点儿不曾觉察陈小咩自暗使眼色变作无奈认命的委屈表情。   南方富贵好吃鸡豚,牛羊肉则是北方菜的特色,再端上小火炉烧煮两壶小酒,配以小盘花生酱菜,价格公道好吃管饱。   白仙尘大快朵颐畅快淋漓,美中不足的是那多管闲事的陈小咩打死都不愿让自己饮一口小酒。   橙衣女子吃得犹如大家闺秀,小口小口将食物放入口中细嚼慢咽,两壶小酒被她牛饮下肚,真令白仙尘瞧着揪心。   酒虽未足饭却已饱,白仙尘唤店小二来买单,却见小店伙计尽都不见了踪影,反倒是店内一张张方桌前坐满了客人。   神经大条如白仙尘,此刻也已觉察周遭的不同寻常,四周“客人”大多是携带兵器凶神恶煞的江湖人,桌面不见碟碟菜肉仅有茶水酒壶,仰头饮酒时身子紧紧绷直,仿佛时时刻刻都在等着谁人。   白仙尘不动声色抹净嘴巴,伸手拉扯陈小咩手臂想要离去,却才刚站起身来,便听得一阵金属兵刃的“喤啷”作响,竟是满店的江湖人皆随她站立起了身子,一双双锐利嗜血的眸子如狼群围袭,令人不寒而栗。   陈小咩缓缓起身,终于如愿以偿将白仙尘微微蜷起的娇小身子搂进怀中,目光转过满店江湖人笑问:“在下与妹子是外乡人,远道而来不懂规矩,若是有何处得罪了各位英雄豪杰,还望多多海涵。”   人群中有人笑道:“哪里哪里,咱们这群人汇聚于此无非想问沈家三小姐借一样东西。”   陈小咩皱眉,不曾想这群人竟是冲着“沈家”的名头而来:“是为何物?”   “沈家小姐您的项上人头!!”   一声断喝好似战场上的号角,而见衣着红白不同、武艺高低不一的众人大声呼喝,如中魔障纷纷朝陈小咩飞扑而来。   橙色衣袍骤然起舞,裹挟白仙尘及一贯慵懒的白鼠白猫身子猛然后移,随着“轰隆”声响背脊撞碎酒家土墙,以极为蛮横的姿态冲出了客栈。   众武人身法不俗紧跟其后便要自破洞处钻出,却是一声惊骇呼喊,只见洞口处三柄无人驾驭的宝剑如有灵性盘旋空中,以隐约结阵之势封锁住了狭小出口,竟是传闻只有北寒剑神君亦然才能使得的御剑之术!   陈小咩身体孱弱,运气撞碎墙壁本该是随心所欲,却惹得自身咳嗽连连,将白猫白鼠安在白仙尘的小脑袋上,橙衣女子单手捂嘴咳出一口殷虹鲜血。   众多突袭武人绕开破口,纷纷自窗户大门涌出,有的甚至跳上了客栈屋顶,持弓箭暗器抛袭。   陈小咩一拂袖摆,箭矢飞针皆被裹入其中借力反投掷回去,屋顶上武人哀嚎连连,躲闪不及者三三两两滚下屋顶跌落地面。   白仙尘才皱起小眉头,贴心小媳妇陈小咩便立即用手指将眉头“川”字揉开,细声解释道:“避开了要害,只不过三、四个时辰爬不起来罢了。”   白仙尘想要一脸肃穆,却被这绝非笑话的“笑话”逗得卟哧一笑:“你若下手杀人与我何干?”   陈小咩小声嘟囔:“这不怕你心善心疼,又躲角落里头偷抹眼泪嘛。”   众武人咆哮奔来,气势汹汹如翻滚浪潮,只可惜还未触及陈小咩,便被八柄游走飞剑生生拦阻,好似在“浪潮”与橙衣女子之间隔开了一道无形屏障。   有鲁莽武人杀红了眼,不顾性命欲突破剑阵,被飞剑削断兵刃、剑柄狠狠一击脖子倒地立刻不省人事。   纵观众多武人,其中武艺最高不过出尘境尔尔,数量上则是凡阶境占了大半儿,鱼龙混杂、参差不齐、群龙无首,便连个阵法都摆不出来,比之已入宗师境的陈小咩分明是“癞□□想吃天鹅肉”的天差地别。   入得宗师境,世间武功在陈小咩眼中已非实实在在的一招一式,同样一记挥剑斩石,在凡人手中落得剑刃断碎,何以在高人手上便可开山破石?其中差别并非招式不同,而是体内气机的运转。   箭矢暗器未发之前便可预知其路径,这并非是小葵儿那般的知晓天象,而是陈小咩已读得了其中气机轨迹,宗师境之所以被称为“仙人”实则不无道理,至少如今陈小咩深有体会,确可用一双肉眼洞察凡人不可见的细微渺茫。   陈小咩驾驭飞剑的本事若在君亦然面前多半得要贻笑大方,当初便是境界比之低上一阶的杨幕轩都要嗤之以鼻,便是由于剑神阁驾驭飞剑是以御剑之人打小修成的剑气为基础、凭借剑意牵引、心与剑刃产生共鸣,平时更是悉心照料爱剑如相恋爱人。   陈小咩习武着实太也仓促,只得省去诸多繁复,取沈家宝库中的“黑铁磁环”替代剑意牵引,借一身浩然气海强行驾驭宝剑,这在内行人眼中与真正的御剑天差地别,但吓唬吓唬如黑虎寨杨泽这般的外行人效果极佳。   只是眼下情状太也古怪,众人武人分明知晓绝非宗师境仙人的敌手,也都惧怕飞剑之威,何以却悍不畏死屡屡尝试冲破剑阵?   “重金之下必有勇夫,可这‘重金’究竟是什么?”陈小咩自言自语,伸手折下一根红花花枝枝干上挑似要撩起一片镜花水月,席地而起一阵风卷残云惹得满天满地满世界皆是洋洋洒洒的飞舞花瓣,迷得众人大呼小叫睁不开眼睛。   待得驱开花瓣儿,眼前哪里还有一橙一白两位女子的身影。   马儿飞奔,马上橙衣女子手持于狂风中摘得的一张皱褶文书,书页之上“通缉令”三字儿被画上了红圈,落笔乃是沈家三小姐陈小咩谋害了其二姐沈安可畏罪而逃,有沈立方亲手盖下的印章保证,谁若能取下不孝三女的头颅,沈立方便赶将半个沈家相赠,如此一来也难怪那些武人这般不要性命。   沈安可死了?沈立方却认为是陈小咩杀的?——这般可能性着实不大,且不说沈立方还不至于老糊涂到这般地步,就是那个宠女儿的模样也不至于让陈小咩缉首江湖,如此一来只剩下了另一个可能,沈家多半出了大事。   而真正让陈小咩惊诧的并非自己被通缉,而是文书上的画像——虽说白字黑字儿明明白白是要取陈小咩的头颅,然而上书所画之人为何却是陈小咩身边的白衣女娃娃白仙尘? ☆、第六十六章   第六十六章:   沈家大小姐归家的消息已然传遍了沈家上下,未得沈立方允许,这位被放逐者哪来的胆量敢再触沈老爷的逆鳞?   虽无正式名分,然而地位已然高居沈家公子沈从文首席幕僚的常居负不请自来,侧立沈家府邸门口等候,神色平静从容不迫想瞧瞧沈奕凡究竟有何妙招。   同样站立门口的,还有不少沈奕凡的心腹,大大小小老老少少皆面带喜色聚在一块儿交头接耳忧喜参半,有意无意与常居负这位“大少爷的人”隔开了三步距离。   许久,远方街道那头缓缓飘来一抹鲜红,犹如灰色画面中惹眼的一点色彩,将整个世界的艳丽尽皆包揽在了自己身上。   常居负心神一怔,急忙抬手抹了抹眼睛,确信那笑容妖媚到骨子里的红衣女子就是沈奕凡后,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一改往昔的低调,沈奕凡身着惹眼红衣走在最前头,也不知是用了什么胭脂水粉,脸容肤色显得白皙如同死人,长发散乱和着含情双目风情而妖娆——沈奕凡可是脑子磕坏了,何时有过如此神态妆容?   跟在红衣女子身后的是一列长队,步伐矫健气机内敛人数总共半百,身着漆黑衣衫人手皆持佩剑,竟是当今天下剑神阁以下第一宗门崇鬼堂门下弟子!   走在最前头、同样是紧跟沈奕凡步伐的两名黑衣人神色恭敬,放下武林中人皆有的傲骨手持华盖为沈大小姐遮去一片炙热阳光。   行至众人跟前,沈奕凡笑容娇俏屈膝行一福礼,这简单的动作反令一众老少不安还礼,相望间神色不觉古怪,就好似——好似眼前的红衣女子是披着沈奕凡皮囊的陌生人!   “劳烦各位引奕凡去见爹爹,奕凡有要事相告。”   “不敢不敢。”一位老仆拢手躬身而立,向沈奕凡低头浅笑行礼:“沈大小姐这边请,沈老爷已经等你多时了。”   示意身后崇鬼堂弟子等候在外,沈奕凡神色谦卑得有些不可思议,迈上台阶过经冷眼旁观的常居负跟前时,忽而狡黠一笑。   常居负瞠目结舌,转身去瞧已然走远的红色背影,不由自主用手摸了摸自己臀部——那位沈奕凡竟在无人察觉间如同调戏良家妇女,狠狠一拍俊公子的屁股!?   #   那还是在龙头山山道之上,陈小咩与孙大好对峙之时——   杨幕轩曾经想过自己有一天能在天空中御剑飞翔——准确来说,是被一位古怪老头提着衣领拎在空中。   “聪慧”女子杨幕轩有苦难言,前一刻还意图自背后杀陈小咩一个措手不及,后一刻却被一只枯瘦手掌拽上了天际,飞剑降临如一道长虹,瞬息间便令杨幕轩置身于云端。   杨幕轩想要挣扎,但一想到万一惹恼了那位老神仙,古怪老头儿当真撒了手,自己又没有翅膀,可不得正面着地摔成一滩肉泥?   思及此处,杨幕轩打了个寒颤,恬不知耻露出讨好微笑,极力转头朝背后老神仙拜道:“小子剑神阁杨幕轩,敢问老仙人名讳。”   “你也配知道我的名字?”老人开口自有一股高人风范,杨幕轩埋头想到,如果老人踏在宽大飞剑上,双脚所穿的那双□□大拇指的破鞋能换得体面一些或许会更好。   岔开话题,杨幕轩继而又道:“老神仙御剑飞天武艺当真近乎天人,小子孤陋寡闻,从来不曾听闻江湖上有您这位人物,着实失敬失礼了——唔,等等,您莫非是沈立方手下的那位宗师境天人李寒虫李先生?否则何必要护着自家小姐陈小咩?多半是沈大老爷派你暗中护着自家宝贝女儿吧!”   女孩对自己的推论极为自信,却不料老人冷哼一声嗤之以鼻道:“沈立方算什么东西,可有资格指使老夫?小辈李寒虫误打误撞入的得宗师境不过尔尔,岂能与老夫相提并论?——你这蠢笨小姑娘怎如喜欢此自作聪明,又是谁告诉你我此举是为了护着陈小咩丫头?”   有生以来第一次被人骂做蠢笨的杨幕轩当时就毛了,扭动着身躯作誓死顽抗的姿态,愤愤不平的强调道:“我可不蠢笨!”   顿了顿,杨幕轩哼哼唧唧自言自语着:“要不是你这老头儿多管闲事,陈小咩早死在我的剑下了。”   老头耳力不俗,闻言流露满面鄙夷:“凭你这三脚猫功夫,何来勇气去杀入得宗师境的仙人?哪怕陈小咩只是‘伪境’,岂有你是这等凡夫俗子能够杀得了的?”   杨幕轩嘿嘿一笑,暗想自己背后背负了剑神阁的众多宝剑,皆是一等一的神兵利器,虽借了孙大好一柄“冬至”,剩余十六柄一样足以展开剑阵,绞杀境界高于自身的武夫何足挂齿,陈小咩不过是“伪境”而已,虽有仙人气象而无仙人体魄,有什么好害怕的?   老仙人约莫是看透了杨幕轩的心思,忽而目露惊诧,大声笑道:“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司马兰华这厮太也阴毒,却是要借陈小咩之手除掉柳红嫣这位心腹大患!你这不懂事的小姑娘偷偷取来‘剑神阁’内众多名剑,不知死活挑战近乎仙人的陈小咩,这无非是陈小咩自家武道史上不足道哉的锦上添花,如此不起眼儿的小事儿,竟也是诛杀柳红嫣的巨大伏笔!   陈小咩自‘龙马阁’习练什么不好,却为何偏与君亦然一般习练那中看不中用的御剑把戏?这半生不熟的御剑之术借助磁环牵引看来甚是可笑,可若将那几柄寻常飞剑换作你小姑娘背后这些柄古剑名剑又是何等可怖的光景?怕是遇见宗师境仙人也可尝试一杀吧?柳红嫣兵临城下与陈小咩的厮杀已是在所难免,司马兰华想借刀杀人,可陈小咩如今境界却也已是极限,我如何都无法想明白其中还有何等手段能令局势逆转,此刻看来那橙衣小姑娘缺少的并非将武道境界再拔高一阶,而是趁手的兵刃啊!   柳红嫣与陈小咩一战结局多半是一死一伤,活下来的不管是谁,司马兰华皆可将之轻松击杀,这等坐收渔利的卑鄙手段,亏她想得出来!”   杨幕轩睁大双眼显得好奇而不可思议,老人的话她大约只能听懂一半儿,但“司马兰华”、“柳红嫣”几人的名字她却是知道的——不过是杀一个陈小咩,怎得却与那么多人扯上了关系?   御剑而来的老仙人——名为穆无常的老头儿嘴角扯起孩童般的坏笑,神情如同做了恶作剧的稚嫩小儿显得沾沾自喜:“想让司马兰华吃瘪,何必要当面打脸?司马兰华能谋无非看透了世间因果,老夫只需扼杀其‘因’,哪来她‘鬼医’所期望的‘果’?”   目光转向脑子多半有坑的剑神阁小辈,穆无常御剑而行化作一道流星光芒朝北疾驰而去:“小姑娘我瞧你武道根骨不俗,心性也算尚可,虽说人不聪明却也傻的可爱,不如改换门庭投入老夫门下可好?”   杨幕轩想也不想果断拒绝:“我可是剑主手下最为器重的弟子,更是‘白仙尘爱之粉丝教’简称‘白/粉教’剩余不多的成员之一,支持的配对是剑主君亦然与师娘白仙尘这样的天作之合,怎么可能拜你做师傅!”   穆无常发出一阵爽朗大笑:“你这番言语若被司马兰华听了去,保准要被拔掉舌头,小姑娘你脑子果然不好使啊!”   #   大和尚玄生合手而立,默念佛家悲咒听着远方犹如闷雷作响、又若千军万马蹄声的阵阵“轰隆”,忽而回想起了上一世徽州城外,那位白衣女子知其不可而为之,只身一人挡下了数千恶鬼。   此刻虽说对象不尽相同,可和尚的心思是否与那位白发神仙算是相通了?   玄生和尚面容祥和,隐约瞧见了“百鬼夜行”的阵容,无数被柳红嫣“傀儡诀”操纵的行尸走肉如同汹涌洪流透着股势不可挡,又像是狂奔的牛群要将阻挡在前的一切碾个粉碎。   遥想武当山行柳红嫣便已入得大宗师境,那时的她也顶多不过操控傀儡二、三十,按如今这股洪流瞧来,那红衣魔头的武艺已成如何境界着实令人难以想象。   “螳臂当车”——玄生和尚想起了这四个字,似乎此时用在自己身上当真恰当,粉身碎骨多半便是自己可见的结局吧。   一声“阿弥陀佛”,和尚身形骤然飞跃迎面冲入了滚滚“洪流”之中。   #   入得桃花源,引路的稚子小童走至门口便纷纷告退,举止谈吐皆极是有礼,足可自小节见沈家底蕴。   红衣女子迈入进入桃源,一道如电身影当空袭来卷起纷繁花瓣儿漫天飞扬。   “沈奕凡”笑容随和站立不动,却令出手之人恼怒收手,娇小身形骤然退却。   “你这不要脸的妖孽!怎敢着我家小姐皮囊来沈家自投罗网!”模样乃是稚童的仙人李寒虫愤愤不平却又无可奈何。   “沈奕凡”提手捂嘴咯咯发笑,笑声妩媚动人却绝非沈家大小姐沈奕凡的声响:“早就听闻沈立方手中有你这个活宝,今日得见当真比传闻中更为趣,看不出来对待沈奕凡这个你打从心底便不甚喜爱的纨绔小姐,却还是如此忠仆,沈立方真可谓三生有幸了。”   不远处的桃花树下,沈立方坐姿随意端着小酒一点儿一点儿的品尝,闻听“沈奕凡”言语不由哈哈大笑,一语道出了来者皮囊下的身份:“柳楼主所言极!今日登门来访,沈某人招待不周还请见谅,瞧今日有好花好酒好风光,沈某人斗胆想请柳楼主一共谈天,也不枉老友相见。”   与其说是披着沈奕凡的皮囊,不如说是将已死之人当作提线木偶般操控在手,柳红嫣恭敬一拜,小步来到沈立方跟前端正坐好,接过沈老爷递来的酒杯便即一饮而尽,连道数声“好酒好酒”。   沈立方哭笑不得,板起脸孔佯怒骂道:“好酒个屁!你用我女儿的身躯,如何能尝得出其中滋味?”   被世人道作魔头的柳红嫣也不羞恼,红着面皮再饮一杯,笑着奉承道:“美酒佳酿若与凡夫俗子同饮与世面上的劣酒有何区别?一杯浊酒若与天下英雄同饮,比之美酒又当如何?品尝酒中滋味的岂是一根舌头?”   沈立方嘿嘿一笑,厚颜褒奖道:“后生可畏,但比之我家三女儿还是远远不如。”   柳红嫣捂嘴轻笑:“怎敢与沈三小姐相提并论,事实上红嫣此来无非是想与沈老爷做一笔交易……”   沈立方不耐烦的摆了摆手,毫不留情打断了柳红嫣话头:“今日不谈生意。”   柳红嫣涵养再好终究也被沈立方惹恼,不慌不忙自怀中取出一页“通缉令”,目光冰寒淡然问道:“这可是沈家下达的文书?”   沈立方扯起坏笑:“怎么,心疼那白仙尘了?你且放心罢,有小咩在,白仙尘断断死不了——都说危难之中见真情,柳楼主以为那白仙尘是否会因此对我家小咩着迷?”   柳红嫣手指撩过发丝,这等女子姿态原本极美,可用上了平日里如男儿般的沈奕凡身躯便显得格外诡异:“你真以为我不敢杀陈小咩?”   沈立方饮一口酒哈哈笑道:“你大可以试试看!”   柳红嫣收敛眸中冰寒,躬身向沈立方行礼过后就此告退,沈立方干脆躺倒在一地的落花之中,大声与院外奴仆吩咐道:“带我‘女儿’去自家房内休息。”   柳红嫣回眸一笑,也不介意沈立方口中占自己便宜,道谢告退。   待得柳红嫣走远,沈立方坐起身来神情格外阴沉,询问一直侍候在旁的李寒虫道:“可有把握杀了她?”   李寒虫点头叹息道:“但只怕这并非柳红嫣真身。”   沈立方笑道:“你信不信苏城南都那个‘春归雁’也不是柳红嫣的真身?”   李寒虫神情诡异,沈立方唤出暗中潜伏的死士,拾起置于自己跟前的那一页“通缉令”,目光若有所思:“去查查这文书究竟是谁人发布下去的,我亲手书写的分明是要天下人护着我家女儿,怎得到了江湖上却变成了一番‘缉首’?” ☆、第六十七章   第六十七章:   陈小咩一路驾马飞奔,妇人之仁的手下留情反而引得更多亡命之徒纷纷刺杀,为了沈家那富可敌国的家产,这群人一个个竟是连宗师境仙人都不放在眼里了。   橙衣女子分明已然易容改装,怎奈何那一个个追杀者皆似有火眼金睛,无论如何改头换面都能一眼看破妆下真容。   马蹄踏踏中,“黑脸妇人”陈小咩回头瞧看五、六匹骏马紧随身后,驾马之人红着眼睛好似已然瞧见了财富,一次次张弓拉弦射出箭矢,无一例外皆被飞剑挡下后毫不泄气继续尝试,落在常人眼里,一位宗师境高人竟被一群小人物这般追杀也真是可笑得紧。   吐出一口悠长气息,温热叹息在冷凉空气中化作一团白雾,陈小咩引飞剑划出一道剑气,在地面破开一道可怖裂缝,引得追杀者惊马疾停,得了时机扬长而去。   藏身无人山野,陈小咩跃下马匹,伸手抱下一位气急败坏的陌生小女子,互相帮忙撕去彼此面皮后露出真实容颜,白仙尘狠狠跺脚,脸容神情满是惹人怜爱的委屈:“那群人如何能够识破你我的妆容?是不是咱们携带了什么东西令人识破了身份?”   第二世的白仙尘出生“花红柳绿”,未如第一世般习得惊世武艺,却有一手“易容”绝活堪称天下一流,这小姑娘想来对这手绝技自信满满,不料却在这场逃亡中无半分作用,心中憋屈可想而知。   陈小咩摇头笑道:“并非如此。”   说着再度自怀中掏出张张“通缉令”,自第一张的白仙尘脸容到之后的每一张,竟是任由白衣小姑娘如何改头换面,皆有其准确模样!   白仙尘身子一颤,举头四顾只觉自己正身在无数目光的包围中,任她如何都无法隐藏丝毫踪迹。   白衣小女子抬起脑袋,不自觉的惶恐模样一时流露出的小鸟依人,好比空谷钟鸣在陈小咩心头荡起阵阵回响。   陈小咩下意识向白仙尘伸出手来,手掌却又在半空凝滞,而后狠狠揉了揉白仙尘的小脑袋,咧嘴笑道:“不要紧的,我会保护你。”   白仙尘挺起胸膛:“你打得过嫣姐?”   陈小咩立时气馁,低下脑袋默不作声许久,趁着马儿吃草休憩的功夫干脆蹲坐下来愣愣发呆。   自觉一时口误戳中了陈小咩痛处,白仙尘颇显愧疚的坐到陈小咩身边,酝酿了些许台词后刚欲开口,却见陈小咩抬起脑袋,傻傻一笑率先言道:“仙尘此刻乃是一缕魂魄,若要一个人回北寒是否是轻而易举?”   白仙尘一愣,全然不明白陈小咩是为何意,皱眉责问:“怎得?知晓了‘通缉令’上通缉的是我,便想抛下这个拖后腿的包袱?”   陈小咩赶紧摆手,脑袋摇得好似拨浪鼓一般:“我……我并不是这个意思,你知道的。”   白仙尘抿了抿嘴唇:“还是说你想借君亦然的手……杀了嫣姐?”   陈小咩双颊晕红抬头轻笑:“若言天下有谁真能打发你家‘嫣姐’,怕也只有君亦然一人耳——而那位唯‘小主人’是从的‘北寒剑神’下手轻重还不是仙尘说了算,如此一来岂不是皆大欢喜。”   白仙尘撅起小嘴显得极是不满:“你们为何都如此讨厌嫣姐?君亦然也是、你陈小咩也是,其实……其实嫣姐是十分可爱之人,只需……只需有良人在旁导之向善,定能……”   陈小咩忍不住发笑:“若柳红嫣能将面对仙尘的‘可爱’面孔,取出一半用在面对他人上,不说别人,至少此刻我便不必再如此头疼了。”   白仙尘抬起脑袋,忽露好奇神情:“陈小咩,你还记得咱们再武当山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么?”   陈小咩一愣,白仙尘抿紧嘴唇不再出声,言语戛然而止,记得那时的陈小咩还是个对江湖人明摆着看不大惯的客栈小掌柜,更在饭桌前无情拒绝了拜君亦然为师亦或是跪“崇鬼堂”宗主左翁为徒。   需知道这两位可是当今世间货真价实、凤毛麟角的宗师境仙人,若是叫人知晓这多少江湖人梦寐以求的天赐机缘却被这橙衣女子暴遣天物,可不得痛心疾首将这不知天高地厚的陈小咩咒骂上千万遍?   那时的陈小咩不止一遍提起过自己有多么多么讨厌“打打杀杀、不务正业的江湖中人”,如今却是为了什么自己也成了“江湖中人”?   “你且说说你为何入得江湖?是想叫父亲沈立方另眼相看?是想入得北寒与君亦然一较高下?亦或是有朝一日向嫣姐复仇?——总不会仅仅只是为了武当山上的一句戏言,便想打赢君亦然娶我做妻子吧?”白仙尘眨巴双眼,身子不自主朝陈小咩凑近了些许。   陈小咩红了耳根子,不敢直视白仙尘好奇而炙热的眼神,生硬扯回话题道“我——我不想任何人死,无论是小竹儿、小葵儿,更或是邪王教的巫马回、司莲华——但这就是江湖,人人都身不由己的江湖,不知该如何抉择、如何自处的江湖……”   蜷缩起身子,陈小咩继而言道:“一入江湖便如入了一个泥沼,为名为利为心中信仰,所有人都在其中翻滚着向高处攀爬,若想爬得快一些便务必要踩一踩别人的肩膀,如此一来便有了人与人堆积如山的恩怨仇恨——既然是在泥潭里滚爬,谁能够出淤泥不染,谁能够保证双手干干净净没有沾上丝毫的血污?我实在不明白对错是非,却只想江湖恩怨江湖了,哪怕流血也不该如武当山行那一场劫难一般让无辜百姓流血,如果某位红衣女子不择手段故技重施,如果仙尘终究心软不愿回北寒请君亦然相助,如果君亦然顾忌仙尘心意不愿出手除魔,那么……那么便由我来杀了那人,只为替无辜之人讨回一份公道。”   劝说无用,白仙尘张牙舞爪猛然站起身来,瞪大双眼捏起拳头狠狠敲打陈小咩脑袋,橙衣女子抱头鼠窜“诶哟”叫唤,只听得心爱之人娇声娇气恶语威胁道:“你若敢伤了嫣姐,我便敢怨恨你一辈子!”   陈小咩嘿嘿坏笑:“我又不是你家‘小丫头’,这恐吓岂会有用?”   白仙尘鼓起腮帮子背转过身作赌气不言的模样,陈小咩自顾自拍去身上尘土,忽而自马匹行囊中取出工具齐全的笔墨纸砚,就着一块平坦大石研墨书画起来。   饶是白仙尘下定决心要令陈小咩见识一下自己的“厉害”,都被陈小咩此举吸引,悄然凑近过去偷眼瞄看,只见陈小咩画技书法出乎意料好得惊人,落笔有神对着那“白仙尘原本容貌”的第一幅通缉令临摹了一遍,动作奇快不一会儿便即完工,画面字迹显是比原本书画出彩颇多。   这该是好事儿,可陈小咩却是一脸懊恼,将临摹下来的“通缉令”随手丢掷,闭上眼睛遐想一二继而画起下一幅画,白仙尘不言不语耐心观看,只见这回的画虽不如上回出彩,却与原本的“通缉令”一模一样!   陈小咩满意点头,撕毁第二张画后手脚利落继而作第三幅画,文字落笔皆一模一样,唯独画面上的女子再也不是白仙尘,反而换作了柳红嫣的脸孔!   白仙尘双手捂嘴,安奈想要仰天大笑的冲动,继而瞧陈小咩画下一幅,只见“春归雁”、丫鬟“珍珠”、丫鬟“银丝”等“花红柳绿”中的女子人物皆被橙衣女子画了个遍,想了想,橙衣女子撩起袖子更画上了自家大姐“沈奕凡”、眼下不知所踪的“薛琉儿”、更有男儿之身的盲眼剑客孙大好等人的画像,想象一下这些人忽而被一众江湖人追杀的场面,当真损得不能再损。   似乎觉得如此作画烦累,陈小咩更加尝试以“御剑之术”驾驭笔杆,却不知笔杆未有剑中百炼而得的灵性故不得其法。   白仙尘在旁幸灾乐祸,陈小咩挠了挠头,退而求其次引下飞剑数柄,斩下一缕白发将笔杆与剑柄捆绑在一块儿,心随意动以飞剑持笔作画,虽不如手工精制,效率成果却显著异常。   将夜时分,堆叠在陈小咩面前的“通缉令”已有三百,若非纸张不够,按陈小咩最后一次数十幅的作画速率约莫能够更多。   白仙尘就是再懵懂无知,此时此刻也早已知晓了陈小咩一肚子坏水远不如表面瞧来那般纯良,这些书令若是张贴出去,可不得混淆耳目叫天下大乱?   虽说此刻有必要作出不理不睬陈小咩的恼火模样,可白仙尘却是孩子心性,心头由着‘想瞧好戏’的欲念驱使早已乐开了花。   陈小咩捧起墨迹已干的画作,轻咳一声扯了扯白仙尘衣袖,一派小媳妇的懦弱模样娇滴滴道:“仙尘,咱们打扮一下寻个酒家去吃些东西,顺便将这些‘无用书画’落实一二。”   #   墨河位于沈家镇以北、龙头山以西,沿河而建有繁荣城镇,因城内各式沈家商铺便占去大半儿,故而“墨城”被城中百姓笑谈为“沈家后花院”着实应景。   一辆豪华马车缓行入城,停滞于城中最大客栈“望月楼”,马夫掀开车帘,掺扶下一位红衣女子令楼中喝酒吹牛的富家子弟眼眸一亮。   极长的黑发简单梳于脑后,瓜子脸上一双狐媚眸子好似天生便能勾人魂魄,身材修长束着一袭惹眼红衣,在穿着向来臃肿的寒冬更显得婀娜诱人。   车内侍女不知何时为自家小姐戴上一顶纱笠,白纱掩面刹那芳华竟如昙花一现美不胜收,引得见者长吁短叹纷纷躁动起来:“天下竟有如此绝色?”   由一名少女搀扶着进入客栈,一名壮硕家仆提着大小行囊,红衣女子裹挟着倾城风情行至柜台前,刚欲盘下一间厢房,便有数位富贵子弟争相支付银两。   女子在丫头耳边低语两句,小丫头竟是一股脑儿将银两尽数收入囊中,换以一张折作指甲大小的信纸相赠,并吩咐各家公子务必独自一人时拆阅。   直至红衣女子迈步上楼身影消失不见,各家公子方才各怀鬼胎疾步离去。   无人房中,红衣女子柳红嫣摘下面纱仰头张狂大笑:“男人终究是蠢昧之物!”   丫鬟仆从自行收拾行囊,面无表情却是两具活尸傀儡——倘若白仙尘跟在自己身边,是否会觉得刚才那一幕的有趣?那个永远都长不大的白衣女子,约莫会扯着柳红嫣的衣袖,百般哀求“嫣姐”告知自己纸条上究竟都写了什么吧。   “写了‘思君暮君,十日之后可来迎亲’,小家伙,若我当真嫁于他人,你可会伤心难过?”   柳红嫣笑容娇媚喃喃自语,身子旋转起舞好似盛开花朵,又自腰间抽出一柄精制匕首割裂了自身倾倒众生的绝美面庞——伤口不曾流落丝毫鲜血。   脸容裂痕瞬间干涸如龟裂大地,柳红嫣疯疯癫癫坐倒于妆台前持笔雕琢,于刀痕上点缀一束腊梅浑然天成,望着铜镜里的美艳容颜,红衣女子笑声妖媚渐渐化作哭腔,质问镜中人道:“贱女人,你哪里配得上她?”   十日后,墨城数家豪门锣鼓红妆前来迎亲,满城观瞻队伍无一例外尽都停靠在了“望月楼”前。   此事显然极为尴尬,不管这亲成与不成,想来都务必得令那至今不知姓名的红衣女子给个交代,然而更令众多看客惊恐的却是“望月楼”高处挂满了具具人形,在冷风中轻轻摇摆。   “那……那是什么?”有人将手指指向楼台,脸色苍白只觉身在噩梦之中——直至一点鲜红滴落,被不安分的风儿撩拨到了看客脸上。   “血?……死人!?”   场面立刻沸腾,庇护“墨城”的门派侠客第一时间赶赴客栈,由门派宗主领头率弟子数十,脚尖轻点以极其花哨的轻功攀上楼台,想来定可如往日那般制服其中歹人吧……   一声炸响,武功卓绝的老侠客后背撞出客栈墙壁引得看客忙不迭一阵惊呼,却又在下一刻哽咽,再也发不出任何声响。   侠客身子着地甚至来不及悲鸣,便见一袭红衣从天而降,绣花鞋儿轻巧点于男子胸膛,壮硕躯体骤然爆裂,温热血花四溅在看客脸庞。   平头百姓惊恐惊慌纷纷逃离,大呼小叫的恐惧声响却被红衣女子的癫狂大笑所盖过。   柳红嫣手持一副画有自己头像的“通缉令”眼神恶毒,笑声之中传音全城道:“正如这薄纸所写,奴婢便是沈家三小姐沈小咩,自今日起屠尸百人,直至杀尽城中活口!” ☆、第六十八章   第六十八章:   玄生和尚还记得,上一辈子的自己是一个身材纤瘦、性情保守而重佛礼的愚昧僧人,知念佛吃斋而不知意义为何,知人心欲念千般却不知其中因缘——但实话说来,哪怕活至第二世间,和尚对那些大道理依然摸不清头脑。   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咦,莫非指的就是玄生大和尚?   那时,玄生和尚不知白发神仙为何要只身一人阻挡万千恶鬼,直至第二世间,司马兰华屠戮江湖,和尚方才觉察人心善念之可贵不在修行无为。   于是,南山城外荒寂大地,和尚拼了宗师境修为化作一尊金身佛陀,令仿若仙人的司马兰华却步,十年春秋画地为牢。   司马兰华常道玄生是不知死活利弊得失的“愚和尚”,和尚不知愚慧如何区分,自也觉得蠢的可以,然而却又觉得愚蠢并没什么不好,比之郁结于心窝着万般悔恨,还不如将心念付诸于行,哪怕落得粉身碎骨心头却也可留得一处安详——这便是为何大和尚如此看好那位陈家小姑娘。   以一敌千,阻拦千名傀儡北去已然撑了多久?——玄生和尚举目四望,混杂血腥的目光可见四下尸骨成山,好好一片大地毁得寸草不生,狼藉犹如当年与司马兰华的搏杀。   “阿弥陀佛——”   和尚大口喘息,摇晃身姿已然站立不稳,目光所及身周依旧包围着上百名活尸傀儡,这不交手还好,一旦打起来方才知晓柳红嫣手段的诡诈可怖。   谁能料想那红衣女子操纵傀儡数千,竟能叫各个皆是出尘境的武艺,合着柳红嫣死记硬背下的百家武学,傀儡所使招式之繁复更令人防不胜防,如此一支千人队伍,北方大地除了剑神阁、沈家大宅、神刀门这些个为数不多家底雄厚的所在,多数皆会被之轻松灭去吧?   可得知道,那红衣魔头甚至还并未现身呢——   为数余下百头只知杀戮的傀儡步调一致,纷纷朝力气已竭的玄生和尚围拢,和尚双手合十干脆席地而坐闭目待死,心中所担忧的则是自己这辈子吃多了酒肉死后能否成佛?又是否会被佛祖怪罪?   “哈哈!大和尚,瞧你眉头皱得,在想什么呢?”   一声再熟悉不过的女子言语在耳边响起,大和尚睁大眼睛好似好奇宝宝,一刹那瞧见了缕缕白发随风飘扬,像极了上一辈子和尚目送那白衣女神仙出城屠鬼时的背影。   道道剑光横扫一片,拦腰斩断无数傀儡身躯,可骇人的却是那上半截身子目光凶恶,如蠕虫挪动依旧朝和尚攀爬。   大和尚急忙呼喊:“陈家小姑娘,杀死傀儡需多费些功夫将其多多断碎!”   只身拦在玄生和尚身前的陈小咩闻声点头,双手拿捏剑诀驾驭八柄飞剑流转盘旋,斩碎横冲直撞入剑阵的汹涌活尸。   身着白衣、头顶宠物的白仙尘于玄生身旁,学着大和尚动作席地而坐,装模作样双手合十哀叹着“贫僧最是后悔这辈子连女子滋味为何都不曾尝过,却想不到今日要命丧于此”的嬉笑言语。   大和尚咧嘴憨笑活似一尊弥勒大佛,坏心眼的想伸手来捏白仙尘面庞,却被小姑娘头顶白猫一爪子挠痛手背。   慌慌张张缩回手掌的玄生和尚将目光移向陈小咩,见其御剑风姿竟已有了几分模样,不由想起当初沙海之中,这位橙衣女子可是连“邪王教”小卒都敌不过的寻常人,借白神仙天运如此拔苗助长,前景茫茫也不知是好是坏。   “仙尘咱们说好了,你可得将眼睛闭紧不得睁开。”血肉横飞的场面过分残忍,陈小咩放不下心出言再度提醒,惹得身后自觉被“陈小咩这小屁孩视作小屁孩”的白衣女娃娃鼓起腮帮子满脸哀怨。   八剑锋芒于三人周身疾速盘旋,令人无从捕捉剑刃原本模样,眼下,不论那些个出尘境傀儡如何招式万千,对陈小咩而言皆是御剑断碎而已,然而如此一份活计也不似表面那般轻松。   挥剑砍杀妖魔耗力,御剑斩断鬼怪则极为耗气,若非陈小咩借体内实打实宗师境气海,早已被那些个“需多斩几刀的活尸”耗尽了精力。   瞧着陈小咩额头布满细汗,玄生和尚微笑颔首,觉得哪怕前途渺茫,秉持心中心念却也不算什么苦事。   尤其是和尚瞧见血液飞溅,细心的陈家小媳妇哪怕再如何气喘疲累,都以袖子替身后双眼紧闭的白衣女子挡下所有污浊,若白仙尘愿意睁开看看,陈小咩待她又哪里比不上那三位女子了?   终于缓了口气的玄生和尚再度起身,佛门狮吼响彻天际,震得已位阴间死尸的众多傀儡身形凝滞。   陈小咩笑道:“大和尚且好好护着仙尘,接下来的脏活累活便交由我吧。”   大和尚点头,拢起宽大僧袍将白仙尘护入怀中,陈小咩眸光骤变,纵容飞剑一改御敌不攻的憋屈差事儿,放纵剑刃肆意斩杀畅快淋漓,不过多时,百名傀儡已然斩尽,一场雷声小雨点却着实不小的搏命厮杀以此落幕。   陈小咩拖着疲惫身躯回到大和尚与白仙尘跟前,身上未有伤口,却酸痛得好似被人砍刺数百刀子。   “陈小咩?陈小咩!是不是已经好了?我能睁眼了么?”趁着陈小咩与玄生和尚互行佛礼,白仙尘拨开大和尚满是酒肉香味的宽大袍袖便要睁眼瞧看四周。   陈小咩忙不迭遮住白仙尘双目,任由白衣小娃娃生气噘嘴、白猫白鼠抓咬自己手掌,携心上佳人速速离开那血腥怖人的是非之地。   奔至山间清泉,陈小咩松开手掌,提着葫芦殷勤无比为闹脾气的白衣小娃娃盛一壶清水,恰巧大和尚随后赶到,见状连连抱怨陈小咩“重色轻友”。   陈小咩笑容憨厚吹一声口哨,马蹄踏踏携所带行囊奔至跟前,大和尚鼻子抽动早已闻见了马背行囊中隐隐飘散出的酒香,迫不及待便自行囊里取出一壶好酒痛快畅饮。   陈小咩独自来到溪边,引飞剑落地将剑刃上的污渍一一清洗,又顺手捡起山间石块打磨经历砍杀颇显钝乏的剑锋。   大和尚靠近白仙尘身边,拿胳膊肘捅了捅白衣女子肩膀,悄然自其耳边旁敲侧击:“我说白仙尘呐,你不觉得陈家小姑娘若为□□定然贤惠可人么?”   白仙尘瞧着陈小咩撩起袖子、溪边浣剑的背影,眼神片刻迷离,回过神来便立即移开目光不言不语。   大和尚又问:“如果柳红嫣与陈小咩同时落水,你救哪个?”   白仙尘白了大和尚一眼:“自然是嫣姐了,我——我的意思是,陈小咩听话懂事,可不用别人操心,她自己能‘游泳’的嘛。”   玄生和尚苦着“笑呵呵”的脸孔,撇过脑袋哀声叹气:“真是可惜了……”   白仙尘低头饮水,玄生和尚却与陈小咩同时转头瞧向密林方向,飞剑如电穿出,同时和尚身形骤起,随飞剑一同疾奔。   白仙尘不明所以满面茫然,不一会儿大和尚空手折返回来,脸色阴郁示意陈小咩可自己去瞧瞧。   陈小咩知晓大和尚此举,是不愿令白仙尘瞧见不该见的东西,不动声色独自走向密林深处,只见不远地方,一位半身□□的魁梧巨汉手持巨斧,被陈小咩飞剑洞穿头颅躺坐树前死不瞑目——此人可能是“花红柳绿”的刺客,可这并不是重点,   陈小咩身子略微发颤,伸手取过大汉斧柄上粘贴缠绕的“通缉令”,皱巴破碎的纸张是画着柳红嫣面容的通缉文书,那是陈小咩亲手书画却作茧自缚的杰作,那是原本用以混淆视听坑害柳红嫣却反遭其害的败笔。   大汉胸前以绳索穿着数颗面目狰狞的死人头颅,被当做项链挂在脖颈已然不再流血,显是死去已久,每颗头颅脸颊之上都写着寥寥文字——“墨城第一百人”、“墨城第二百人”……   这是什么意思?——陈小咩只觉身躯冰寒,不愿再往深处去想,扭头便快速奔回了溪水旁边。   “陈家小姑娘,你待如何?”玄生大和尚目光炯炯直视陈小咩满面惊惶。   是逃跑么?是往北逃跑么?去寻求君亦然的庇护吧?   陈小咩眼眶竟自落下不甘泪水,白仙尘皱起眉头快步上前以袖子替之抹去泪花,扭头询问大和尚缘由。   “我为何会没有想到……我为何会落下如此一步败子?”陈小咩手掌紧紧握住白仙尘衣袖,念起仅仅斩杀柳红嫣随手布下的傀儡便至疲惫如斯,那位红衣魔头亲临自己又当如何应对?   陈小咩对柳红嫣的恐惧,是来自武当山头亲眼见其诛杀宗师境仙人的恐惧,是被她囚禁苏城而束手无策的恐惧,是害怕一见那位绝美无伦的红衣女子,白仙尘这位心头佳人便会情不自已的恐惧——陈小咩区区凡人,如何能够面对那条欲要吞吃天下的贪婪红蟒?   不理会一旁聒噪的白仙尘,玄生和尚目光沉静再度劝道:“墨城百姓此刻多半已成了先前傀儡,此去无益何不忍让一时?”   陈小咩捏紧拳头,闭紧双目放空思绪,再度睁眼时双眸虽不曾褪去恐惧,却已然如往常般坚毅:“请大师送仙尘前往北寒,将事情原委告知君亦然。”   玄生和尚眼神哀伤默然点头,白仙尘心觉不妙,满面惶急恼怒叱道:“你们究竟想做什么?能不能别充高手、打哑谜呀?”   玄生和尚笑容苦涩,伸出食指点于白仙尘眉心,白衣女子随即晕厥在地,头顶白猫白鼠化作一团烟尘消散不见。   陈小咩颓然坐地抹去眼角泪痕:“都是我的错,若不是我想要以此取悦仙尘,若非我思虑不周反而激怒了柳红嫣,岂会被她反将一军落得如此被动?此刻柳红嫣携墨城百姓引我前去,始作俑者怎能不担起责任?”   玄生和尚将白仙尘抗在肩头,行佛礼叹息:“此为因果命运,绝非陈小姑娘的不是,柳红嫣武艺高深莫测,习百家武学、引傀儡之术、更有一手吸取他人内力的阴毒武功,比之千名无人操纵的行尸走肉,墨城有柳红嫣亲临,此去定然九死一生,非但救不了谁人还要赔上自己性命,又何必……”   陈小咩深吸一口气,忽而噗嗤一笑:“大师您就直说了吧,‘九死’哪来的‘一生’?”   玄生和尚哑然,陈小咩双眸柔情似水,伸手拂过白仙尘沉睡脸颊,提缰上马决然奔向墨城一意赴死。   #   封锁墨城已然到了第三天。   凭借一己之力便已屠城的红衣女子,喜爱站在城中最高楼宇的客房间于窗前向北而望,言出必行手段血腥已然屠杀城中三百余人并将所有头颅悬挂北城门头。   城中百姓敢怒不敢言,原本想要集众而起将初来驾到势单力薄的红衣女子围杀,却着实不明白,为何一夜之间自家亲人会成为那红衣魔头的爪牙,将自家一举一动牢牢监视?   人心惶惶之际墨城已成一滩散沙,此刻当务之急是将城中遇难的消息告知于沈家,请沈大老爷前来收拾这自称沈家三小姐“沈小咩”的不孝逆子,殊不料行动败露反而引得那手腕毒辣的女子铁血镇压,将全城人口分以百人为组,用铁丝穿透锁骨当作牲口圈养,其中苦痛已非常人能够承受。   “当然,这些个惨绝人寰的恶名皆得由你陈小咩来背负,乱世间欲得天下需得先人心,沈家如若因此丧失北地百姓拥护,对于我‘花红柳绿’无疑是锦上添花的好事儿,沈立方一世英杰,怎得却被膝下子女拖累?——如此一来,墨城赴死便是你沈三小姐最好的选择,陈小咩呀陈小咩,你一定要来啊,千万不要令我、令仙尘失望了——”   柳红嫣独自一人于弥漫芳香的女子闺阁涂抹胭脂,铜镜中的绝美面容似笑非笑妖媚惑人。   远方似有剑鸣,柳红嫣起身走至窗前,眯起凤眼眺望见一头浑身浴血的野兽不知何时已然杀入城中,驾马朝自己狂奔而来! ☆、第六十九章   第六十九章:   形形色色的江湖人围聚于墨城之外,墨城封锁的消息早已传出,只是把守关卡之人依旧是那几个熟面孔,笑呵呵的告知外人里头并没什么不妥——只是沈家三小姐沈小咩财大气粗,一口气包下了整个城池不允许外人同行。   若换做他人,别人多半不会相信,可若是沈家的行事作风便就不值得大惊小怪了,只是这陈小咩到底在搞什么鬼?明知道江湖正在通缉她,如此大手笔不是欠收拾么?   众多江湖人鱼龙混杂,拿着手中各自通缉令有些摸不着头脑——这些个盖着沈立方章印的文书竟没一张画像是相同的。   “究竟哪个才是沈三小姐?”一位腰间佩刀的光头年轻人挠了挠脑袋,疑惑发问却引得一片喧哗。   “自然是我这张,你瞧瞧这这张画的女子气质冷冽一看就知道是极为厉害的人物,这不是沈三小姐又是何人?”   “你那张我晓得,分明是沈家大小姐沈奕凡,不识货的少出来丢人现眼。”   一对江湖人喋喋不休,撸起袖管吵得口沫横飞。   “别吵了,你们两个蠢货,分明我这张才是真迹,你们自个儿好好感受一下。”   “我呸!你这张就更不用多说了,相貌妖媚倾国倾城,分明便是那早就死了的‘天下第一美人儿’柳红嫣,你是深山老林里头出来的吧?连‘花红柳绿’那窑子里的大掌柜都不认识?”   一对江湖人剑拔弩张大眼瞪着小眼,眼看便要厮杀起来。   “你们这群凡夫俗子,怎得却都不晓得沈家三小姐才及笄之年?我这张显然便是沈小咩那小姑娘真容!”   这回倒是有不少人信服,却不料一位身着橙衣的白发小女子凑上前来将画仔细端详,而后啧啧笑道:“琉儿与我年龄相仿想来必已遭不少人追打了吧?这不老实的小妮子前一刻还是武当山的小道姑,后一刻却又成了‘花红柳绿’的大丫头,此刻也不知身在何处,不知是否平安——假若正被江湖人揍得鼻青脸肿,也真是自己活该!”   橙衣女子——陈小咩用手指轻轻拂过画上人的眉眼五官,想起那身着蓝衣的女娃娃唯唯诺诺的可爱神情,想起那狠心斩下无辜少女头颅的毒妇,用娇羞的语气轻唤自己一声又一声的“相公”,起先那些个调情不过是陈小咩不着边际的玩笑,怎得到后来却成真了?   手持画像的胡茬大汉显是不满眼前女子的自言自语,拍开女子手掌冷声质问道:“你敢说我这并非是沈三小姐?那你可有真迹?”   众多江湖人纷纷起哄,假如他们知道此刻所质问的对象居然便是自己满江湖无头苍蝇般追杀的“沈家三小姐”,当会流露何等崩坏的表情?   牵着马匹的陈小咩不慌不忙自马侧行囊中取出一个印章,于众目睽睽下踮起脚尖,落章于胡茬大汉脑门,惹得大汉暴跳如雷,却忽而觉察周遭嘈杂骤然停歇,所有人都在以一种不可思议的目光凝视着自己——或者确切的说,是自己额头上的章印!   陈小咩咯咯发笑,收回印章跃上马儿,老气横秋道:“兄弟,从此以后你便是‘沈家三小姐’了。”——茫然大汉满面憋屈莫名其妙,却不知自己额头上印着“天下第一商人”沈立方的红印!   “这个人——这个人才是沈三小姐!!”   兵刃声响参差不齐,围聚着茫然大汉与橙衣女子的江湖人严阵以待,不等大汉询问究竟发生了什么,陈小咩已然引下八柄飞剑,气势汹汹以自己为圆心在石铺地面上画了一圈可怖凹陷,划清了江湖人与自己的界限——除了一位此时还不知所以然的胡茬大汉。   陈小咩忽而不苟言笑神情庄重,向四下抱拳道:“各位英雄豪杰,沈小咩少年无知开了这天大玩笑,你们可知道所有‘通缉令’没有一张是真的?大家若还不信大可前去沈家问一问沈立方,到时候爹爹自会给女儿收拾这烂摊子,好酒好肉金银细软也自少不了各位。”   一番说辞有理有据,与其说又是一场的密谋,不如说是这位橙衣女子极度悲观的在交代后事——比起将这群人领至墨城内白白送死,倒不如将这群人交给沈立方处置,以补充被小葵儿斩杀的武卒数目,天下势力南北格局已然渐渐成型,若无几分家底沈家如何夹缝里求生?——罢了罢了,都是将死之人了何必还有如此多的牵肠挂肚?   四下江湖人面面相觑神情古怪,哭笑不得道:“你沈三小姐做这等……这等损人不利己的事儿,可是为了啥呀?”   陈小咩笑容狡黠:“好玩呗。”   江湖人众纷纷泄气,收起兵刃大翻白眼,却又对沈家的“好酒好肉、金银细软”充满了期待。   胡茬大汉这才回过神来,一拍脑门忽而问道:“你是沈小咩,那墨城里头那位却又是何人?”   陈小咩微笑摇头:“谁知道呢,我这也是想去瞅瞅嘛,大伙各自散了吧。”   于众目癸癸下,橙衣女子驾马疾奔而去,白发翻飞已成绝影。   #   看管城门的老李近来戒了嗜酒如命的毛病,整日笑容满面却异常恪尽职守,甚至不分昼夜的守在城门旁,不允许任何城中百姓逃亡,也不允许任何城外商客出入。   以老李为首,四五佩刀壮汉站立如松在城门前立得笔挺如棵棵松柏,却睁睁瞧见一匹白马奔驰而来,马上却无驾马之人。   数名壮汉面无表情,默然拔刀欲迎着劣马迎头而来的冲劲一举砍下马头。   白马奔跑如风,感知危险高高抬起前蹄疾停下来,顿时露出了藏身于马腹下的陈小咩,与此同时剑光横扫斩下了数颗表情木然的人头!   陈小咩顺势跃下地面弃马奔行,背负一个不起眼的包裹行囊,驾驭八柄飞剑萦绕周身,这位怀揣必死之心的橙衣女子便就如此大摇大摆杀入城中。   城内街道原本荒凉空荡,随着陈小咩的到来却自两旁小店房中钻出无数傀儡,手持刀斧长戟如汹涌潮水围卷而来。   陈小咩大步前行御剑斩下一片头颅,目光于血雾弥漫中瞧看四周方位,身形飘忽若影朝城西退却。   愈发成熟的飞剑时而如盛放花朵瓣儿盘旋环绕,时而似舞女手中折扇开合着道道幻影,八柄剑刃于陈小咩手中已然发挥得淋漓尽致,攻守有序令无数意图以人潮碾碎小个子橙衣女孩的出尘境傀儡“以卵击石”撞碎了自家脑袋。   只是墨城商向来繁华,大路朝天屋舍间路面宽阔却使得陈家女子背脊屡屡暴露在外,这要换作别的“宗师境”仙人凭着钢筋铁骨显然并不碍事,可若似陈小咩“伪境”这般的孱弱躯体,多半被砍上一刀也就别想活命了。   向城西边打边退并非陈小咩乱打一气的愚昧举动,而是由于越往城西方向街巷道路便越显得狭窄,最后一头钻进仅通两人宽的弄堂更是将飞剑之利发挥至极点。   任由傀儡一气呵成笔直冲锋,亦或前后天顶三面阴险包夹,缩小了针对范围的剑刃只管肆意钉杀具具躯体,或一剑透过四、五胸膛,或纵劈斩断傀儡身躯,狭窄巷弄中堆积起尸身如山石堵堵塞了巷子。   陈小咩眉头紧皱踏足墙壁跃上屋顶,目光所及乃是一间偌大院落中,百名衣衫褴褛的无辜百姓正以一种奇异的目光抬头仰望着自己,破衣烂衫形同乞丐疯子拥挤在一块儿。   那些大约便是被柳红嫣囚禁的居民吧——陈小咩跃下院落,凑近了方才觉察百位可怜人肩膀皆被铁丝贯穿连接,铁丝受潮生锈使得伤口血肉腐烂成块触目惊心。   “大侠……救命,救救我们……”   院落大门被傀儡狠狠撞击,陈小咩自包裹中取出一柄锋锐匕首交至一名孩童手中,揉了揉男孩脑袋笑道:“你想不想做个小英雄,为大家剪断肩上铁丝?”   男孩用力点了点头,陈小咩背转过身:“我且先替你们挡着,你们快些……”   话未说完,橙衣女子已觉浑身一阵冰寒,转头却见那稚嫩男孩目光怨毒,手持“恩人”亲手交由自己的刀刃近身刺入了陈小咩背腹。   陈小咩引下飞剑欲斩下孩童头颅,人群中忽而有妇人哭诉:“大侠莫要杀我家孩子……他……他也是被逼无奈……”   飞剑剑刃于男孩眼前停滞,双手握紧匕首的小男孩这时方才知晓害怕是何滋味,双腿发软瘫倒在地呜咽哭泣起来。   “能够哭泣、知道害怕,故而他并非是傀儡?……那又是为何要……”鲜血浸湿了橙黄衣衫,陈小咩撕下一条袖管扎紧伤口,目光所及竟是自己想救下的镇民一个个皆目光头凶恶将自己视作“猎物”。   “那个红衣女人说过,以一百人为组,若是谁能先杀了某位‘白发女子’,这百人便都能免去一死!”不知是谁的心直口快,已将一切缘由诉说。   陈小咩背腹血流难止,脸色随着血液流逝越发惨白起来,头脑一阵晕眩身体倾斜几乎跌倒在地。   见“御剑仙人”不堪一击,镇民小心翼翼围拢过来,满脸掩不住的疯狂似要将眼前女子撕成碎片。   陈小咩引飞剑结阵逼得镇民近身不得,无知民众分明对那橙衣女子已有杀心,见陈小咩再度御剑以为仙人动怒将要大杀四方,当机立断不知廉耻跪地求饶,哭着喊着将所有罪过尽数推在了主事人柳红嫣身上。   陈小咩神情先是木然,而后却令旁人摸不着头脑的咯咯发笑起来,恍惚间,耳畔仿佛已能听见柳红嫣语带嘲讽的诘问:“人心从来都是自私自利,如此肮脏的本性却为何还要仗义为侠护着他们一世安宁?——”   “她……柳红嫣……那个‘红衣女子’现于何处?”   陈小咩声音虚弱却又平静,细听镇民支支吾吾吐露出柳红嫣的所在,不乏有人包藏祸心,害怕眼前年轻仙人心怀恨意日后报复,只盼着眼前女子与那红衣魔头来个同归于尽。   陈小咩止住鲜血时,橙衣裙摆已然染为红妆,站起身来分明是情理之中却又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仿佛是忘却了先前一刀入腹之恨,陈小咩抱拳躬身行下一礼,轻巧跃上高墙便不见了踪影。   #   在城西马厩中,陈小咩斩杀看守傀儡,再也不敢多此一举救下镇民,随手挑了匹马儿便直奔向“望月楼”。   活人傀儡如行尸走肉没头没脑的游荡,闻听马蹄声响便即聚拢过来,却被目不能视的锐利飞剑斩断具具身躯,鲜血喷涌溅起阵阵猩红雾花,俯视看来犹如城中街巷彼岸花开昙花一现。   马匹颠簸中,陈小咩伤口再度龟裂,飞剑剑鸣发刺耳已再不复往昔清脆,任由剑刃如何锋利,无止尽切割坚硬人骨也终有钝乏的一天。   马儿冲撞拦路傀儡近乎精疲力竭,陈小咩用沾满鲜血的手掌轻抚马儿背脊,狠下心来以飞剑扎入马匹后臀,疼痛令白马一声嘶嚎,飞足疾奔化作一团狂风,距离那好似可望不可即的“望月楼”已然越发接近。   陈小咩视线已愈来愈模糊,远远瞧见那红衣女子推开窗户,倾国倾城的绝美容颜,狐媚双眼望着自己狼狈模样,嘴角翘起可恨笑意显是一派幸灾乐祸。   陈小咩伸手自空中取过一柄飞剑,蓄力掷出剑刃如长矛如箭矢如闪电穿透层层云霄,由下自上斜刺向柳红嫣面庞,却被半人半妖的红衣女子抬手阻拦,仅凭一只肉做手掌悠然拧碎了金铁铸造的整柄飞剑!   马儿流血狂奔血流更如泉涌,此时已然再也支撑不住,前蹄无力曲折随着冲劲狠狠摔翻在地。   陈小咩随马匹倒地,在地面翻滚几周浑身皆是污泥血渍,顺势跃起身来直视那居高临下的红衣魔王,出乎柳红嫣意料竟不曾冲入楼中做殊死一搏,反倒高高举起右手,如江湖上的粗鄙草莽向那红衣女子比了个中指。   柳红嫣一愣,陈小咩扭头便向墨城外跑,好似做了坏事的熊孩子般幼稚可笑。   红衣女子一抚长袖震碎了闺房整面墙壁,脚尖一点如翱翔鹰隼袭向陈小咩背脊! ☆、第七十章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改动较大,但其实剧情并无变化,只不过是先前写的有些看不过去,作了些许丰富Orz 看过的大人其实可以不用再看一遍 囧   第七十章:   一只利爪从背后刺到,即将穿透惶恐奔行中的陈小咩的背脊,然后取出那枚临阵畏退的心脏。   陈小咩身形疾停,而后骤然倒飞,六柄飞剑锋芒毕露如万千雨点敲击宁谧湖面刺向前方。   红衣飘摇如烟尘如梦幻如笔尖染墨朱砂渲化于盛水的透明杯盏,柳红嫣不偏不倚坠落于陈小咩倒退原点,侧立身子可见半张点缀梅花的鬼魅笑脸,不见有何动作便见气势汹汹的飞剑如临阵畏死的士兵陡然发颤,向来猛烈的攻势化作花拳绣腿显得滑稽可笑。   “来。”柳红嫣吐出一字,手掌伸出快得目不能视,五指牢牢拽住一柄飞剑剑身,于凄惨剑鸣中将之捏得粉碎。   陈小咩倒抽一口凉气脸色格外难看,一手捂口咳嗽,一手捂心为那被柳红嫣莫名捏碎的飞剑心疼不已。   宗师境“伪境”在凡人眼前,似乎与真正的“宗师境”并无太大区别,然而一旦碰到了真正的“宗师境”仙人便立刻露了马脚,更何况柳红嫣此时是“宗师境”还是堪比君亦然的“半仙境”着实不太好说。   这位以鬼谋阴毒著称的红衣女子身怀吸取他人内力的奇怪武功,暗中吞噬天下高手功力已然成了一尊真魔,飞剑之所以会被其戾气所慑,一来是那红衣女子内力高得惊人,周身外泄气场足以碾碎任何近身一臂的凡夫俗子,二来则是陈小咩的“飞剑”以指上磁环驾驭走了偏门左道,比之剑神阁真正的“御剑之术”天差地别,这也便是为何区区“出尘境”的杨幕轩便敢小瞧陈小咩的缘由。   武功境界、招式内力、心机城府、天时地利——“糟糕糟糕……”陈小咩笑容勉强的好似要哭,额头淌落丝丝冷汗,细心计算竟是没有半点胜算。   伸手取过一枚飞剑,橙衣女子终于抛下了仙人架子,身姿舞动一式又一式于沙海自司马兰华处习得的随性剑术畅快施展。   柳红嫣眸中闪过一抹惊艳,歪着脑袋眯眼看戏如一只打着坏主意的狡诈狐狸,红裙长摆无风自动幻化千种兵刃以天下各门各派的奇招妙式正面迎敌。   陈小咩强打起精神,伸手再度取过一剑,一边以意念御剑,一边双剑挥舞杀出一条血路,步履蹒跚朝那红衣魔头寸寸逼近。   “好玄妙的剑招,却是我从未见过的。”柳红嫣开口称赞,伸手接过一缕缓缓飘落、被陈小咩撕砍下的红裙布料,于手心化作宝剑模样,竟以与陈小咩一模一样的剑招路子近身厮杀。   一剑接着一剑发出金铁交鸣声响,陈小咩双臂发麻被柳红嫣浑厚内力压制得苦不堪言,眼前这位红衣魔头能习天下武学,靠得并非是君亦然那般的过人天赋,着实是这红狐狸的脑袋瓜子太也惊人,过目不忘的本领正如当下带着羞辱意味,一招不差的以陈小咩的剑法打得陈小咩喘不过气来。   一剑正中刺出气冲斗牛,这剑该是整套剑法的点睛之笔,柳红嫣剑势雄浑反而比之陈小咩高明了不止一星半点儿,却不曾想到橙衣女子身形忽而扭转,任由柳红嫣剑刃穿透自己肩膀,以玉石俱焚之势挥出一剑欲斩下柳红嫣头颅。   柳红嫣挑了挑眉,红裙不知何时自侧面刺出隔开了橙衣女子这无比阴险的招数,左手成爪击落向陈小咩头颅,更是留有余地任之慌忙退后也可洞穿她的头骨!   陈小咩当机立断身子不退反进,悲鸣嘶喊着如一头狂化野兽,任由柳红嫣手中“红色剑刃”透过自己身躯,紧紧贴入柳红嫣怀抱后双剑齐出,洞穿了红衣女子的心肺!   柳红嫣口中呕出鲜血,手爪片刻凝滞再欲取下陈小咩头颅,却被那些个落井下石的势利飞剑蜂拥切碎。   陈小咩空出一手运气于掌心,按于柳红嫣头颅,将之狠狠压碎于地面,血战过后身体脱力摇晃,喘着粗气一屁股坐倒在地,手上不停急忙扯下死尸身上红裙包裹自身大小伤口,动作越发娴熟迅速。   “好狡猾的女子,却是故意使出这有破绽的剑招,引得奴家上当失手。”   分明已成死尸,柳红嫣声音却依然作响于陈小咩耳畔,陈小咩并不惊慌失措,也无气急败坏,心知肚明自己拼死斩杀的不过是柳红嫣万千傀儡中的其中一具。   又一红色长裙袭地自那“望月楼阁”内缓步走出,身段纤瘦戴着“柳红嫣”的美艳面皮,却不用多想定然又非魔王真身。   气力近乎耗竭的陈小咩大翻白眼,噘嘴驳斥:“你柳红嫣哪有资格来数落我的‘卑鄙’?你我这场架,说白了便是一场情敌间的决斗,你呢却连露个真面孔都不敢,还有什么资格妄想与仙尘相好?”   柳红嫣受激不为所动,眉目含笑反倒以袖掩口作出女子娇羞的俏丽模样,似嗔似怒却最能撩拨人心情愫,抬眸瞪眼已是美不胜收:“谁说我是为了那个冤家?”   陈小咩嘴角抽搐,未及言语却见一缕红线破空袭来快如一道光束,近乎要在几句不痛不痒的谈笑间洞穿陈小咩眉心!   这等手段当真毫无征兆,陈小咩无从回避,一念之间心意牵引唤来三柄飞剑结阵相抗,坚固剑身却被那根如何瞧都不太起眼的红线逐一穿透,虽削减了劲力却终于还是敲打在了陈小咩胸前。   橙衣女子大口呕出鲜血身体似重拳敲打断线木偶骤然倒飞,于石铺路面一阵翻滚撞入进一户商铺屋舍,而后发出一阵破碎声响便再没了声息。   柳红嫣缓步行来,好整以暇用一支随身携带的檀木木梳梳理鬓边发丝,朱唇起合询问空洞屋舍内半死未死的陈小咩道:“既然你提起了白仙尘,我便给你一个活命的机会——你且说说‘小家伙’此刻被你与玄生藏去了哪里?”   房内陈小咩声音虚弱发出一阵咳嗽,良久之后居然胆大包天,俏皮道了声:“你猜。”   自沈家带出的飞剑本有八柄,一旦与柳红嫣交手却只余下区区三柄,此刻受主子召唤再度腾空而起刺向魔头要害。   柳红嫣眯起媚眼,不慌不忙以单手一一叩开剑刃如猫戏耗子,乍一看似是双方势均力敌,由红衣女子只守不攻挡下了一次又一次的飞剑刺袭,可细细瞧来,竟是那三柄飞剑畏首畏尾,正极力躲避着不被那红衣魔头捉住剑身。   飞剑有灵,亦会害怕再度落得“粉身碎骨”的可怕下场,尤其是陈小咩借磁环牵引是为低劣取巧,比之剑神阁呕心沥血的养剑之道,便可自此处见其天差地别。   狭路相逢尚且勇者得胜,飞剑畏死岂还能灵动自如?眼下三柄飞剑若换做剑神阁所饲养的剑刃,不说别的,却也绝不至于被敌人威势所震慑。   将其中差别形容的更形象一些,若说陈小咩手中飞剑是一支用金钱换来的唯利是图的雇佣兵,那么剑神阁的飞剑便是一支训练有素、悍不畏死的虎狼之师,一旦正面交锋,前者哪怕数量倍于后者,亦会在瞬间被撕个粉碎。   屋舍内陈小咩仍未现身,柳红嫣洞察房内气息,确信屋中尚有活人反倒不急着冲入其中,哪料一道不易察觉的诡诈剑气已然悄无声息自背后刺到!   柳红嫣眸光骤然锐利,回身挥袖一气呵成,红裙翻飞旋转顿时震散开三柄萦绕周身如烦人苍蝇的诱饵飞剑,红衣女子手爪笔直探出直指那位不知何时绕至身后的橙衣少女,刹那撕碎了陈小咩以指点就的剑气锋芒。   陈小咩一击不成竟不死心,怪叫着迎向柳红嫣手爪却是要以卵击石,任由红衣女子收爪为掌狠狠拍在自己胸口。   腥香鲜血再度涌入喉头,被陈小咩咬牙憋在口腔又自鼻孔流下,苍白面色更显惨白,双手却牢牢抓住红衣女子停顿手腕不愿松开。   柳红嫣眯起眼睛满面嘲讽,另一手掌自顾自敲打开意图趁势偷袭的三柄飞剑,更是再度捉住了一柄剑刃,悠然将之捻为废铁。   “明知此身视为傀儡,如此拼命却又为何?”柳红嫣语带嘲讽,忽而再度转身欲以手掌撕碎那柄隐匿于两柄飞剑之间的真正杀招,触手却觉一阵诡异冰寒自手心迅速蔓延至全身,   一柄通体透明的碧蓝小剑如凝聚千年不化的坚冰,在割裂红衣女子手心的一瞬间便已冻结了女子全身血脉,动作凝滞只是其次,被顿时封闭体内气机才是真正要命所在!   出自剑神阁、名为“冬至”的利剑临危受命,竟被陈小咩稳稳驾驭,一击穿透了柳红嫣手爪,二度透过了柳红嫣喉咙!   鲜血狂涌中红衣女子无力倒地,已去了大半条命的陈小咩双膝瘫软跪倒在地咳血不止。   街道一阵宁静,出乎意料未再听闻柳红嫣传音言语,陈小咩以手捂口神情惊疑不定,抱着一丝侥幸伸手前去撕扯跟前死尸面容,却惊觉那颗头颅并无任何粘贴假面皮的迹象,竟是误打误撞斩杀了柳红嫣真身!   陈小咩心跳如鼓,自怀中取出一个用布匹层层包裹、却依旧碎裂得一塌糊涂的小瓷瓶,捡取三颗疗伤药丸咽下口中,手脚麻利扯下红裙布料忙不迭包扎身上大小伤口。   商户小屋内探出一个脑袋,肥头大耳的却身穿囚服的落魄商人原是墨城豪绅,被柳红嫣拘押后又趁陈小咩杀死众多傀儡的空挡躲回了家中,殊不料人倒霉起来喝凉水都会塞牙缝,那两个高来高去的武道仙人打着打着竟打进了自己家中。   那位相貌寻常的橙衣女子未等胖商人说话,便一把捂住他的大嘴,威逼利诱他不可动弹、更不可发出丝毫声音,而后自后门窜,待到屋外再无声响,胖商人终于敢探出脑袋去瞧,着实未曾想到那年少有为的橙衣神仙当真杀死了这尊魔王!   胖商人欢天喜地喜形于色,满脸堆笑的奔至陈小咩跟前连连作揖拜道:“我的姑奶奶,您可真有能耐,城内多少大帮小派都不敌这尊红衣魔头,却终究被您轻易砍了,往后啊您便是咱们墨城的主子了,咱们城中的供奉皆孝敬给您,由您来庇护咱们,看谁还敢撒野。”   哪里当得“轻易”二字?——陈小咩哭笑不得,却又在瞬间眼神骤变,伸出一指欲引飞剑斩杀死眼前“胖商人”,右手食指反被那张宽厚大手牢牢捏住,意在取下陈小咩指上磁环!   陈小咩捏紧拳头不愿撒手,另一手掌按于“胖商人”圆鼓肚皮,吐息间炸碎了“胖商人”肚腹。   血雾弥漫中不见“胖商人”临死倒地,反而抬起一脚踏在陈小咩胸口,身形后仰干脆扯断陈小咩整根食指!   陈小咩身形向后翻滚,停滞后蜷缩成一团不断抽搐,十指连心疼得几度昏厥。   “胖商人”眼神鬼魅,嘴角再度翘起那抹定是陈小咩此生不愿再见到的妖异笑容,不去理会炸裂可怖的肚皮,反自血淋淋的破口钻出一个脑袋,双手伸展如脱去厚重冬衣剥下了身上整副人皮!   似乎并不适应自身躯体,满身血污的人形“妖物”艰难的活动了下手脚关节,骨骼“磕磕”作响在死寂的街道听来格外毛骨悚然。   陈小咩抬起脑袋,摇晃视线中,“血人”赤足而行,一面俯身拾起一袭红衣简单包裹在身上,一面用袖子抹去脸上血渍,再三露出了柳红嫣那张阴魂不散的绝美脸孔!   原来——原来这才是那红衣魔王的真身!   “死而复生”的柳红嫣自陈小咩断指摘下漆黑指环于手心把玩,借力牵引使唤两柄飞剑萦绕周身,驻足陈小咩跟前居高临下嘲讽笑道:“可惜了一身苦修而来的道行。”   陈小咩狼狈不堪,暗中想驾驭飞剑砍下柳红嫣脑袋,势利剑刃却亲昵在柳红嫣身边,不愿再听从“败家犬”的使唤。   柳红嫣咯咯发笑,习陈小咩之法御剑刺碎了不识时务、不愿受控的小剑“冬至”,手掌轻轻按于橙衣女子发色苍白的头顶,女孩身子随之开始剧烈颤抖,只觉体内真气外泄随那只纤细手掌被迅速抽空。   一行清泪流淌而下,从陈小咩脸颊滑落却自行冰结成珠破碎于地面,白发被寒风抚弄翻飞,陈小咩抬起颤抖手掌牢牢拽住柳红嫣衣裙,抬起头来竟是一脸窃笑:“终于捉到你了!” ☆、第七十一章   第七十一章:   柳红嫣之所以被陈小咩背后道作“魔王”,便是因其武艺高不可攀且又阴毒擅谋。   这位向来被世人误解为“花花枕头”的“天下第一美人儿”看似放荡无为的跳梁小丑,却是少有人知其胸有丘壑极擅鬼谋。   当年武当宗号称天下武道第一宗门,宗主陈仙师更是“宗师境”将攀至顶峰的得道仙人,岁月打磨煎熬之下的江湖阅历可谓非同寻常,却被年轻后辈的柳红嫣诛杀满门,屠戮尽道门仙人如杀猪狗。   陈仙师武艺比之那时的柳红嫣高出何止数倍,一旦对敌反被杀死乃是那狡诈如狐的红衣魔王驾驭傀儡立足于不败之地,哪怕被敌手杀上千次百次对柳红嫣而言皆是不痛不痒,且只需真身未死,只需以十具傀儡换敌手一条胳膊,只需慢慢消耗待其被无尽肉身一口一口吞吃干净,掰指算来依然是笔划算买卖。   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柳红嫣身怀不知从何处习来的妖邪法门,吸取他人苦修内力而散于傀儡之身,既不会如沙海那位孙胤一般收容过多内息炸裂而亡,又可得数不尽的“绝世高手”为自己鞠躬尽瘁绝不背叛,此中厉害岂是区区天人武艺而已,女子心计城府与一丝一毫的机关算尽才是致命所在!   与柳红嫣对敌着实令陈小咩觉得毛骨悚然,如何能够杀死那无可杀死的魔王?   陈小咩咯咯发笑,躯体无力如无骨的木偶,眼皮耷拉险些便要沉睡不醒。   柳红嫣眉头略微皱起,目光中第一回闪过诧异震惊,继而嘲讽笑道:“捉到我了?此时此刻你还能有何种算计?”   陈小咩轻轻摇头,声音虚弱装模作样叹息念道:“我为人诚实单纯,哪里会如你柳红嫣一般满脑子皆是害人的把戏?”   柳红嫣嗤之以鼻懒得与败家之犬逞口舌之快,抽空陈小咩体内“宗师境”造诣只觉浑身清凉,欢喜之情溢于言表,手指勾起陈小咩下巴娇媚笑道:“眼下你已成废人,我倒也可给沈立方一个面子,给你一条生路——只需你毁去容貌发誓从此以后不再爱慕我家‘小家伙’……”   话语未尽,柳红嫣喉头梗塞忽而吐出一口鲜血,殷红血液呕于地面立时冰结,这般景象看来诡异非常,红衣女子抬起眼眸神色狰狞恶毒,捂住心口脚步连连后退,继而跪倒于地浑身颤抖。   “我身体孱弱缘由有二……”陈小咩身子后仰直躺于地,面对在眼中越发灰暗的天空喃喃自语:“其一乃是过分拔高武道境界,被左老前辈的‘宗师境’道行侵蚀身体;其二则是在沈家家中了赵老儿的古怪剧毒,阴寒毒性起先用以抑制体内气海,硬被冲破后不知怎得却融入进了内力之中……   我虽为人轻浮却也知晓你柳红嫣有多厉害,此身残缺怕是这辈子再无指望胜得过你,即是如此何不一拍两散,反正你我二人一个是‘不能相守’、一个是‘不被喜爱’,皆是不容于世事的可怜人罢了……   寒毒侵体我本就是命不久矣,被喜爱吸取她人内力的柳大楼主取去倒也令我死前减了份苦楚,只可怜你柳红嫣怕也得受一受心脏冻结之苦……”   柳红嫣声音低沉如受千刀万剐,呕血之中低声咆哮:“你怎舍得如此玉石俱焚?河蚌相争终究是司马兰华这位‘渔翁’得利,你不过是她的一枚棋子,不过是她的一枚棋子!”   陈小咩安详闭上双眼,呼吸渐渐停歇,临死最后的容颜却是稚童似的俏皮一笑,任性嗔道:“本小姐偏就愿意……”   一场谁都讨不到便宜的生死搏杀,几手过招与其说是力量与力量间的公牛角力,不如说是两位女子心机与城府的博弈,陈小咩步步退后示敌以弱,无非是要引得柳红嫣真身现世,其真正的杀招并非神鬼莫测的剑术剑法、并非不值一提的几柄飞剑、并非剑神阁的小剑“冬至”,却是橙衣女子本身的玉石俱焚!   呕尽最后一口鲜血,红衣身躯渐渐停止抽搐,死不瞑目的双眸流逝了神采犹如被抽空灵魂。   世间纷繁归于宁静,血腥弥漫于荒凉墨城之中,“望月楼阁”恍然再度走出一位衣饰华贵的红衣女子——似小家碧玉的缓慢步伐,秀雅绝俗的干净面容却抿着捉摸不透的鬼魅笑意,那俨然便是新登上“花红柳绿”楼主之位的春归雁!   遥望陈小咩死前自以为小聪明得逞的一脸满足,红衣女子捂嘴娇笑眯起眼来猫哭耗子叹了一句:“可惜了。”   挥手之间,一柄飞剑被不知是人是魔的红衣女子隔空捏入手心,而后随手投掷,刺穿了陈小咩那张可憎面容……   #   世上曾有一位胆小女子,她本有一个平凡家庭,却在六岁那年被仇家屠杀满门。   小女孩躲在案台桌下捂住双眼,以为自己瞧不见杀手,杀手便看不见自己。   被健壮杀手揪着后衣领举到面前后,满脸怯弱惹得仇家鄙夷却又欢心,笑问:“你长大以后可要来报仇?”   小女孩想都未想便惶急摇头,哭着哀求道:“决然不敢,求大爷发发慈悲放过我吧!”   “真是个孬种!”临走前,杀手留下一言笑声格外畅快,直至今日小女子都未敢翻出那段血海深仇与仇家不共戴天。   不得已卖身为奴的小女孩年纪大了些,幸得贵人赏识被收为贴身丫鬟,与许多姐妹一起被传授武功武学,本以为时来运转此身便可安逸度过,却不想没头没脑的学成武艺竟只是噩梦开端,之后的年华中,众多女孩被自家主人当作窃取情报的弃子,以种种身份被派遣至各个近乎无可活命的龙潭虎穴,度着一天又一天惶恐不安的日子。   每一次完成任务回到楼中,女孩总能听到某位姐妹被人察觉了身份处以种种酷刑含恨而终,更哪堪怕是不被察觉身份,娇弱女子也得在种种欺辱下崩溃自缢,绝望的气息逼得人想要发疯,谁都不知道自己能否在下个、下个……下个无休无止的任务中活命。   女孩与其她姐妹不同,她从不会在背后憎恨咒骂那位狠心将她们抛掷火海的娇媚女子——更确切说来,是“不敢”,而非“不想”。   女孩过分胆小谨慎的性格已成为了她的生存之道,每一场任务皆可顺利完成的她再度被自家主人相中,委以最后一次任务——杀尽剩余活下来的自家姐妹。   女孩麻木的心脏跃动得平静而又缓慢,提剑与数位曾共患难的姐妹厮杀不动一点凡心。   待得血流成河,捧众多头颅至主人跟前的女孩被赐予“金缕”之名,派遣往天下第一宗门的武当宗,蛰伏为一介道童。   薛琉儿……琉儿……   黑白阁上那位青衫小公子笑容俏皮,眼神深处却尽是惹人心动的漠然,每每唤起自己的名字,总令女孩一颗死寂的心重新跳跃起来。   ——“早在武当山匆匆相见,我便已然喜欢上了你……你……你却终究不懂得我的心……”   ——“以后我唤你作‘娘子’,你呢就姑且叫我‘相公’吧。”   ——“琉儿你真傻,你干嘛不跟王师姐一块儿走?……”   那橙衣女子总是没个正经、油嘴滑舌,女孩却偏偏喜欢她如此说话言语,喜欢她每每占了小便宜时双眼眯成月牙、笑得得意洋洋,喜欢她看着自己时眸中只剩亲昵与信赖,喜欢她的眼睛鼻子,喜欢她的头发嘴唇,喜欢她的手脚身躯、她所有的所有……   女孩曾谈及,大雨村那位身负气运,名为“翟懿”的美丽女子,乃是被她所杀。   女孩不曾泄露,将通缉令大肆修改,意图借江湖人之手不着痕迹杀死白仙尘的却也是她。   女孩从未如此苦恼过自己的胆小怯懦,便连想坦言心中爱恋都羞得不能言语。   自墨城外奔入城中,女孩身形好似一阵疾风,却是站立于此生最为畏惧的主人跟前,伸出手掌大逆不道捏碎了那柄意图刺死自家“相公”的飞剑。   柳红嫣眯起眼眸,似乎从未想过“她”的到来,语气温柔好言劝道:“好琉儿,替我杀了陈小咩。”   名为薛琉儿的蓝衣女子神情依然胆怯,慌慌张张与自家楼主行了跪拜大礼,转身想将一枚丹药塞入陈小咩口中,却忽而改变了主意,反将药丸含进自己口腔,深深亲吻住了陈小咩稚嫩的唇。   柳红嫣静静凝视似笑非笑,蓝衣女孩却在一吻过后羞得满面通红,抱起陈小咩于她耳边轻柔呼唤:“相公,咱们回家好么?”   柳红嫣恼羞成怒厉声呵斥:“薛琉儿,你想死么?”   身为“花红柳绿”大丫头“金缕”的薛琉儿眸中含笑,携陈小咩亡命天涯扭头奔逃——   #   在很久很久以前,世上本有一统疆域的君王,各自拥兵自重王霸一方。   他们虽被历史年轮淘汰不见,然些许古迹依旧可以令人遐想当年庙堂之高远、甲士之雄武。   一匹白马被人狠狠一敲屁股,驼着一人向北疾行,落雁关古迹前身着蓝色衣袍的薛琉儿将头发系为一髻,神色平静拄剑而立。   这座关门古迹本是北国抵御南来军师的首座门户,腐化生满苔藓的青砖堆砌成的雄武楼宇,因时过境迁、沧海桑田已与两旁险峻山脉生在了一块儿难舍难离。   飞檐破损瓦片残缺,连大门都已不在的拱形通道下,薛琉儿回过脑袋,遥遥眺望马儿携陈小咩远去背影,喃喃自语:“相公,那女子能如琉儿一般为你而死么?”   回转心神,薛琉儿屏住呼气目不转睛望着南边迫近而来的血色死气。   一袭红衣到来的如此寻常,赤足漫步婷婷玉立,若不识女子真面目者,可当真要把她当成下凡仙子了。   缓步近身,不急不忙一路追来的柳红嫣眯眼叹气,语重心长却是罕有的真情流露:“傻丫头,你的一身武艺皆是我所传授,又如何拦得住我?为了一个陈小咩而死,可算值得?”   薛琉儿缩了缩脖子,好似下一刻便要懦弱的跪倒在地,却是毫无征兆以食指弹出手中宝剑,剑刃飞旋而出直取柳红嫣头颅!   柳红嫣伸出手掌意图如碾碎飞剑一般碾碎这柄剑刃,却在半途如触摸烫手山芋骤然收手,急急侧身避过一剑锋芒而被斩下一缕发丝。   柳红嫣形容狼狈却是眼神平静,展颜欢笑道:“不曾想你这狡猾丫头却是瞒着我步入了‘宗师大境’——死了心怀不轨的‘翡翠’不算什么,死了天赋秉异的‘银丝’也无多大关系,甚至死了呆蠢愚忠的‘珍珠’也可作罢——琉儿,四大丫鬟唯有你被允许留用原本姓名,你可知我有多喜欢你?”   薛琉儿神情漠然大步向前,一掌探出本应拍在柳红嫣心口,却被红衣女子捏住手腕意图折断其纤细手骨,薛琉儿身躯顺拗折之力诡异腾空,娇小身体灵敏如猿猴攀至柳红嫣背脊肩膀,双腿牢牢夹住女子脖颈,抬起另一手掌击落于柳红嫣头颅!   红衣傀儡如受千钧之力双膝砰然跪地,砸得地面道道龟裂,更被蓝袍女孩自背后一掌透入身体,碾碎了整根脊骨!   傀儡瘫软倒地,神情却依旧是那副鬼魅笑容,苦口婆心再度劝道:“奴家问你最后一次,可愿意杀了陈小咩?”   话未说完,傀儡整个头颅已被薛琉儿动作利落一脚踩碎。   远处随之响起阵阵轰鸣——一个、两个、三个……数百位红衣女子大步奔来,面对真正踏足“宗师境”的薛琉儿,再也不似墨城中对待陈小咩那般慢慢折磨羞辱的愚昧把戏。   是了,柳红嫣本就不需要如何花哨的招式,只需以此等蛮横姿态碾碎那螳臂当车的薛琉儿,更哪怕只有一人冲破落雁古关也能将那将死未死的陈小咩诛杀!   薛琉儿未曾奔入人群中无用厮杀,默然伫立关门之前,却忽而莫名其妙拍手大笑:“相公,莫非你是喜爱那女子引天雷下凡的浮夸本领?”   ——相公呀相公,你可知晓凡事白仙尘能做的,我也可以?   ——相公呀相公,你可明白比之那位丝毫不懂珍惜于你的白仙尘,琉儿才该与你成双成对?   ——相公呀相公,怕是你一辈子都不会知晓,一心痴恋于一人的傻瓜,却被另一个傻瓜爱慕,她呀当真比之傻瓜更为傻瓜……   薛琉儿仰天吐息,如出海蛟龙引苍茫天色骤而阴沉:“相公,琉儿可否来世再做你的‘娘子’?”   “薛琉儿!!”   柳红嫣发出尖锐嘶吼,数道天雷从天而降炸裂于落雁古关,一道接着一道仿佛无休无止,方圆之地转瞬间化作焦土,无数红衣随一位痴情女子烟消云散归于虚无。   荒芜之地沉默许久,一位戴着春归雁脸孔、迟到晚来的红衣女子眼神怜悯,随手握住空气中随风飘散的焦黄蓝衣,将之捻为灰土…… ☆、平行世界番外篇.第一章   第一章:   “你便是那个新来的妹子?啧啧,如此娇俏想来少爷定当疼你。”   陈小咩愣愣站立在将军府的花园里,自被选作将军妾侍至今都如梦幻。   等一等,再等一等,我从前是谁来着,现在又算是什么身份?——陈小咩扪心自问,而后作出回答。   就在半月以前,北魏国虎狼雄狮踏破落雁关,一口气吞没卫国都城平阳,卫国国君自刎于龙椅之上,城门破大而士卒尽降,城中百姓惶恐北魏人会持刀屠城,却不曾料想三军统帅“公子白”亲自卸甲入城,并指点了城中一位平头百姓的姑娘即日迎娶,平阳城人尽松了口气。   没错没错,很不幸,陈小咩便是败战之国、在茫茫人海中偏偏被公子白选中的女子。   城中说书人立刻便开始大肆虚构,在茶馆子里头笑谈自己与白将军“打小便是青梅竹马,公子白曾发誓要携十万雄狮前来迎亲”等不同说法的浪漫故事。   天杀的若非陈小咩自己便是当事人,怕是也就信了说书人的口若悬河,否则谁会相信那不按常理出牌的白姓将军当真是随意指了个百姓就娶了?   婚庆当日全城鞭鼓齐鸣,更有十万精锐雄狮城外呐喊操练为自家将军道贺,站在城头望去一片黑压压的人影、行军步调竟是毫无偏差,令原本平阳守城兵丁当场跪地臣服。   那公子白究竟何许人也?为何却要娶陈小咩这压根不认识的姑娘?   全城的喜气洋洋似乎显得颇为怪异,父亲沈立方老泪纵横搂着母亲陈氏哭得泣不成声,就似自家女儿即将进入的是处魔窟一般。   陈小咩愣愣出神,像是对一切都失去了知觉,依稀记得城破当日那卸甲入城的公子白戴着鬼煞面具遮住了脸孔,想来与传闻一般定是位生而丑陋的男子,可惜陈小咩别无选择。   想起来似乎原本陈小咩应该嫁的人是富家公子常居负,那是双方爹爹打小便定下的娃娃亲,遇到被北魏军神公子白指婚这样的事情,机率犹如朗朗晴天走在街上被雷莫名劈死,常家一声不吭紧闭大门不出,连前来退婚都尚且不敢。   于是,陈小咩便就嫁了。   披上红衣嫁,遮上红盖头,八抬大轿鼓乐齐鸣,跨火盆而入将军府,待陈小咩到回过神来竟已然坐在了婚床之上。   红烛摇曳,原本以为无论如何都不会紧张的陈小咩听得见自己一颗心脏正在砰砰作响。   一人推门而入,陈小咩听得见门扉开启的吱嘎声,却有些听不清那人轻如鸿毛落地的脚步声,常闻习武之人行走自然而然轻巧如毛贼果真不假。   正在浮想联翩,红盖头忽而被人掀起,陈小咩不由自主抬起脑袋险些被当场吓晕。   一张罗刹鬼脸,确切的说那只是一副面具,可这洞房花烛怎得公子白也不露个真面目,莫非一会儿行房事自己也得瞧着一张可怖鬼脸——陈小咩倒抽一口凉气有些难以想象那般光景。   “吓到你了?对不起对不起,喝了点儿酒忘了摘下面具。”   公子白倒是善解人意,原本以为他是何等粗鲁大汉,这近处瞧来体型却显得很是纤细,不光如此,便连声音都轻灵宛若女子。   抬起手臂,衣袖顺势垂落露出公子白白皙小臂,接着双手捧下那张一瞧便知斤两不轻的鬼煞面具,面具后头竟是颇为奶油俏丽的可爱脸容。   “一个小白脸。”——这是陈小咩对公子白的第二印象,若非亲眼瞧见他摘下面具,陈小咩绝不会相信眼前娇弱好似男妓的小个子便是被说书人传得神乎其神的“北魏军神”。   公子白大方坐到陈小咩身旁,陈小咩未经思考竟是下意识挪远了距离。   公子白一愣,陈小咩也是一愣,而后前者笑容捉摸不透,后者低垂头颅悔不当初、几乎要当场扇自己两个耳光。   “别害怕,我又不会吃了你。”公子白摆手示意陈小咩躺下,陈小咩老实巴交乖乖就范,睡到床铺里侧将身子躺得僵硬笔直。   公子白捂嘴娇笑、笑靥如花,指着陈小咩玩笑道:“你这模样就似一具死尸,给我十个胆子也不敢与你同睡。”   陈小咩闭上双眼感觉脸孔烧得滚烫,好似打上一个鸡蛋立刻便能在自己脸颊上煎蛋一般。   公子白伸手抚摸陈小咩头发,陈小咩紧闭双目连呼吸都不敢。   “我的名字并非‘公子白’,‘公子’是魏王赐号,我姓白,名仙尘,你叫什么?”   陈小咩身子一颤,张口想要回答喉中竟不敢发出任何声音。   白将军叹息起身,重新戴上面具跨门而出,吩咐门外丫头好生照料陈小咩便是一夜未归。   没了那个娘里娘腔的陌生男人,陈小咩一觉睡到天亮,被守门丫头摇醒,低眉顺目为她梳洗更衣,领着陈小咩前去拜见大夫人。   照小丫头的话来说这便是规矩,新婚过后第二日,妾侍要剪一朵明艳鲜花早早拜见白家大夫人,也就是眼下陈小咩该称呼“姐姐”的陌生女子。   与预计行程不太相同,陈小咩由丫头领着走至将军府花园,便立即见着了“大夫人”。   丫头跪地行礼,陈小咩则倒抽一口清晨独有的湿润凉气,眼睁睁瞧见一位身着黑衣气质清冷、一位身着红衣眉眼妖媚的两位绝色。   称眼前两人“绝色”一点儿也不夸张,甚至陈小咩觉得单纯两字还有些辱没了她俩的倾国倾城,陈小咩慌忙跪地行礼,心中泛起了嘀咕:“那个小白脸何德何能,可得这等娇妻美妾?”   “你便是那个新来的妹子?啧啧,如此娇俏想来少爷定当疼你。”   开口言语之人是身着红衣的妖媚女子,陈小咩不知这两人谁是所谓的“大夫人”,只得愣在原地憨憨傻笑。   “柳妹妹莫要欺负她了,怪可怜的。”   黑衣女人神情淡然唤住柳姓女子,陈小咩身旁丫鬟趁机凑近主子耳边低声言语:“黑衣裳的是大夫人‘司马兰华’,红衣裳的是‘三夫人’柳红嫣。”   陈小咩会意乖巧折下两支沾着露水的娇丽花朵,躬身奉上道:“小女陈小咩,拜见两位姐姐。”   名为司马兰华的女子神色冷淡,点头摆手示意陈小咩可以就此告退了。   柳红嫣笑容明媚,牵起陈小咩手掌与司马兰华道:“姐姐若不留妹妹说话,那这位新来的姐妹可就归我了。”   司马兰华嘴角轻翘:“快些走吧,清晨寒气未消,待在这花园里头可别冻着。”   柳红嫣牵着陈小咩手掌走在前头,一口一口“妹子”好似有说不完的话语,两人丫鬟跟在身后低垂脑袋并作声响,就似两人影子,没有嘴巴不会说话也没有耳朵不会听话。   陈小咩傻笑听着,时而诧异时而欢喜时而哀婉的附和着,如一只任由柳红嫣牵引的傀儡,行至分岔路口,陈小咩刚欲告退,柳红嫣忽而凑近陈小咩耳畔低语:“听说昨晚明明是妹妹新婚,仙尘却去了君亦然那里,这……妹妹可千万别往心里头去啊。”   陈小咩一怔,原本毫不在意的事情经柳红嫣一言提醒,似有什么东西梗在喉头,挠得心中难受。   柳红嫣握了握陈小咩的手,嘱咐丫鬟“万不可让四妹受丁点儿委屈”,而后叹息离去。   陈小咩呆站原地瞧着柳红嫣走远,忽而询问身后丫头:“君亦然……可是家中‘二夫人’?”   丫头身子一颤犹如触电,抬起头来张望四周,而后脸色正经凑近过来道:“小姐请听奴婢一言,为人妾侍受些委屈是常有的,更何况是在‘将军府’这样的地方。”   陈小咩牵住丫头手掌,细瞧丫鬟干净面容忽而询问:“你叫什么名字?”   丫鬟抬起干净面庞小声作答:“奴婢被大夫人赐名‘金缕’,但小姐可以唤奴婢小名‘琉儿’。”   陈小咩点头:“琉儿,且再去替我摘一朵花来。”   金缕一怔脸色惶急,陈小咩示意丫头放心,这才令乖巧丫鬟折返而去。   拿着琉儿摘回花朵,陈小咩前往君亦然住处拜见,由丫鬟金缕叩门,开门的却并非某位丫鬟或是君亦然本人,而是衣衫单薄、戴着鬼脸的将军白仙尘。   金缕吓得立刻跪地行礼,顺便拉着再度愣愣发呆的陈小咩一同跪下。   “妾侍小咩见过夫君。”陈小咩的好处在于无论心中多么紧张尴尬,只需言语出口都是憨憨傻傻令人瞧不出端倪。   白仙尘饶有兴致“诶哟”一声,隔着面具嬉笑言语:“今天总算不是哑巴啦?”   陈小咩低垂头颅脸颊已然微红,被白仙尘手指勾住下巴抬起脑袋,暴露了满不服气的憋屈嘴脸,惹得白仙尘不给面子的捧腹大笑。   房内传出女子声音,语气竟犹如哪来的山贼土匪,恐吓道:“是哪个不要命的奴才敢来打扰我与夫君,再不滚蛋便就一剑刺死。”   陈小咩本不如何惊慌,直到听见房内拔剑出鞘的“喤啷”声响方才瞠目咋舌。   白仙尘亲自牵住陈小咩手掌,带着她入得房中,布置素雅的房间与其说是女子闺房,不如说是一所武库,书案之上摆满了公文书卷,墙壁上头更吊挂着各式宝剑。   一位青衫凌乱、手持长剑的女子站立房间中央,陈小咩入得房内正瞧见那俊秀非凡的女子抬手劈碎了一张八仙桌,吓得陈小咩立刻躲进了白仙尘身后,也吓得金缕丫头躲到了陈小咩背后,乍一看就似要上演一出千手观音。   ——娘亲呐,居然是来真的?   女子不加头饰、不着妆容而自有一股说不出的凛然傲气,那张脸容虽比不得司马兰华与柳红嫣那等妖孽,气质冷俊却要叫世间好男儿尽都失了颜色,这等女子假如生做男子可不得令世上少女都犯了相思。   “小君,这是新来的妹子,叫陈小咩。”   白仙尘无视陈小咩慌乱的摇头,抓住陈小咩胳膊将她推到君亦然跟前。   陈小咩闭上眼睛,临死之前人生过往都在脑中走马灯似的放了一遍,锤胸顿足的带着哭腔道:“可惜没能吃够糖葫芦……”   闻听宝剑归鞘声、哈哈大笑声,陈小咩尝试将眼睛睁开一条缝隙,却被君亦然一把抱入怀中,如犬儿一般轻嗅陈小咩脖颈,转而与白仙尘道:“仙尘,我喜欢这姑娘,不如让给我吧。”   白仙尘双手叉腰嗔怒叱道:“你敢!”   君亦然忽而如娇柔小女子委屈的“哦”了一声便没了下文,前后反差令陈小咩猝不及防。   白仙尘向陈小咩介绍:“这是我家二夫人‘君亦然’,别瞧她一副凶神恶煞、瞧不起人的嘴脸,只要驯服了便是和蔼可亲的人儿。”   驯服?——陈小咩本觉得这一词欠缺了考虑,可见君亦然不停的凑着自己皮肤嗅个没完,便认真向白仙尘点了点头表示极为认同。   白仙尘又道:“我要去处理公务,小咩今天便替我陪着小君好了,瞧见你们相亲相爱我倒也十分放心。”   陈小咩刚欲躬身行礼,却忽觉喉间一阵湿润,回过神来方觉是被君亦然用舌头舔了脖子!   天了噜,这不是属狗的,这就是只狗啊!   白仙尘背影渐行渐远,陈小咩挣不开君亦然手臂已是心如死灰…… ☆、第七十二章   第七十二章:   很久很久以前,村子里有一条河,河水污秽满是泥泞,传闻河水中时而生有怪鱼,好食生肉,被村人传为作祟妖鬼。   隔着河水有一片天然生成的果树林,每至夏季便结出累累果实,红彤彤个儿大,让人远观垂涎三尺。   儿时的陈小咩站在河岸边,望着远处诱人果实吞咽口水,目光转向脚边混浊河水又觉无比害怕,最终还是狠下心肠不愿下河游至对岸,此举被别家孩童瞧见后,便落下了“胆小鬼”的名头。   夏天烈日灼灼,孩子们成群结队在河水中戏玩,渴了累了便跑至果树下摘果子吃,唯有“胆小鬼”陈小咩一面帮着家里母亲做事,一面惧怕河怪传言从未下过河水。   夕阳挂在天边如蔓延开一片残血,村中母亲们的哭泣声充斥于耳边整夜未消。   除了村里老人,怕是没人瞧见过真正的河怪,然而便在那个午后,河中戏玩的稚气孩童尽数被某种生物啃咬至死,有的爬上岸边没了半个身子,有的干脆沉下湖底打捞上来后只与干净白骨。   那条河眼下已成了村中禁地,陈小咩不知何故再度来到河岸边,卖力伸直手臂,似乎认为如此便能摘到对岸果实。   而河的对岸,一颗又一颗的鲜红果子,色泽如是沾染了死者鲜血而得滋养,越发透出诱人芬芳。   ……   村中的孩子们生前皆喜爱围聚在小茶馆里,不付一文喝茶闲钱,蹲在说书人跟前听老先生口若悬河道着玄妙江湖中的浪漫传奇。   在说书人口中,那些高来高去的绝世高手似乎都如仙人一般不用吃喝拉撒,那些行侠仗义的游士侠客皆有一位红颜知己让人感慨其天作之合,那些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近乎都是灭绝人性穷凶极恶之人。   直至后来亲自踏足江湖,陈小咩才知道世间残酷大多皆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哪里有说书人口中的邪不胜正?红嫣女子大多势力妖媚,又岂会为一介无钱无势的游侠贞守一生?而一些个杀人魔头尚且能够豪迈仗义做到祸不及家人,那些个自称正派侠士却能挟持魔头妻女逼其含恨自尽。   江湖永远是胜利者的江湖,没有书中仁义爱情可言——至少那时,陈小咩是那么认为的。   “小咩,别恨你爹爹,这些都是娘亲心甘情愿,怪不得谁……”   母亲临死前落下酸楚泪水,自幼小女儿眼中看到了对沈立方的深恶痛绝,用力伸出颤抖手掌抚摸女儿满是泪水的脸颊,为那无情男子出言开脱。   为什么——   这三个字陈小咩不曾问出口,可母亲却读出了女儿的心思,苍白嘴唇展露令儿时陈小咩难懂困扰的幸福笑颜:“小傻瓜,等你爱上一个人你便会明白,为那个人所吃的一切苦楚都是值得的。”   陈小咩摇了摇头表示并不理解,脑袋瓜子忽而被猛地一拍,橙衣女子惊讶的睁大泪眼,却见一位美貌男子正站立自己跟前,朝自己露出狡黠微笑。   “常居负,你干啥打我?”   “怎么哭了?莫非是怕我与别家女子跑了?”   常居负伸手抹过陈小咩眼角泪珠,言语虽说轻佻,动作却格外的轻柔。   “常居负。”   “嗯?”   “你知道什么是‘爱上一个人’么?”   面对脑子突然秀逗的橙衣女子,常居负双手抱胸却露出了极为认真的表情:“爱情就是个狗屁玩意,我把到过多少家富婆,甜言蜜语一口一口‘爱你爱我’,无不是口蜜腹剑互相利用罢了。”   “可我母亲说,她爱我父亲,甚至愿意为他吃苦、为他而死。”陈小咩皱起眉头,满脸皆是纠结。   常居负捧着肚子哈哈大笑:“那是你母亲死心眼儿,人呐想要活得痛快,就绝不能钻牛角尖,一旦钻进去出不来了,整个人生就算玩完了。”   陈小咩十分不喜欢常居负一副“过来人”的态度,却反而认为眼前男子的言语没错。   然而常居负却忽而改了口风,继而言道:“不过人生在世难免空虚寂寞,若能寻得一位知己相伴却也是极好的事。”   言语隐约用了戏腔,按以往经验来判断,眼前英俊男子此刻正有些羞涩。   陈小咩苦思不解:“那……这算是‘爱’么?”   常居负一怔,用手一拍陈小咩脑袋笑容颇为复杂:“就算是吧。”   ……   武当山头,一位打扮花哨的“红娘”婆婆眼角眉梢堆满笑容,走进客栈便对小掌柜陈小咩拱手道贺:“小咩呀,你瞧瞧你也老大不小了,常公子这一走怕是再也回不来了,又何必那么痴痴等着他?”   陈小咩歪着脖子神情疑惑,而后认真答道:“我没有等他。”   婆婆接过陈小咩递过来的茶水,大口饮尽喘了口气后继而又道:“若是没等常公子,那便好办了,你可晓得武村东面开米铺的孙掌柜?他家三公子如今已然成年,仪表堂堂身强力壮爱慕他的姑娘多得两只手都数不过来,却不知怎得看上你了,孙老爷子听说后本来不答应,我出马后嘴皮子那么一说,老爷子当即满口应允,说你年纪虽小却相当懂事,定是个好媳妇,小咩啊,你看你孤身一人在这武村也没个照应,不如结了这桩亲,往后好日子可不就来了吗。”   陈小咩呆愣愣的听着,杂乱脑海里好一阵翻找方才回忆起了孙掌柜的三公子是何容貌。   “我与他素不相识,他怎会突然要娶我?”   面对陈小咩过分冷静的提问,做媒婆婆一愣过后继而又恢复了花枝乱颤的笑容:“男欢女爱往往意想不到,还是你们年轻人好呐。”   陈小咩睁大眼睛眸子里忽而透出了零星光彩:“你是说……他喜欢我?他爱我?”   媒婆笑呵呵称是,陈小咩得到答案应允了婚事,不想半月以后却是孙家三公子亲自找上门来,带着狐朋狗友拆了客栈店门。   陈小咩抹着泪水,心疼自家客栈哭得无比伤心,孙家那位不学无术吊儿郎当的麻子脸男子却喷着一口唾沫星子,骂陈小咩是“癞□□想吃天鹅肉”,告知橙衣女子此时全是自家父亲一手安排,目的无非是看上了陈小咩这间客栈,让女孩“还是快些死了这份心吧”。   陈小咩蹲坐在客栈石阶上,抬头询问孙家三公子“是否真的爱我,是不是愿意为我而死”,却被那男子吐了一口唾沫,骂了句“神经病”便扬长而去。   所以说,什么才是“爱一个人”?——怕是至今,头脑秀逗的橙衣女子也不曾想到这个问题的答案吧。   #   大和尚玄生背着昏迷中的白衣女子快步奔行,卯足了力气没有半分的松懈。   背上女子眉头微微抽搐,忽而透明身子越发透明,竟如一缕幽魂自大和尚背后滑落,“噗通”一声跌落在地。   大和尚步伐疾停,转过身来慌慌张张要扶起白衣女子,手掌却在触碰女子身躯的刹那透过了女子躯体,如捕捉海市蜃楼般徒劳。   白仙尘坐起身来,“诶哟诶哟”的哀嚎着,手掌揉着摔痛臀部朝玄生怒目而视。   “我的白神仙,您就收了神通吧!”大和尚急得跺脚,继而补充道:“可莫要让陈家姑娘一片痴情付诸流水咯。”   白仙尘站起身来捏拳怒道:“你就由着陈小咩去送死!?”   大和尚双手合十摇头苦笑:“缘起缘灭皆是因果,小僧实难拦阻。”   白仙尘皱起的眉头忽而舒展,又是以往一派嬉皮笑脸的模样:“傻和尚,我又不是在怪你,我是在怪我自己。”   玄生哑然,白仙尘望向南方,身体随席卷而来的怪异狂风如片片残叶剥落消散。   大和尚吃惊伸手想要阻止白仙尘离去,奈何却如触碰烟雾梦幻,碰不到白仙尘分毫:“白仙尘,事到如今你又何必再去赔上性命,你可晓得陈小咩所作所为皆是为你能够平安?哪怕是你一世仙人,如今只有前生记忆而无前生修为,如何能敌得过那位红衣魔头?”   白衣女子轻轻摇头,身体已然消散不见……   #   “相公,咱们回家好么?”   “相公,那女子能如琉儿一般为你而死么?”   “相公,琉儿可否来世再做你的‘娘子’?”   天雷滚滚炸裂声响如一根巨锤敲碎了陈小咩的脆弱梦境,儿时记忆与过往回想参杂在一块儿混乱得令人难以呼吸,好在那阵无止尽的雷响,陈小咩总算能从梦境里苏醒过来。   马匹颠簸令陈小咩五脏六腑翻来倒去,几乎想要将体内的一切吐个干净,身子一动却自马背上摔落下来,痛得犹如浑身骨骼都要碎裂开来。   触感冰凉,耳边是微弱的水流声响,陈小咩将双眼睁开一条缝隙,发现自己正侧卧于一片浅溪之上,张开口来无力吞咽溪水,清凉感觉正好能够消减口干舌燥。   “我不是已经死了么?现在又是身在何处?”   ——莫不是三途黄泉?   陈小咩嘴角翘起微笑,继而闭上眼睛不再有任何挣扎,心中喃喃祈祷着待得转世为人,定不要忘记了那位白衣女子才好。   远处一袭红衣疾行而至,远远瞧见落马狼狈的陈小咩露出狰狞笑容,手中把玩已经的最后一柄漆黑飞剑听从新主子号令,毫不犹豫钉落向旧主陈小咩头颅。   白衣女子不知何时莫名到来成为第二位拦阻下柳红嫣之人,张开双臂害怕的闭紧双眼,便想以血肉之躯拦下剑刃。   飞剑嗜血飞行更为迅速,哪怕杀人屠城亦面带微笑的柳红嫣神情骤然温柔,右手成爪忽而将飞剑拉扯回手心,不理会剑刃哀鸣将之捏得粉碎。   久久对视白衣红衣眼眸含情皆是复杂难言,柳红嫣却忽而意识到了什么,以双手捂住“春归雁”的面孔浑身开始瑟瑟发抖。   白仙尘于心不忍下意识前行两步,却又狠心止住,回过神来抱住陈小咩身躯,背对柳红嫣,柔声笑道:“傻嫣姐、笨嫣姐,我喜欢的又岂是你‘天下第一’的容貌?”   远远瞧着白仙尘以手掌拂过陈小咩身躯,凡事触碰之处伤口立时愈合犹如再生,柳红嫣眸光忽而锐利阴狠,咬牙笑道:“小家伙,你若喜欢上谁我便杀了谁,待得我杀尽天下人,世上只剩你我,你便再无选择了吧。”   白仙尘身子一颤却未回过脑袋,只是无奈摇头:“嫣姐,能否答应仙尘不再北伐?不再徒造杀孽 ?”   柳红嫣小心翼翼慢步靠近过来,笑容妩媚道:“自是可以的,只需你待在我的身边……”   红衣女子声音魅惑,行至近处却忽而面色大变,步伐骤然后退,媚眼瞪视白仙尘胆怯紧缩的后背,朱唇恼怒而哀怨的斥道:“为了这个女子,你居然伤我?”   柳红嫣动作夸张的揉搓受伤手指,手指指尖如触碰了滚烫水汽红肿而蜕去了一层皮。   在白仙尘与柳红嫣身前,一层唯有柳红嫣方能瞧清的紫色气流正萦绕翻滚,骇人气海将白仙尘与陈小咩包裹其中,竟使得魔头柳红嫣束手无策。   白仙尘回过头来是一副忍住哭泣的窝囊表情,见不得柳红嫣受丁点儿伤痛,满脸皆是“痛在我心”的欲哭无泪,但终于还是安奈住了奔至柳红嫣跟前再续前缘的冲动,回过脑袋背与红衣女子道:“嫣姐,求你放过陈小咩吧……”   柳红嫣眼神怨毒:“你喜欢她?”   白仙尘摇头不语,透明身体却越发黯淡。   柳红嫣睁大双眼,而后咬牙切齿不顾一切狂奔而来,意图一举冲破紫气屏障,却在撕心裂肺的吼叫中只是徒劳。   “为了个陈小咩,你却要用尽最后一缕魂魄?你可知魂魄消亡你便将不复存在?!你可曾考虑过你死了,我会如何伤心难过?白仙尘今天你胆敢死在这里,哪怕追到天涯海角我亦要将你的小情人碎尸万段!!”   柳红嫣身躯在与屏障的冲撞中剧烈烧灼,声音也自凶狠恶毒渐渐化作脆弱哭腔——   #   似乎过了很久,又似乎只有刹那,陈小咩朦朦胧胧睁开双目,而见一枚渺小金丹犹如萤火虫儿萦绕于自己周身,远处那位胆敢扬言杀尽天下人的红衣魔头正自蜷缩抽泣,抬起红肿泪眼咬牙笑道:“白仙尘,你当真以为区区‘东来紫气’便能护得陈小咩周全?当真以为奴家没有法子杀了你的小情人!?”   柳红嫣神情憔悴站起身来,不知何故未如陈小咩所想前来拧下自己头颅,却是冷声娇笑讥讽言道:“不过是个废人,并不值得罢了——陈小咩呀陈小咩,我若是你此刻应当一死了之,修为尽失苟活于世还有什么意义?”   睁大莫名其妙的双眼,陈小咩瞧着柳红嫣失神落魄踉跄离去,心中劝慰自己不过是又历经了一场古怪梦境,眼泪却抑制不住决堤崩落。   “为什么总是自说自话?为什么从不考虑我是否愿意?”   陈小咩双手握住那缕金色光芒,捧在心窝哭得撕心裂肺,泪水自下巴滑落在空中凝结成一颗颗冰晶敲打着溪水粼粼波纹。   ——武当山也是,沙海中也是,现在也是……   白仙尘曾敲打着女孩脑袋,数落女孩不过是个孩子,怎会懂得什么是“喜爱”,自作主张的将橙衣女子所做的一切当作冲动与报恩,却为何不愿相信陈小咩是真的喜欢上了她?便如母亲爱着沈立方那样不计后果……   望着河对岸的果树,这一次陈小咩终于鼓足了勇气游至对岸,没有被河怪吃掉,没有化作一推白骨,可果子的味道却为何这般苦涩难嚼?   那抹白衣是河对岸的果子,是远在天边仙子,是一轮当空皓月,是陈小咩的一切梦想。   “现在我什么都没了……什么都没了……”   橙衣女子视线渐渐黑暗,温度过低的泪水刺痛双眼令女孩视线模糊,渐渐的便什么都瞧不见了。   世界一片黑暗,哭瞎双目的女孩想起了柳红嫣临走时的话语,拔出身边匕首对准自己的心窝,却忽而瞧见黑暗中那微弱却醒目的金色光点。   抛下匕首,橙衣女子跌跌撞撞跟着那金色光芒走的蹒跚,继而向北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  预计百章以内便要完结了呢(握拳 ☆、第七十三章   第七十三章:   沙海以南为南方,沙海以北是北方,隔着一道广袤沙原,自古以来的南北分界皆是这无可跨越的自然鸿沟,传言在帝王将相还盛行于世的年代,北有大国“魏”,吞吃各个北方小国都大有一统天下之势,却在远征南都时遭受沙暴而全军覆没,自此以沙海为界南北分明互不待见。   北人粗犷瞧不起南人柔柔弱弱,笑称“南都无男儿,皆是女儿家”,而南人斯文更瞧不起北人的野性难驯,曾有南方文豪公然称呼北人“蛮子”,两地间隙可见一斑。   好在随着王朝覆灭,武人与商户崛起于世,跨沙海走苏运河,商人们趋利而动不遗余力带起了南北两地的交流,疏远淡离的南北关系才总算缓和。   陈小咩出苏城经骆驼镇,不走苏运河反过沙海,意图以这道恶劣天险阻隔“花红柳绿”的追兵,却不曾想到与邪王教扯上了“不解之缘”,随后不得不偏离预定的路线轨道,向西北行至沈家。   但实际上,原本陈小咩的规划,是沿沙海商道行至东北方的崇武城,继而走大道经大城最后到达极北北寒。   崇武城与骆驼镇皆靠近沙海,苦受贼匪邪王教欺压,好在比之全无还手余地、约莫说灭城便可轻松灭城的骆驼镇,崇武城中有三大宗门庇护,更有一位就差捅破一层薄纸、差点儿便成就宗师境的老仙人王石泉坐镇城中,只需那号称踏足宗师境的莫忧愁不来便可保崇武城周全。   “呼啸门”门主王石泉是位年过七旬的白须老者,一身洁净白袍每每出手收拾至城中为祸的恶人都如仙人降世,飘飘如仙的架势备受城中人追捧爱戴,而其余两大宗门也自服气“呼啸门”为崇武城第一宗门而不敢造次。   但也只有王石泉自己心中才晓得,自己的武道境界无非是用江湖阅历与大把岁月堆砌而成,已再难更上层楼,虽被人道作有望入得天人宗师境,却是几度悟道而不得,今生今世怕是再无可能攀上武道中人梦寐以求的宗师境界。   更叫老仙人痛心疾首的,乃是前段时间传闻沈家不知从哪冒出来的“三小姐沈小咩”阅览沈家武库,于诡异可怖的盲眼刺客刺杀其父沈立方时一步入仙人,小小年纪便成就了宗师境界——有一种痛叫作“长江后浪推前浪”。   矜持着安奈住拜访沈家、死皮赖脸讨要一两本秘籍的王石泉此时正在房中闭关不出,虽听闻近来南北关系越发紧张、大有一触即发之势,但英明果决的王老仙人却淡定自若,告知隐隐不安的崇武城百姓:“哪怕南人当真开战,也必沿苏运河而行,沙海不说乃是邪王教的地盘,便是恶劣气候就够南人喝上一壶的了,北魏帝失利便是最好教训,那些柔柔弱弱的南人又岂敢走沙海而袭崇武?”   王石泉断论不可谓不老道,立时就令崇武城百姓安下心来,认定远离苏运河的崇武城将会是避战的乐园,直至那一日,有人窥见远方落雁关方向似仙妖神魔施展神通,青天白日生生降下五雷轰顶乃是大大的不详之兆。   三大宗门汇聚一处尚未讨论出什么结果,便听闻斥候慌张来报,一队不下千人的武卒正自沙海商道向崇武逼近,吓得三大宗门聚集城门楼台眺望。   城门无需下令早已被关闭,远方骑兵在前步卒在后却不似洪水猛兽般冲袭而来,瞧这不慌不忙的架势若非旌旗飘展声势着实不容小觑,崇武城人便得要乐观的将这些个黑衣骑士当成来此做生意的寻常买卖人。   “居然……居然是崇鬼堂?!”崇武城楼有人察觉来者衣饰服装立时惊呼出声,一时城楼之上炸开了锅,纷纷不解当今天下的“第一宗门”何以来此。   武卒队列整齐肃穆,骑兵由中心分开阵列,随后一辆华贵马车行至最前,一位相貌极美、锦缎华贵的女子掀帘而出,开口虽是娇声娇气,却不难听出这“女子”竟是男扮女装的怪癖!   “女子”眯眼瞧看城头,朗声笑道:“开城投降,或者屠城。”   言语简略却叫崇武城彻底陷入了绝望,眼下这位喜好扮作女子的男人大约便是崇鬼堂堂主左翁坐下入室弟子之一的吴嫚儿,可为何——为何来得是崇鬼堂?为何这地属西方,就理而论也该是隶属北地的崇鬼堂,却倒戈向了南人那头?   王石泉大步走出,立于城头腆着老脸拱手客气道:“大护法亲临崇武城当真不甚荣幸,只是不知其中有何误会,何以到了兵戎相见的地步?”   吴嫚儿不忙着回应王老仙人,而是自怀中掏出镜子梳理起了秀发,女子姿态尽显无疑,可这分明是男儿身当真叫观者内心复杂。   一边梳妆,吴嫚儿一边答道:“我只是遵从师尊命令行事,做弟子的别的可不好多问,王石泉,你不过出尘境武夫,我劝你还是识相一些的好,这是好话,骨气这种东西和人命比起来本是一文不值,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王石泉内心挣扎,若是开城投降怕是自此以后江湖便再无他的立足之地,遭北方同胞唾骂大约死都不得安宁。   可若坚守城池当真便守得住崇武不失么?一旦城门被破城中三大宗门便得硬着头皮与崇鬼堂正面交战,不说人手数量处于劣势,便是武力战力与大宗门的崇鬼堂便差了天地,一触即会溃败已是定数,眼下该如何抉择当真是一道难题。   见王石泉踌躇,吴嫚儿嘴角抿起微笑悠然又道:“你若不降,一旦入城我家兄弟们脾气不好,怕是忍不住屠杀城中百姓,你于心何忍?”   王石泉眼中闪过一道欣喜,显是觉察吴嫚儿来得缓慢又不急于开战,定也是不愿伤筋动骨一番死战,如此给足面子给出台阶若再不领情可就成不知好歹的痴子了。   王石泉总归是江湖中人,不是受之皇命至死不屈的将军,能保全自己性命又能保全自己名声,这桩买卖傻子才不做。   装模作样的犹豫叹息后,王石泉摔袖连道数声“罢了”,以保护百姓之名下令开启城门投降,崇鬼堂不费一兵一卒入得城内,本已占领了城池,却闻一声嚎哭自城外传来。   围观百姓摸不着头脑,吴嫚儿却一改悠闲神情满面惊诧,循着众人目光瞧去,只见一位披头散发的红衣女子疾步奔入城中,一边飞奔一边痛哭不止形同疯子。   害怕惹恼崇鬼堂贵人的王石泉恼羞成怒,下令十余弟子制服眼下疯子,平日里被百姓视作武功卓绝的宗门弟子正是满肚子火气无处宣泄,驾轻功袭向那红衣女子,出手无情意图扣住女子手臂,却还未触到那红衣女子肌肤便惊惧嘶嚎,于半空莫名扭曲了手骨!   而见令人惊恐不已的一幕,十余侠客围聚着那袭红衣动弹不得,于惊惧叫声中皮囊渐渐干瘪,最终化作人干跌散在地!   王石泉行走江湖多年却哪里见过如此诡异之事,步伐不自主一退再退,颤颤巍巍将疑惑目光转向吴嫚儿。   吴嫚儿双目通红忽而跃下马车,快步奔至那来历不明红衣女子身旁,伸臂将之搂入怀中轻拍背脊,看样子彼此似是熟人。   那红衣女子低着脑袋瞧不清面容,而后凑近吴嫚儿耳边言语呢喃,吴嫚儿神色震惊显是在犹豫踌躇,而后狠下心来满面狰狞道:“就地屠城,一个不留!”   杀喊声哀嚎声破碎声声声刺耳,约莫在断头一刻便早已被人遗忘姓名的红衣女子瞧着城中血色与火光依旧恸哭不止,仰头望天神色忽而温柔,手指苍穹破涕为笑疯魔叱道:“小家伙,你以为可以一死了之?”   身旁挚友吴嫚儿摇头苦笑,刚才柳红嫣低声在她耳边只道了一句——若用十万人头为白仙尘祭奠……她是否会不得瞑目、不得安宁,哪怕死了也会将奴家记在心里?   那一日,崇鬼堂与南都“花红柳绿”为首的各大宗门联手,诓开崇武城城门后背信弃义屠戮全城,拉开了南北乱世的血腥序幕。   #   嵩山之上千年古刹,沿着石铺山路行至偌大匾额刻有金色“少林寺”三字的山门前面,一位稚嫩小和尚正手持扫帚辛勤清扫着地上落叶。   秋风萧瑟,身着白衣飘飘如仙的年轻男子行完狭长山路竟似未有一丝汗水,携一位正自喘息的佩剑女子到访,举止恭谦有礼朝小和尚拜道:“小师傅,劳烦通报玄生方丈一声,武当弃徒程曲风有要事拜见,事关天下生死刻不容缓。”   小和尚合十一拜,转身跑进寺中,不一会儿便回至山门行躬身大礼前有请“程少侠”与“王女侠”入内。   或许江湖人还记得,或许江湖人已经忘了。   伴随着“天下第一宗门”武当宗的轰然倒塌,似乎一切道门侠客已然走到了陌路。   在越发看不清正义为何物的混乱江湖中,人们约莫早已记不清武当曾有多少位天之骄子年纪轻轻便身怀绝世武艺。   武当溃败后一些个大难不死的道门真人成了一盘散沙各寻出路,或心灰意冷归隐于山林,或隐于俗世苟活人间,或蛰伏暗处伺机而动。   前一日闻听崇鬼堂灭绝人性的畜生行径,正于北行的王丹霞怒不可遏欲前去刺杀领头人吴嫚儿,却在半道被一位俊美男子出手阻止。   武当宗主陈仙师坐下,曾有十位武功卓绝之人号称“十侠”,十人之中以轻功卓绝的程姓男子名为“程曲风”,论辈分王丹霞该喊他一声“师兄”。   这一日程曲风携王丹霞造访少林寺,号召分散各处的武当门人归还,连同北地各大门派集结成为北方史上规模最为庞大的义军,与南都恶军展开了自王朝覆灭后世间第一场如此大规模的战役。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早就在与南都“花红柳绿”暗中较劲的北寒剑神阁及沈家商族不为所动,对于南军北侵久久未有响应。   北寒风雪刺骨,白茫茫一片依旧冷冷清清,剑神阁内,碧衫剑神闭目跪于魂魄已散的白仙尘身旁,不言不语不吃不喝,本该尽显颓败断肠亦或恼怒愤恨,却瞧不出丝毫喜怒哀乐。   卧榻旁一柄银白色的凤纹宝剑颤鸣不止,被君亦然右手食中二指按住剑身,压制了其中可怖戾气——等等,再等等,很快你便能斩下那人的脑袋,便是他害死了我们的小主人。   君亦然于心中反复念叨,凤纹宝剑名为“白凤凰”、乃是上一世白发仙人的佩剑,此刻正如一头蛮牛欲冲脱牢笼束缚,剑刃锋芒所指不偏不倚,正是一位沿河踉跄北行的盲眼女子!   破衣烂衫形同乞丐,盲眼女子一手握拳,一手拄着开裂木棍当作拐杖,却被村子里坏心眼的地痞无赖一脚踹入河中。   岸边以大痞子为伍的大小男孩轰然大笑,却见那盲眼乞丐浮在河中顺流而下,未有丁点惊慌失措与大呼小叫,瞧着瞧着也就没了兴致,聚在一起继续言说自茶馆中说书人那儿听来的江湖新事儿。   “你们可晓得沈家三小姐沈小咩是何等样人物?”   “她年纪轻轻便登上了神仙一样的宗师境界,至于其中原委……嘿嘿,这事儿现今还未广为流传,但不久之后想必定会人尽皆知。”   在孩童们的争吵喧闹后,大痞子有模有样的道起了“沈小咩”的仙人事迹。   说她为心爱男子自南都苏城向北而行,是千古第一的痴情人。   说她在沙海引下天雷,吓得邪王教匪人屁滚尿流,护得骆驼镇周全。   说她于沈家,同南都“花红柳绿”派遣的厉害刺客厮杀,终于在险境中成就御剑仙人。   说她听闻墨城百姓被魔头挟持,亲至墨城相斗,终在落雁关再驭天雷炸得魔头尸骨无存。   说最后的最后,已为仙人的沈三小姐抱得美人归,与心爱男子双宿□□自此再也不理会红尘中事。   ……   孩子们心神向往,纷纷念叨着要成为如沈家三小姐那样的大侠神仙,好似只要成了那般人物,便能逍遥自在超脱于红尘俗世的万千烦扰。   随着河水漂流,孩子们的谈论声渐渐远去,陈小咩左手死死握住金丹一动不动恍若一具浮尸,不知过了多久,总算被好事者拖上岸边。   “镖头你瞧,我就说她便是东家,你还不信。”   听声音,却是陈小咩曾雇佣的乾龙镖局。   曾受陈小咩好酒恩惠的小镖头古无眉神色颇显哀婉,瞧着眼前不知发生何事,而盲了双眼、断了食指的陈小咩哑口无言,良久方才道了句:“东家,你怎么……”   陈小咩声音沙哑,语气犹如死人般平静,道了句:“我没钱给你们了……你们回去吧……”   镖子们神色各异,最后纷纷望向了小头领古无眉。   无需多少天人交战,以自家兄弟为先的古无眉果断下达了指示:“东家都发话了,我们走吧。”   抛下货物与落魄可怜的陈小咩,古无眉长长叹息,领着镖子们狠下心肠驾马离去。   陈小咩扶着无人马车想要爬起来,却被一只宽大手掌掺扶了住。   “东家,俺想了想,觉得还是和你一起走吧。”   汉子的声音憨厚老实,陈小咩历经风浪本不该如何诧异,却被这番言语惊得无以复加,吃惊道出了汉子姓名:“王铁牛你快些走吧,我已经没钱雇佣你们了。”   名为王铁牛的憨厚男子挠了挠头皮显是也有过一番犹豫,但最终还是掺扶着陈小咩于马车上坐好,自己跃上车夫座位驱马前行,虎背着陈小咩略带羞涩的解释道:“东家你可别赶我走,分明瞧见了你的落难模样,我要是一走了之一辈子都会良心不安的。”   “良心?——”   陈小咩久久不言,一颗在墨城见识了人心反复、以怨报德的冰冷心脏却在这一句朴实平常的言语间感到丝丝暖流,咬着嘴唇低着脑袋,陈小咩胸腔似有什么坚硬寒冷的东西在慢慢消融,眼角顺着脸颊弧度再度落下一颗温热泪水。 ☆、第七十四章   第七十四章:   早在武当宗屹立于江湖顶点的天下盛世,便常有百晓生为天下武人作细致点评,继而将名次排列作榜单,为世人所公认。   榜上前十位武道天人被称作“天下十大高手”,比之被寻花问柳的世家公子所满口称道的“天下十大美人儿”,“十大高手”最是被远离江湖却向往江湖的平头百姓所茶余饭后津津乐道。   与“美人榜”一样,“高手榜”每隔三十年也会重新撰写一次,只是相比“美人榜”上如四季交替而花开花落的娇艳女子,“高手榜”更变频率便显得太也“缓慢”或者太也“迅速”了一些。   “缓慢”与“迅速”眼下并不对立,前者是因为真正的武道高人往往越是老迈,在武道一途的造诣便越是深不可测,与女子年老色衰是截然相反;而后者便将江湖这片神秘湖水下暗藏着的血盆大口暴露无遗,要知道占着榜单名次的是人,而人终有一死或死于天命、或死于人手,排名后者厚积而薄发,在厮杀中杀死前者而占据其名次博得美名恶名也是常有之事。   只是最近几年算是个特例,前有武当宗覆灭使得武当宗宗主陈仙师原本“天下第一”的名头无所着落,后有年轻“剑神”君亦然立足北寒剑神阁顶傲视天下英雄,再加上南北战乱这档子天灾人祸,“武榜”不得不提早重新撰写。   新“武榜”第一人无疑是北寒那位堪称无敌的女子剑神,哪怕江湖常有人对碧衫剑神的特立独行有所非议,可她就那么安静而高调的立足于北寒绝地,确确实实做到了令人发指的无人能敌。   榜上其余高手有的早在前榜单上便已闻名天下,有的则是名不见经传的新面孔,除君亦然外,其中不得不提的还有一人,高居“武榜”第五,甚至被世人道作最有望将“北寒剑神”自第一宝座上拉下来的后起之秀,乃是天下第一巨贾沈立方的私生女,沈家三小姐沈小咩。   关于这个连出生都耐人寻味的神秘女子,想来绝大多数人都是自新“武榜”登出后方才知晓世间有这么一号人物,经过一番口耳相传,这位女子的行踪事迹方才被添油加醋曝光于世。   人道:沈小咩生而白发天赋秉异,少离家而于江湖中历练打熬,经苏城得知己,携心爱男子大闹“花红柳绿”继向北行,路见不平引天雷杀尽邪王教匪人,更在沈家入得“宗师仙境”修成正果——眼下这些畅快淋漓为人称道的英雄事迹,怕是连街边三岁小儿都能够倒背入流,更不用说落在茶馆中的说书人口中会有何等惊心动魄与跌宕起伏的传说秘史了。   台上说书人口沫横飞,手舞足蹈便似所言之事无是不亲眼所见,茶馆之中随着那鼠须说书人将沈三小姐的故事娓娓推向高潮,整个馆子在说书人停歇饮水的间隙落针可闻。   见说书人佯装喉头不适,不知不觉聚集起来的茶客纷纷撒下铜板,才催得故事进展——墨城与无名魔头一役是整篇传奇故事叫人热血沸腾的最顶点,那魔头武艺多高?沈三小姐武艺又是什么境界?听众们并不知道,只知说书人口中一番决斗令天地变色,于危难将败之际的沈三小姐武艺更上一层楼,借天雷之威除掉了杀人不眨眼的魔王!   “哗啦啦啦啦啦——”   现场掌声、叫好声、呼喊声碎成一片,如马蹄轰隆响彻整个茶馆,直至说书先生走远,馆中茶客依在热议着故事中的神秘女子眼下该是何去何从。   有人道,沈三小姐出于沈家,功成名就自要回家继承偌大家业;有人反驳,沈三小姐志不在家业,眼下成就仙人武艺定是与心爱之人携手游历;更有人断言,沈三小姐眼下正自休养生息,待得出关之后便将杀至北寒剑神阁,将“天下第一”的名头夺在手中——却是未曾有人注意到,茶馆角落里的一位白发盲眼的橙衣女子低头饮茶,自进茶馆便未发一言。   听了沈三小姐的传奇故事,憨厚汉子王铁牛只觉口干舌燥热血汹涌,真恨不得自己便是位武道高手,好与沈三小姐一般行侠仗义、惩恶扬善。   捏着拳头憋红脸孔,王铁牛才宣称自己“从今天开始要好好习武”,便被身后桌的茶客捂嘴笑话,惹得老实汉子弓起背脊、低垂脑袋,模样很是无地自容。   抬眼去瞧陈姓东家,虽说眼下不知生了什么变故致使女孩盲了双目,然而抬手饮茶的那份从容不迫却是王铁牛这类苦哈哈想学都学不来的内在涵养,当真令王姓汉子打从心底敬仰羡慕。   忽而想起什么,王铁牛挠了挠脑袋,压低嗓音旁敲侧击的安慰陈姓东家:“沈三小姐眼下多半是不愿回沈家的,我听人说武道境界高超的仙人都是明断是非、嫉恶如仇的好人,要不然也悟不了大道坦途,想来断不会与沈立方那等奸恶歹人同流合污。”   陈姓东家——自然也正是眼下众人口中热议着的“沈家三小姐”陈小咩,闻听王铁牛言语不觉一怔,但很快便忍俊不禁撇过了脑袋,怕是也只有王铁牛这样的憨厚之人,才会将当日陈小咩与一众镖子的随口胡诌信以为真。   见陈小咩侧过脸容并无气恼愤懑,王铁牛放下心来,举杯饮茶却在陈小咩一言之间差点喷吐出来,陈小咩道:“你若想学武,我可以教你武艺。”   王铁牛只当陈小咩是在玩笑,于是笑呵呵的答应下来。   陈小咩轻轻“嗯”了声,抿嘴笑道:“如此咱们今夜便不住客栈了,你我星夜北行,寻处僻静地方也好将一些个口诀招数传授于你。”   王铁牛满面疑容,见陈小咩神色淡然并无开玩笑的狡黠笑意,不觉心头一阵打鼓,当晚果如陈小咩所言,两人未在客栈歇脚,而是寒冬腊月在荒郊野外点燃火把露宿在无人山岭。   闻听时常传来的狼鸣,眼下脱离镖局兄弟的王铁牛心惊胆战,饶是平时在镖局里未落下习武功课,都难以想象如何以一人之力与豺狼搏杀。   不停的添加木柴,生怕篝火熄灭便引来野兽的王铁牛至半夜都不敢休憩,一旁同样夜游神的陈小咩沉默至此终于有了动作,却是莫名其妙拽起王铁牛手臂拿捏臂弯肩膀,在王铁牛的迟疑不定中开口言道:“根骨尚可,约莫是自五、六岁便习武舒展开了筋骨,而后习武勤勉基本功也算扎实,是块习武的好材料。”   被一语道破根底的王铁牛瞠目结舌,忍不住痴痴问道:“东家,你真会武功?”   陈小咩笑道:“从前是会的,现在不会了,但背诵一、两招拳法掌法不成问题——我先演示一遍,你务必用心记忆。”   颤巍巍起身,白发女子于银白月下身形颇有韵律的缓慢翻转,出掌后收掌再出掌如行云流水,藏招出招手法高明迅捷似有三头六臂,王铁牛揉了揉眼睛以为自己瞧见的乃是幻象,待得再度睁眼方才惊叹东家这路掌法凌厉非常乃是平生仅见,怕是连镖局里的大镖头所使拳脚都有所不如。   在王铁牛的记忆中,习武这件苦差事往往是流血流汗的硬功夫,扎一个马步提起气出拳,比之田里耕地老牛尚且劳作吃力而枯燥无味,却从未见过如陈小咩这般招式变幻如歌姬月夜翩然起舞,目不暇接更赏心悦目。   用手狠狠拍了拍脸颊,挥去诸多绮念困扰,王铁牛凝神细瞧却依然瞧不出多少端倪,这着实怪不得王铁牛资质平庸,委实是陈小咩所演练的掌法乃是自沈家龙马阁内偶然觅得,脱胎于《太极经》及武当剑术的阴柔招式。   与名为“卧西风”的儒雅名字截然相反的是,这路掌法看似柔美动人若诱人舞姿,实则虚实相间点点滴滴尽是要命杀招,如笑里藏刀的美丽妇人举手投足皆是杀人不见血的可怕暗劲,莫说于武道一途还算是外行人的王铁牛,哪怕是入得出尘境的武人都未必能悟得掌法一二。   待得打完,陈小咩又于篝火旁与王铁牛比划细说掌法招式中细不可见的关键所在,一招一式看似简单却能繁衍变化千般万般,真正讲究的绝非循规蹈矩的死记硬背,若能知晓招式精髓便是不记忆整套掌法也无多大关系——陈小咩说得轻巧,听在王铁牛耳中却如老僧念经叫人摸不着头脑,心中难免嘀咕:“世上哪有不用敲打熟练便能使用的掌法?”   听出王铁牛声音里的懵懂,陈小咩耐心的又将“卧西风”一招一式皆拆开了反复讲解演练,王铁牛嗷嗷呜呜记熟了前一招便忘了后一式,到最后无论是教武功的陈小咩还是学武艺的王铁牛都是一脸的痛苦不堪。   痛定思痛,陈小咩专取“卧西风”的起手式施教,只需记熟一招罢了,为报答东家哪怕面对如此愚笨自己依旧耐心认真的好脾气,王铁牛卯足了十二分精神,终于在天明破晓前,将一式掌法学了个五分相似。   一夜不眠再度赶路,王铁牛顶着黑眼圈却反而精力十足,一边驾驭马车一边自一式掌法中越发琢磨出了滋味,心底里头早已将车厢中的陈姓东家视为深藏不露的绝世高手。   陈小咩端坐车厢细心体会自身躯体此时的变化。   身体酸软疲惫,却再也不觉寒冷——摊开五指,依旧无从感受体内气机流转,陈小咩低下脑袋若有所思,想来于墨城被柳红嫣抽空一身内力并非妄言。   粗略计算,此刻的陈小咩虽说熟背各招各式,可未有内力气海支撑再如何高明的术法皆是中看不中用的花花架子,用来糊弄王铁牛这等凡阶境以下武夫尚且好说,遇到位出尘境武人就得被揍得爹娘都不认识,那位红衣魔头临走时道陈小咩已是废人,看来也是千真万确。   只是事无绝对,陈小咩寒毒随内力侵袭大小经脉五脏六腑,原本只需内力武功尚在便无从除去病根,哪怕未被那红衣魔头剜出心脏也只能干巴巴待死,眼下被柳红嫣抽去内力在先,由白仙尘借玄妙之术续命在后,陈小咩虽落得下场惨淡却抱住了性命,这莫非便是命数?   盲了双眼的得陈小咩世界可谓如一片漆黑深渊,起先她极不适应、她暴跳如雷、她懊恼绝望,而眼下却也习惯了用耳朵分辨事物。   陈小咩听见远方悠悠传来一声女子大笑,随着笑声愈发接近,王铁牛发出惊诧声响,支支吾吾刚想同自己禀报什么,那个身法不俗、驾轻功而来的不速之客已然出声斥责:“陈小咩,我看你这回还能逃到哪里去!”   马车骤停,一位极其娇艳的彩袍女子横在道路中央媚眼含喜含怒含着种种说不清道不完的情愫。   王铁牛起先惊艳于女子美如天仙的脸蛋儿,此时方才回过神来,眼前女子武艺颇高绝非自己能够匹敌,言语骄横怕是陈姓东家的仇人再度追杀了过来,不觉心跳砰砰、紧张得手心冒汗。   女子无视满怀敌意的王铁牛,也不待车厢里陈小咩发话,身子飞跃犹如仙女,便欲入得车厢。   王铁牛见状来不及多想,一招“卧西风”起手式已然下意识推出。   美艳女子起先蔑视的眸子流露一抹惊诧,单手接下王铁牛推手,随即将之狠狠一抛甩下马车跌了满满的狗吃屎。   王铁牛大呼“东家小心”,那彩衣女子却已掀开了车帘,只见陈小咩端坐车内镇定自若,微笑面孔迎着女子方向言语古怪道:“拓跋无双,你来凑啥个热闹?”   名为拓拔无双、眼下因柳红嫣之死而终于如愿以偿,居于“美人榜”第十位的彩衣女子闻言满面愤懑,刚欲嗔怒还嘴却已察觉陈小咩瞳眸无神显是瞎了双眼。   喉头一阵梗塞,沉默少许拓拔无双瞪眼怒道:“眼下已成如此不堪,你喜爱的那位姑娘岂还会倾心于你?浪子回头金不换,何不随我回沈家?天大地大沈老爷如此宠爱你,终归会为你寻得一处安身之地……”   陈小咩抬起缺了食指的右手手掌,故意在拓拔无双面前一晃,而后笑道:“我不回沈家,省得给老爹平添麻烦。”   拓拔无双眉头一挑,哼哼道:“罢了罢了,如此你便随我回绿洲子吧。”   陈小咩皱起眉头神情不屑:“拓跋无双你莫不是傻子?你看不出我武功尽失已成废人?你看不出我已成柳红嫣必杀之人,若当真收留下我届时惹祸上身便不怕自身难保?你当你是谁?你当你连小葵儿一招一式都难敌下的花拳绣腿有多厉害?你当你那‘绿洲子’真是‘世外桃源’?连沈家都惹不起那尊红衣魔头,你凭什么想和她叫板?”   一连数问咄咄逼人,陈小咩伶牙俐齿,拓拔无双哑口无言。   橙衣白发故意挑衅激怒眼前女子的陈小咩还欲言语,拓拔无双却是面色狰狞,一把将之拥入怀中,怒气冲冲道:“闭嘴!!”   陈小咩一缩脖子,强撑起的倨傲做作顿时化为一如既往的胆小怕事,不远千里死缠烂打、哪怕胸口被一记手刀划破险些丧命,眼下却依旧追随而至的拓拔无双语气凶恶,于陈小咩耳畔河东狮吼震耳欲聋:“你当我愿意管你?!”   陈小咩觉察怀中的娇柔身躯正自微微颤抖,好似极力忍耐着什么,鬼使神差伸手抚过拓拔无双脑袋,彩衣女子沙哑嗓音嚎啕大哭,好似天崩地裂。 ☆、第七十五章   第七十五章:   江州城繁华如画,沿苏运河支流到达港口下得货船,便可见红砖金瓦的屋舍高耸,街道两旁大小铺子中酒香肉香胭脂香刺激着行人无止尽的欲望,商铺门口更站立浓妆艳抹的魅人女子招揽生意,莺莺燕燕挽着打扮贵气的商贾入得小店,店内时而传来哄堂大笑声、时而传出叫骂呼喊声、紧接着便是清脆悦耳的杯盏破碎声,吵杂一片仿佛整片天地皆浸泡在醉人酒水中。   一位头戴沙笠薄纱遮面的黑衣女子缓步行走在街道之上,随着商贾人流不断被两旁的美艳女子拉入店内,原本并不起眼的女子被剥离出人群,笔直前行下却是连转头看热闹的心思都没有,沉默不言待两旁人间仙境不闻不问,仿佛与整个世界皆是格格不入。   阴暗角落中穿着邋遢的数名孩童目光锐利,双眼一眨不眨盯着黑衣女子兀自交头接耳。   一旦商定下了什么,数名孩童便洋溢着天真无邪的面庞一边嬉笑打闹、一边奔向那已为俎上鱼肉的黑衣外地人。   灵巧如鱼儿穿梭于人流之中,伴着一声“诶哟”,一名孩童猛地撞上黑衣女子后背,一跤跌倒在地,抹着泪水大声哭嚎起来。   黑衣女子转过身来,或许是未见过什么世面一时呆愣在了原地,不似些个心善年轻人俯身相扶,却也不似些许霸道惯了的富家公子羞恼肮脏孩童蹭脏自己衣衫、骂骂咧咧再补上一脚。   许是吓呆了——两旁商店中的熟脸孔皆是憋着笑脸待看好戏,也是,那些个无耻孩童的偷窃戏码早已上演了多少遍?   女子身后,一名稍大孩童狠狠一撞女子后背,黑衣身形不由前倾步伐不稳险些跌倒在地。   倒地哭泣的孩子止住哭腔站起身来,二话不说撒腿便跑。   待得一群孩子重新聚于阴暗小巷,打开自那冤大头腰间窃取来的钱袋,金色光芒一闪而过令孩童们满面惊喜——只有一锭,却是贵重到叫人晃眼的金元宝呈现于孩童面前,伴着震惊与喜悦,一名不起眼的孩童目光冷酷如刀一闪即逝,区区一锭金子种下的是何等恶果却又何须多去理会?   两旁商户目睹眼前一切,再也忍耐不住哄堂大笑,有人坏着心思提醒黑衣女子“那些个孩童是小偷,不幸你摸摸腰间钱袋还在不在了?”——谁知那好似木人般的外乡女子竟是扭头便走,不因钱包失窃而暴跳如雷,也不因身无分文而抽搐慌张,缓步而行仍然走得悠悠闲闲。   “真是个傻子!”看热闹的人看不到热闹,便即将眼前景物抛之脑后转眼去瞧别处热闹。   不知走了多久,黑衣女子远离开繁华如梦幻的街道,已然步入江州百姓真正的居所。   远离开纸醉金迷的繁华泡影,落魄失修的狭小屋舍将原本便不如何宽敞的道路挤得透不过气来,将夜时分暗腐臭的小巷中唯有女人的争吵声、男人的叫骂声、孩童无助的哭泣声。   街道尽头,一位老人推着小车方才落地,摆出些许吃饭用的家伙,于幕布后头点上灯笼却是唱皮影的手艺人。   小摊前摆着些许坐起来腿脚摇晃的板凳,三三两两路人围在周遭探头探脑,却没有几人聚拢落座看戏。   身形佝偻的白发老人似乎习惯了这份门庭冷清,自顾自的将纸人角色在幕布后鲜活呈现,纯熟嗓音咿咿呀呀唱着的非是市面上“北寒剑神的诸多传说”,也非近来口口相传热火朝天的“沈家三小姐的神仙事迹”。   女子纸人持剑而立,面对青面獠牙恶鬼无数,鼓声起战歌鸣,女子冲入兽群挥剑砍杀血肉横飞——啧啧,这是哪里听来的胡说八道?世间太平安稳,天地之大又哪来那些个似兽似魔的嗜血恶鬼?   围聚的人一时似乎更少了些,唱至中途,老先生停歇喝水,获掌声稀稀拉拉几不可闻。   喘了口气,昏花老眼抬头看见台前一位头戴纱笠的黑衣女子端正坐姿,于前排看着皮影甚是认真仔细。   抹了抹双眼,老头儿摇摇脑袋大约是想在心头否定些什么,刚欲继续开工,不远处却奔来数名地痞一脚踹翻了摊位,驱赶走看客后拎起枯瘦老人索要钱财。   老人约莫年轻时也是火辣性子,二话不说便给了无赖一记巴掌,老来无力没能打倒对方却反被对方按在地上一通拳打脚踢。   地痞挨了老人的打恼羞成怒,还未踢踹尽兴,却听同伴呼喊:“老大快走!‘神刀门’的人来了!”   神刀门是江州第一大派,门内众多“侠客”维持这江州秩序,虽说地痞们也常与这些个“大侠”有所往来关系极好,可难免得要破财消灾,倒不如溜之大吉避开的好。   一使眼色,地痞们各自奔入阴暗小巷消失不见。   姗姗来迟的“神刀门”侠客拨开围堵人群,瞧见老头儿落魄模样不禁满面讥讽,嗤笑问道:“你说你个小老儿,我门主命你歌颂他老人家的丰功伟绩你不愿意,却非要演什么‘白仙尘屠鬼’的荒谬虚幻,未能攀上门主如今可曾后悔?你再仔细想想吧,你的同行如今可是穿金戴银好不快活着呢!”   身旁路人一时流露满面艳羡,却听老人不识好歹虚弱嗓音支吾不清道:“小老儿谢过神门门主抬爱,当真担当不起……”   几位大侠不禁哈哈大笑,竖起大拇指道:“有骨气,你便等着被饿死吧!”   观者散尽,人群中又老者友人气恼责备道:“要不是你这老头儿不听‘神刀门’的话,又怎会沦落到这个地步?谁不知道欠下钱财都是‘神刀门’下的绊子,但我们普通老百姓除了逆来顺受还能有什么办法?难不成还能杀到‘神刀门’报仇?——刚才本好说说情,却又被你个老糊涂搅黄了!”   老人家对友的责备充耳不闻,缓缓起身收拾一地破碎,小心翼翼将地上纸人拾起,轻轻吹气并用手拍去上头灰尘。   从头至尾皆只是看客的黑衣女子站起身来,将一锭银子随手丢入还打算抱怨言语的中年人怀中,蹲身于老人跟前终于开口言语:“都已隔了一世何必要与自己赌气?”   老头儿面露疑惑,随后悚然动容,老迈身躯双膝跪地磕头如捣蒜:“小老儿拜见恩人——拜见司马女施主!”   第一世界恶鬼横行天下,老人世为江州本应淹没于妖兽洪流,那位白发仙人的横空出世救下了江州万千百姓,更令老人家心怀感恩哪怕过了一世都忘怀不去。   眼前身着黑衣的女子身形酷似白发仙人的那位娇妻,原本老人还兀自以为是瞧花了眼,而这时听闻女子声音,无论如何都确信了眼前人儿便是“鬼医”司马兰华无疑。   未曾伸手掺扶,任由可怜老人家磕破脑袋流淌鲜血,司马兰华站起身来继而行向江州城深处——江州城腹地,高墙耸立环绕屋瓦楼宇,富丽堂皇犹若皇帝宫殿——这是“神刀门”宗门所在,想必神刀门门主、那位“新武榜”排在陈小咩前一位的“双刀霍天浪”正一如既往享着天伦之乐吧。   司马兰华径直步入宗门,看门守卒拔刀怒斥欲加以拦阻,却莫名其妙轰然跪倒于女子面前磕碎了双膝。   步入宗门便是一处偌大演武场,原本空空荡荡却由守卒剧痛呼喊源源不断奔出千余佩刀客。   未有废话言语,众刀士如江河翻滚奔袭而至,刀枪齐鸣震耳欲聋,看似杂乱无章的蜂拥冲锋,实则刀与刀人与人人与刀结阵相连变化诸多。   司马兰华难得惊讶,不想眼下神刀门竟是早有防备,才入大门便已卯足全力要将她砍杀,瞧着人数与持刀人武艺,这支千人队伍必是门内精锐无疑。   黑衣女子站立原地呆若木鸡,纤瘦身形于千刀声势下似螳臂当车不堪一击,转眼便淹没在了人潮翻涌中。   刀客呐喊声骤然停止,有些莫名其妙却是其中一人猛然抬头惊叫出声:“司马兰华在上面!在上面!”   黑衣身形悠然坠落,脚尖仿佛鸿毛落地轻轻点在一名持刀客头顶,一时千名刀手如遭泰山压顶,或翻身倒下、或屈膝跪地、或寸步难行,以司马兰华为圆心的刀客如积木层层翻到,偶有武艺高强且原地黑衣女子者安奈不住发抖的身躯,取下后背弓弩朝女子背心射出道暗箭。   黑衣女子后知后觉,肩膀被利箭穿透,身形仅随箭势稍稍倾倒,脚下大地便骤然一阵颤抖,可怖气场生生压下,致使大片刀客七窍流血躯体炸裂而亡。   斗笠落地司马兰华露出绝美面容,乌黑长发在阴云狂发中肆意飘散,银光刹那耀眼闪烁,一赤脚黑袍的魁梧老者干皱脸孔笑容鬼魅,持双刀从天而降如扑向那来不及提气换气的黑衣女子!   张狂笑声如金属摩擦般刺耳,刀刃因极快速度与气流摩擦烧得火红滚烫,在一刹那间压制于黑衣女子头顶。   司马兰华抬手相接,一手掐按来者手腕,一手则来不及接应,自臂膀及腰被赤色刀刃生生撕扯下来!   “哈哈哈哈哈哈!司马兰华!你也有今日!”   双刀老者霍天狼适时出手竟得奇效,压制于曾令整个江湖不寒而栗的“鬼医”头顶双眸尽是疯狂与兴奋,宗师境气海重叠于司马兰华之上,不管不顾压死了剩余刀客门人,满地血肉模糊。   风雨飘摇如是天地开始混乱颠倒,大雨磅礴而下激起满地血池升腾于半人高的空气中,血雾弥漫刺鼻难闻。   司马兰华身子倒翻,脚掌踹于老者肚皮,终于挣脱要命束缚,两道身形一齐倒飞,黑衣女子一退再退,身体如流星坠地炸碎了一座屋舍,在废墟中狼狈起身,立定下来后脸容表情哪怕是在眼下绝境却出人意料的依旧是一派淡漠。   “是何人告诉你我会前来?”   女子语气掩不住疲惫,魁梧老者霍天狼倒飞些许便得以双足落地,笑容血腥抬脚踩碎地上敌手臂膀,眯起眼来回应道:“将死之人何必知晓?”   天下武道排名第四,比之本就徒有虚名、眼下更是不堪的陈小咩,两届皆上得武榜的霍天狼可谓名至实归,不说他实打实的“宗师境”武艺,便是抛下门人爱徒为饵的狠心决绝,也不失为一方枭雄。   吐出一口唾沫,霍天狼笑容阴沉道:“当今天下已然大乱,世人似乎以为有意争夺天下的唯有南北两地、柳君沈三家,可惜你司马兰华再也看不到未来的天下,必有我霍天狼一席之地!龙袍加冕与君亦然一介女流如何相配?放眼天下也唯独老夫才当得这人间君王!”   司马兰华的面无表情破天荒露出笑容——那是瞧见痴妄可怜虫的嗤笑。   霍天狼暴怒狂奔,双刀挥舞再度火光四溢。   黑衣女子抬起手掌紧接着凭空按下,雨水狂风骤然扭曲在霍天狼头顶上方,一时天地异象,世间雨水气流拔地升空,汇聚于天顶苍穹再度蓄力一处按下下来。   霍天狼双足下陷入地举步难行,大地如地动山摇断裂下坠,便是霍天狼双颊也开始不自然的抽搐起来。   “哈哈哈哈……司马兰华若不能就此压死我,便得就此耗死你自己!我倒要看看你能坚持多久!”   霍天狼似巨人扛起天塌之势,挺直腰背站直身体眯眼瞧看司马兰华精气耗竭下,以手掩口呕出殷红鲜血。   “跪下——”   仅是那黑衣女子摸不着头脑的两字话语,霍天狼莫名其妙双膝跪地,不得已弓起背脊硬生生扛起司马兰华借手天地施展的神通。   “嘿嘿……嘿嘿……”霍天狼笑容越发苦涩,眼中却流露出狡诈精光——后背压力虽在剧增,他却反而更能感受到司马兰华只是强弩之末即将耗竭枯萎——快了,就快了!   空中不明所以飘落下些许纸人儿,有的是面目可憎的野兽、有的是持剑的侠客,一张接连一张落在霍天狼背脊,这些个原本轻如鸿毛的薄纸在眼下千钧一发之际却重得犹如座座巨山,每每落下皆令霍天狼支地双臂一阵发颤。   “霍天狼,如你这狗一般的模样也想加冕君王,岂不是惹人发笑?”——那是最后传入“神刀门”枭雄耳中的话语,随即伴着骨骼碎裂声,魁梧老人一如他视作弃子的众多门徒轰然伏地,终将化为尘土——   “快!快趁现在杀了司马兰华!这样你离武功天下第一岂不又近了一步?诶呀!磨磨唧唧的还是不是男人呀!”   远在九天之上,脚踏宽大飞剑,一手搂着负剑女子的老仙人穆无常神情复杂,协“聪明女子”杨幕轩看过两位“宗师境”仙人的厮杀后,气氛显得颇为怪异。   是的,将“司马兰华到来”的消息提前透露给霍天狼的不是别人,正是这一对唯恐天下不乱的大小顽童,而根本的目的绝非此刻杨幕轩嚷嚷着的“渔翁得利”,仅是想看场好戏而已。   不理会心怀鬼胎的杨幕轩,穆无常啧啧称奇,怎么想都觉得地上场景太也古怪了些,至于是何处不对劲却又说不上来。   “啧啧,且不说为何绕道江州城特意来杀‘天下第四’的霍老儿——照理来说司马兰华与霍天狼一战,受伤是应该的,可落下断臂代价便出人意料了……”穆无常自言自语,而后一掌拍晕还在喋喋不休的杨幕轩,御剑向北疾行。   不再思考不再多想,无论如何他的目的总算还是达到了,哪怕日后才发现已然未能逃出司马兰华的棋局那也就罢了,他已经不能再等下去了——至少在老死前,再度与白发神仙一战,这便是武痴穆无常重活一世唯一的夙愿! ☆、第七十六章   第七十六章:   两天下来,王铁牛驾驭马车走得战战兢兢,原因非它,便是因为某位倾城绝色的出现,便仿佛整个天地都如搞怪戏文般胡闹起来。   大道平坦,身着彩衣的美丽女子出场方式丝毫没有丁点儿新鲜感,横道拦车已然成了拓拔无双的一大专利。   已然习以为常的王铁牛拉停马车于车头客气作揖,笑着与眼眶略微泛红、神情颇为狼狈的拓拔无双招呼道:“拓跋姑娘,你好呀。”   “好个屁!”拓拔无双横眉怒目没好气道:“陈小咩人呢?让她滚出来!”   ——是了,自拓拔无双出现后的那个夜晚,陈姓东家便开始神神秘秘的刻意躲着眼前绝美无伦的女人,至于两个女人间有何等爱恨纠葛,王铁牛全然不能理解。   当天夜里,陈姓东家出人意料在拓跋姑娘饭菜中下了蒙汗药,催促着自己驾车逃离。   隔天被追上后,陈姓东家便即陪上笑脸、甜言蜜语哄得拓跋姑娘开心,三人当晚落脚村镇饭馆,虽然拓拔无双吃一堑长一智一再小心提放,却还是着了陈小咩的故技重施,杯酒下肚便灌倒了拓跋无双,后来便是指使王铁牛一同将美人儿丢在客房溜之大吉了。   今天清晨,武艺高强的拓拔无双果真再度追了上来,并拦在了马车同行的要道,眼下正怒气冲冲朝马车走来。   回过神来,王铁牛慌忙摇头摆手:“拓跋姑娘,东家不在车上。”   “哈!?”拓拔无双一愣,眼神狐疑道:“她人呢?”   王铁牛老实巴交道:“今早东家让我先行,说是往后便要分开走,让我不必管她了。”   “胡说!她瞎了眼睛这般不方便,自己一人能走到哪里去?”拓拔无双显得有些焦躁,跃上马车后一把推开碍事的王铁牛探入车厢,果不见陈小咩踪影仍不死心,跳下马车将车底车顶皆看了个遍,犹自不见陈小咩踪影,开始烦躁的原地踱起步来。   王铁牛在马车上呆坐,瞧着车前踱步转圈的女子走起也不是、呆着也不是,鼓起勇气,憨厚男子问了个对于拓拔无双而言太过纯情的问题:“拓跋姑娘,你分明已经上过当了,为啥还会被东家灌醉呀?连我都能猜到那酒里有诈你咋就喝了呢?”   想起昨晚陈小咩依偎于自己怀中如听话小猫,难得娇滴滴的甜腻嗓音在拓拔无双耳边轻轻说道:“咱们喝几杯酒,晚上好一块儿入睡……”   古人常道“色字头上一把刀”这下可算是深有体会了,拓拔无双恶狠狠瞪了眼满脸无辜的老实汉子,绯红脸颊滚烫滚烫,愤恨道:“去去去!大人的世界小孩子懂个P!——你当真不知道陈小咩往哪里去了?”   “我应该比你年长——”王铁牛小声申辩,而后老实答道:“真的不晓得,说不定东家压根就在村子里没走呢,昨晚你醉成那样,东家保不齐便在暗处小心看护着,否则来个歹人把姑娘……这该多可怕呀!”   王铁牛话糙理倒是不糙,一言既出犹如醍醐灌顶,拓拔无双睁大眼睛一拍手掌,自语了句“我怎就没有想到”,二话不说便往回奔。   目送女子身影如一道闪电几个起落消失不见,王铁牛继续赶路,却忽而听见车厢里有所动静声,狐疑之下停车撩帘,却惊讶的发现自己东家正满头大汗的端坐于车座之上。   “东……东家!?”老实汉子瞠目结舌,如何都想不通陈小咩怎就突然便现身于此,这莫不是在变戏法?否则先前拓跋姑娘早该瞧见了东家才是!   “人走了?”盲眼陈小咩淡定发问。   王铁牛呆呆点头,立时想起陈小咩瞧不见,赶忙开口回答道:“走了,走了好一会儿呢,东家你……”   “我什么我?快开车,可别再给那女人追上了。”陈小咩没好气道,接着躬身站起翻开了屁股下的座位座板,摸索着取出一块饼子撕扯一半丢给王铁牛。   王铁牛恍然大悟,感情陈小咩早已躲在了座位之下,只是这马车何时有了这个功能?怎得王铁牛却不知晓?   知晓王铁牛心思,陈小咩笑道:“车板是我昨晚自己拆下来的,你这人不会说谎,若是早让你知道,一旦立在拓拔无双面前铁定露出马脚——好了,快发车吧。”   王铁牛憨笑着答应,咬着半块饼子挥舞起了马鞭。   马蹄踏踏走了许久,见那拓跋姑娘不曾再度追上来,王铁牛放下心来转头问道:“东家,和你打听个事儿成不?”   车厢内陈小咩“嗯”了声,王铁牛道:“你和那仙女一样的拓跋姑娘是啥关系呀?说是故交好友你又百般躲着她,说是仇敌追兵她分明对你没有恶意,您给俺说道说道,你俩究竟是啥情况呀?”   陈小咩笑骂:“去去去!大人的世界说了你也不懂!”   王铁牛语结,闷着古怪怨气小声嘀咕着驾马驶向北方,却见天空遮天蔽日盖过一片偌大阴云——   不,不是的,那哪里是什么阴云?——瞠目结舌的王铁牛揉了揉双眼仍兀自不敢相信,世间哪有这样的事?一道天河悬挂在空中,令整个天地都仿佛陷入湖底。   天空之上,一位白发苍苍的御剑仙人一手聚过头顶托起整道江河,一手携着名背负众多宝剑的女娃娃,便在王铁牛头顶停驻,苍老面颊上笑容暧昧,居高临下的望着地面如蝼蚁般的马车车厢。   “沈三小姐,老夫穆无常,恳求与你一战。”   名为穆无常的老人声若洪钟,颤鸣声响令天地为之一颤,林间鸟兽扑腾暴走,车夫王铁牛当场口吐鲜血。   掀开马车车帘,陈小咩脸色难看立于车台之上,俯下身子一面替王铁牛轻拍背脊,一面强笑着回答:“老神仙约莫是认错了人,一来我名为‘陈小咩’与沈家毫无瓜葛,二来我只是毫无武功的废人,哪有能耐胆量与老神仙较量?”   名为穆无常的老者老不正经的嘻嘻一笑:“老夫自是知晓的,说到底你沦落如今地步老夫也有功劳。”   陈小咩眉头蹙起,穆无常继而又道:“你也不必生气,老夫这样做其实也是在助你一臂之力,若非如此此时你就算不与柳红嫣同归于尽,也该被体内寒毒冻成冰块儿了——你当那司马兰华是什么好鸟?你陈小咩也不过是她手中的一枚随时可弃的棋子罢了。”   陈小咩紧咬下唇张开刚要言语,穆无常却语不停顿打断了她:“你不必感谢老夫,老夫也不过是可惜你一身天道气运,你若真想感谢老夫,嘿嘿,此刻便吞下白仙尘的精魄,继得白发神仙衣钵与老夫来打上一架。”   吞下白仙尘的精魄?!——陈小咩下意识用手捂住了胸前、藏在内衫的那枚光亮,口中喃喃自语:“吞下?……精魄?”   穆无常循循善诱:“白仙尘心甘情愿为你而死,三魂六魄散尽留下一枚精魄包藏着诸多玄机我便不浪费口舌过多解释了,反正就是详细说与你听你也未必听得明白,总之你只需知晓一件事,吃下那枚精魄便可得白仙尘的神仙境界,往后你若想寻柳红嫣复仇,再或者找君亦然、司马兰华的麻烦都如捏碾蚂蚁般简单,这般一本万利的买卖你还在犹豫个啥?”   听闻“柳红嫣”的名字,陈小咩身子不由自主颤抖起来,捏紧了拳头面目骤然狰狞,哪怕如陈小咩这般无心之人,心中名为“仇恨”的种子都已渐渐生根发芽。   穆无常冷眼旁观看得分明扯起嘴角笑容意味深长,他并没有欺骗陈小咩,想来这一点陈小咩也不会想不通透,以陈小咩如今状况杀之轻松随意何须浪费口舌?老仙人所做的一切不过是想与白发仙人一较长短,至于日后陈小咩是造福苍生亦或为祸天下,与穆无常又有何干系?   世界刹那间寂静无声,陈小咩低垂头颅显是颇为犹豫不决,穆无常刚要再度劝说,一旁负剑女子杨幕轩却扯开嗓门大声叫喊道:“陈小咩!我家剑主待你颇多照顾甚至还欲将师娘让给你,你若还有一丝人性岂可杀我家剑主!?”   陈小咩头脑顿时清明,抬起脑袋讪讪一笑:“老前辈,这天下第四的头衔你若想要,便让给你吧,这场架便当我输了如何?”   穆无常勃然大怒:“你这不识好歹的……”   怒骂声戛然而止,穆无常猛然将怀中女子抛弃,任由杨幕轩惊恐叫唤着坠下地面,安奈心头急切,语气缓慢道:“老夫岂是想图那些个虚名?你且听老夫的话,我穆无常指天发誓绝不会害你!”   陈小咩笑道:“老仙人莫要再吼了,小心被君亦然听到了要你好看。”——说罢便在王铁牛耳畔询问:“可还吃得消?”   王铁牛抹去额头冷汗不敢再直视九天之上的御剑仙人,心有余悸的点头喘息道:“还……还行。”   陈小咩低声道:“快走。”   王铁牛二话不说驾马狂奔。   仙人穆无常怒气不争跺脚叹息,而后眯起眼来瞧着那飞速行驶的马车如瞧着一只垂死挣扎的蠕虫。   未有御剑追赶,未有施展何等天人神通——而实际上穆无常早在出场时,声势浩荡便可算惊天神通了——御剑仙人悠然松了左手,由着江水轰然砸落地面激起惊涛骇浪。   王铁牛嘶吼着催促马儿狂奔却哪里比得了江河奔流之疾,背后汹涌而来的江水将包容着陈、王二人的马车与整片山林一齐吞没,混着山石形成一股混浊泥流,顺势而下直奔向山下城镇村落。   人力在自然天象面前好似不堪一击,王铁牛想要伸手拉住陈小咩,却在洪流中与盲眼女孩越离越远,挣扎着猛吃几口水后便沉入洪流之下再也寻不到踪迹。   江河奔流而下如瀑布冲刷落地,距离最近的村落首当其冲化作一片破碎散沙。   男男女女的哀嚎叫喊此起彼伏,混杂着儿童的哭泣却又立时被汹涌江流淹没奔下地势更低的所在。   好一场人间惨剧,可天空中的始作俑者却面色如常,冷静至绝情。   既然陈小咩不识好歹不愿化作白发神仙,那穆无常便要逼她成为仙人,想来在生死绝境面前,再如何倔强之人也该俯首低头了吧?   老仙人穆无常眯眼望去江流汹涌如洪荒巨兽,张开血盆大口吞噬地上万物而久久不得见陈小咩浮出水面。   “陈小咩不会死了吧?”穆无常御剑而行,掐算着手指掰算却是眉头紧锁一筹莫展,正自责备自己“玩过头了”的时候,却在一瞥眼间瞧见高耸山石山一位肥胖僧人一个猛子扑入洪流之中。   穆无常眸中闪过一道神采,会心一笑随江流所向继御剑而去——   #   陈小咩屏住呼吸,在湖底张开臂膀死死抱住一颗巨大树干,如山石巨木等物在女孩身上撞击而过碰得生疼,身体气力也在渐渐耗竭。   头脑越发昏沉,陈小咩这时方才自慌乱中念起水底无法呼吸,再无宗师境神通的她憋气已至极限,吐出几口气泡已近窒息而亡。   捏紧拳头,陈小咩咬破下唇强自忍耐,手脚并用开始沿着树干向上攀爬意图攀出洪流表面。   江流乃是穆无常凭借无上神通搬举而来,未有源头故而并非耗之不竭,渐渐的水位已在悄悄下降。   陈小咩努力攀爬,三番五次险些被洪流之势席卷吞噬却都在千钧一发之际拽住了树干。   还差一点点,还差一点点,陈小咩在黑暗中什么都瞧不见唯有信念支撑着,缓缓向上挪动。   “咔呲”声响伴随着粗壮树木终于也开始摇晃了起来,陈小咩心头掠过一阵绝望,洪流巨力仿佛嘲笑似得折断了树干,拖拽着即将出水的白发女孩再度沉入水底。   吐出最后一口气息,水流猛然灌入口鼻咽喉,一只宽大手掌却忽而拎起陈小咩衣襟猛然将之拖出水面!   陈小咩扑倒在坚硬岩石之上大口呕出水来,头顶上方则有熟悉僧人阴魂不散念诵佛号:“阿弥陀佛——陈家小施主,咱们又见面了,只是眼下情景容不得咱俩叙旧,不然倒可以寻个酒家喝两口好酒。”   陈小咩苦笑着继续干呕,无从回应如救世佛陀般降临的玄生和尚。 ☆、第七十七章   第七十七章:   世上曾有一尊真佛,于“鬼医”南来的千古浩劫中挺身而出拦下了那位可怖魔神,自此加冕少林主持、为人歌功颂德、拜作武林盟主,然而……   佛陀去袈裟、下山门、寻道义,一走数年至今未归少林寺,有人道他遭了魔道恶人毒手已作舍利,有人道他藏身幽僻仙境潜心修佛,更有人道这位好似弥勒的胖和尚已至西天极乐化为大佛。   虽不知生死、虽如老黄历似的时过境迁,人们却习惯性的还是会将这位已作传说的人物视作天下武道第一人。   当今新武榜排于第二,然实际上却名不副实早已跌了境界,法号玄生的大和尚无论见上几次都是一派乐呵模样,历经大起大落本该饱经风霜的脸庞却皆是温柔至极的微笑。   “阿弥陀佛,陈小施主,好在你不曾搭理穆无常那个疯子,他呀说不上是恶人却着实惹人厌烦,自上辈子满脑子便都是打架胡闹,虽武艺高至无可想象,却依然似个好事顽童……”   “想来上一辈子的白发神仙给这老顽童留下的执念太深太深,以至于这一辈子也想着要与白发神仙打上一场才好,哪怕不能是白仙尘,是别人对他而言也无不可……”   “只是陈小施主,你不曾受那老匹夫的怂恿心智不可谓不坚毅,若是你当真吞下白仙尘的精魄,她可就真的灰飞烟灭了。”   迟疑片刻,玄生和尚却言语突兀的补充道:“白仙尘境界如今一分为二,一是陈小施主你体内的‘缚鬼’,小小指环收纳了‘白发仙人’之庞大境界,二则是白仙尘本身,比之小葵儿的‘知天命’,白仙尘‘得天地眷顾’着实不可以常理揣度,白仙尘能不借修为引天雷魂出窍便是此理,其二者合二为一方才是一个完整的‘白发仙人’,故而若是你陈小咩当真吃下那精魄……”   顿了顿,玄生和尚视线忽而迷离起来:“——倒是十有八九真能成就‘仙人境界’……”   “大和尚……”缓了口气,跪坐于地的陈小咩声音颇为呜咽,抬手胡乱拽紧和尚衣襟拉扯,这个动作一时令玄生和尚回过心神,和蔼脸上一时流露惭愧之色,却是有大智慧如玄生和尚都有吞吃那精魄的念头。   “为何连仙尘死了他们都不愿放过她?她心地善良究竟做错了什么?”沙哑嗓音于江河决堤声中显得是这般无力,陈小咩脸容悲愤,站起身来便是一拳打在大和尚胸口。   玄生吃下拳头,苦笑摇头:“贫僧不知。”   陈小咩又是打出一拳,没有武技招式更无内力加持,仅仅任着心中怨怼把积压肚中的不快宣泄出来:“佛家普渡众生修得来生,那你倒是说说,仙尘并非浮屠可有来生?”   玄生和尚脸色尴尬,仍然摇头:“贫僧也不知。”   陈小咩举起拳头却是最终放松下来,摔袖叱道:“这也不知那也不知,不通人情亦不明佛理,枉费你读了那么多的‘阿弥陀佛’,却是百无一用!”   玄生和尚对此无礼诘难也不羞恼,嘿嘿笑着只告知陈小咩一事:“你可知道白仙尘是否曾后悔救你性命?”   话锋突转,陈小咩哑一时然,接着按耐住心头狐疑不动声色低垂下头颅。   玄生和尚道:“我问过她,跟她说当年若非将‘缚鬼’给你吞下,此时遨游世间如仙人自在的人可就是她了,她有没有一丁点儿的后悔——你猜白仙尘咋说?”   陈小咩故作不曾听见不发一言,玄生和尚言语含笑:“当时白仙尘锤着胸口悔清了肠子,她说她只是一时冲动,可后来一而再再而三的救你却越发顺手拈来,是否又是冲动就不得而知了。”   陈小咩扳起的脸孔愈发温和,最后“噗嗤”一声终究不曾忍住那按耐许久的璀璨笑容,摇摇晃晃勉力站起身来后便即问道:“该如何阻止穆无常?”   知晓大和尚慈悲心肠,陈小咩不再多言开门见山。   玄生和尚正色说明道:“无可解,穆无常如今武艺比之上一世更为了得,一手托起大河足可见其真章,估摸着已至宗师境以上神仙境不足的半仙境界。   而当今天下能治得了穆无常的人一只手能数过来,北寒剑神君亦然不可能离开剑神阁,魔王柳红嫣更是乐得这老顽童在北方土地上肆意胡闹,‘鬼医’司马兰华自有其主张多半不会现身此处,神刀门霍天狼与你沈家那位返老还童的李寒虫比之穆无常还要差上诸多道行,贫僧么……嘿嘿,小施主你也知道我这‘天下第二’是浪得虚名,怕是在穆无常跟前片刻也站不住脚。”   陈小咩一拳敲在玄生胸口,哭笑不得道:“少说没用的话,这件事因我而起,就是舍身取义也是理所应当,你且告诉我该如何做便行了。”   玄生和尚忽而不言,陈小咩目不能视不由心中打鼓,伸手捏住大和尚袈裟方才略略安心。   良久玄生一如往常嬉笑又道:“陈小施主,你原本内息气海乃是左翁馈赠,虽浩大磅礴却是他人之物,令你少了常年累月的苦修,叫你空有一生内力而无从用起,这就好比你体内有一池汪洋,可身体如池塘狭小容不得全部湖水,满溢而出的部分皆成了浪费,宗师境以下还好,若是想登上宗师境界,嘿,此生此世可得下足一番功夫才好。   然而天下奇事妙就妙在机缘巧合,可巧陈小施主与小葵儿一战强行登得宗师境伪境,虽是伪境却不知觉开拓了你身体的池塘令之宽拓如大江大河,可巧柳红嫣抽空你的内力将你自伪境寒毒的生死边缘拉回,本意虽是侮辱于你却不想救了你一条性命。   嘿嘿,此刻的你体内空有一片宽阔大池而无丝毫池水,照道理来说若是有人能将‘池水’倾泻于干枯‘池塘’便能让你归回往昔境界甚至攀得真正的宗师大境,虽只是贫僧的推敲,但你且听听是否言之有理?”   陈小咩听得认真眉头缓缓蹙起,念起武当山头将毕生修为传于己身的左翁老前辈,念起那得来不易的宗师境内力被柳红嫣所夺取荒废,不觉低垂头颅长叹了口气。   玄生和尚面容慈祥伸手捏住陈小咩手腕,陈小咩猛然抬头满面皆是吃惊,一股温和热流自玄生手掌流入陈小咩身体,显是大和尚将一身修为托付于眼下后辈,一如当年临死前的左翁。   陈小咩身子一震下意识想要挣脱,却又强自无动于衷,只是皱起的眉头难免露出心中纠结。   “别怕,此法虽说有些歪门邪道却是我亲眼见识过的,约莫不会出啥大的岔子”大和尚反而安慰起了陈小咩:“虽然我也不曾尝试过便是了。”   此等安慰之言还不如不言,陈小咩心下嘀咕,嘴角已在不知觉间翘起,表情显得有些无奈,脑海中忽而念起沙海中收纳她人内力致使炸裂而亡的孙胤,咬了咬嘴唇道了句:“我不怕。”   大和尚嘿嘿发笑,声音一如往常温和,开口又道:“这大约就是所谓的缘分了,也不知是否有人曾与陈小施主说过,你于武道一途光捡捷径一股脑儿的行差走错,若想登上宗师境界非得要一位宗师境天人把持在旁方才稳妥,贫僧已经老了,当年年轻气盛挡下了司马兰华屠戮江湖,却落得跌境下场,眼下空有‘池水’而‘池塘’破裂与你岂不是正好?难怪贫僧你见你便觉得投缘,难怪瞧小施主你武功根底皆是武当道家一脉面相却与佛家有缘,你说是否天下之事冥冥之中皆有定数安排?”   陈小咩点了点头面容保持着平和微笑,额头却早渗出汗水。   玄生和尚面色有些凝重,再度念了句“阿弥陀佛”,正色道:“陈小咩你一定要忍耐住啊,当年收纳左翁内力你不曾死,可别死在这里啊。”   比之当年左翁传授内力时的痛苦不堪,眼下陈小咩状况理应好转,却不曾想一路北行一路打熬摧残,好好的身体已然破碎不堪,一旦接受内力便觉身处滚烫地狱几度欲死。   一如当年左翁传授内力时的痛苦不堪,温热脉流渐渐变得滚烫如坠地狱,陈小咩咬牙切齿面容狰狞如野兽,忍耐至极致却依旧浑身颤抖,身体虚脱瘫倒于地近乎将死……   “白仙尘……”陈小咩垂下头颅汗水自鼻尖滴落,任由大和尚握住手腕,身体却虚脱瘫倒于地。   “白仙尘……”这样的感觉陈小咩有些熟悉,那时不敌柳红嫣近乎死地,陈小咩心境也是如此空白平静,眼中走马观花反反复复的也唯有那个白衣女子。   “白仙尘……白仙尘……”一声又一声的呼唤,陈小咩声音越发虚弱,气息脉象怎得都在渐渐消散?   此刻哪怕玄生和尚也有些焦急起来,观陈小咩命数,分明尚存登武道天境的气运,故而和尚方才愿舍弃一身修为只盼天可怜见,得一丝奇迹好挡下无情江流。   可眼下,陈小咩分明是再难支撑,将要身死!   呼唤姓名的声音戛然而止,女子身躯彻底瘫软下来,心跳止歇再无一丝脉象。   箭在弦上难以收手,念起陈小咩将死在自己手上,玄生和尚身体不由颤抖起来,欲强行打住那白发女子却骤然反握住和尚手腕。   大和尚一怔,眼里未有欣喜却满是惊疑不定。   陈小咩抬起头颅,惨白面色下睁开一双空洞眼眸与大和尚微微一笑……   #   惊涛骇浪奔流而下直扑北方,中原地势由南向北本该逐渐升高,然而穆无常在旁推波助澜将之推往北寒,矛头直指剑神阁,所图之事多半是若不得与“白发神仙”一较长短,便要去寻那位“持剑丫头”出一口恶气,至于会有何种恶果,至于是否打得过剑神君亦然,至于柳红嫣是否会神出鬼没从背后捅刀子,穆无常不愿再去顾虑,掐指算来她的寿命已然将要走至尽头,若是临死都不能好好打上一架那才是真正的窝囊。   地上凡人声嘶力竭的哀嚎一次又一次淹没于浪涛之下,穆无常御剑而行于潮头走得百无聊赖,苦着脸孔掰算以这等速度何时才能抵达剑神阁,却是忽而眼眸一亮,而见一道橙衣人影若仙人踏浪而至,出人意料却在情理之中的出现,只身拦阻于大浪潮头!   娇小身影在浪潮前犹如蝼蚁,白色长发随浪涛骇人声势在背后狂乱翻飞,比之当年那高不可攀的白发仙人却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穆无常不动声色饶有兴致的蹲身观望,盲眼陈小咩听声辨位抬起双掌生生拦下了汹涌江河,双足骤然下陷入地,力道蛮横无匹,嘶吼着将浪潮寸寸推回去。   身后本觉必死的凡人磕头如捣蒜,纷纷跪拜拜见这尊天兵天将,陈小咩哭笑不得,憋红了面孔呼喊:“还不快闪开!”   话音刚落陈小咩已是再难抵挡浪潮回流,身体被更为汹涌的浪涛卷入其中显得狼狈不堪。   于飞剑之上的老顽童好似瞧见了世上最好玩的事笑得近乎打滚,而见橙衣女子飞身踩踏浪涛,将水流中的人与兽一个一个抛向高处树梢,百忙之中再度站立浪前直面潮头,浑身湿漉依旧抬起双掌。   故技重施?不,显然并非这般简单,浪潮开始寸寸冻结成冰,内力雄浑霸道却配以阴寒手法用得颇为巧妙,令穆无常瞧着心潮澎湃,拍手叫好后右掌卖力推出,硬是令江河前赴后继回荡奔流再度挤碎了冰层,蓄足力气如巨人手掌拍打向蚊子般不堪一击的渺小人儿。   穆无常睁大眼睛欲再看好戏,却见陈小咩猛然抬头望向自己,嘴角一抹笑意令人颇为费解。   橙衣女子出手成爪依旧是百用不腻的邪王教出招架势,却是拽住了潮头顺势将之抛掷向空中的穆无常!   奔涌浪潮夹着未化的冰晶如满天满地的长矛箭矢,由下至上飞袭而来,穆无常已是满面皱纹的老者却忽而撅起嘴来道了句:“不太好玩儿。”   手臂横挥,浪潮被御剑老者悠然打落,却见一橙衣女子出人意料藏身水浪之中,手持一枚冰矛倾尽全力掷向老者心窝!   穆无常面露惊喜随即眼神再度黯淡,左手探出轻巧捉住冰矛反掷向陈小咩,橙衣女子瞎了双眼反应不及被冰矛穿透肩膀再度跌落浪潮中。   穆无常恼怒叱道:“你这人怎么这般倔强,白仙尘已死吃下她的精魄又能怎样?何必取他人内力充数,真是害人害己蠢得不行!”   陈小咩浮出水面不发一言,反手再度拎起整片浪潮,再度以投掷长矛之势将浪涛抛掷向那九天之上面带藐视的穆姓仙人。   穆无常抬一指轻弹一枚空中微不足道的水珠,小小水珠旋转冲击如陨星坠地,撞碎浪潮复又笔直穿透陈小咩右腿。   一声吃痛低呼,陈小咩单膝跪地又被击散而下的浪潮冲撞在身躯,一时身体又一次没入江水。   穆无常皱眉叹息,撇嘴念叨着:“虽是初入宗师境,却也是正正经经的宗师境界,玄生和尚倒是尊舍己求仁的真菩萨,可叹所托非人,将修为给了个瞎子。”   浪潮起伏中,陈小咩不屈不挠再度冒出头来,穆无常却已不再耐烦,抬起右足踢于脚下飞剑剑柄,飞剑骤然穿梭如一道光芒,未及陈小咩反应,宽厚剑身已然穿透陈小咩肚腹,将之牢牢钉入湖底不得翻身! ☆、第七十八章   第七十八章:   世间曾有一位白发仙人,在人们认为武道境界该于“宗师境”止步之时横空出世,惊艳身姿令古往今来的武道境界又平添了一重“神仙境”,那是何等的风采?   老者穆无常曾是“天下第一剑客”,死皮赖脸跟在那白衣女子身后,亲眼目睹了她横剑斩杀千万恶鬼的天人武艺,于是足足惊叹了两辈子。   转世轮回沧海桑田,世上已无第二个“白发仙人”,恐怕今后也不可能再有了——对此,穆无常何尝不知?   当今世间怀揣野心者,如柳红嫣之辈也曾妄想吞噬无尽内息气海登上“神仙境界”代替白仙尘成为这一世的“白发仙人”,然而收纳愈多内力便愈是令其心惊,好在这位红衣女子天生聪慧而不拘泥,独辟蹊径寻了傀儡之术化解去身躯崩裂之险,此中九死一生怕也只有那疯女人自己知晓……   想到此处,穆无常不由摇头叹息,他何尝不似柳红嫣一般也曾痴望着攀上白仙尘一度登至的武道顶点,然而要在武道一途更上一层楼何其艰难,老人苦修直至天命将近也离顶点甚远,这时方才急切着要与那白衣女子再打上一架才好死而瞑目。   “真是怀念呐……”   穆无常呆呆出神,他一向对瘫着脸孔如死爹娘的司马兰华没有好感,一时心血来潮扣下杨幕轩这步“妙棋”,意图坑害陈小咩后令白仙尘夺回前世修为好重登天境与自个儿打上一架,却从未想到反而害了那白衣女子卿卿性命。   世上已无白仙尘……当真是不可能再有了,这究竟是谁的错?   是穆无常自己,若非多管闲事何苦至此;是那不知天高地厚的柳红嫣,早早将那白衣女子牢握手掌,惹她动了凡心再无习武之意;是那自以为是的司马兰华,既可看透天象又何必待到这无可挽回的境地;但最该死的便要数这唤作“陈小咩”的无名小卒——   潮水喧然,穆无常目光清明而锐利,居高临下犹如天神,眯起眼来望着那再度浮出水面的橙衣女子,神色见略有些吃惊,这小姑娘莫非得了不死之身?   陈小咩躺在浪潮之上,一手捂住冒血腹部一手捂嘴不住咳嗽,颤抖着坐起身来时又呕出一口鲜血。   橙衣女子安奈疼痛已至麻木,还一会儿空白头脑才渐渐找回自我意识,先前在湖底是是如何一寸一寸将大剑拔出身体的最后竟已没了印象。   穆无常看着这年轻后辈的惊人意志也不由得点头,却又再摇了摇头叹了句:“可惜冥顽不灵。”   剑客的大剑好似通灵,于陈小咩身后水面炸起扑杀刺袭如一尾鲨鱼,一路急速劈来划开两道花白水浪,无可抵挡之势本该轻车熟路再次贯穿那白发女子的身躯,却在临近时刻事态突变,水流扭曲而起数道如蛇水柱,如张开了的陷阱瞬间包裹缠绕住了巨剑剑身。   大剑颤抖而挣脱不得,穆无常再度惊讶,只见陈小咩正自张开颤抖右掌,却是以御剑之势为底子驾驭住了水流,且这般招式还令穆无常颇觉得熟悉,细想一番恍然拍手惊觉,竟是陈小咩临死悟得柳红嫣那手驾驭红丝杀人的花哨伎俩。   “有意思,真有意思!”老仙人终于露出满意神情,可随即便收敛笑容,仙人身姿如压向大地的天塌乌云缓缓飘落。   陈小咩浑身一颤,勉力抬起捂住腹部伤痛的左手手掌,死死捏住右手手腕。   穆无常神色平淡,下落之姿未有丝毫阻力,每每落下一分便令巨剑剑鸣大起,水蛇寸寸断裂大有挣脱之势,同时陈小咩右手手掌诡异迸裂鲜血,娇小身躯一软竟险些令水蛇失控散去。   穆无常无奈道:“就不能再让我尽兴一些?”   陈小咩强行挤出笑脸孔,笑脸却不由显得颇为扭曲。   穆无常哈哈大笑,抬指指向陈小咩鼻尖,道了声:“真丑。”   话音刚落水蛇尽数断裂,大剑猛然挣脱束缚掌控,骤然刺向那橙衣身躯!   将死绝境,陈小咩面孔却忽而流露莫名笑意,身躯早有预备诡异侧转,飞剑贴身划过尚未触及女孩皮肤便在其身体摩擦过一道血腥焦痕。   刹那过经之时,橙衣女子出手如电反手捉住大剑剑柄,身体微微向上腾挪更改了剑势方位,由着强横剑力将她一并拖入潮水之中,水面激起一阵骇浪复又平静下来。   穆无常不觉哑然,这女娃娃怎么老是没头没脑的,避过宝剑的一刻正是最好的刺杀时机,为何却要去捉那剑柄?三番五次被打落水中,当真是落水狗模样……   转念,穆无常一拍脑袋瓜子失声大叫起来,抓耳挠腮望着一片浑浊江流无可奈何,目光阴沉再也顾不及其他,飞身而下拽起江河便提上天际。   穆老仙人拉扯大河如拉扯一片无边无际的轻柔布匹,另一手高举过头顶掌心向上将大河托起,目光焦急扫视狼藉大地,只见那歹毒狡诈的小女子正以双足牢牢踩踏巨剑剑身末端,双手捏住剑柄借宗师境磅礴气机将整柄大剑拗成了半月弧度。   穆无常心疼不已咬牙切齿将巨大浪潮当头砸落,同时失声大叫:“无礼竖子,给老夫住手!”   伴着苦涩剑鸣之后是一声剑刃断折的清脆声响,大河瀑布如钝器般当头砸落于女孩背脊,好叫之死无葬身之地,可是——可是那柄陪伴了自己两辈子的憨厚宝剑如何是好?原本以为今生再无白发神仙,好歹这宝剑不会再度折断,岂料阴沟里翻船着了那无名后辈陈小咩的道!   穆无常显得失神落魄,只是还未曾伤心够,大江忽而生变,一只浪涛化作的巨大手掌捏住老人身躯如捏紧一只麻雀。   一阵笑声颇为轻狂,老人低头眯眼,而见满身血污早已看不清衣衫色泽的白发女子横卧水面如一片薄叶随大江沉浮而不隐没,从头到脚分明狼狈不堪却偏要作出一派悠然自得,左手姿势一如捏着穆无常的巨手,另一手伸出食指对着空无一物的左手指指点点,指桑骂槐道:“你这老匹夫,知晓心疼自家宝剑,却不晓得一池江流横扫而过要令多少失去亲人家园之民撕心裂肺,如你这般私欲小气,哪怕登顶武道第一也未必能及得上柳红嫣高明。”   穆无常嗤之以鼻,刚撇过嘴角便见浪涛翻涌而起又一只巨手,顺势捏成拳头,随着底下陈小咩咬牙切齿的一句“该打!”,巨拳砸落老人额头,继而水流冲击透过老人身体再度没入江河。   老人痴痴无言,一拳过后浑身湿漉嘴角鼻孔竟忽而流淌出鲜血。   “血?”看着鲜血一滴一滴洒落,穆无常不怒反喜,自水拳束缚中生生挣断其一根手指,脱出双手后成爪轻巧按于水拳表面继而撕裂了整条臂膀。   地下陈小咩脸色煞白,整条左臂更已是布满鲜血,还未及反应便觉一道流星自天际滑落,穆无常俯冲而下癫狂大笑着一手捏住陈小咩脖颈,一手捏起拳头锤击于女孩面庞。   两人顿时沉入湖底,陈小咩以司马兰华所授剑势出掌,一举隔开穆无常后,自龙马阁及北行路途中习得的众多武功招式一股脑儿泼洒出来,点点敲打在老仙人全身。   穆无常好战心性,越是吃痛脸色便越是兴奋异常,左手出掌继而反握成拳蓄力于腰部,探出时整片水流霎时扭曲,炸裂声迟缓些许方才作起,一道水涡自水底蹿出直冲天际。   一时再无丝毫声响,水下安静而昏黑,老人瞧不真切湖底风光也无法确定那太过兴奋的一拳是否击中了陈小咩,想着先浮出水面,却觉得脚踝好似被人拖拽反沉向深邃湖底,更有一股水流汇聚成拳不断砸在他的脸庞身躯,却终究如小打小闹无法致命。   陈小咩分明已入宗师境界,可仙人体魄不经打熬与近乎天人的穆无常实在相差太远了——   穆无常笑容狰狞如恶鬼猛兽,张开臂膀撕裂开整片水流,昏黄光亮投射而下照亮了整片湖底,终于将那潜藏湖底的陈小咩暴露了出来。   光线明亮的刹那,陈小咩心头一沉,随即肩膀被一只手掌牢牢箍紧,一记拳头砸在她的面门,将整颗头颅砸人地底。   水流涌动再度合拢,周围一切又一次黑暗下来,穆无常张狂大笑抡起拳头朝着女孩头颅一次又一次不住的砸落下来,整片湖水一阵一阵的颤动摇晃,想来那橙衣女子已然死得不能再死了吧?   陈小咩觉得整个身体都已然碎烂得柔软不堪,血腥味升起又被湖水冲散,疼痛为何物则早已麻木了,昏昏沉沉想要头脑中只剩下了困倦,意识一点一点睡去,心神一丝一丝飘散。   好累,好想便这般睡去——黑暗之中一枚如萤火虫般的闪动光芒自天际而来。   奇怪,奇怪——分明已然瞧不见了,为何还能自湖底看见穆无常的狰狞面容,看见穿透湖底漆黑之上湖面闪动的粼粼阳光,看见一枚银白宝剑从天而降?!   陈小咩如死而复生的活尸骤然奋起,双腿抬起死死扣住穆无常腰肢,又于老人惊异间抬手环抱老人身躯臂膀。   一枚天剑如锐利剪子撕裂脆弱布匹破开了整片湖面,穆无常下意识想要躲避却已动弹不得,不及思虑,连同身下不顾生死的白发女子刹那间被那柄声势惊人的飞剑穿透身躯。   大江破开口子直见湖底泥土浸透鲜血红得怖人,已成半个仙人的穆无常大口呕出鲜血却见穿透自己身体的宝剑乃是那柄与自己“不是冤家不聚头”的白凤凰——那曾是白发神仙的佩剑!   “君亦然——?!怎会是君亦然……”   弹指于剑身,将这柄突来的宝剑震出身躯,老人再度呕出一口鲜血,摇摇晃晃站起身来,脸容表情已成灰败,   浪潮再度合拢,穆无常捂住血流狂涌的心口随浪潮浮出水面一时只觉浑身境界力气被这一剑抽空。   白凤凰是白发仙人的佩剑,沾染了多少恶鬼血渍,被这柄剑刺透与被恶鬼毒牙啃咬又有何异?   穆无常笑容惨淡,自觉那白凤凰指向的分明是陈小咩,多半是北寒剑神在迁怒于这女娃娃不曾好好看护住白仙尘,只是如今却反被陈小咩利用重创了自己,时机之巧妙、毅力之顽强当真令人惊叹。   该死……真是该死……怎会遇上陈小咩这么个地痞无赖?武道境界分明只是区区宗师境,却如打不死摆不脱般难缠,如今别说前去北寒与君亦然一决高下了,活着走到北寒都有些难处,好在陈小咩却已是必死无疑——   “咳咳——”   又一人浮出水面随即响起一阵女子的咳嗽声,穆无常脸若素缟浑身一颤如坠冰窖。   那又是陈小咩——竟然……居然又是陈小咩!   为什么……为什么她至如今还不曾死?   莫非她当真是死不了的怪物?!   对了……对了!   一定是白仙尘!一定是白仙尘临死为她施了何等禁忌、何种秘术!   还是说她为了活命吞下了白仙尘的内丹,登仙境而得长生?   不……不!都不是,都不是!   穆无常捂住胸口流血不止的剑伤,神情扭曲狰狞如丑陋困兽,再无半分的仙人气度。   陈小咩是瞎了的双目之人,双眸本该是一片茫然无神,然而为何眼底却露出这样肆意的华彩?!   “你并不曾瞎眼?”穆无常声音隐隐中气不足,询问话语带着诸多不确信与疑惑。   陈小咩若有所思神色颇为古怪,扭头四下张望却又不似作伪,忽而抬起手掌,任由一柄凤纹宝剑穿透湖面险些斩下她的臂膀,却被女孩一派理所当然以两指恰好拿捏住致命剑尖。   世间曾有一位可预知未来天象的小女子,正如同眼下陈小咩一般盲了双眸,也正是眼下这位橙衣女子临危登宗师伪境出人意料将其斩杀。   爱惜武才的穆老仙人一度叹息,将小葵儿这块百年难遇的大好材料送予陈小咩做武道攀升的垫脚石着实太过浪费,却吃惊发觉眼前的陈小咩竟似一块不知疲倦为何物的贪婪海绵,无休止的汲取周遭的全部,至武艺招式、至心法境界、至如今预知了天机!   为何总是杀不死陈小咩?为何在致命处这女娃娃总能躲闪去要害?一旦登上宗师境界,“小葵儿”是如何恐怖的存在穆无常心知肚明!   “我不知道——”宝剑颤鸣于陈小咩手掌渐渐止歇,被她握于手掌已不再挣扎,陈小咩这时方才回过神来,隔了这许久才与穆无常答道:“我觉得我已经看不见了,为什么世上万物都看得这般清晰?”   白发女子顺势伸手抹去唇边鲜血,身姿飘然若仙,一手持剑一手拎起整条江河飞纵入九天,继而将河流如掷长矛般蓄力抛出:“去你该去的地方吧。”   老人躺在地面,久久瞧着那白发女子笑容灿烂犹如晚霞,满身血污难堪,伤口却正一点一点诡异复原,就似——就似那杀不死的恶鬼。   夕阳下,大河过经处划过一道七色彩虹绚烂夺目宛若梦幻,一肥胖僧人笑容和蔼坐到迟暮老人身边歪着脑袋,穆无常不言他亦不语。 ☆、第七十九章   第七十九章:   当今天下之势已然异变,南都“花红柳绿”一举吞并南方大小门派,总算是将诸年来暗地里的手脚动作摆到了台面上来,未过多久协同崇鬼门袭击北方,狡诈如狐绕过防范布置严密的苏运河道而行陆地,出其不意一口吃下崇武城这座北地门关。   北方人心涣散临时集结的武人远不如准备充分的南方军,缺少战力更缺少坐镇指挥的主心骨,拼凑出来的部队与南方武人一旦接触更是惊觉这次南人数量异常众多乃是我方数倍!   空有一腔热血而连战连败,南人数量像是不减反增,稳稳当当层层推进,继而切断官道战路补给线,与沿苏河迟来的南人包围驻扎于苏运河的北方精锐。   几日来战报连连,南人原本迅猛如虎的闪电攻势毫无征兆的骤然停歇,嵩山之上少林寺中,议事堂桌案上地图、书信、来报好似要堆砌至天花板,却摆放有序、丝毫未见紊乱,堂内包括少林寺代理方丈释信僧人,覆灭门派的武当弟子程曲风、王丹霞,再就是诸多北方武道门派首脑人物汇聚一处。   释信僧人背对众人枯坐蒲团不吃不喝不言不语,众人或闭目养神、或交头接耳、或愁眉不展,厅堂压抑着闷人气息近乎要将活人逼疯。   眼下,北方精锐武人被围困已有半月,南人筑起堡垒围而不攻是要任其自生自灭,更有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数万人群以肉墙相围,意令空富高强武艺的北方精锐困死饿死。   外头的北人突不进去,里头的北人逃不出来,几番里外冲杀皆是无果,面对这般窘境自诩英雄豪杰的北方武人满肚子窝火,从未想到才刚与南方开战便会落到这般境地。   “现在怎么办?怎么办!?”有血气方刚、急躁男儿于门外高深喧哗:“这帮老东西打不下令打,主意又一个都拿不出来,商量了这么多天屁个结果都没有!我大哥可还被困在苏运河呢!”   厅堂内躁动喧哗顿时激烈起来,一直喝茶不语、故作镇定的程曲风也终于开口,起身跪地朝释信僧人抱拳恭敬道:“大师,我北方千千万万黎民百姓的生死可都在一线之间,一旦被南人逼入北寒苦地,便再无丝毫希望了,大师,程曲风请求领百人队伍前去求援被困苏运河的师兄师弟,求大师恩准。”   众武人闻言再也安奈不住一齐拜道:“求大师首肯!”   释信僧人枯瘦如柴的身体略微颤动,而后摆了摆手反问众人道:“你们何须请求贫僧的首肯?贫僧上不曾答应委任所谓的‘盟主’。”   和尚脾气古怪,程曲风一时哑然,身旁师妹王丹霞朗声唤道:“释信大师德高望重,北寒除您之外还有谁能成为我们盟主——”   话未说完却又被老和尚干瘪的声音打断:“自是有的,眼下正是群龙无首,我们那什么去和人家拼命?又有谁敢替北方兴衰背上这口黑锅?事先声明,贫僧可不愿意。”   一语太也直爽,如细微银针刺在众武人心口,一步错步步错,眼下局势北方摇摇欲坠,本是香饽饽的“盟主”之位当真是再也没人能坐得安稳,一旦北方失陷不说那个“花红柳绿”的新楼主春归雁第一个要他性命,便是子孙后代都得遭北人多少张口的唾骂。   倒是有冲动者自告奋勇欲登盟主一职,却又同时有诸多自以为是的武者嗤之以鼻,少有服众之人——这些,自然都是盟主一职迟迟未有落定的原因所在。   王丹霞心中焦急,欲再度劝说德高望重、多半可令众人信服的释信大师,干瘦和尚却不慌不忙缓缓又道:“所以啊,我们等一个人。”   和尚道士向来爱打哑谜,众人相视无语,正是此刻门外有小沙弥兴冲冲奔入房内,抹着泪水欢声叫道:“师傅,师傅!方丈回来啦,方丈回来啦!”   几乎是被众多大小和尚簇拥着推挤入厅堂,口呼“慢点儿、慢点儿”的胖和尚宛若一尊活弥勒踉踉跄跄站到了众武人跟前,吃惊声起,夹杂着些许兵器落地声,众多心高气傲的鲁莽匹夫第一次垂下骄傲头颅双膝跪地拜见当今天下武道第二人的玄生大师!   玄生本就是少林和尚,舍己求人不为功名利禄,在挡下屠戮江湖的魔头“鬼医”后便即下山苦修,怕是多少晚生后辈都并不认识他才对。   然而历经过那场屠杀苟活下来的武人却早已热泪盈眶,不为其他,只为这尊活佛再度于危难时刻挺身而出,哪怕无法力挽狂澜,也叫群雄重拾信心死而无憾!   曾与胖和尚同行的王丹霞面孔一阵青红,瞪大了双目显得极度不可思议。   沉默不语的程曲风摇头复摇头,欢喜过后迟疑叹道:“可是凭我们如今的战力,终究是不敌南人之数量……”   抖了抖肥肉自大小僧弥簇拥中挣脱出来,玄生和尚朝王丹霞微微一笑,摆手请众人起身,也不多客套寒暄便即自案桌上取来地图指点,一语直问关键所在:“南人围困我方精锐,调遣人手数以万计,你们且先想想南方哪来那么多武人?——若不曾想通其中关键便冒然出手,想要以强胜强无异于以卵击石才是真正愚笨。”   众人虽无从答起,但望向玄生和尚的目光皆充满了期盼,大和尚笑道:“这样吧,给你们一个提示,南人为何要屠城?屠城后城中百姓的尸体呢?——好吧,再给你们一个提示,‘花红柳绿’曾有一门奇术能操控死尸行动自如……”   “傀儡诀!?”——不知谁喊出了这三个字,厅堂众人无不倒抽一口凉气,邪术魔道重现江湖令人整颗心凉到了极致。   释信僧人终于转过身来,瘦骨嶙峋的脸庞已盛满怒火:“少林弟子听令,随贫僧前去念诵往生咒超度怨灵!贫僧要斩了那控尸妖孽!”   玄生和尚点头,掰指掐算以少林寺正统佛家经典抵抗柳红嫣的傀儡邪术约莫正好,可如今南强北弱,一旦短兵相接估摸着还是无法获胜,更不必说遇上魔头柳红嫣该如何应付,要想自此绝境脱身,怕是还得……   众人自以为得活佛玄生点破迷津,正自欢喜异常,唯独寥寥数人依旧愁眉不展,有人探寻问道:“我若是南人,必将武人分散藏匿于傀儡中占尽诸多便宜,然而一旦傀儡诀被破,这些个南方武艺高强者依旧还在,虽然暴露其部署分散,可敌人一样了得呀,迎面而上我们仍是不敌,只可惜我方先前瞎子摸河,精锐尽皆败亡受困,此时若再有百人精锐必可撕破北人防线,与受困弟兄里外合围这帮畜生!”   门外忽而闯进一个小沙弥,一股脑儿扑入玄生怀中,眨巴着大眼睛与胖和尚亲昵笑道:“方丈方丈,你一回来怎就跟来那么多姑娘?莫不是在山下劝了一屁股情债?”   群雄一愣,玄生眉头悄悄舒展嘴角终于露出欣喜微笑,随即一位衣衫古怪的持剑女子作男子打扮推门而入,窈窕身姿携长剑显得颇为俊俏,眉眼冷漠暗藏不屑扫过堂上众人,胡乱抱拳后,身姿忽而一低,朝那弥勒般的大和尚恭敬拜道:“剑神阁弟子三百,奉剑主之命前来相助,生死荣辱任凭玄生大师做主。”   前后如鱼得水而起死回生,厅堂中骤然欢呼一片,各门各派往日里对剑神阁目空一切的不满也已抛去脑后,人群中依然还是玄生和尚再度反反复复由喜转忧,推门而出于嵩山之巅望向北寒隐隐可见、那高耸入云霄的楼台淡影,道了句“阿弥陀佛”。   #   北寒之地下起了大雪,冰天雪地寒风凛冽显得更为寂寥。   南北乱战由南方出其不意而占尽优势,唇亡齿寒“剑神”君亦然遣尽阁中能战之力赠予那位颇具智慧的玄生和尚,自个儿仍然蜗居于阁楼足不出户,俨然是一副甩手掌柜的模样。   阁内战力尽散,只余寥寥数名持剑侍从与未长成的孩童,于是乎些许酷爱投机取巧的江湖人便起了趁火打劫的心思,披着“恳求君亦然出手抵御南侵”的借口妄图顺手牵羊些兵器剑谱,却未入阁楼便被无形剑气刺成了窟窿。   想是那位女子剑神心情不佳,众豪杰们不敢招惹悄悄散去,白雪皑皑天地更显得无趣寂寞,而这一日碧衫剑神君亦然却亲自走下阁楼,不知何故迎着寒风闭目等待。   君亦然脾气颇为古怪,侍从们见怪不怪埋头各司其职,良久一位橙衣白发的盲眼女子遥遥自南方缓步而来。   君亦然睁开双眼目光清澈,高傲面庞嘴角翘起笑容,瞧向那陌生女子。   扫雪侍从好奇眺望,待到那盲眼女子走至跟前方才惊觉她双手捧着的,乃是自家剑主珍若至宝的“白凤凰”。   “多谢。”橙衣女子——自也正是陈小咩,恭恭敬敬将宝剑奉还,至今也不曾琢磨透君亦然这一剑是想要杀自己、还是救自己。   君亦然并不接剑,冰凉手指伸手触碰陈小咩温热脸庞,开口问道:“如今她魂魄尽失只余残骸,如此你还愿意娶她为妻么?”   陈小咩迎着君亦然抬起脑袋,笑容犹若消融冰雪的和煦阳光。   君亦然不再多言,携陈小咩手掌同上阁楼。   剑神阁顶,那位白衣女子恍若睡美人安安静静横卧于床铺,窗台边的小炉子烧烤着两壶浊酒,陈小咩与君亦然沉默对坐,无言良久,陈小咩终于按耐不住率先开口:“为何不早早杀了柳红嫣、杀了司马姐姐、再就是……杀了我?”   君亦然撩起袖子提起一壶酒来,为自己与宾客斟满酒杯,笑容神秘并不回答。   陈小咩气结,反而“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歪着脑袋又问:“你到底喜不喜欢白仙尘?若说喜爱,为何不将她牢牢握在自己手掌,反倒想许配她人?若说不喜爱,又怎会甘愿为她摆出一副不惜与天下人为敌的作死模样?”   君亦然低头饮酒,好似不曾听闻陈小咩言语,目光投向窗外雪景、呆呆望向遥远彼方。   陈小咩撅起嘴来:“你若不回答我此刻便去亲我媳妇一脸口水,看你能撑到什么时候。”   君亦然神色淡然,非但毫不理会反而叹息问道:“司马兰华以天下甚至天时为棋盘,不管谁人皆是她掌中一枚棋子,你自南都奔走至北寒,辛辛苦苦忙忙碌碌到头来不过是为她人做嫁衣,如此你却为何不抱怨呢?”   陈小咩收敛笑容一脸认真道:“既然正合我意,我又何必抱怨。”   君亦然点头:“如此便好,却是我欠你太多。”   陈小咩笑容狡黠道:“我既然回答你了,你便也该回答我才对。”   君亦然转回脑袋一脸茫然,俊美脸庞显得极其人畜无害。   陈小咩哑然,暗中狠掐碧衫女子臂膀皮肉,捶胸顿足抱怨君亦然便是个彻头彻尾的大腹黑,还是天然的那种。   正是两人扯皮吵闹,不远地方一位断臂女子姗姗来迟,漆黑衣衫再无薄纱遮面,渐行渐近绝美脸庞上一对深不见底的眸子猛然抬起,望向剑神阁顶方向好似要看透陈小咩的魂魄。   已知天命的陈小咩浑身俱震,一手捂住心口不住喘息,另一手慌忙拽住君亦然衣衫,颤抖着道了声:“别去……”——声音几近哀求。   司马兰华真的是人类么?陈小咩不知道。   司马兰华走的越近,陈小咩就越难看清她的面目,至她抬起脑袋的刹那,整个身形面目却已化作了狰狞野兽——那并非寻常走兽,那是地狱恶鬼!   君亦然抬手轻抚陈小咩脑袋,意味深长嘱咐了句:“这里就交给你了。”   随即自窗口飞纵而出,身后天际剑神阁千剑万剑汇聚如蝗虫,剑鸣刺耳剑气遮天蔽日横隔了天降雪花。   君亦然不在,些许在自家剑主手底下养成无规无矩的小丫头奔入屋子,意图挤到陈小咩身边的窗台前,睁大眼前要一睹君亦然神仙风采。   陈小咩再三深深呼吸,笑容忽而异常柔和,随意伸手探出窗外捉住一柄飞剑拿来把玩,又于剑神阁奴仆聚拢之时横剑斩其头颅!   鲜血飞溅尖叫声四起,众奴仆视莫名反戈的陈小咩如俱豺狼,忠心耿耿意图将自家“师娘”抱走,却被其手段毒辣一举拦腰斩断…… ☆、第八十章   第八十章:   少林僧人携一众北方豪杰奔至苏运河岸,遥间人头涌动听闻有人声响同时回头,千百双无神空洞的眼眸直射而至令人背脊生寒。   少林僧人盘膝念经,霎时间阴云密布的天际有肉眼难以见的淡淡金光,千万傀儡中前有北方城中的被杀百姓、后有被杀侠客、更有些许南人隐匿其中,随着北人到来发出阵阵嘶吼,如潮水如野兽狂奔向北方诸人。   “挡住他们!挡住他们!”   有人高深呼喊,众侠士难免惶恐无措,于千军万马前牙咬布阵,而见随一众少林得道僧人的诵经声起,傀儡身形在无形间受阻显得颇为变扭,一支皆为女子的百人队列驾白马驰骋而出,绕僧人队伍分两头突入重围肆意斩杀如入无人境地。   僧众中胖和尚玄生未曾专心念经,而是开着小差偷眼瞧看远处战局,只见人群后壁垒旁的一处高楼,楼台上隐约可见红衣身影。   正举剑厮杀的程曲风也已察觉,砍翻眼下一只傀儡,朝冲刺在前的剑神阁众女子呼喊道:“得想方设法突入那座阁楼!柳红嫣在就那里!”   剑神阁众女听令,配合默契由些许人斩头颅开出血路,些许人一心二用御剑在外驾马狂奔,终于突破重围闯入高阁。   领头女子率五、六人下马奔上阁楼,一路上未有机关埋伏反倒显得有些怪异,而见窗台前一位红衣女子随她们的到来回身转过脑袋。   领队女子不敢怠慢,展开剑阵朝那红衣魔头扑去,柳红嫣朱唇扯起鬼魅笑意,身上皮肉忽而融化□□出一具白骨,骇人景象犹如妖孽化形。   众女子收剑不及,霎时间眼前只剩下血一般的红绸——   楼阁之中传来女子惊呼,战场众豪杰惊慌抬头,只见那整座阁楼被红绸包裹继而扭曲破碎。   好似得了某种指令,一众傀儡奋不顾死扑向众北方侠士,接着便闻惨叫连连,只见具具傀儡皮肉融化为白骨,滚烫脓水触及人肉肌肤便即烧灼腐蚀,可怖景象令布阵抵御者心惊胆战一退再退,一时伤亡剧增士气跌落谷底。   少林僧人诵咒不歇,天地间光芒更盛,傀儡活尸除减缓步伐外已开始化为尘土,众人咬牙抵御拼死守护少林寺僧人无恙,一时双方平分秋色。   “阿弥陀佛!”玄生和尚捏紧拳头,瞪着愤怒目光望向这血肉横飞的地狱景象,她柳红嫣如此行事便不怕下阿鼻地狱么!?   形势慢慢扭转,随着傀儡大片大片消散,北人士气大振,挥剑砍杀敌人直至刀钝刃乏,世间渐渐开始宁静,满地尸体骸骨再无法抵挡北人步伐。   呼喊着胜利的喜悦,北人奔走冲锋入得包围圈与受困者相逢会师,兄弟再见一时欢欣痛哭。   释信和尚不苟言笑环顾四周忽而大声呼唤众人迅速撤离,而闻号角声起,崇鬼堂黑骑包围而至,好一手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人群簇拥着一座华丽大轿,一位艳丽“女子”望向北方众人咯咯发笑,娇声叱道:“一众贼子这下可都到齐了。”   “吴嫚儿。”人群中,武当程曲风一派仙风道骨,念出了崇鬼堂领头“女子”的姓名:“柳红嫣究竟许诺了你什么好处?好令你背叛恩师左翁追随于她!?”   酷爱男扮女装的吴嫚儿娇声笑道:“好处?为何做何事都非得要好处?你们这些自诩名门正派的伪君子终究不会明白。”   与此同时背后苏运河上,大船靠岸涌出众多南人甲士将北方侠客们团团包围,随吴嫚儿一个“杀”字,崇鬼堂黑骑开始冲锋。   “上船!”人堆中有人一声大喝,立时众人背过身去开始与那群战力显是不如崇鬼堂武人的甲士厮杀,心中所想无非是,能奔上大船也不失为逃生之法,却也将后背留给了崇鬼堂黑骑。   玄生摇头叹息,柳红嫣向来心思缜密岂会网开一面故意留下一条生路?黑骑奔走如风,肆意砍杀北方众人而无人抵挡反抗,这显是要以杂兵换精锐,可保崇鬼堂武者不至伤亡过多,而那艘大船是柳红嫣派遣而来,岂会没有暗藏要人性命的机关陷阱?   “不可上船,船上定有陷阱!不如就与这群贼人拼了!”有女子高声呼喝,却是王丹霞率先与崇鬼堂精锐厮打在了一起。   斜刺里忽百骑奔出,一举冲散了奔涌而至的黑骑阵容,乃是玄生和尚早先布置好的剑神阁众女。   吴嫚儿刹那惊讶后眯起眼睛,神色表情并无慌乱,战场乱局虽说被那狡诈的秃驴打破了一边倒的形式,但战力人数终究还是己方更有优势,更何况这一战的目的绝非杀尽这群自负的豪强……   “玄生师傅。”吴嫚儿忽而呼唤玄生,微笑言道:“您素有大智慧,且猜猜看此战还有何布置?”   玄生和尚不慌不忙,扯着嗓子喊了回去:“我猜柳红嫣根本不在这里。”   吴嫚儿眼神微动,玄生和尚嘿嘿笑道:“那个疯女人的心思我岂会不知道,她想绕过我们去剑神阁,我却也不想多费力气与她交手,待她到了北寒,自有人能收拾她。”   “哦?大师可真是料事如神呐。”吴嫚儿咯咯发笑有些不怀好意。   大和尚一怔忽而满面惊怒,罕见的捏紧拳头高声怒吼:“你们胆敢如此!?”   绕开北方战力、远离战场的北地后方,众多甲士傀儡一并出现,沿着预定路线冷酷无情屠杀过经之地的一切活物,屠城杀人血流成河,如一场惨绝人寰的可怖瘟疫,欲要令北方大地再无生命痕迹!   #   “陈小咩!我家剑主待你不薄!你怎敢如此?!”   剑神阁顶,陈小咩将参差叫骂置若罔闻,剑斩众多侍从后屋内只余血腥狼藉。   用薄被盖在白仙尘身上,陈小咩爱怜伸手想要抹去心上人脸上血渍,却才发觉自己双手已然沾满鲜血。   阁楼外声势震天,一位红衣女子却步伐悠然踏上剑神阁顶,脚步轻柔优雅至不可思议,踏着缓缓蔓延而出的鲜血,就那么出现在了房门前。   君亦然的房间或许原本那些个丫头可以随意出入,而今白仙尘魂魄散尽只余躯壳,说不准不小心被人触碰一下便要支离破碎,怎可能还有丫头敢闯入这个房间?   随着那善于操纵傀儡的红衣女子的出现,一切答案近在眼前。   一而再二而三,柳红嫣是一尊谁也无法杀死的魔王,光是这般无声对峙便已令陈小咩恐惧到了极点。   “我已经不一样了,已经不一样了——”陈小咩不停平复此刻心境,右手捏紧宝剑,掌中却已然布满汗水。   “陈小咩,你怎得还没死呀?”柳红嫣抿嘴微笑笑靥一如既往媚至骨髓。   “我怎舍得先你而去。”陈小咩咧嘴憨笑,手中宝剑随即投掷而出。   红衣女子轻轻偏了偏脑袋,剑刃擦着她的面庞笔直穿透剑神阁墙壁,亦在柳红嫣脸上落下一道渗血剑痕。   眼下不必多说又是一具傀儡,故而柳红嫣只是用手指抹去脸上血痕并不显女子破相时该有的惊惶,媚眼含情佯怒的瞪了眼陈小咩娇声笑道:“分明被抽空内息,却反倒登上了真正的宗师境界?”   陈小咩不言,而是以御剑之势伸张手掌,地上死者鲜血忽而诡异聚拢,接着升腾至半空,纠结作一缕缕腥臭红丝如蟒蛇游走,缠绕在了柳红嫣周身。   柳红嫣目光颇为惊诧,在血丝包裹噬咬的刹那衣衫炸起,屡屡红丝与血丝缠绕游斗,宛如无数蛇蟒彼此吞吃。   “这手把戏用着顺手却是被你学了去。”柳红嫣语气显得有些遗憾,悠然迈开步伐向陈小咩走来。   陈小咩面色不显姿态却已如临大敌,起身站立有意无意护在白仙尘身前,脚下地面却忽而破开洞口,冒出三两傀儡骤然环抱住陈小咩腰腿,由着重力将之拖拽下楼。   陈小咩反应奇快伸手一把拉住洞口边缘,咬紧牙关攀爬想要回到房间,却有众多傀儡一具又一具扑拽上来,在自己身下汇聚如蚁球,终于扯断洞口木石将陈小咩拖拽下坠。   蜂拥在空中的皆是人肉,人与人抱作一团好似虫窝,更以拥挤起的重量撞破剑神阁层层楼板如坠地狱。   陈小咩浑身上下皆被傀儡拉扯,渐渐得连腰腹也没入进傀儡之中。   无数双手掌将她牢牢拉扯,无数张血口撕咬啃食似要将她生吞活剥,指甲牙齿嵌入女孩皮肉,陈小咩嘶吼着挥掌挥拳,徒劳的击碎了一个又一个头颅。   最终随着一声闷响,血雾在空气里弥漫,无数人体堆积而成的巨大肉球生生砸落在地面溅开一片血肉模糊。   楼底残破狼藉,偶有几缕光束依旧昏暗漆黑,无数死尸堆积下,一位浴血少女缓缓爬起,与此同时那位红衣妖孽怀抱白仙尘从天而降美若下凡仙女,见陈小咩尚未身死觉得很是意外,歪着脑袋笑问了句:“你怎还没死?”   “咱能换套说辞么?”陈小咩一把抹去脸上血污,同时剑光刹那闪烁而过,面前红衣女子神色尚且疑惑,一颗脑袋却已跌落在了废墟地面。   无头的红衣女子“至死”仍然柔抱紧怀中的白衣女子,身子瘫倒跪坐在了地面,耳边空气中仍兀自充斥有柳红嫣的鬼魅笑声:“你这傻姑娘怎还不明白,无论如何挣扎你都不可能赢得了奴家。”   陈小咩嘴角翘起笑意,抬手拍落迫人气压碾碎了一地死尸,鲜血溅起凝聚于半空化作一条血色巨蟒一股脑儿撞碎了阁楼大片墙壁。   一位潜藏于暗处的红衣女子被血蛇牢牢咬住,张开臂膀生生抵挡住蛇口闭合,媚眼含笑道了声:“既是被你这冤家寻了出来,今晚奴家的身子便是你的了。”   陈小咩捂嘴欢笑,继而面带不屑扯起嘴角道了句:“我怕脏。”   血蛇巨口闭合之力骤然增大,柳红嫣顺势跃起按住蛇头借力将之砸落地面并死死按住,直至压碎了那颗蛇头。   血液碎散继而再度复合为大蛇头颅,一口咬在了猝不及防的红衣女子,衔着女子身躯盘起蛇身将之吊在空中。   半空,柳红嫣如一具破碎玩偶表情依旧含笑只是有些木讷,眯起的丹凤眸子倒望着缓缓走出阁楼、步步踏入雪地的陈小咩,言道:“你可知白仙尘之所以会死,皆是因为你?”   陈小咩波澜不惊,竟是坦然点头:“我知道。”   巨蛇头颅带着红衣人儿砸落下地面,轰然声响中大地随之下陷,雪花纷纷扬扬升腾而起令空气都有些模糊起来,那武艺已至匪夷所思的红衣女子竟是以手掌撑住地面生生抵住了下坠之力,随即周身红丝炸开如一张血盆巨口咬住血蛇脖颈,于大蛇挣扎扭曲中将之允吸干净。   翻身落地,女子衣衫更是鲜红,也愈发衬得她皮肤苍白如僵尸妖鬼。   又是一道目不可见的锐利剑光,只是这一次被红衣女子以右手手指牢牢夹住,定睛细瞧却是一柄通体透明如冰的飞剑——不,确切来说,那真就是冰块,是随手取自北寒苦地的冰雪化而为剑!   看了眼陈小咩失了的手指,柳红嫣随意拧碎飞剑娇滴滴笑出声来:“你还想多断几根手指不成?”   陈小咩抬起断指右手,继而收起其余手指只余一枚中指满含挑衅的晃了晃:“你且来试试?”   红衣女子身姿如影骤然间已奔袭至陈小咩面前,手掌拽住陈小咩中指咯咯发笑,陈小咩亦是笑容满面,抬起左手一掌击落在柳红嫣头顶血流如注。   柳红嫣笑意不减,扯断陈小咩食指后再度探出一爪透过陈小咩身躯,脸孔极度亲近眼前女孩,红唇带着份调侃在她的脸颊上轻轻一咬。   陈小咩还之以礼,手刀横砍斩断红衣女子半截身体,抬手便将附在自己身上的另外半截如掷垃圾般丢开,颤抖身躯则是再难强撑站立,摇摇晃晃跪倒在地开始呕血不止。   不知何时不知何处,柳红嫣再度缓步踱出,脸容表情显得颇为疑惑:“明知那只是一具傀儡,却是这样不顾生死,你还真当自己得了小家伙气运,死不了了不成?”   陈小咩抬头,却见一抹红纱遮天蔽日包裹缠绕住她浑身上下,随即是一阵骨骼碎裂声响,红纱褪去,橙衣女子身体扭曲软弱无骨得横卧于地。   柳红嫣一笑,转身走向剑神阁阁楼,不觉间又是一道剑光无声划过,悄然砍下了她的头颅。   陈小咩面色平静坐起身来,身躯骨骼随她动作发出一阵喀拉喀拉的响声,情形一如在沙海中化作恶鬼时的无死无休。   心跳得有些过快了,陈小咩压制住恶鬼嗜血的本性,脸上獠牙本已隐隐露出,此时却已消散,扯起嘴皮,陈小咩笑容狰狞得很是毛骨悚然,淡淡道了句:“你杀我一次,我便杀你一次,这样很公平。” ☆、终章:   第八十一章:   剑神阁外,君亦然身姿如仙悬浮空中,朝地下的黑衣人儿露出微笑,背后却是千万宝剑微微颤出剑鸣,遮天蔽日一眼望不到边际。   面对这一手曾在武当山一举败退魔王柳红嫣的御剑三千,黑衣女子司马兰华神色却是依旧淡然,仰起脑袋望向那绿衣剑神道了句:“既是方外人,何管此中事。”   君亦然只是摇头,千万剑顿时坠落凡尘犹若降雨,其险非宝剑之利而是那漫无边际刺入骨髓的凛然剑气。   剑雨还未降至地面,雪原大地上的坚毅草木已然烧焦枯萎,冰雪迅速消融露出地下荒凉土地,森然剑意可怖如斯直压得地上万物烧灼殆尽。   司马兰华面无表情抬起独臂,以起手掌为中心的一片圆域独显诡异之景,宝剑坠落如没入一池汪洋,透过无形湖面后消失不见。   君亦然一歪脑袋神情有些费解,背后高空却忽而显现丝丝波澜“湖面”,透刺出数柄飞剑。   此等鬼蜮手段,本该如同沙海对敌邪王教一般将剑雨反噬回去,可飞剑通灵远非邪王教□□可比,透出“湖面”后君亦然毫无动作,其非但未伤及主人性命,反倒曲线绕开君亦然背脊再度刺向司马兰华!   一掌前的“湖面”再三经过飞剑隐隐有些碎裂,一柄又一柄飞剑开始刺穿湖面划破司马兰华衣衫与身躯。   黑衣女子面色不显丝毫波澜,一团若有若无的黑红气息于周身汇聚过来,司马兰华迎着剑雨,双眸缓缓化作紫红如走火入魔坠入魔道地狱,断臂处气息汇聚浓烈,于一柄飞剑刺破“湖面”扎向其心口时抬起,一把拽住飞剑将之骤然拧碎!   飞剑破碎剑身散落被周遭涌起的剑气吹拂肆意飘摇,断臂处黑雾散尽凭生出一只臂膀干瘦枯萎、手掌巨大指甲锐利的怪手!   君亦然目露惊诧,继而则是无比愤怒,飞剑盘旋再入天际,却是聚剑雨为一道剑芒直刺司马兰华头颅。   黑衣女子身前“湖面”不堪重负层层碎裂如琉璃,清脆声响中整个剑芒穿透“湖面”,一柄又一柄订入女子身躯!   司马兰华抬臂格挡,怪异手臂穿透三五飞剑后被撕扯粉碎,剑芒如汹涌江流冲击女子身躯,骤然将之毁灭殆尽。   剑鸣声响缭绕回荡于北寒天地,满地剑冢万物狼藉,遥望间哪里还有黑衣身影,分明是以天人之姿击杀敌手,骄傲剑神君亦然神情间竟反倒有些警惕起来。   碧衫女子身后空气再度荡漾如湖面,一张美艳面庞浮出“水面”眸子化作青灰如妖似鬼,怪异巨手骤然穿出自背脊悄然袭向君亦然心口,意图剜出那颗透过肌肤可见其跃动的鲜活心脏!   君亦然身姿骤然回转,飞剑结阵横阻于身前抵挡,却被那怪手之力一击而不成阵型,继而古怪气力透过飞剑荡开粼粼波纹将君亦然自九天高空捶落大地!   地面于轰隆声中烟尘四起,君亦然狼狈坐于凹陷地面,甩了甩脑袋神情间瞧不出什么情绪,再度抬头却正迎面于司马兰华那张惨白至病态的面庞,继而整个身体皆被那只张开后如巨蛇张口的怪异巨手牢牢摁住,黑衣女子骑于君亦然身上,另一手掌高举过后朝着君亦然头颅轻轻压下。   两人头顶天象骤变,黑云笼罩汇聚犹如天塌,借天势而为的迫人气压一度压碎过双刀霍天狼这位天下有数的高手,更何况一个正适无反抗余地的女子?   君亦然脸色方才有些难看起来,勉力扯起嘴角朝黑衣女子微微发笑,继而无数落地飞剑于两人周身再度旋转围绕宛若席地龙卷,继而汇聚成一道剑芒如江水激流冲击向司马兰华身躯。   黑衣女子眉头极为罕见的微微蹙起,翻身奔逃之际伸手拽住一柄宝剑钉在君亦然肩头,身子腾挪间隐没于诡异“湖水”。   天空气压越发迫人,君亦然不得脱身左手手掌拿捏剑诀,一时间剑芒逆袭而向天际,破开层层乌云一股脑儿打碎了这份可怖天象,形同将整个天空洞穿了一个巨大口子。   飞剑撞击天象纷纷破碎,君亦然拔出肩膀上的宝剑,摇摇晃晃站起身来后淡然抹去嘴角鲜血,抿着嘴唇看不出伤势端倪脸色则掩不住的很是难看,不远处的另一端司马兰华自“湖面”跌撞而出,剑气入体口吐鲜血亦不好受。   这一场怕是要令世间为之发颤的对决来得有些突然,大约任谁都不曾想过那位一度屠戮江湖的“鬼医”会与当世傲看天下的“剑神”有此一役。   君亦然天人武艺登武榜第一人毫无悬念,可当年的江湖,鬼医司马兰华又何尝不是蔑视天下的武道第一人?!   武无第二岂容新旧两位“第一”。   剑鸣缭绕回荡在荒芜天地间显得有些不真切,碧衫黑衣片刻对峙,司马兰华冷漠道:“你不似柳红嫣般想占有白仙尘,却又为何多管别家闲事,可真是个怪人。”   君亦然笑骂:“你才是怪人。”   司马兰华轻轻摇头,忽而不明所以伸手扯去一身黑衣露出一具好看酮体,此情此景显得颇为养眼,然而接下来的一幕却叫人毛骨悚然起来。   黑衣女子闭上双眼,双手成爪宛如自己肚腹,紧皱眉头自腹部剥开了整副皮囊!   如柳红嫣驾驭傀儡时的剥皮手腕,如脱下一件外衣,然而对于并非驾驭傀儡的司马兰华,那剥下的可是自己的皮囊!   皮囊下并非血肉模糊,反倒是一团如先前生出怪异巨手是紫黑鬼气汇聚成人形,继而黑气驱散一尊通体乌黑的人形怪兽站立于当场。   它的身体并不如何庞大仅是比凡人高处两个脑袋,它的浑身包裹如鱼鳞片如披着一具铠甲,双掌臂膀干瘦而手掌过分庞大,脸容上双眼紧闭表情淡漠,犹如戴着一张面具,竟隐隐可见司马兰华之初容。   那如何还能算是人类?   君亦然捏紧拳头愤怒叱道:“你便不怕白仙尘恨你怨你不再理你!?”   这一世间比之恶鬼乱世的上一世实在要安逸太多,以至于没有人会再记起破旧古书记载下的地狱恶鬼究竟是何尊容。   沙海大雨村中,陈小咩化为一尊恶鬼险些杀尽邪王教全部高手,又有谁敢想象前一世间白发神仙是如何斩杀千万恶鬼?   而当与那孕育恶鬼的“女王”正面相抗,方才知晓恶鬼真正的恐怖所在。   当陈小咩疯狂过后就此晕厥,司马兰华以剜心手法掏出其体内半枚“缚鬼”吞入肚腹渐渐消化,既然要化作恶鬼女王孕育千万恶鬼颠倒人间黑白,黑衣女子又何惧与柳红嫣、穆无常的阴谋诡计,又怎怕与霍天狼拼个两败俱伤?——早在对凡人失望后,司马兰华便不愿再作这可憎可恶的人类!   谁说白仙尘逆天改命这世间便再无恶鬼?一头暗藏于“缚鬼”中的“恶鬼女王”借着司马兰华的躯体此时重现于人世间!   面对君亦然的诘问,女王好似无法听懂般的歪过脑袋无动于衷,接着张开双手,于身前将空间撕开一道巨大裂缝,血色红光携着滚烫气息扑面而来,洞内闪烁数到贪婪目光,继而是无数恶鬼如虫穴蚁窝般奔涌出来!   #   血色染红了天际,陈小咩诧异回头身子忍不住颤抖起来。   一位红衣女子缓步走出,眯起眼睛与陈小咩笑道:“恶鬼重现人世,天地再度浩劫,不过这回前后江湖混战人心不古,更没了白仙尘这位白发神仙,此刻你我再度相斗又有何意义,不如咱俩这就前去助君亦然斩杀恶鬼,而后再打也是不迟。”   陈小咩欣然点头,笑容满面道:“柳姐姐所言极是,说得正是这个道理。”   两人互相点头,却没有谁率先奔向剑神阁另一头的战场,反倒再度朝着彼此狂奔而来,相触间再一次扯碎了彼此身躯。   红衣女子只是一具傀儡,死了一具便再度走出一具,噘嘴面容显出小女儿家的娇蛮模样,却也极具风情美不胜收,朝着陈小咩嗔怪道:“本以为天下男人皆没一个好东西,哪里想你这小女子也是言而无信的主。”   身体再度愈合的陈小咩忍不住咯咯发笑,指着柳红嫣鼻尖骂道:“哪有你这般恶人先告状的?”   形势已然相当明了,陈小咩对君亦然与司马兰华有这股莫名信任下意识里感觉多半不会出什么岔子,柳红嫣则是从来不管天下人的死活,两个皆化作不死怪物的女子一旦交手便已下定决心厮杀至分出胜负方才罢休。   陈小咩早在玄生和尚灌输内力时便就死亡,全仗着半枚“缚鬼”与求生毅力才得以起死回生,此刻半人半妖已然形同人形恶鬼,宗师境界虽是雏鸟却借着窥视未来变数与半仙境天人无异,武道一途剑走偏锋各类功夫尽皆涉略不可谓不用心良苦,若非对敌已成妖孽的柳红嫣决不至于陷入如此苦战。   而那红衣女子吞噬天下高手内力,借傀儡邪术已成了另一种天下无敌,一路北伐屠城凑集无数傀儡本来是要用在与“剑神”君亦然、“鬼医”司马兰华的身上,却不曾想在陈小咩跟前耗费这般多的精神。   柳红嫣抿嘴轻笑间头脑转得飞快,对于如何才能杀死陈小咩这头“不死怪物”,心念电转便已有了定论。   陈小咩捏紧拳头一颗心脏跳得时而缓慢时而飞快,这包裹着不灭地狱火的心脏便是支撑她形体不灭的全部,一旦被人掏出拧碎便再无复生得可能,想来事不过三,聪慧如柳红嫣也已然猜到了其中关键。   然而说是不死,柳红嫣却也有其柔弱之处,若是有幸、若是能够——陈小咩要紧牙齿凝神反复洞察周遭的一切,操纵傀儡全凭原本肉身,只需毁掉柳红嫣本尊,那么这尊魔王便会真正死亡,南北战乱怕也会因此画上句号。   对于这份斩杀红衣魔王的方法,陈小咩不是没尝试过,只是当初奇计百出亦未能成功罢了,而如今……   橙红衣衫的两位女子脸容皆露出各异微笑,似是皆已洞悉彼此心思,柳红嫣大方唤出藏身暗处的众多傀儡,一时间无数脸容模样皆一般无二的红衣女子聚集犹若浩荡军队,柳红嫣朝陈小咩勾了勾手指姿态魅惑,娇声笑道:“你且也来杀我试试。”   陈小咩咬牙狂奔,一头撞入无数傀儡之中肆意搏杀,具具傀儡皆是近乎宗师境亦或根本就是宗师境的武道底蕴,围剿而来可怖到了极点,蛰伏出手屡屡险些掏出陈小咩的心脏!   陈小咩以手捏起剑诀,剑气斩杀无尽傀儡,鲜血喷涌挥洒染红了全身衣衫。   柳红嫣娇笑连连在无尽人群中汇聚回荡形同鬼魅,陈小咩渐落下风,一掌击碎地面冰雪结成冰铸飞剑环绕周身,一时却也难分上下。   “你陈小咩任由性子一路北行,且仔细想想害死了多少人?且不说我‘花红柳绿’的可怜姑娘,便是沙海之中又死了多少人?幸得司马兰华出手令你逃离沙海,转而回到沈家却又死了多少人?直至最后害死了白仙尘,你怎得还不满足?”   柳红嫣一边扑杀,一边道着句句诛心言语,陈小咩神情终于显得扭曲,低哑嗓音道了句:“住口!”   地狱火焰烧灼起滚烫气息,自遥遥另一头战场蔓延至此,融化了冰铸飞剑使得战局渐渐倒向了柳红嫣一头。   陈小咩越发应接不暇,不时被红衣女子扯断臂膀腿脚,退缩凝滞片刻后方才生出新的肢体。   究竟哪个才是柳红嫣真身?究竟哪个才是柳红嫣真身!?   陈小咩窥视天机,在未来无限的可能中一次又一次杀死傀儡,却始终寻不见柳红嫣踪迹,终究被拧碎心脏就此死去……   陈小咩越发惶急起来,心口部位已险些被红衣傀儡剖开,柳红嫣继而言道:“你陈小咩本就是该死之人,且想想春归雁与银丝,若非是你她俩人怎会鲁莽至与奴家为敌?那日我将银丝唤入房中,许诺她金银珠宝令她杀了春归雁,那丫头虽说贪财原本心思却是灵活,却不曾想宁可被我活活剥掉皮囊亦不曾答应背叛春归雁、背叛你陈小咩。   还有薛琉儿,你可知道她是我派遣在你身边的一枚暗子,她本该听我命令杀了你,却为你引天雷阻拦于我,落得个死无葬身之所的可怜下场——”   “住口,住口!”陈小咩冲杀嘶吼,心境被红衣魔头言语侵扰一时混沌起来,头脑凌乱再难认真思索柳红嫣真身得所在,目之所及皆是一模一样的嘴脸,愈发令橙衣女子头晕目眩几欲呕吐。   “还有白仙尘、还有春归雁、甚至于那位拓拔无双,对了对了,你倒是猜猜那个来自绿洲子的可怜女子,临死前究竟说了什么?”   如当头一棒敲打在陈小咩心上,女孩盲眼落下泪水浑身颤抖不已,身形凝滞间红衣女子拽住四肢拉扯分散,身躯坠落地面后咳出鲜血,又于红衣傀儡再度扑来时却来不及伸出新的肢体!   是否一切都该完结,是否这世上没有自己便没有那么多的无辜可怜人?   陈小咩面色如常心中却难免凄凉,躺倒于地面只待身死,心中那枚萤火光芒却于黑暗境地再度点燃萦绕,恍惚间似是令她再度见到了那位白衣女子的嗔怒脸容。   ——蠢材、混蛋!你当我是为了谁人?   ——陈小咩、陈小咩、陈小咩!   ——我,不准你死!!   一道光芒自剑神阁顶骤然坠落,肆意而出的霸道剑气搅碎了数名傀儡为陈小咩博得了肢体复原的刹那时机!   无数红衣女子尽皆脸容癫狂,飞扑猛冲一时全凭血肉躯体压制住了那柄半路杀出不知所谓的“白凤凰”,陈小咩重新站起后嘴角翘起微笑,身姿不管不顾横冲直撞却是抛下“白凤凰”意图逃离战局。   红衣傀儡围堵上来,陈小咩再无反击,只是双手捂住心口没命狂奔,不顾傀儡撕扯噬咬,一股脑儿飞奔前冲,甩开了众多傀儡如临阵逃兵重新奔回剑神阁楼,于无头尸体怀中的白衣女子身前单膝跪地。   “陈小咩,你可曾准备好死了!”   柳红嫣声音一如往常般带着蛊惑人心的矫揉造作,似乎听不出什么端倪,陈小咩却满面狰狞道:“你骗过了陈仙师,骗过了君亦然,骗过了陈小咩,骗过了天下人,却唯独骗不了时间,骗不了真实,骗不了未来的种种天象!”   一记手刀贯穿了白衣女子心口,耳边充斥起尖锐哀鸣犹若鬼哭狼嚎,一具一具又一具傀儡腐烂融化,远在南都苏城,深闺中对镜梳头的红衣女子跪伏地面呕血不止,剑神阁楼那位本该宁静闭目的白衣女子猛然睁大恶毒双眸,一张白仙尘的脸孔扭曲消融化作柳红嫣模样,又继而化为春归雁的脸容!   身着白衣,却是带着春归雁面皮的柳红嫣抬手一爪没入陈小咩心口,死死握住那枚灼热心脏,脸容扭曲厉声笑道:“你可以为我这就是输了?!最终输得人还是你陈小咩!”   飞掠而来的白凤凰斩断柳红嫣那条欲要拧碎女孩心脏的手臂,陈小咩心口受损开始呕血不止,混沌中抬手一掌击碎柳红嫣头颅,天地间的一切皆在这一刻归于平静。   #   高台阁楼,那位白衣人儿好端端躺在床铺之上紧闭双目,对于阁楼外头的一切皆不闻不见。   陈小咩摇摇晃晃回到这里,跪在她的身边久久发呆好似正凝视那张可爱容颜,继而作出偷瞧四下无人的姿态,倾身拨开耳边散乱发丝,凑近脸庞深深吻住那女子的嘴唇。   泪水自陈小咩眼眶滑落,咸腻腻的味道中带着说不出的苦涩,小心翼翼分离后,陈小咩手掌早已剜入自身心口,拔出时带着鲜血掏出了那半枚流光盈盈的指环“缚鬼”。   白仙尘曾道陈小咩所作所为皆是心怀感恩,待得女孩长大便知道什么才是相爱,却至死都不愿相信那个心思古怪而木楞的女孩是真的喜欢上了她,真的很喜欢、很喜欢。   如果此刻她愿意睁开眼来看看,是否便会瞧见女孩柔和脸上的坚毅,相信女孩待她是真的爱至了骨髓深处。   究竟要怎么证明,她才愿意相信女孩的真心?   武当山头,陈小咩被人捏碎心脏,白仙尘慈悲为怀,用“缚鬼”化作仙药救其性命,给了女孩一颗倔强的心,陈小咩握着尚且温热的“缚鬼”,脸色霎时惨白如凝结冰霜,颤抖嘴唇微笑道了句:“现在我不劝你什么了。”   “缚鬼”散发柔美光芒,一粒萤火精魄自陈小咩内袋幽幽飘出,与“缚鬼”凝结而成一枚更耀眼的白光,被陈小咩送入白仙尘口中吞下肚腹。   陈小咩身体冰凉如死尸,跪在床前托着下巴,用手指颤巍巍点在白仙尘唇前,道了声:“等我。”   白仙尘渐渐有了呼吸,陈小咩起身站立,抱着自己寒冷如冰的躯体缓缓离开房间,一步一步走下剑神阁高不可攀的阁楼,一如女孩才登逍遥天境,便重归于凡胎尘土。   此去一别唯有来世,北行一场只为临别窃吻,落下个相思痕迹,待到来生好于人群中一眼认出她的脸庞。   #   天地间气息已然混浊不堪,第一世间白发仙人屠杀恶鬼直至巢穴时是如何一番艰辛?那时候,碧衫持剑的女子默默跟在白衣身后只是痴痴凝望,期盼着这就是一辈子……   狼藉大地上,君亦然浑身血痕累累,站立于无尽恶鬼中闭目不言似是力竭。   无数恶鬼让开一道大路,恶鬼女皇自其中缓步走来,以司马兰华的嗓音淡漠告知君亦然道:“这就是故事的结局。”   君亦然睁开双眼,死到临头却露出古怪微笑颇显得意味深长,眼前恶鬼女皇身体开始颤抖龟裂,继而膨胀为一头狰狞黑龙,一口吞下了碧衫剑神—— ☆、后记   后记:   撒花撒花,小咩篇就此完结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下面该一如既往来一首ED,哟西——   三万腐尸织红妆,枯骨成山发上簪。   女儿待嫁朱颜老,烽火戏诸侯,一博倾城怜。   北寒有人素白衣,画地为牢驻高阁。   金缕玉衣虽更好,难了相思愁,一骑驱北行!   涛涛沙海五雷鸣,泪辞严父非孝女。   关门前头虽九死,借剑断江复长生。   昔时一瞥恨终生,世间再无逍遥人。   别离怯吻君不知,偷留痕迹待来生。   好吧好吧,这词儿没有啥词牌名纯属胡闹,而且既不押韵也不优美,又没什么深意,更不是什么ED——咦咦咦,好像不小心说漏嘴了,嘛别在意这些细节嘛,我才不会老实交待这根本就是写在故事前头的目录,是早在写作前就已经写好的OP,2333333。   关于这篇文,咱倒也没啥特别的想说,毕竟比起前面的嫣姐篇,小咩篇的场子冷清得要命,于是写到一半郁闷不已的咱寻了个长评,自作自受被人批评以后反倒还心里不痛快起来,真是no zuo no die的楷模。   中途停顿后觉得愈发写得不好,硬着头皮写完后方才回忆起长评大大的言之有理。   大致总结了一下,错误如下:   首先过度的描写使得主次不分,这一缺陷已然成为文的怪异风格(笑),怕是让读书的人很难下口。   其次人物描写反倒显得不够细致,就用咱家小咩来举栗子(2333),觉得压根没能写出咱可爱闺女究竟是啥个性格特征,当真模糊得一塌糊涂。   再就是文章故事情节上的节奏诡异,这一点就是自己读起来都想甩自己耳光,后面的结尾其实节奏加快得一塌糊涂,原本百章的文只写了八十章就完结了,前面情节却显得很是拖沓特别是林佳玉和沈家两段……啊啊啊啊,头好晕。   还有很多细节也就不说了,诸多问题当真抱歉,接下来的故事咱会好好改正的。   更加要感谢即使是如此已然看到最后的大人,给你们鞠躬了。   好吧既然提出了那么多问题,咱就来亡羊补牢一下,其实小咩是个很平凡却也很怪异的小姑娘,咋形容馁,这货内里就像个青春期很是叛逆的小孩子。   在写第一章的时候小咩的出镜率低得可怜,明明努力埋了很多伏笔可宣布小咩喜欢上小白的时候依然让人觉得变扭。   而第一篇的主角嫣姐则一跃而成超大BOSS一直到小咩篇依然很厉害,哦哦还有,其实小咩篇结尾嫣姐并没有死,嗝屁的也就小咩这个倒霉蛋,一股子被其她三位“女友”坑哭的赶脚。   当咱吧整个故事的情节告知给朋友听的时候,跟她说这讲述的是一个小姑娘喜爱上了一人,为一人旅行辗转,一番努力最后死了——的故事的时候,朋友黑着脸说那尼玛主角不是被坑惨了。   咱很是答不上来,因为小姑娘确实被坑惨了,可回味了下感觉这写得其实并不是两人在一起的爱情剧,而是一个小女孩用诸多方法证明“喜爱”却最终都没成功的苦逼史。(hhhhhhh)   “四女友”里头咱似乎最对不起得就是小咩了,嘛寻个机会来补偿一下。   然后就是预定下一篇《司马篇》了!(握拳   虽然各种写得难看,但还是想要将整个故事写写完罢了,至于题材方面,恐怕又要转变了。自嫣姐的伪悬疑剧,到现在的伪仙侠剧,怕是又要让看书人不适应了。(挨揍   嘛,再度感谢所有看过小咩篇的大人,二鞠躬。   若有人期待下一篇,咱自然也是灰常开心的,嘛恩情无以为报,只得尽量改正缺点将文写好一些,莫要伤了读书大人的眼睛就是了。(捂嘴笑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om - 手机访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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